第四章 八阿哥

崔二又來瞭。

老劉一開門見是崔二,便皺起瞭眉頭。

崔二右手托著一個鳥籠,一隻伶俐的八哥正在籠子裡一蹦一跳,左手拎著一個樣子很熟悉的鳥籠。

我一看便喊瞭起來:“這鳥籠不是被二舅換出去瞭嗎?”

“沒錯,又被我要回來瞭。”崔二得意地說。

“哎喲,崔二,怎麼著,你傢鴿子又被我傢的四塊玉圈過來瞭?”趙姨也皺起瞭眉頭。

“哪兒能呀,我崔二跟誰叫板也不能跟您傢叫板不是?”崔二臉上仍舊堆著笑。

“您有何貴幹?”趙姨問。

“有什麼事進來坐下說吧。”院子裡的姥爺聽到瞭門口的說話聲。

“老爺子,聽說您這個虎皮大漆的鳥籠被一個叫趙三的給訛去瞭,我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來到藤蘿架下的崔二諂媚地說。

“嗯,二少爺換得是有點兒虧。”趙姨點著頭。

“這不,讓我給要回來瞭。”崔二將這鳥籠遞給姥爺。

“二小子用這個鳥籠跟人傢換瞭鴿子,那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不算訛。”姥爺並不接那個鳥籠。

“老爺子,您就是大氣,擱我可咽不下這口氣!”崔二見姥爺不接,便一抬手,將兩隻鳥籠掛在藤蘿架下。

“是這麼回子事,老爺子,”崔二突然壓低瞭聲音,神秘兮兮地對姥爺說,“我現在是保密局的人瞭。”

“保啥局?”趙姨一時沒聽明白。

“剛改的名字,就是以前的軍統,民國二十九年刺殺日本天皇特使的軍統,我現在歸馬長官統領。”崔二將左手比畫成手槍的形狀,一個勁兒地解釋著。

“哦,前些年好像是聽說過這麼回子事。日本天皇的特使是你殺的?那你可是抗日英雄呀!”趙姨明知故問,故意挖苦崔二。

“嗨,我哪兒有那本事!”崔二倒是知趣,不敢編瞎話。

“你是怎麼把這鳥籠子要回來的?”趙姨問道。

“要回這鳥籠還不容易!我們保密局說趙三通共他就通共,他還不上趕著把鳥籠送給我!”崔二揚揚得意地說。

“趙三通共?那我傢二少爺從他那兒換瞭桃花眼,是不是也通共?”趙姨問。

“不能夠,不能夠!大少爺是黨國的將軍,二少爺才不會通共呢!”崔二連連擺著手。

“崔二,這鳥籠你還是拿回去吧,我們不能收。”姥爺對崔二說。

“老爺子,我聽說老太太胸口總是不舒坦,這不我專門去一哥們兒傢要瞭隻八哥。”崔二將那隻裝著八哥的鳥籠摘下來,托在手中,仿佛根本沒聽見姥爺的話。

崔二說這話的時候,姥姥正好從屋裡走瞭出來。

崔二立馬沖那籠子裡的八哥說道:“老太太吉祥!”

那八哥一聽崔二的話,立馬跳上鳥杠,張開嘴,叫道:“老太太吉祥!老太太吉祥!”

“哎喲,吉祥,吉祥!這小傢夥可真喜興啊!”姥姥樂得合不上嘴,“這八哥叫什麼名字?”

“回老太太,這小傢夥叫八阿哥。”崔二回道。

“八阿哥,這名字好聽,好聽!”姥姥更樂瞭。

“老爺吉祥!老太太吉祥!”八阿哥叫得更歡實瞭。

“哈哈,這小傢夥!”姥爺也樂瞭。

“虎皮大漆的鳥籠物歸原主,還給老爺子,八阿哥孝敬老太太。”崔二臉上依舊堆著笑。

“這哪兒成?”姥爺心裡雖然高興,卻不好接受崔二的禮物。“他趙姨……”姥爺喊道。

“哎,老爺,您吩咐。”趙姨看著姥爺。

“讓老劉領著去櫃上取法幣,多取些,別虧著嘍。”姥爺說道。

“老爺子,別價,別價。”崔二連忙擺手,“您這樣,我倒過意不去瞭。”

“來而不往非禮也。”姥爺說。

“我就想……托老爺子給劉長官捎個話……”崔二突然說道。

“哦?你認識我傢大小子?”崔二的話讓大傢都愣住瞭。

“我哪兒能認識劉長官呀。”崔二訕訕地說,“聽說劉長官和馬長官當年是一起過過命的兄弟,我就是想請劉長官替我在馬長官面前美言幾句,給個編制,也好養傢糊口不是……”

“你剛才不是說,你已經是保密局的人瞭嗎?”趙姨被他說得有點兒糊塗瞭。

“嗨,我就是一碎催,保密局讓我幫他們盯著遊行的學生,卻連個身份都不給我,說是考驗我……”崔二不好意思地說。

姥爺終於弄明白崔二的意思瞭,他指瞭指裝著八阿哥的那個鳥籠,說道:“這話還是你當面跟我傢大小子說比較清楚,不過依我那大小子的秉性,他可不會答應,沒準兒一生氣,能把八阿哥給摔死。”

“這……”姥爺的話讓崔二愣在瞭那裡。

這個時候,姥爺慢慢悠悠地說:“我能辦到的,就是給虎皮大漆的鳥籠和八阿哥一個好價錢,虎皮大漆的鳥籠按文玩的價錢給你,絕不會讓你吃虧!”

虎皮大漆的鳥籠和八阿哥留在瞭劉傢,但姥爺讓劉爺給崔二的錢,用趙姨的話,夠買兩個虎皮大漆鳥籠和八阿哥瞭。

晚上大舅回到傢,一聽趙姨念叨,氣就不打一處來,直奔八阿哥而去,一邊走一邊說:“看我不摔死它!”

那八阿哥確實聰明,看到穿軍服的大舅過來,居然連叫:“長官好!長官好!”

這一叫,竟把剛剛舉起鳥籠要摔它的大舅搞得哭笑不得。

姥姥看到這一幕直埋怨:“都三十多歲的人瞭,脾氣也不改一改!”

二舅則笑著逗趣:“哥,這八阿哥就是崔二送來的一隻馬屁鳥,您還不趕緊提拔提拔他?”

二舅的話引起瞭姥姥的不滿:“什麼馬屁不馬屁,誰不願聽句好話?”

“就是,再說瞭,八阿哥是咱們花大價錢買的!”我跳著腳,從大舅手中奪下鳥籠,護著八阿哥。

“我提拔他?”大舅鄙夷地說,“我真想抽他!這個崔二,日本人占領北平的時候幹嗎去瞭?那會兒他要是求我,我興許還能幫他。可現在就會欺負學生!”

“就是,瞧他那德行!”趙姨也在一旁鄙夷地說。

“哥,為這話我敬您!”二舅舉起一個青花茶杯,斟滿瞭茶,誇張地朝大舅表示敬意。

“你就貧吧。”大舅看瞭一眼二舅,然後嚴肅地說,“對瞭,我還想提醒你呢。”

大舅的話讓二舅一愣,連忙問:“提醒我什麼?”

大舅看著二舅,神情更加嚴肅瞭:“最近城裡城外的學校很鬧騰,聽說有不少教授和老師們都參與瞭,你可別摻和進去!”

“學生們那都是正當要求!”二舅也看著大舅。

“正當要求?被人利用瞭吧!”大舅盯著二舅。

“政府做得不對就應當改正!”二舅也盯著大舅。

“百廢待興,改正需要時間!”大舅提高瞭聲音。

“百廢待興還打內戰!?”二舅的聲音也提高瞭。

“內戰是政治的延續,你是教書的,別管政治!”大舅不高興瞭。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傢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二舅的話跟得很快。

“國傢的事情,壞就壞在你們這幫讀書人被人利用!”大舅的臉有些難看。

“哥,你也是讀書人,投筆從戎的讀書人!”二舅的臉色也很凝重。

“不就一隻八阿哥嘛,我說你們哥兒倆吵什麼?還當著孩子面。”姥爺從屋裡走瞭出來。

“我們沒吵,是在討論。”二舅回答。

“這急赤白臉的,還不是吵?”姥爺說,“以後在傢少談政治!”

“我就是提醒他少摻和政治。”大舅向姥爺解釋著。

“我這是關心國傢!”二舅反駁道。

“註意你的言論,要是讓保密局聽到就危險瞭。”大舅提醒著二舅。

“你們倆有完沒完瞭?”姥爺真的有些不高興瞭。

二舅微微一笑,沖大舅一拱手,說:“謝謝提醒,我到後院打掃鴿籠去。”

大舅也是一笑,道:“我回屋去給玉茹寫封信去。”

兩人竟同時轉身離開瞭,把我們幾個都晾在瞭那裡。

剛才還吵吵鬧鬧的院子裡,頓時安靜下來。

“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大少爺和二少爺說話紅臉。”趙姨小心翼翼地說。

“嗯,這哥兒倆怎麼瞭?”姥姥實在搞不明白大舅二舅怎麼會突然爭執起來。

這個時候,秀兒從外面走瞭進來。

“新娘子回來瞭。”趙姨逗著,“新郎官呢?”

“警察局來瞭個人,說是人手不夠用瞭,所有警員停止休假,讓俊傑歸隊,上街維持治安。”秀兒回答說。

“讓大少爺找他們局長說說,剛成親,連假都不讓休,這叫什麼事?”趙姨生氣瞭。

“他姨,以後千萬別再提讓大少爺辦什麼事,知道嗎?”姥爺提醒道,“星燦這孩子從小就耿直,走的是正路,最看不慣歪門邪道。”不等趙姨回答,姥爺接著說。

“哎,得,明白瞭。”趙姨一邊說,一邊誇張地舉起巴掌抽瞭自個兒的臉一下。

“最近,大少爺確實情緒不好。”秀兒說。

“我也看出來瞭。”趙姨點瞭點頭。

“去東堂辦婚禮的前一天,俊傑問大少爺,說他有幾個哥們兒看到青年軍招兵,青年軍招兵條件要求高,要求是知識青年,那幾個哥們兒是高中畢業,想參軍,”秀兒說,“你們猜大少爺怎麼說?”

“怎麼說?”趙姨問。

“大少爺反問俊傑,現在參軍幹什麼?打內戰?”秀兒小聲地說,“他硬是不讓他們參軍。”

“瞅瞅,星燦這孩子有良心吧。”姥爺微笑著,“該打誰,不該打誰,他心裡跟明鏡似的。”

“嗯,大少爺是這個!”趙姨豎起瞭大拇指。

“他跟星衍吵,實際上是關心他弟,擔心他弟吃虧。”姥爺分析著。

突然,姥爺看著坐在藤椅上的姥姥喊瞭起來:“哎喲,怎麼瞭這是?”

“姥姥!”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姥姥這個樣子,也著急地喊著。

姥姥用手捂著胸口,眉頭緊鎖,額頭上冒出黃豆般大小的汗珠。

“快,叫大夫!”姥爺大聲喊道,然後埋怨著,“都是這哥兒倆沒事瞎吵吵,把老太太急的!”

大舅讓陳副官從醫院裡請來瞭一個洋大夫。

這位洋大夫六十來歲,穿著一件白大褂,高高的個頭,彎彎的像鷹嘴一樣的鼻子,一雙波斯貓那樣藍色的眼睛,一頭如秋天茅草般卷曲的黃色頭發。

“哎喲,洋鬼子!”陳副官領著洋大夫一進門,差點兒把趙姨給嚇著。

“我不叫洋鬼子,我叫楊大夫,楊是楊樹的楊。”洋大夫手裡拎著一個醫藥箱,用一口地道的京腔糾正著趙姨。

“洋大夫,您會說中國話呀?”趙姨一聽就樂瞭,“得,以後可不能當面說您壞話嘍。”

“背後講也不成。”洋大夫咧嘴沖趙姨開著玩笑。

“長官,楊大夫是法國醫院的大夫,最擅長治療心臟病。”陳副官向迎出來的大舅報告。

“麻煩楊大夫瞭,您快給瞅瞅,老太太這心臟病,可讓她遭罪瞭。”大舅說。

“洋大夫,您快請。”姥爺也迎瞭出來。

“別著急,別著急,心臟這毛病就是不能著急。”楊大夫一邊安慰著大傢,一邊隨姥爺走進瞭正房。

大舅怕我弄出響動,不讓我進裡屋,我隻能在門外朝裡張望。

秀兒早已在床前準備好瞭一把椅子,請洋大夫坐下。

洋大夫將醫藥箱放在旁邊的一張八仙桌上,從裡面取出一臺血壓計。

“老太太,給您測一下血壓。”洋大夫輕聲說著。

“哎喲,還是頭一次用這個東西。”姥姥睜開瞭眼睛,有些新奇地看著。

“以前都是請中醫。”大舅低頭跟洋大夫解釋。

“哦。”洋大夫點瞭點頭,將聽診器戴到耳朵上。

屋裡立刻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仿佛都怕洋大夫從聽診器裡聽到他們自個兒的聲音。

周圍安靜極瞭,隻聽得到院子裡的八阿哥不停地叫著:“老太太吉祥!老太太吉祥!”

時間過得很慢,大傢極力想從洋大夫的臉上看出結果,但洋大夫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終於,洋大夫收起瞭聽診器,接著又收起血壓計,說:“應該去醫院做個心電圖,驗個血,再給身體做一個系統檢查。”

洋大夫說完,打開藥箱,從裡面拿出一個黃色的小玻璃瓶和一個小紙藥袋,然後變戲法似的從醫藥箱裡拿出一個小黃銅勺子。他擰開小玻璃瓶的蓋子,用黃銅勺子從小玻璃瓶裡面舀出白色的藥片,放到小紙藥袋裡。

“一日三次,一次一片。”洋大夫叮囑著,“還有,不要感冒。”

“還要去醫院?”姥爺問。

“對,去德國醫院,哦,現在叫北平醫院,那裡有心電圖機。”

“這麼麻煩呀?”趙姨說。

“咱看病總要看個明白吧?做心電圖是心血管病的主要檢查方法。”洋大夫解釋著。

“這是現代醫學,不是原來那種號脈診病的方法。”大舅也站在洋大夫一邊。

“哦,明白瞭。”趙姨吐瞭吐舌頭。

洋大夫接著叮囑:“心臟病需要系統對癥地治療,而不是心口疼瞭才吃藥,不疼瞭就不吃瞭。”

“以前吃中藥,可不就是吃那麼半個來月,然後就不吃瞭嗎?”姥爺說。

“心臟病可不能這樣,有些藥需要一直吃下去。”洋大夫說。

“得嘞,現在就去北平醫院。”大舅上前扶起姥姥。

“洋大夫,您就別跟去瞭。”姥爺說,“您是貴客,來,請坐。他趙姨,沏茶。”

“哎,這就去。”趙姨答應著,往屋外走。

那邊,大舅招呼院子裡的陳副官和秀兒一塊兒陪著姥姥去醫院。

這邊,姥爺將洋大夫請向客廳。

剛落座,趙姨就將沏好的茶端瞭上來。

“洋大夫哪裡人?”姥爺問道。

“法國朗多。”洋大夫說。

“來北平多少年瞭?”

“快三十年瞭。”

“可不少年頭瞭。”姥爺贊嘆道。

“是呀,我可是半個北平人。”洋大夫笑著說,“老夫人的心臟病有多少年瞭?”

“‘七七事變’那年落下的病根。一著急就犯。”姥爺說。

“這一次是為什麼?”洋大夫表情嚴肅起來。

“倆小子因為國事吵吵起來瞭。”姥爺如實回答。

“哦?您傢也打起內戰來瞭?”洋大夫關切地問。

“您說,剛把小日本趕跑,怎麼自個兒又掐起來瞭?”姥爺顯然問的是國事。

“中國真是一個奇怪的國傢,很多省比法國還要大。”洋大夫無可奈何地搖著頭,顯然他也搞不明白。

“法國這麼小?”姥爺很吃驚。

“是呀,比起中國小多瞭。”洋大夫說。

“法國自個兒跟自個兒掐嗎?”姥爺接著問,也許他想為大舅二舅吵架找個臺階。

“以前也掐,後來好瞭,不折騰瞭,改在議會上由議員們去掐。”洋大夫笑著說。

“啥意思,您說讓議員們去掐,議員比軍人還厲害?”姥爺吃驚地問。

“議員就是各個階層人民的代表,在某些方面他們確實厲害。”洋大夫說。

“他們也動槍動炮?”姥爺依然很吃驚。

“他們手無寸鐵。”洋大夫說。

“哦,原來是靠嘴皮子呀。”姥爺好像終於明白瞭似的,笑瞭起來。

“就算是吧。”洋大夫也笑瞭起來,“以後他們哥兒倆可不能再當著老夫人的面吵架瞭。”洋大夫囑咐道。

“嗯,一定,再吵吵,讓他們一塊兒滾蛋!”姥爺又笑瞭。

“哈哈!”洋大夫樂著說,“我倒覺得,哥兒倆爭論沒有什麼不好的,爭論是為瞭追求真理,總比動不動就用槍炮說話好吧?”洋大夫說。

“哎,您這話我愛聽。”姥爺又笑瞭起來。

“所以,一傢人有爭論是正常的,您和老太太也不必太在意。”洋大夫安慰姥爺。

“對對對,您這話說得對,讓他們哥兒倆到東院吵吵去,咱不管他們。”姥爺終於高興起來,接著說,“以後您可要常來,和您聊天心裡舒坦,更長見識。”

“成!”洋大夫答應著。

看到洋大夫痛快地答應下來,姥爺高興地說:“來,喝茶喝茶,喲,都涼瞭,凈顧著聊天瞭,秀兒,哎,不,他趙姨,加水……”

這一天是我最期待的。

二舅說,立秋這天,他要對桃花眼進行防猛禽訓練的實戰考核。

二舅說,鴿子的天敵是鷹隼之類的猛禽,所以在放飛訓練的時候,一定要防著鷹隼。而在經過瞭這一段嚴格訓練後,桃花眼的持久飛翔能力、騰空升力得到瞭大幅度的提高,飛行速度也更快瞭。二舅說,現在到瞭檢驗桃花眼能否應對鷹隼襲擊的時候瞭。

“如果桃花眼被大老雕吃掉怎麼辦?”我擔心地問。

“那就說明桃花眼還不是合格的軍鴿,自然界就會把它淘汰掉。”二舅淡定地說。

“咱們兩隻都帶上嗎?”二舅的話讓我更加擔心起來,便不安地問道。

“這次不用,把母桃花眼留在傢裡,公的放出,這樣它會更快地飛回傢。”

“這次去哪兒放,帶上我。”二舅的回答終於讓我略微松瞭一口氣。

“西山那邊鷹隼多,咱們去鷲峰山腳下,那裡有個地震臺,晚瞭還可以在那兒借宿。”二舅笑著說。

那天,天剛蒙蒙亮,我們就出發瞭。

二舅騎著車,我依舊坐在後座上,雙手捧著罩著黑佈的鴿籠。我能夠感覺到桃花眼像往常一樣安靜地站立在鴿籠裡,隻要自行車一顛簸,我就會聽到桃花眼輕輕挪動雙腳以維持身體平衡的聲音,於是便將鴿籠緊緊地靠在胸前,努力減緩顛簸帶給桃花眼的震動。

二舅仿佛感覺到瞭我的心思,回頭笑著說:“你怎麼比桃花眼還要緊張?”

我紅著臉,沖他吐瞭吐舌頭,將鴿籠摟得更緊瞭。

去鷲峰,要從西直門出城,一路向西北,過白石橋、海淀鎮、西北旺。

過瞭楊莊,前方的山顯得越發高大起來。

有瞭這樣的山景,時間就過得更快瞭。

終於,二舅剎住瞭車閘,一隻腳蹬著地。

鷲峰到瞭。

“要放桃花眼瞭嗎?”我剛剛放松的心情,頓時又緊張起來。

“不放桃花眼,咱們幹嗎來瞭?”二舅笑著對我說。

“天上好像沒有大老雕。”我抱著鴿籠不情願地跳下車,抬頭望著萬裡無雲的藍天,尋找著兇猛的鷹隼。

“一會兒就會有瞭。”二舅已將自行車架好瞭。

“放心吧,咱們的桃花眼棒著呢!”二舅鼓勵著我。

“真的嗎?”我依舊緊緊抱著鴿籠。

“當然,你就當大老雕是崔二那幫混混兒養的。”二舅笑著說。

“嗯。”我點點頭,將抱在胸前的鴿籠捧給二舅。

二舅並不接鴿籠,而是一把揭掉瞭罩在上面的黑佈。

桃花眼看到天幕大開,好奇地轉動著腦袋看著四周。

這個時候,二舅才接過鴿籠。他將鴿籠放在自行車的後座上夾好,然後打開籠門,對我說:“這次你來放。”

“我?”我驚異地看著二舅。

“以前你不是搶著要放嗎?這一次就由你來放。”二舅對我說。

我遲疑地看著二舅,二舅則微笑地看著我。

我看瞭看桃花眼,桃花眼也正側頭看著我。

“成!”我給自己打著氣,將一隻手伸進鴿籠,用拇指搭住桃花眼的背部,另外四個手指握住桃花眼的腹部,輕輕地將它按在鴿籠裡,接著用食指和中指夾住它的雙腳,頭部朝前,往外拿瞭出來。

桃花眼像往常一樣並不掙紮,安靜地待在我的手中。

二舅沖我點點頭。

我將桃花眼舉到嘴前,親吻著它,輕輕地對它說:“快點兒飛,在傢等著我們。”

桃花眼像是聽懂瞭似的,沖我眨著眼睛。

我的手向上一松,一送。

“啪啦啦——”桃花眼拍動著翅膀,箭一般飛瞭出去。

不一會兒,桃花眼就飛到半空盤旋起來。

我的拳頭攥得緊緊的,望向桃花眼。

也就在這個時候,二舅沖我喊:“快看!”

順著二舅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不知什麼時候,一隻大老雕從西北側的山頂俯沖下來。

“桃花眼!”我的心立馬提到瞭嗓子眼。

這時的桃花眼顯然已經察覺到瞭危險,它的身體猛地收緊,不再盤旋,而是徑直朝更高的天空飛去。

“對瞭,就這樣,加快速度往上飛!”二舅興奮地喊著。

桃花眼就像聽到二舅喊話似的,翅膀扇動的頻率越來越快,飛得也越來越高。

而那隻老鷹卻像是剎不住閘的自行車,俯沖過瞭頭,等它重新調整身體向上追桃花眼的時候,速度已經明顯趕不上瞭。

“沒戲瞭你!”二舅沖那隻老鷹嘲笑般地喊著。

“為什麼現在大老雕的速度比不上桃花眼?”我有些迷惑,剛才俯沖的時候,它的速度明明已經非常快瞭。

“老鷹體形大,翅膀狹窄,飛行時是盤旋上升,速度慢;鴿子由於翅膀寬,上升時飛行的速度快。一般來講,老鷹的俯沖速度是鴿子的兩倍,但鴿子向上的飛行速度卻快於老鷹。”二舅解釋著。

“你看……”二舅指著天空。

這個時候,老鷹顯然已經放棄瞭追擊,在天空慢悠悠地盤旋著。

而桃花眼已經調整瞭方向,朝東南方飛去。

“噢!”我興奮地跳瞭起來。

也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身後“砰”的一聲。

緊接著,天空中桃花眼的身體突然一怔,而後便直直地落瞭下來。

“啊!”我呆立在瞭那裡。

“是誰開的槍?”二舅轉過身,一邊氣憤地喊著,一邊四下尋找。

一個瘸著腿,獵戶打扮的人從後面的山林裡走瞭出來,得意地說:“這不是日本軍鴿嗎,怎麼現在還有呢?抗戰那會兒我因為槍法好,在隊伍裡專門打日本軍鴿,百發百中!”

“無知!”二舅氣憤地訓斥著。

這個時候,桃花眼直直地從天上摔掉在我們跟前。

“嗚嗚……”我哭著,雙腿跪地,將桃花眼輕輕捧在手中。

桃花眼已經斷瞭氣,眼睛卻依然睜著,身子軟軟的,脖子耷拉著,血從它的胸口汩汩地冒出,流在我的手裡。

這時,二舅蹲下身來安慰我:“別哭,咱傢裡還有一隻桃花眼,它一定會成為中國最好的軍鴿。”

《正陽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