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茲城的大火從突厥聯軍到來的第一天就沒有熄滅過。
郭平射出瞭自己手裡的最後一支弩箭,然後就沖到瞭垛堞口,用一把叉子奮力的將敵人的梯子推翻,氣都沒機會多喘一口,就撿起來盾牌,立在這個缺口上,上面的立刻傳來叮當不絕的響聲。背靠著盾牌蹲好,從懷裡掏出一個飯團子塞嘴裡,從早上到下午,自己一口東西沒吃,這個飯團子都已經餿瞭。
滿天都是大石頭,這是突厥人的投石車,自從城上八牛弩的弩矢用盡之後這個東西就能靠近城垣瞭,突厥人的投石車不大,投擲的石頭也不大,也就人頭大小,可是數量很多,躲是沒辦法躲瞭,龜茲的城墻又不是關內的城墻有藏兵洞,這裡的城墻就是一道兩丈高的土墻。
能不能被石頭砸到那得看運氣,石頭的運氣就不好,連續被兩塊石頭砸到,胸骨已經露出來瞭,半個腦袋也消失不見瞭。隻有手腳還能無意識的抽動幾下。
叫什麼不好非要叫做石頭!
郭平的運氣很好,離他最近的一個石頭也足足有一丈遠,石頭雨不下瞭,城外響起瞭牛角號,三短一長,這是突厥人撤退的號角,郭平將蜷縮起來的雙腿伸直,轉過頭從盾牌的縫隙裡看著突厥人潮水般的退瞭下去。
他看看倒在城頭的胡人,發現他們穿著白袍子,這就不是突厥人,該是昭武九姓的人才對,剛開始的時候自己還有心思割下腦袋或者耳朵去報軍功,隨著時間的延長,誰都沒有興趣做這件事瞭,這時候能喝一口清水,吃完面條就算是最大的享受瞭。
城頭響起瞭校尉的呼喝聲:“第一隊整隊,第二隊整隊,第三隊整隊,報數!嘴巴被打壞說不瞭話的旁邊的幫著報數。”
郭平豎起耳朵傾聽,三個百人隊在數到六十一的時候就沒瞭動靜,昨天還有一百七十三人,今天戰損瞭整整一百一十二人。
生死平常事而!郭平很想這樣說一句,當初自己進入軍伍的時候老兵就是這麼說的,當時老兵沒有說的慷慨激昂,隻是說的非常平淡,就像是在說我已經吃過飯瞭一樣的平淡。
石頭的屍體被輔兵們拖瞭下去,他身上的甲胄被解瞭下來,一個輔兵將石頭的甲胄穿在自己的身上,順便拿過石頭的橫刀和長矛就坐在郭平的身邊。
輔兵從革囊裡掏出一個拳頭大小的生西瓜遞給瞭郭平笑著說:”我在城裡征用那些胡人的宅子的時候,從花園裡發現瞭西瓜,就是沒到時間白茬子,隨便吃一點。“
郭平知道這是新兵的示好方式,昨天的時候石頭還答應回到三原以後,請他去渭河邊上偷看女人洗澡,那些女人白花花的身子好看極瞭。
西瓜淡而無味瓤子就像是破棉絮,好在瓜皮的水份很足,潤潤嗓子也不錯。
輔兵又偷偷摸摸的塞給瞭過郭平整整一個基數的弩箭,他一摸弩箭,發現上面的油脂都沒有清理幹凈,二十四枚一尺六分的短弩一支都不少。
”從哪拿來的?這東西不是已經限量供應瞭嗎?“
”俺在後勤上當差,是俺姐夫給俺找的差事,現在俺姐夫被將軍調到瞭城北,不知道怎麼樣瞭,這些弩箭都是他留給俺的,弩箭俺用不來,還是交給你比較好。“
郭平點點頭,低下頭撕下一塊麻佈開始擦拭這些弩箭上的油脂,他剛剛發過誓瞭,再也不會問那些新來的士兵的名字,問一個,死一個,不吉利。
星星出來瞭,遠處的突厥人並沒有離開,看著城外星星點點的篝火似乎一直要接到天邊,也不知道那裡到底有多少敵人,最開始進攻的人是吐谷渾人,這些人很好對付,隻要殺掉為首的將領,他們就會潰散。
接著上來的是薛延陀人,他們的身體都很強壯,光著上身就沖瞭上來,胸口全是連片的黑毛,這些傢夥的脖子很粗,鋒利的橫刀都不能一刀將他們的頭顱卸下來,反而有可能卡住刀鋒,自己的隊正就是這麼死的,那是一個很厲害的老兵,就這麼停頓瞭一下,就被薛延陀士兵的連枷打碎瞭腦殼,郭平認為,殺這些傢夥最好的武器就是投槍,身子粗壯目標大,投槍一尺多長的槍頭很容易刺穿他們的身體,就算是他們穿著皮甲也是一樣。
昭武九姓的彎刀很厲害,今天大半的人都是死在彎刀之下的,傷口都在鎧甲掩護不瞭的關節和咽喉上,對付他們最好使用這樣的短弩,如果是淬瞭毒的短箭最好,隻是大帥不允許自己的部下用毒,不像北庭的那些人,他們就能使用毒箭,這種短弩的箭就算是遺失也不打緊,胡人又沒有這樣的東西,弩箭比他們騎弓用的箭要整整的短上一尺,拿到瞭又如何,難道拿手扔過來?
今天的糧食供應還是隻有米湯,郭平理解將軍的苦衷,北庭的援軍過來至少需要一個月,甚至更久,大傢需要節省糧食,才能撐過這一個多月。
聽說北庭的雲帥和郭帥不和,他們一個看一個不順眼,郭帥認為雲帥是一個膽小如鼠的年輕人,雲帥說郭帥是一個隻知道往前沖的老蠻牛。郭帥一怒之下就把狀紙遞到瞭陛下的面前,結果郭帥就脫離瞭雲帥的指揮,安西軍從來都是獨立存在的,沒聽說會受誰的指揮,這是校尉在開會的時候說的小話,郭平作為新隊正聽到過。
跟著郭帥就沒有向著雲帥說話的道理,哪怕雲帥的爵位比郭帥的爵位高,哪怕郭帥帶著大傢陷在敵人大軍的包圍中也沒有人埋怨過,大帥這幾天也在開始巡視城頭瞭,鼓勵大傢再堅持一段時間,北庭軍就會開過來,到時候大傢一起合起夥來將這些胡人殺光。
說來奇怪,是個人都知道郭帥已經和雲帥撕破瞭臉皮,卻沒有一個人懷疑過雲帥會故意不過來救援,就連軍中的廚子都不會這麼想,所有人隻會掐著指頭計算雲帥已經走到那裡瞭,畢竟從高昌走到龜茲,足足有一千六百的路,中間還有一片沙漠呢。
“再熬過三十六天,雲帥的大軍就會過來,我們就出城殺個痛快!”郭平忽然轉過頭對旁邊打瞌睡的新兵高興地說瞭一句。
早上的時候又是一頓稀粥,不過每人會多兩個飯團,要不然一天兩頓稀粥好漢也會餓的趴下。郭平迅速的喝完稀粥,吃瞭一個飯團,將另外一個飯團包好揣進懷裡,這是自己的午餐,隻要突厥人開始攻城,自己這些人就沒有午飯吃瞭,自己已經在城頭上作戰七天瞭,,再堅持三天就會輪換下去,所以無論如何也要堅持過這三天。
輔兵們忙碌瞭一晚上,破損的缺口已經用鐵絲網攔住瞭,鐵絲網後面還堆積瞭無數削尖的梁柱,一看就知道是從人傢房子上拔下來。
郭平又接到瞭一個新的命令,就是他需要帶著他的百人隊重點防守城墻的拐角處,這個地方很糟糕因為拐角的關系,整個隊都被支應在最前面,也是最危險的地方,這是要他的一個隊當做兩個隊來使用。
郭平剛要張嘴說自己隻剩下七十一個人瞭,擔負不瞭這樣的重任,但是看到校尉赤紅的眼睛,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校尉從自己的箭囊裡抽出五支弩箭放在郭平的手裡說:”活著給老子抗住!“說完就走瞭。校尉是世傢子,他老子好像是子爵還是男爵來著?郭平分不清楚這兩個爵位到底哪個大一些,隻知道又一次校尉喝醉瞭吹牛說大帥見瞭他爹爹也要拱手喊一聲‘亭度”先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該死的西域從太陽出來的那一瞬間就變得炙熱起來,城墻底下的屍體經過一夜的發酵已經變得臭氣熏天,為瞭不至於中瞭屍毒,郭平需要戴上豬嘴,也隻有戴上豬嘴,刺鼻的惡臭才會減少一些,有些胡人的屍體的肚皮漲的非常大,將皮甲都生生的撐開瞭,郭平轉過腦袋不想看到那一幕。
因為那個肚皮快要爆開瞭,果然砰的一聲巨響之後,花花綠綠的內臟就飛揚的到處都是,每到這個時候,就會有成群的蒼蠅轟的一聲飛瞭起來,幾乎遮擋住瞭郭平探查的視線。
昨日大帥用箭射出文書告知對方可以收斂他們自己人的屍體,這個時候城上不放箭,這是兩軍交戰的常用辦法,一旦起瞭瘟疫,對兩軍都沒有好處,但是突厥人似乎沒有反應,他們根本就沒有收斂自己人的意思。
“娘的,等到仗打完,老子恐怕要泡在香水裡才能去掉身上的臭味!”
突厥人推著投石車緩緩地從遠處過來瞭,後面還有大群的士兵在步行,郭平數瞭數,足足有上萬人,比昨天的五千人多瞭一倍,看樣子今天的日子不好過啊。
“準備尋找遮擋物,身子不可露在外面,垛堞不可靠,一旦投石機開始打擊,將身子緊緊地貼在墻根,不能跑,一旦投石結束,就要迅速的站起來作戰!聽到瞭沒有?”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