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節血夜

長安八景中的驪山晚照從來都是關中的名勝,。每當夕陽西下,回光返照,復經折射,樓殿亭臺,崖壁幽谷,蒼松翠柏,仿佛金光籠罩,各呈異彩,景色格外綺麗,非富貴之傢會昌寸土不可得。

金紫光祿大夫,鄖國公,相州都督張亮的田莊就在此地,當年在嚴刑峻法下依然沒有出賣秦王李二的巨大功勛,使得他得以在關中最美的地方擁有這三百畝莊園,張亮的老母妻兒都居住在這裡。兩年前和雲傢的一場糾紛,使得張傢元氣大傷,京城裡的大宅再也不復舊日光景,眾多的假子隨軍的隨軍,遣散的遣散,如今張亮遠在相州,傢中自然沒有瞭以前驕奢跋扈之氣,沒有要事,張傢婦孺連長安都不跨進一步。

夕陽染紅瞭叢林,當最後的一抹亮光悄然隱沒之後,周圍隻有黑黝黝的山嶺俯視著張傢零星的燈火。

張福今晚喝瞭一點酒,帶著微醺的酒意,將院門一道道的落鎖,最後來到瞭佛堂,老夫人這幾天心神不寧,總是睡不好,全傢沒有安寢,她是不會睡覺的。

推開佛堂的門,老夫人依然跪在佛前祈願,張福不敢打擾,把手中的鑰匙放在佛堂的小幾上,躬身準備退出。

“阿福啊,所有的傢院都已經鎖好瞭?”

“回稟老夫人,老奴親自將所有的院門全部鎖好,一道都沒落下,天色已晚,老夫人早些安寢才是。”

“這些天我總是心神不寧,好像有什麼大事發生,亮兒從邊荒去瞭相州,正是忠勤王事的時候,傢裡萬萬不能出半點的差錯,否則會亂他的心神,重獲帝眷,是亮兒現在夢寐以求的事情,這個節骨眼,不能出錯,你明日傳我的話,告訴張傢所有的人,從明日起不得踏出府門一步。”

張福聽瞭老夫人的話,心中有些黯然,當初老爺在長安的時候,張傢是何等的顯赫,門庭若市,高官顯宦登門拜訪絡繹不絕,誰能想到張傢子弟今日卻連大門都不敢輕易邁出,雲燁自遼東大勝歸來,張傢的日子越發的不好過,往日裡勤來勤往的勛貴,如今全都視張傢如同瘟疫,聽說三少爺的婚事本來都已經商量好瞭,就差一紙文書瞭,如今,人傢卻絕口不提此事,老夫人去瞭人傢兩回準備重提親事,都因為主人有病在身未能見到。

直到這個時候老夫人才知道自己的兒子得罪的不光是雲燁一個人,他幾乎把勛貴傢族得罪遍瞭。

張福給老夫人打著燈籠送回瞭後院,眼看著丫鬟把老夫人攙進瞭房間,這才離開,準備回到下人的住處睡覺。

驪山腳下居住好是好,就是一到夜晚,各種蚊蟲太多,引來漫天飛舞的蝙蝠,讓人討厭,現在滿院子都是蝙蝠,透過朦朧的光線,甚至可以看到蝙蝠那張醜陋的臉。

路過二道門的時候,還走過去檢查瞭一下鎖,見到大門鎖的很好這才放心。猛然間覺得身後有人,當他轉過身來,一道雪亮的刀光斜著就劈瞭下來……

喉管咕嚕咕嚕的往外冒著血沫子,仰面躺倒的時候,他看見瞭無數的黑衣人蝙蝠一樣的越過圍墻向內院殺去,高大的院墻根本就攔不住他們。

這些人非常的有經驗,行動迅速,腳下卻寂寥無聲,兩個人一間屋子,短刀挑開門閂不待婦孺驚惶的聲音響起,就手起刀落,隻傳出一兩聲鋼刀砍進骨頭的聲音,就再無聲息。

張亮傢的老三張舉道也是一位沙場的悍將,兩個剛剛進入他房間的黑衣人剛要舉刀,迎面就飛過來一床被子,等到他們挑開被子,隻聽得一聲大吼,沉重的衣架就橫著劈在瞭他們的頭上,腦漿四濺。

張舉道撿起黑衣人的兩把長刀,大吼著沖出屋子,看見好多的黑衣人正在蜂擁而入,再看看自傢的人都悄無聲息,就知道已經是兇多吉少,紅著眼睛揮舞著長刀殺進黑衣人群,戰陣上養成的大開大合的馬上功夫,一時間讓他所向披靡,長刀過處血肉橫飛。

一個站在墻上背著五把刀的漢子冷冷的看著他,見他再次突破人群準備殺到上房去的時候,從墻上躍下,以此同時兩把長刀帶著風聲旋轉著飛向瞭張舉道。

張舉道手中的長刀左右劈出還沒有碰到那兩把刀,第三把長刀就已經到瞭眼前,果斷的丟掉長刀,俯身趴在地上,三把刀貼著脊背飛瞭出去,一個黑衣人見有機可乘,手中的刀就刺瞭下去,張舉道扯過一具屍體,擋在身前,刀鋒刺穿瞭身體,貼著咽喉掠過,趁著刀鋒刺進屍體的機會,松開屍體撈住瞭黑人的腳腕子,人沒爬起來,就已經把黑衣人掄瞭起來,堪堪擋住其他兇手的進攻。

耳邊聽著張傢婦孺的慘嚎聲,張舉道大叫一聲,瘋虎一樣的撲向瞭為首的黑衣人,黑衣人持著兩把刀,隨手一刀就把他手裡的黑衣人劈成兩截,污血帶著內臟澆瞭張舉道一頭,還沒等他後退,肋下就中瞭一刀,旋轉著想要避開,大腿上,胳膊上,後背上,胸腹間就不斷地中刀,等他摔倒在地,已經不知道中瞭多少刀,全身上下都在冒血。

看著黑衣人清冽的眼神,張舉道艱難的問:“為什麼?”

黑衣人一言不發,狠狠地一刀就刺進瞭他的胸膛。

庭院裡的各種聲音逐漸小瞭下來,慢慢變得悄無聲息,黑衣人首領從懷中取出一個鐵片塞進張舉道的手裡,然後揮揮手,剩下的黑衣人就用油佈包起戰死的同伴,包括被劈成半截的屍體,劈開院門,出瞭張傢,踏著月色,融進瞭無邊的黑暗。

岑文本正在書房審閱明日早朝時要上奏皇帝的奏折,原本用不瞭這麼晚,無奈住在傢裡那五個倭國學子過於好學,竟然不間斷的向他請教瞭兩個時辰的學問,這讓他既感到痛苦,又感到欣慰,這樣的學生已經很少見瞭。

岑傢居住在長安城,屋舍並不大,妻兒遠在洛陽不在身邊,所以傢中就隻有四五個弟子和一個老仆,一個廚娘,倭國的學生也就暫時住在傢裡,等找到合適的居住地之後,就會搬出去,岑文本對這些能吃苦,勤勞的學生很是滿意。

門被輕輕叩響瞭,岑文本喊瞭聲進來,隻見那個叫做八倍種麻的倭國學生提著一個茶壺進來,給他施瞭一禮,換下桌子上早就冰涼的茶水,鞠瞭一躬,提著涼茶就要出去。

“種麻,以後這些事你就不要做瞭,有老杜做就好,你渡海求學不易,多把心思用在學業上,先生還沒有老到動彈不瞭的地步。”

種麻跪下來磕瞭一個頭說:“大唐的學生不是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為瞭我們先生到現在還不得安眠,是我們的罪過,服侍先生是應該的。”

曾文本正想要說話,卻見一個黑衣人一頭撞進瞭書房,見瞭曾文本兜頭一刀就劈瞭下來,剛剛站起來的種麻大叫一聲就撲在曾文本的身上,自己的後背重重的被劈瞭一刀,種麻把曾文本按到,不待黑衣人再舉刀就攔腰抱住,推著黑衣人往書房外面走,黑衣人的刀夠不著種麻,曲起胳膊一肘一肘的砸在種麻的背上,一時間鮮血飛濺,種麻依然一聲不吭,努力的把黑衣人推出瞭書房,自己無力的撲倒在門檻上,猶自抱著刺客的一條腿不松手。

黑衣人舉起長刀準備把抱著自己腿的種麻的胳膊砍斷,卻聽得院子裡老杜在大喊“抓刺客”,黑衣人一驚,一刀刺在種麻的肩頭,見他松開瞭自己,來不及殺人,匆匆的向院子裡跑去。

岑文本的弟子們都跑瞭出來,倭國的弟子勇猛的朝著黑衣人撲過去,想要抓住刺客,誰料想黑衣人兇性大發,斬下瞭一個倭國學生的首級,又砍倒瞭一個倭國學生,縱身躍上瞭墻頭,到瞭墻頭還把自己的長刀擲瞭出來,想要把抱著種麻哀痛不已的曾文本刺死,老杜掄圓瞭杠子敲飛瞭長刀,黑衣人這才躍下圍墻,消失不見。

街面上響起瞭混亂的鑼聲,巡夜的武侯就像受驚的驢子,到處亂竄,等到他們打開坊門,沖進岑傢的時候,岑傢已是哀鴻一片,種麻背上的傷很重,金瘡藥撒上去就會被流出來的血沖開,岑文本看著奄奄一息的種麻,再看看另一個倭國學生深可見骨的傷痕,最後抱起那個被砍掉的倭國學生的首級,捶著胸膛仰天長嘯。

長安城在第一時間開始大索兇手,兇手時隱時現,最後消失在興化坊的梨園之中,在也不見蹤影。

四更時分,月亮好像也不忍心看這一幕幕人間慘劇,隱入瞭雲層,不多時飄起瞭濛濛細雨,在黑漆漆的官道上,兩匹快馬疾馳而來,被城門官用吊籃搥上城墻之後,換瞭馬匹,一騎奔向瞭皇城,一騎奔向瞭張亮在長安城的傢。

與此同時,一艘小小的快船扯滿瞭風帆,快逾奔馬的順流而下。

《唐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