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尼格爾·巴恩斯抱著雙手坐在桌子後面。根據守衛警官的說法,他對自己付瞭錢的法律事務所晚上十點半沒有派合夥人,而是派瞭個剛剛拿到律師執照的低級律師過來感到非常生氣。這位律師老愛變換著蹺起腿,但本人渾然不覺。

薩姆和卡羅爾剛一落座,律師就向他們開炮瞭:“我完全不明白我的客戶為什麼要來這裡,更別提還是被捕進來的呢。根據我的理解,你們找到瞭他十四年前失蹤妻女的遺骨。你們絲毫沒有體諒他悲傷的心情,反而羅織罪名把他抓……”

“我們沒有對你的客戶提出任何指控。”薩姆開啟錄音設備。錄音機嗶地響瞭一聲以後,他列舉出在場人的姓名,然後說:“這周早些時候——”

“我希望就警察粗暴對待我的客戶提出嚴正抗議,並記錄在案。他們本應讓我的客戶慢慢接受這個可怕的消息,而不是像個罪犯似地對待他。”

“好瞭,已經記錄在案瞭。”卡羅爾不耐煩地說。

薩姆重新來瞭一遍:“這周早些時候,我們在瓦斯特湖發現瞭三具人類屍體。經過法醫鑒定,它們被證實是一個成年男子,一個成年女子和一個嬰兒。這三具屍體是根據從房子隔墻裡找到的計算機裡的資料發現的。巴恩斯先生,那幢房子的原主就是你。十四年前,你和妻子達娜塔及幼女麗奈特就住在那幢房子裡。”

巴恩斯搖瞭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從牙科記錄來看,湖底的成年女子是你的妻子達娜塔。湖底嬰兒的DNA和你女兒麗奈特的完全相符。從搜集到的物證來看,第三具屍體屬於一個名叫哈裡·西姆的人。這個人在科爾頓銀行是你和你妻子的同事。”

巴恩斯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巴恩斯先生,你似乎並不難過,”卡羅爾輕聲說,“我們現在談的可是你妻子和女兒啊。至今為止,我從你身上看到的隻是不想來警察廳。你怎麼一點都不關心她們啊!”

“總督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瞭,”巴恩斯很有禮貌地說,“我已經能接受她們的不在。”

“你似乎對妻女和另一個男人被沉在瓦斯特湖並不吃驚。”薩姆向他指出。

巴恩斯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案發時我已經告訴你的同事,是達娜塔離開瞭我。她給我留瞭張便條,說我們的婚姻完瞭,她愛上瞭另外一個人。我既不知道她的情人是誰,也不知道她去瞭哪兒。現在我才知道插足者是那個哈裡·西姆。”他看瞭看薩姆。“我當時很受傷,真的很受傷。但我必須越過那道關,勇敢地生活下去。”

“你不知道她們都已經死瞭嗎?”

巴恩斯的臉剎那間抽搐瞭一下,薩姆覺得這可能意味著錐心的痛苦。但他知道這很可能是裝出來的。“我不知道。”巴恩斯說。

“安吉拉·福塞絲不這樣認為。”他說得很慢,刻意營造一種意味深長的效果。

巴恩斯刻意控制著緊張情緒,但兩隻手緊緊地抓在瞭一起。他深深地嘆瞭口氣,然後說:“安吉拉不是個很正常的女人。她從來沒喜歡過我。我曾經想過她是不是愛上瞭達娜塔。”

“現在看來她是對的。也許她的另一些推斷也是對的。”

律師湊過身子,似乎這時才想起自己職責在身。“警官,你這是在下結論嗎?”

薩姆笑瞭。“先生,我正在努力證明這個結論。安吉拉認為達娜塔並沒有離開你。她覺得你殺瞭達娜塔和麗奈特。”

巴恩斯發出一聲類似嘲笑的聲音。“太瘋狂瞭。哈裡·西姆沉在湖裡證明瞭達娜塔離開的事實。”

“才不是呢,”卡羅爾的聲音懶洋洋的,“這隻能證明他是與達娜塔和麗奈特同時被扔進湖裡的。”

“我必須聲明一點,”薩姆說,“你也許想告訴我們他們是自殺的,或者說哈裡在跟蹤、綁架和殺害瞭她們之後投湖自盡,但這些說法都不可能成立。我可以告訴你,關於這個案子有一點是相當明確的,不管他們三個是如何沉入湖底的,下手的人絕對不可能是他們本人。有人包起他們的屍體,在包裹外面又綁上一大堆石頭,把屍體和巨石一起沉入湖底。尼格爾,這是你幹的,難道不是嗎?”

“這真是太可笑瞭,”律師抗議道,“你們不準備拿出點證據來嗎?你們以為這樣唬唬人就能把他屈打成招嗎?”

薩姆打開面前的文件夾。“剛才我提到過一臺計算機。盡管硬盤上的內容刪除得很徹底,但我們的計算機專傢還是恢復出瞭很多證據。這裡有一大段內容描寫瞭——”他指著手裡的紙頁說“——描寫瞭用二氧化碳殺人的可能性。我們在另一個文件裡找到去瓦斯特湖的路線,湖邊的偏僻地方以及湖水的深度。我剛才已經提到瞭,這臺計算機是在你的老房子裡發現的。”

“任何人都有可能把計算機藏在那兒。”巴恩斯依舊保持鎮靜。

“他們為什麼要那麼做?”卡羅爾的聲音很輕柔,似乎真的想弄清楚這個問題。

巴恩斯分開雙手,用手指捋捋濃密的金發。“當然是想陷害我啦。”

“這我就不明白瞭,有人既然要栽贓,為什麼在費瞭這麼大力氣制造出證據以後,卻沒有把這些證據告訴任何人呢?”卡羅爾問,“這完全沒意義啊!”

“我們會在計算機上找到你的身份信息,”薩姆說,“我們會去查閱計算機公司的相關記錄。這些記錄將證明電腦的確是你的。尼格爾,這次你逃不掉瞭。”

巴恩斯沉默瞭一會兒,然後說:“那些資料可能是達娜塔存在裡面的。她生完孩子以後完全變瞭個人,”他聳著一側的肩膀說,“女人和她們的那些荷爾蒙啊!她們會做出許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來。”

“我把我設想的事情經過告訴你們吧。”薩姆說。

律師搖瞭搖頭。“警官,別這樣,你什麼都得不到。任何一個法庭都不會認可這種釣魚式的辦案方法。我們已經受夠瞭。你如果不能對我的客戶提出指控,現在就得讓我們走。”

“別忙,”巴恩斯用手按住律師的胳膊說,“聽聽他的說法吧。我很想聽聽他編的故事。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薩姆打起精神,腦子裡回憶起托尼給他的建議。你隻有一次機會,千萬要抓住啊!現在抓住機會的時候到瞭。“我認為三個人都是你殺的。你讓他們服用安眠藥長睡不醒,接著用二氧化碳毒殺瞭他們,最後把他們沉到湖底。哈裡是你的免死金牌。如果屍體被找到,你會說他是達娜塔的情人,你完全是無辜的。”

“如果我那麼聰明,制造個謀殺以後再自殺的現場不是更好嗎?”巴恩斯問。

薩姆點點頭。“開始我的確被這個問題困擾瞭。和安吉拉談完以後,我才意識到再笨的人仔細考慮過以後也會意識到哈裡和這件事是完全無關的。達娜塔不可能和哈裡一起私奔,再過幾百萬年也不可能。即便她荷爾蒙失調也完全沒這種可能性。這時我開始傾向於第二個解釋。”

“太好玩瞭,”巴恩斯說,“願聞其詳。”

薩姆微微一笑。“你會承認屍體是你拋掉的,不是嗎?你會說你懷疑哈裡誘拐瞭你的妻子和女兒。你找到他們住的拖車時,發現因為加熱器使用不當他們已經被二氧化碳熏死瞭。你會告訴我們當時你很為難。你已經告訴警察妻子離開瞭你但又缺乏誘拐的證據。警察會認為你是在嫉妒引發的暴怒之下,殺瞭他們三個,之後故意造出一個事故現場。你會告訴我們你情急之下隻能選擇瞭拋屍。”

巴恩斯笑瞭,聽起來像是假笑。“我從來沒聽過如此荒唐的事情。”

律師把椅子向後一推。“沒錯,真是太過分瞭。我們不想再聽你這種無聊的推理瞭。”

卡羅爾把手伸向錄音機。“晚間十點五十七分,審訊結束。”她按下停止鍵。

“這不是什麼推理,”薩姆剛才的親切勁全都不見瞭,“這是冰冷而確鑿的事實。尼格爾,我們就走著瞧吧。我們會把一切隱藏的事實都給查清。我們會清查你的活動,你的一言一行都會被放在顯微鏡下細細審查。明天我們會把發現屍體的事對外宣佈,同時安吉拉也會對新聞界發表聲明。她聯絡瞭科爾頓銀行的許多舊同事,他們會告訴記者哈裡是多麼可憐的一個人。據說他是個孤獨癥患者,很難與人交往。他們會告訴那些記者,如果達娜塔寧願和哈裡一起去住拖車,她和你在一起的生活肯定是可怕極瞭。達娜塔肯定不會選擇哈裡。這樣人們就會問——達娜塔真的和哈裡一起私奔瞭嗎?把屍體沉在湖底的又是誰呢?”

巴恩斯站起身,拳頭攥緊,放在身側,完全沒有瞭剛才的鎮靜。“你們不能這樣幹。”

“我們可以不那麼幹。我們還可以找到所有認識你的人,詢問你和達娜塔的關系。你的朋友、同事、客戶無一會漏過。尼格爾,你根本沒那麼聰明,你把這事弄得太復雜瞭。你當初如果把屍體和一臺壞瞭的加熱器留在拖車裡,也許我們隻會把它當成是一場事故。你以為自己聰明絕頂,看看,搬起石頭砸瞭自己的腳吧。”薩姆譏諷地說。

巴恩斯向薩姆沖來,好在律師及時出面,把他擋住。“你不會得逞的。”巴恩斯叫道。

“肯定會的,”薩姆說,“因為你其實並不聰明。蠢人試圖顯得聰明時,會犯很多錯誤。”他轉身看著卡羅爾。“你說尼格爾十四年開的是什麼車來著?我想肯定是輛好車。一定是寶馬或奔馳之類的車。很可能那輛車還在。那種車的發動機都相當好,用到現在完全沒有問題。”

卡羅爾裝出一副思考的樣子來。“我們可以去查信用卡消費記錄,他總得到什麼地方買汽油吧。我們絕對有機會抓住他的。”

“我們也可以向新聞界發表聲明,就說我們已經訊問瞭她的丈夫,不準備尋找其他與達娜塔·巴恩斯、麗奈特·巴恩斯及哈裡·西姆之死有關的人。我是說,我們如果不準備給誰定罪,就別再浪費時間瞭。”

“你是在威脅我的客戶嗎?”律師明顯露出怯意,這讓薩姆和卡羅爾更有恃無恐。

“說真話怎麼變成威脅瞭呢?”卡羅爾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來。“薩姆說得對。開新聞發佈會是最有效的方法。我們訊問瞭她丈夫——尼格爾,也就是你。在這麼多年過去以後,你表示你已經記憶不清瞭——另外,我們沒打算尋找其他嫌疑人。”她搖瞭搖薩姆的手。“有時贏得民意比什麼都重要。”

巴恩斯發狂地看著自己的律師。“你必須阻止這件事。這是赤裸裸的暴行。這是種人身迫害。”

薩姆很清楚律師對新聞發佈會是無能為力的。他和卡羅爾一直都很小心,避免超越法律規定的界限。他故意沉默瞭一會兒,看著巴恩斯狂亂地抓著頭發,讓氣氛變得越來越凝重。他看到火候差不多瞭,用非常輕的聲音說:“當然,如果你接受第二套方案,以上種種都不會變成現實。”

“我覺得這種做法是不恰當的。”律師徹底沒瞭底氣。

“這樣可以嗎?我和埃文斯警官去喝杯咖啡,你們思考一下該如何選擇。”卡羅爾和薩姆一起向門口走去。

在離開留置區的路上,他們什麼話都沒說。出瞭留置區以後,薩姆猛地蹲在地上,把頭埋在雙手之中。“我太希望給他定罪瞭,”他的聲音有點含混不清,“絕對是他幹的。”

“我知道你的感覺。不過我覺得他肯定會選擇棄屍和妨礙司法公正的罪名,而不是一直讓別人在自己身後指指點點,”卡羅爾蹲在薩姆身旁,把手放在薩姆的肩膀上撫慰他,“薩姆,這也算是種非常好的結果瞭。”

“這才不算呢,正義連一半都沒伸張。”

“我和你一樣痛恨這種結果。但這種事總是如此,有時你必須學會接受。薩姆,這畢竟是個過去瞭很久的懸案。”

薩姆把頭向後一擺,大聲地嘆瞭口氣。“你總是說我們該怎麼怎麼為死者申冤,但有時伸張得遠遠不夠。”

《骸骨疑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