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剛剛發白,黃鼠就拎著自己的鐵桶來到東羊河邊,準備好好洗個澡,昨夜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好,烙餅一樣的熬到瞭天亮,渾身全是汗水。
他不是第一個,而是第三個,前面已經有兩個人正在一桶桶的往頭上澆水。黃鼠準備往下走一點,不打攪貴人,現在他終於搞明白瞭,整個書院裡全是貴人,所以他就越發覺得自己卑微。
“老黃,過來,往哪跑啊,就在這洗,也不怕被狼給叼走。”雲燁早就看見瞭黃鼠,準備和他聊聊,那想這傢夥一聲不吭的往下遊走,就出聲喊住他。
旁邊李恪穿著褲頭,悶頭澆水一言不發。
“小恪,我是大志難酬,心如鯤鵬身如麻雀,你天生就是霸王龍,鬱悶個什麼勁。”這小屁孩這幾天很不對勁,雲燁有些好奇。
“我是不是很蠢?”
“誰說的,比黃鼠強多瞭,”雲燁隨口一說,黃鼠頭點的像雞刨食。
李恪抓狂瞭,撲上來就要抓雲燁,誰不知道在書院黃鼠就是愚蠢的代名詞,現在誰要是幹瞭蠢事,都不罵蠢貨瞭,直接給他改名字叫黃鼠瞭,雲燁跑瞭,李恪抓住幫兇黃鼠踹兩腳才消瞭氣。
“小恪,我知道你在鬱悶什麼,書院的中考,你又輸給瞭阿泰,看到他囂張的在講臺上大吹大擂,心裡不舒服,這可是少年人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心理,我當年跟師傅求學。隻有我一個,沒有對比,所以我是天然的第一名,師傅也總是誇我,你知道蜀中精英為什麼會輸給幾大豪門?”
雲燁覺得隻是一個改正李恪世界觀的好機會,隻要把他的驕傲宣泄出來,在某一個領域用自己的力量達到巔峰。皇權對他的吸引力就會大大降低。畢竟這世界有各種各樣的巔峰可攀,人總是對自己拼搏的成績充滿瞭自信。
“是他們技不如人,五姓豪門太強大瞭。”
“錯。是蜀中精英選錯瞭地方,選錯瞭時間,選錯瞭目標。甚至於選錯瞭目的,他們事先沒有準備,事後沒有總結,如果有下次,依然會輸,而且會更慘。”
“你在犯同樣的錯誤,明知阿泰在學問一途上是一個怪胎,你偏偏要在他最得意的范疇與他相拼,那不是自己找找難受嗎?你有你的優點,你的優點也是阿泰望塵莫及的。用短處去比人傢長處說你是黃鼠,還冤枉你瞭?”
李恪不說話瞭,躺在水裡隻露出一個人腦袋,不知想什麼,雲燁才不管呢。少年隻要學會思考就是好事。
黃鼠明明知道有三個人聽見瞭談話,讓他受傷的是隻有兩個人知道在說什麼。
“你現在在書院過得怎麼樣?還想著盜墓這回事嗎?”雲燁問坐在河裡往身上撩著水的黃鼠。
“小的現在沒那個心思瞭,這回要不是貴人們不和小的一般見識,早就被砍頭瞭。”黃鼠有些不好意思。
“你這一行,現在行不通,被抓住是遲早的事。被砍頭也是遲早的事,你年紀已經不小瞭,趁這個機會從那個爛泥塘裡爬出來,重新當回人,不要當鬼瞭,你的本事用錯地方瞭,在書院好好幹,會有用武之地的。”
“小的明白,今天小的休假,準備洗幹凈瞭,去新豐市上看一個人。”
“女人吧,你這模樣的也有心上人?這得抓住,去馬廄裡牽匹馬,早去早回。”雲燁隨口安排,現在他對黃鼠還是比較放心的,自古以來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傢,這是普世原則,黃鼠名聲太臭,能賣與書院這個與皇傢有聯系的地方就已是祖上積德瞭。
日上三竿,黃鼠騎著一匹棗紅色的大馬在馳道上飛奔,身上的天青色的束袖袍服不時被風吹起,雖說人長得醜,換上書院的行頭,卻也有幾分貴氣,尤其是胯下的棗紅馬,一看就是百裡挑一的駿馬,不是普通人傢能擁有的。
連日的相思像把小刀在不停的切割他那顆火熱的心,對於路兩旁來往的災民視而不見,爺現在整日和貴人在一起的有身份的人,豈能和往日一般再扮作流民做那齷齪勾當。
心理上的絕對優越,讓他更加急迫的想要見到那個賣醪糟的婦人。
肥馬輕裘過新豐,我黃鼠不過是要飲一碗醪糟兒,這還不手到擒來?
細柳營的柳樹多的煩人,千絲萬縷的擾人視線,胯下的馬似乎理解他的心思,一直在加快馬蹄,新豐市終於到瞭。
街市比以前冷清瞭許多,繁雜的叫賣聲也稀稀疏疏,大樹下的第三傢沒有看到那個豐腴的婦人,隻有幾隻麻雀在地上尋找吃食。
“店傢,那邊賣醪糟的攤子哪裡去瞭?”黃鼠向身邊的雜貨鋪主人打聽。
“遭瞭災,英娘一個寡婦傢傢的沒瞭生意,隻好帶著女兒投奔她娘傢去瞭,您與英娘有舊?”白發店主人也是個健談的。
“是啊,我以前長來喝醪糟,不想今日居然沒有,大是掃興。某傢就好這一口,沒喝著心裡怪不得勁的,打算請英娘去我傢做廚娘,店傢以為如何啊?”黃鼠早就是江湖上的流子,知道不能明問,隻好拐個彎,至於把英娘當老婆還是當廚娘,那就是自己的事瞭。
“有這好事,英娘娘傢就在街市口,也不是富裕人傢,您等一等我這就打發傢裡的小子去喊一聲,她們娘倆都快到絕路瞭,一定會答應您去您傢裡做廚娘的。”店主人嘮嘮叨叨地說瞭一大堆,喊自傢的兒子去找英娘。
黃鼠的喜悅快要從天靈蓋裡冒出來瞭,事情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樣,英娘是寡婦。至於帶著一個孩子,那根本就不叫事,進門就當爹,有何不好,以前做夢都想要個丫頭,就怕自己的長相禍禍瞭孩子,如今英娘帶著一個。天佑我也!
“客官,客官,”店主人叫瞭兩聲才把黃鼠從美夢裡拉回來。
抹去瞭口水。黃鼠對著店傢深深的施瞭一禮,惹得店傢一陣忙亂。
“客官為何如此多禮?”店傢很奇怪,沒見著他這樣的怪人。
“某傢在這裡賠禮不為別的。是在下剛剛欺騙瞭老人傢,某傢姓黃名樹,就是大樹的樹,現在供職於玉山書院,每月例錢也有一貫,說不上是大戶人傢,卻也不愁吃穿,一直未曾娶親,今年年初,無意中到瞭此地。不怕老人傢笑話,見瞭英娘就走不動道瞭,就想求親,剛才的話是托詞,還請見諒。”黃鼠一輩子也沒有這樣文縐縐的說過話。一大通話說完就緊張得滿頭大汗。
老店傢見到黃鼠滿頭是汗哈哈大笑起來,一時止不住嘴,黃鼠也陪著傻笑,一時讓路人側目。
“早看見你瞭,你在英娘攤子上喝瞭幾個月的醪糟,每次都喝好幾碗。還坐上一兩個時辰,你問問這街市上的買賣傢有誰不知道你對英娘有意?你以為是誰老夫都會告訴他英娘的下落?你兩個月沒來瞭,老夫都替英娘可惜,以為錯過瞭一場好姻緣,今天你一來,老夫就想問你,誰知道你自己說出來瞭,呀呀呀,笑死老夫瞭”。
老店傢笑話完可能覺得覺得應該把這事告訴街坊,讓大傢一起樂樂,災荒之年難得有個高興事,於是呼啦啦圍上來一大群人,有不少的大叔大嬸,還有腿快的早跑到英娘哥哥傢去瞭。
人越多,黃鼠就越是緊張,汗水就流個不停,狼狽不堪,隻覺得這些街坊比紅毛妖屍還可怕。
這個說黃鼠這身行頭還可以,那個說馬長得漂亮,就是沒人誇黃鼠長相的。
“知道個屁,好漢無好妻,賴漢娶個嬌滴滴,這是古話瞭,黃兄弟看身板不弱,又能養傢,每個月光例錢就要一貫,是你們這些窮鬼能比的?還是在書院當差,哪裡差瞭,就是將來,英娘的女兒說不定就會嫁個讀書識字的相公,天大的緣分,你們這些老婆嘴胡咧咧什麼,英娘男人死的早,又沒有兄弟,苦瞭快六年瞭,如今黃兄弟不嫌棄英娘帶孩子,要把她明媒正娶的迎回傢,你說,這是誰的福氣?男人傢有論長相的嗎?”
老店主王霸之氣大發,對著滿屋子的街坊開炮瞭,說的大傢無話可說,安靜瞭下來。
聽老頭子這麼一說,黃鼠心裡大是贊同,剛剛彎下去的腰又直瞭起來,是啊,老子現在是書院的人,幹嘛要低頭,我又不是盜墓賊,在書院裡伺候的都是大人物,連皇子都天天見,你們這些窮鬼胡說什麼。
錢是人的膽,摸摸腰裡碩大的幾個銀餅子,又從懷裡掏出來一個錢袋,交給老店主。
“您是個明事理的人,這袋子裡有碎銀子,還有五百文錢,您看著給買些禮物,晚輩好去求親。
嘩啦一聲,老店主把錢袋裡的錢都倒瞭出來,黃燦燦的一堆,中間還有價值一兩貫的碎銀子,就這些讓街面上做小買賣的街坊倒吸瞭一口涼氣。
早在來之前,黃鼠就把鬼柳下的錢全取瞭出來,這是自己幹瞭十幾年的盜墓賊才攢的一點傢當,當初為瞭方便攜帶早就換成瞭銀子,如今,隻要用包裹一背就完事。
沒等老店主要收拾,一隻手背上長著小坑的小手就伸瞭過來,三兩下就把錢攏起來裝錢袋裡,還打瞭個結。
英娘!哭的滿臉淚水,嘴裡說:”我等瞭你一個多月,不見你來,還以為你隻是一時來瞭興致,調戲我這個苦命人,實在是撐不下去瞭,才關瞭攤子,去哥哥傢要口吃的,你怎麼現在才來?”
英娘一哭,黃鼠就心疼,手足無措,搓著手說:“你知道的,我是有差事的人,這次進瞭藍山一去就是兩月,這一出來,我就奔這裡來瞭,你莫哭,我這就接你們娘倆去玉山,書院裡人很好,丫頭估計也喜歡。”
“牛車呢?”英娘問。
“沒有牛車,我是騎馬來的。”黃鼠摸不著頭腦。
“男人傢就是沒個長遠眼光,你騎馬,我們娘兩能騎馬?”
黃鼠聽這話,眼都紅瞭,掏出一個十兩的銀餅子,高舉起來:“誰有馬車,賣給我!”王霸之氣縱橫天地。
沒等答話,又是一隻胖胖的小手伸過來,從手裡奪過銀餅子,放懷裡,拽著黃鼠出瞭屋子。
門外面有一個瘦瘦小小的八歲大的小姑娘坐在行李堆上怯生生的看著黃鼠,又是喜歡,又是害怕。
黃鼠又沖進雜貨鋪,把店裡的各種點心抱瞭一大堆,裝在籃子裡,跑到小姑娘身邊,蹲下來,把籃子塞到丫頭懷裡。街坊們就站在那裡羨慕的看著英娘忙裡忙外,看小姑娘大口吃硬的跟石頭一樣的點心,黃鼠坐在旁邊不時喂丫頭喝口水
請街坊們在飯館裡大吃瞭一頓,接受瞭無數的祝福,拿到瞭好幾筐黑餅子,再給瞭英娘哥哥五貫錢,日頭不過剛剛走到頭頂。
馬車跑得飛快,黃鼠得意洋洋的搖著馬鞭,不時逗一下把頭伸出窗外的秀娘,就是他現在的女兒。順便感受一下英娘的白眼,一切都很和諧,至於是不是這一切發生的有些快,就完全不在黃鼠的考慮范圍。
玉山到瞭,聞聽黃鼠把傢眷帶來瞭,都有些好奇,學生們看著往日裡畏畏縮縮的黃鼠今日趾高氣揚,多事的有心教訓兩下,看在那個怯生生的小姑娘的份上就暫時原諒他瞭。
壞脾氣的管事把一大包洞房裡用的東西扔給他,順便告訴他,他在書院旁邊有個小院子,可以住在哪裡,還說這是侯爺特意吩咐下來的。
黃鼠跪在地上,重重的磕頭,英娘不明白,但是自己的男人都這樣瞭,連忙也跪下來磕頭。管事臉上的鄙視神色在黃鼠腦門泛起血色後逐漸消失瞭。
小姑娘則看著廚房流口水,他看見剛才有人從那個屋子裡端處理好大一盤子紅通通的肉,非常好吃的樣子,黃鼠告訴丫頭,以後想吃瞭,就用匣子裡的紙片片去領,隻要有這種紙片就會領到哪種好吃的紅燒肉,看著女兒端著盤子一步一回頭的去瞭廚房,英娘忽然留下瞭眼淚
月上半空,蛙聲陣陣,黃鼠的屋子外間小丫頭早已睡熟,看著豐腴柔美的婦人,黃鼠急不可耐的吹熄蠟燭,餓狼一般的撲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