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諫之吃完早飯就進瞭臥室,簡陋的木床上一襲天青色的袍服被整齊地疊放在那裡,這是母親昨日仔細漿洗過的,別的衣服可以用棒槌敲打,這套衣服母親小心的用手搓出來的,在她看來,這套衣服和兒子一樣,都是她的驕傲。
見兒子穿上瞭衣袍,張諫之的母親蹲下來,用力的拽平整,兒子今天要去侯府做客,給先生拜年,需要穿的整齊些才好。
瞅著英氣勃勃的兒子,老婦人都不敢想自己也有這樣風光的一天,兒子在書院裡跟著那些名宿大儒們進學,長安城裡好多富貴人傢都沒有這個資格,但是自己的兒子,一個歌妓的兒子居然就能做到,一邊上學一邊還能養傢,這讓很多以前看不起兒子的南城區富商羨慕的眼紅,兒子以前做工的那傢人更是如此,傢主見瞭兒子,都要喊一聲張世兄,要知道,這個稱呼以前是官宦人傢才能用的。
去侯爺傢做客,是榮耀,就是禮物輕薄瞭些,自己織的一匹麻佈而已,不過這匹麻佈是自己用心織的,織的很密,線頭接的也少,誰都會說是一匹好佈的,就是不知道侯爺傢能不能看上,以前自己做歌妓的時候去過富貴人傢,哪一個不是穿著綾羅綢緞的。
“兒啊,要不然你再帶上一封點心?”老婦人忐忑的對兒子說。
張諫之笑瞭,拉著母親粗糙的手說:“娘親,您不知道,先生傢的廚子做出來的點心那才是長安,不,全大唐最好的點心,學生去見先生帶著手信,這是禮儀,不是去顯擺闊綽的,先生也最看中心意,如果孩兒拿傢裡所有的錢財置辦禮物,,才會被先生看不起,您織的這匹麻佈很好啊,先生會喜歡的,等孩兒回來給你帶雲府的點心,真的很好吃。“
老婦人笑著拍打瞭兒子一下說:“哪有去先生傢拜年連吃帶拿的,不知羞。“
張諫之看看天色,抱起那匹麻佈邊走邊說:“這是學長們教的,去先生傢千萬不要客氣,但願他們這回不要再忽悠我。“
才出門一輛,馬車就停在瞭傢門口,一個胖子把腦袋探出來大喊:“諫之兄,快些,遲瞭就趕不回長安瞭。“
張諫之大聲的應答著跑出傢門,母親也追瞭出來,看到這輛豪奢的馬車有些愣神,那個胖子已經身手矯健的跳下來給老婦人見禮,手足無措的老婦人連忙把胖子扶起來,眼睛卻看向瞭兒子。
“母親,這就是雷同,我經常跟你說起的同窗,孩兒與他早就約好一同去玉山,您回去吧,孩兒這就去瞭。“
說完就和雷同一起鉆進瞭馬車,馬夫吆喝一聲,這輛豪奢的馬車就竄瞭出去,很快的就出瞭坊門拐去瞭朱雀大街。
納著鞋底子的華傢娘子納悶的問老婦人:“張娘子,剛才上馬車的是諫之?“
“是啊,他要去玉山給先生拜年,同窗來接他,也不知道侯爺傢的飯食有多好吃,兩個孩子等都等不及,你看把他們慌張的。”老婦人的臉上滿是驕傲。
有瞭馬車去玉山就很快,一個多時辰後,就到瞭雲傢莊子,雷同給瞭馬夫幾個銅板讓他去街面上自己解決吃食,自己拎著倆個巨大的禮盒就和張諫之一起進入瞭雲府。
府裡已經非常熱鬧瞭,好多學長已經坐在客廳裡喝茶,等待先生出來,登記禮物的管傢和賬房笑瞇瞇的在廂房門口等候,見雷同和張諫之被仆役帶瞭過來,二管傢老趙就上前行禮,感謝他們來給侯爺拜年。
雷同的禮物不俗,就是一卷古畫,隻要看看畫上那些馬匹的騰躍姿態八成是展子虔的真跡,老趙原來就是做珠寶玉器生意的,哪裡會看不出來,小心的把畫軸卷起來裝回盒子,對雷同說:“少郎君有心瞭,你先生的脾氣你是知道的,送瞭這樣的禮物你難免會吃排頭,還是快快收起來,莫要被先生看見。”
雷同見管傢態度堅決,隻好收起畫軸,把另外一個禮盒抱瞭上來,管傢一打開就高興,隻見裡面裝瞭一整套的大頭泥娃娃,憨態可掬,甚是喜慶,連忙把禮物收好,收好瞭禮單,雷同見自己精心挑選的禮物被主人傢喜歡,自然跟著眉花眼笑。
老趙接過張諫之的那匹麻佈,拿手在上面摩挲一陣子挑起大拇指說:“好料子,佈面平滑,接頭幾乎沒有,厚實,整匹佈捶地軟和,老奶奶一直想找一匹好麻佈給府上的兩位小少爺做貼身衣裳,這就算是有瞭,少郎君傢裡有這樣的巧手,屬實難得。”
登記完瞭禮單,張諫之雷同就一起去瞭院子,一大圈賀兄,楊兄,文兄,之類的拜會下來,已經是晌午瞭。
老錢早就準備好瞭宴席,說侯爺被陛下留宮裡瞭,出不來,由他招呼大傢飲宴,諸位和侯爺都是親親的師徒萬萬不要見怪,必須吃好,喝好,今年學問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都知道先生是天子近臣,既然被留在皇宮,自然不是一時半會能回來的,大傢也就放開心胸在雲府大吃一頓。
張諫之認為自己吃飯已經很沒有風度瞭,沒想到旁邊的雷同更加的沒有風度,盤子裡放著一個豬蹄,又把眼睛盯到大塊的肴肉上瞭。
“小雷,你傢裡不缺肉食,幹嘛這麼拼命?“張諫之不好意思的捅瞭雷同一下,雷同頭都不抬的說:”我傢的肉食能吃麼?連書院的飯食都趕不上,回傢讓廚子給我做紅燒肉,結果做出來的是什麼東西?被我當即就把傢裡的廚子打跑瞭,我爹還不信書院的飯食會比傢裡好,休沐的時候我帶回傢一份紅燒肉,我老子一口氣就吃完瞭,說這才是食肉,傢裡的廚子攆的不冤,你嘗嘗,這豬蹄子做的地道。“
說完就旁若無人的又插過來半個豬蹄,擱在張諫之的盤子裡,都是十五六歲的小少年,很多人這是頭一回充當大人上別人傢見禮,剛開始還有些拘束,見有人開頭,哪裡會吃虧,在書院搶飯吃又不是沒搶過,不一會,就吃得見不瞭人。
老錢最喜歡看到這樣的場景,雲燁見到會心疼,但是老錢固執的認為,客人吃得爽快瞭,才是給瞭主人傢最大的面子,說明雲府美食的名聲不墜,端著酒壺不斷地勸酒,笑的和彌勒佛一樣。
少年人在喝酒一道上那裡是老錢這樣的老狐貍的對手,老錢把七八張桌子走瞭一遍,身後就堆瞭七八個空酒壇子,都是烈性酒,不多時,就有人七扭八歪的說胡話。
一頓飯吃瞭足足一個多時辰,眼看著天色不早,已經明顯喝高瞭的張諫之扶著死豬一樣的雷同出瞭雲府,手裡還拎著兩個竹籃,一卷畫軸。
竹籃子裡是雲傢的回禮,精美的四樣點心,中間放著一個不大的奶油蛋糕,張諫之努力的扶著雷同,生怕這傢夥碰壞瞭竹籃子,見雷同的車夫迎瞭上來,這才松瞭一口氣。
來的時候用瞭一個多時辰,回傢的時候馬夫把馬車趕得飛快,因為他傢少爺已經嘔吐瞭三四回瞭,並且一個勁的對著嘔吐物大喊可惜,很有要吃回去的沖動。
天色稍微暗瞭下來,張諫之又被馬夫送瞭長安,在雷同傢親手把那副展子虔的立馬圖送還瞭雷傢,並且說明瞭雲府不收的理由,雷老爺對書院先生的高風亮節又是一頓贊嘆,再把雲傢的回禮交給瞭雷老爺,雷老爺看看裡面的五色禮,再看看大醉而歸的兒子,就知道他們在雲府過的非常愉快,這就好,這就好,沒有看不起商賈人傢就好。見張諫之也東搖西晃的,就命馬夫把他送瞭回去,還請他在閑暇時到傢裡做客。
眼看天就要黑瞭,老婦人見兒子還是沒有回來,不由得開始擔心他會在酒宴上被別人戲弄,畢竟這樣的場景她做歌妓的時候見識過無數遍,心憂之下,隻要聽見外面有腳步聲,就連忙打開門看,失望瞭無數回。
一輛馬車在傢門口停下,眼見著自己晃晃悠悠的兒子被馬夫攙扶下瞭車,連忙上去扶住兒子,見兒子沖她開心的一笑,雖然被濃烈的酒氣熏得頭昏腦漲,卻明白兒子這一趟侯府之行過的不錯,好像沒有受到欺辱。
強自堅持的張諫之一頭杵倒在自己的床上,濃重的睡意襲來,就要入睡,好像想起瞭什麼又掙紮著爬起來,從門口把籃子拎過來,送到母親手裡說:“娘,嘗嘗,雲府的點心,您吃過之後就知道他到底有多美味瞭,這是侯府給的回禮。“
老婦人把兒子扶上瞭床,脫掉他的衣衫,給兒子喂瞭一些水,拿濕佈巾子擦瞭腳,這才給他蓋上毯子,瞅著睡著的兒子愣瞭一會,就回到矮桌旁邊,打開竹籃的蓋子,看著裡面精美的點心長長的吸瞭一口裡面的香甜氣息,這樣的好味道多少年沒有聞到過瞭?
那指頭挖瞭一小塊奶油含在嘴裡不由得呻吟出來,這就是天堂的味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