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你有時候即使做出正確判斷,也高興不起來,埃莉諾盯著實驗室的報告這樣想道。這一次絕對也是這樣,測試結果毫無問題,羅比·畢曉普身體內的蓖麻毒素足以殺死他很多次。

埃莉諾打電話給鄧比,請他到重癥監護室與她碰面。她穿過連接實驗室和醫院主樓的走廊時,一眼望去全是羅比的粉絲。他們的日夜守候,因她手上這張紙而變得毫無意義。據一位多嘴的行政人員那天早上在職工餐廳說,醫院已經快被粉絲捐獻的血液淹沒瞭。隻要羅比需要,捐腎捐什麼都可以。但是羅比的命運現在已無法改變。

她接近重癥監護室時,將報告折起來放進口袋。她不想讓保安在檢查她的身份時瞄到上面的內容。到處都有小報記者的眼線,她至少能盡力確保羅比在人生最後幾個小時保有尊嚴。她通過安保檢查,穿過接待區域後,看見馬丁·弗拉納根坐在沙發的邊緣。馬丁看到她後跳瞭起來,臉上的期待和焦慮暫時替代瞭疲倦。“有消息嗎?”他問,扁平的阿爾斯特口音讓一個簡單的問題聽起來富有攻擊性,“鄧比先生剛進去,是他叫你來的嗎?”

“我很抱歉,弗拉納根,”埃莉諾機械地說,“我目前真的沒有什麼能告訴你。”

他的臉又塌拉回圓形,希望破滅。他把手指伸進依稀可見銀色的頭發裡,臉上是懇求的神情。“他們不讓我坐在他旁邊,你知道。他的爸爸和媽媽都在,他們可以在那裡,但是我不能。我不能進去看他。羅比十四歲時,我就和他簽約瞭。你知道,是我帶他上道的,他是與我合作過的最好的運動員,他有獅子般的雄心,”他搖頭,“你知道嗎?我不敢相信他狀態這麼低落。他就像我的孩子。”他將臉別向一邊。

“我們會盡力的。”埃莉諾說。馬丁點點頭,然後像一包土豆一樣陷進沙發裡。她知道不能讓自己被馬丁的情緒感染,但是看到馬丁的痛苦,她很難不被感染。

重病監護室是生命平等的重要標志,她一邊想一邊走進堆滿儀器的昏暗房間。在這裡,你不管是普通人還是重要人物,沒有區別。你從工作人員口裡得到的承諾都一樣,為你保命的方法也一樣。限制任何訪客,隻允許直系親屬探訪,因為他們可以也願意在必要時到一邊去等候。在這裡,病人的需求是最重要的;在這裡,醫護人員是最高統治者,病人狀態不好時也可向其詢問病情。

埃莉諾直接走向羅比·畢曉普的病床。她走近後,看到坐在床左邊的畢曉普夫婦,這對中年男女因不幸和恐懼而明顯緊張,正目光灼熱地盯著連著儀器的軀體。他們全神貫註,湯姆斯·鄧比則像個隱形人一樣站在床尾。埃莉諾想,他們是否已經習慣從遠處觀望兒子,所以如今近距離看到虛弱的兒子才會如此震驚。

她在那群人前停下來,昏暗的燈光制造出明暗對比的效果,讓她感到仿佛是在走廊上窺視一場戲。在她的眼裡,現在的羅比·畢曉普和之前那個光鮮的羅比·畢曉普完全不同。很難想象,為維多利亞隊創造那麼多贏球機會的人的臉如今腫大而蠟黃。他那埃莉諾熟悉的淺棕色頭發上的波浪紋很奇妙,曾讓他看上去像是一名沖浪高手。如今的頭發細長而黯淡,根本不像是英超球員的。在這場戲中,埃莉諾是消滅所有人希望的人。

她向前走瞭幾步,輕輕地清瞭清喉嚨。隻有鄧比註意到她。他轉過身,沖她輕輕點瞭下頭,然後帶她從床邊走向旁邊護士休息的辦公室。鄧比對坐在電腦前的兩位護士笑瞭笑,說:“能給我們幾分鐘時間嗎?”

她們決不會因為被趕出自己的地盤而顯得不高興,她們已習慣遵循醫生的指示。兩位護士出去關上門後,埃莉諾從包裡掏出測試結果,呈遞給他。“情況不妙。”她說。

鄧比面無表情地讀著報告。“沒什麼可懷疑的瞭。”他喃喃自語。

“那麼我們現在要怎麼做?”

“我去通知他的父母,你去通知弗拉納根先生。我們要盡全力保證畢曉普先生在最後這幾個小時候裡承受最少的痛苦。”鄧比已經轉身走向門口。

“要報警嗎?”埃莉諾說,“我們現在肯定要告訴警方實情瞭。”

鄧比看起來有點困惑。“我想是吧,我與畢曉普夫婦談話時,你就可以報警瞭。”

然後他就走瞭。

埃莉諾坐在桌邊,盯著電話。最終她拿起電話,要求醫院總機轉到本地警察局,警官的聲音聽起來輕快而踏實。“我是埃莉諾·佈萊辛,紅十字醫院的高級醫師。”她開始講述,她想到自己提供的消息聽上去是多麼的不可信時,心沉下去。

“我能幫你嗎?”

“我想我需要與警探談一談,因為我要匯報一種可疑的死因。好吧,現在人還活著,但是他不久後就會死去。”埃莉諾有點膽怯,她肯定自己的措辭還能再完美些。

“不好意思?發生瞭什麼事情嗎?騷擾?”

“不,不是這樣。好吧,從嚴格意義上說,我認為是的,但是不是你想的那種騷擾。看,我不想再浪費時間,一遍又一遍地跟你解釋。你能幫我接通警長嗎?能處理謀殺案件的人。”

星期二,尤瑟夫·阿齊茲的工作重點是拜訪主要中間商。他很不想去,但是看在父母和兄弟的分上,他逼迫自己不能簡單地走走過場。他欠他們的。傢族的制衣生意在無比激烈的競爭中生存下來,是因為他的父親懂得生意場上的人際關系的價值。這是他在接受兩個兒子成為第一制衣的成員時,教他們的頭等大事。“要一直照顧客戶和供應商,”他解釋道,“你如果與他們交為朋友,你在生意艱難時,他們不會輕易拋棄你。因為做生意的人都會有遇到困難的一天。”

他是對的,因此他平安度過瞭艱難時期。北方紡織業垮臺時,便宜貨從遠東進口到本地,英國廠商的訂單減少。他總是先人一步,好不容易才堅持下去。他無法再削減成本時,就提高商品的質量,開拓新的高端市場。現在,又出現一次危機。這一次是客戶導致的。衣服當街叫賣,沒品質的時裝在連鎖商店賤賣。便宜貨,隻穿一次,然後扔瞭。這種新的哲學已經由部分階層影響瞭整個時代的人。女孩的媽媽那一代人寧肯服毒也不願意走進降價服裝店,女孩們卻與那些年輕一代的媽媽們肩並肩在廉價品牌商店裡掃貨。尤瑟夫和桑賈爾得遵循商場的新規,才能生存下去。

他討厭這樣。他父親剛開始做生意時,主要接觸的是亞洲客戶。但是第一制衣走上正軌後,他們就不得不接待猶太人、塞浦路斯人和英國人。這些人有相似之處:仿佛九一一給瞭他們輕視和懷疑尤瑟夫這個民族的權利。刻意的誤解及扭曲成為種族歧視的最佳借口,因為他們知道公開的種族歧視難以被接受,所以找到另一種方式來表達,比如調侃女人們的穿著,或者抱怨她們不說英語。媽的,他們從來沒去過威爾士嗎?在威爾士的酒吧裡,根本沒有人說英語。

讓尤瑟夫最為生氣的是那些相識多年的人對待他的方式。他開始為爸爸工作後的七年時間裡,會去工廠或倉庫買賣東西。現在,人們對他不再有親切的問候,也不再和他一起笑談足球或板球什麼的。他們的目光都不在他身上駐留,仿佛他身上抹瞭油。無論何時,他們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但為瞭表示友善會在酒吧裡閑聊時說:“當然,我有些好朋友和他們不一樣……”

今天,雖然他壓制住瞭怒火,但這不代表他會永遠這樣。就像是在呼應他這個想法一般,就在他將車停在霍華德·愛德爾斯坦工廠後面時,手機響瞭起來。他認得這個鈴音,於是笑著把手機拿到耳邊。“事情怎麼樣?”電話那頭的聲音問。

“正在按計劃執行。很高興接到你的電話,我沒想到你會在今天早上給我打電話。”

“會議取消瞭。我想我得給你打個電話,確認每件事情都進展順利。”

“你知道我值得信賴,”尤瑟夫說,“我決定去做什麼事情時,就會做得很好。別擔心我會不敢做。”

“我不擔心。你知道我們正在做正確的事情。”

“我知道,而且我告訴你,這些天,隻有我們做的決定令我高興。”

“你遇到瞭不開心的事?”那頭的聲音充滿同情與溫暖。

“我得拍馬屁,但這種事很快就不會再發生瞭。”

電話那頭的人笑起來。“那是一定的。下周的這個時候,世界就會變得不一樣瞭。”

尤瑟夫有所反應之前,他熟悉的霍華德·愛德爾斯坦的身影隱隱出現在他駕駛室門口,霍華德用大拇指劃瞭個波浪,指向那幢大樓。“我得掛瞭,”尤瑟夫說,“我會再見到你的。”

“一定會的。”

尤瑟夫用拇指把電話掛瞭,臉上掛著笑容,跳下車。愛德爾斯坦朝他點點頭,沒有笑。“我們走吧。”他帶領尤瑟夫走進室內,沒停下來看一眼他是否跟上瞭。

下個禮拜的這個時候,尤瑟夫想,下個禮拜的這個時候,等著瞧,你這個混蛋。

卡羅爾盯著湯姆斯·鄧比,仔細地研究。過早出現的銀色頭發從額頭開始往後梳,有一縷松垮地落在眉毛上。藍綠色的眼睛,粉紅的皮膚,漂亮的巧克力色條紋襯衫,夾克敞開,露出火紅的襯裡。他坐在那裡就可以被視作年輕醫師的楷模,絕對不像是那種會隨意忽悠高級警官的人。“我們直接一點吧,你在匯報一起還沒有發生的謀殺案?”卡羅爾沒有心情浪費時間,她已經在這裡等瞭差不多十五分鐘,但還沒有進入主題。

鄧比搖頭。“謀殺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我說的是,羅比·畢曉普可能在未來的二十四小時內死。他的死亡原因是蓖麻毒素中毒。這種毒藥是沒有解藥的。我們除瞭盡可能減少他的痛苦,什麼也做不瞭。”

“你對自己說的話確定嗎?”

“我知道聽起來很怪異,像是邦德電影,但是,我確定。我們已經完成檢測,他會死於蓖麻毒素中毒。”

“會是自殺嗎?”

鄧比看起來有點困惑。“我倒從沒這麼想過。”

“但是在理論上可能嗎?”

他看起來完全惱怒瞭。卡羅爾認為他可能不習慣自己的觀點被挑戰。他把自己面前的筆端正地放在文件邊緣。“我的責任醫師認為羅比·畢曉普有可能是蓖麻毒素中毒後,我研究過這個病。蓖麻毒素侵入人體細胞,抑制細胞合成所需要的蛋白。沒有蛋白,細胞就會死亡。呼吸系統受損,心跳停止。從文獻上看,這東西不太可能用於自殺。你可以認為事情沒那麼簡單。你手頭上就算有原材料,你也得像化學專傢那樣,用技術將它們生產出來。施毒者可能是普通化學專傢,也可能是恐怖分子——他們聲稱在阿富汗基地組織的洞穴裡有大量庫存。另外一個有力的佐證是,這是一個時間持續很久且非常痛苦的病程,我無法想象為什麼會有人選擇這樣的自殺方式。”他攤開雙手,聳起肩膀,強調自己的觀點。

卡羅爾在筆記本上做瞭記錄。“所以我們也可以排除意外事故。”

“我隻能說,除非畢曉普先生有經常在蓖麻油工廠附近轉悠的習慣。”鄧比直率地說。

“那麼病毒是怎樣進入到體內的?”

“可能是吸進去的,我們給他做過全面檢查,沒有發現任何刺傷,”鄧比的身體向前靠,“你還記得十七世紀晚期,保加利亞逃兵傑奧爾吉·馬爾可夫的案例嗎?他被改造過的雨傘發出的蓖麻子彈殺害瞭。我們得知這是蓖麻中毒後,我就讓重癥組護士全面檢查過畢曉普先生的皮膚,但是沒有發現任何註射的跡象。”

卡羅爾感到困惑。“很難相信,”她說,“在佈拉德菲爾德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鄧比說:“所以我們花瞭好幾天時間才找出問題所在。我想當年在學院附屬醫院醫治亞歷山大·利特維年科的醫生也有同樣遭遇。他們最不希望遇到的就是遭投毒的病人,但就是發生瞭。”

“中瞭毒的人怎麼沒有意識到自己中毒瞭呢?”

“非常簡單,”鄧比說,“我們研究的蓖麻毒素資料顯示,如果是註射,五百毫克的量就足以殺死一個成年人。動物實驗表明,吸入或者攝取相同的量動物也會死亡。五百毫克可能就是針尖那麼一點,把它放入飲料或者食物中並不難。嘗不出什麼特別的味道。”

“所以我們要找到容易接近他的飲料或者食物的人。”

鄧比點頭。“這種投毒方法最有可能,”他擺弄著筆,“也有可能是摻在藥物裡,如可卡因、安菲那明或者其他毒品。重申一次,不會有人註意到任何味道或者氣味。”

“你有用來做毒品測試的血樣或尿樣嗎?”

鄧比點頭。“我很快就會得到結果。”

“你是怎麼查出來的?”

“是我的責任醫師佈萊辛醫生查出來的,我想你或者你的同事之前與她有過交談。”

“是的,我知道佈萊辛醫生與我們有過聯系,但是什麼給瞭她提示?”

鄧比得意地笑瞭,卡羅爾更不喜歡他瞭。“我不想讓你們覺得我很自負。佈萊辛認為如果連我都找不出畢曉普先生的問題,那此事一定非同尋常。於是她就在我們的在線數據庫裡查這些癥狀,結果隻有蓖麻毒素中毒癥狀與之匹配。她帶著結論來找我,我命令安排標準測試。結果非常正確。確鑿無疑,警長。”

卡羅爾合上記事本。“感謝你如此清楚的解釋,”她說,“你說你在研究蓖麻毒素——是否可以請你幫忙整理一份簡報,給我和我的部下參考呢?”

“我會讓佈萊辛醫生馬上去做。”他站起來,表示本次會談結束瞭。

“我能見見患者嗎?”卡羅爾說。

鄧比用拇指搓著下巴。“沒什麼好見的,”他說,“但是,可以見。我會帶你去。他的父母可能已經回去瞭——他們在親屬房間裡。我隻能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他們的震驚和焦慮都可以理解。我會讓他們在親屬房待著,直到情緒平靜下來。重癥組人員工作時周圍不能有帶著情緒的人。”他輕蔑地說,就像維持醫院病房的正常秩序比父母失去孩子這件事情還重要。

卡羅爾跟著他走到羅比·畢曉普的病床前,床邊已經沒有人瞭。卡羅爾站在床邊,各種各樣的監控器、管子和儀器維持著羅比·畢曉普生命最後這段旅程,並盡可能使其狀態穩定。她想在腦中記住這個場景。患者皮膚蒼白,臉頰和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種種跡象表明,這將會是噩夢般的調查。她真心不想這個人就這樣死去。媒體會吵鬧叫囂著索要答案,粉絲們會要求將罪犯緝拿歸案,而上層領導們則迫切地想要維護在這種情況下可能會被她毀滅的聲譽。

卡羅爾決定找出是誰毀瞭羅比·畢曉普,目的是什麼。但她是警察,她需要有足夠的理由去追捕殺手。她如今見到患者後,理由就足夠瞭。

警探寶拉·麥金太爾非常瞭解震驚和悲痛是什麼感受。她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的感受,至今仍努力從這兩種極端情感恢復過來。所以她沒有誤解馬丁·弗拉納根的行為,此人並不像佈萊辛醫生說的那樣,因受到打擊而崩潰。

他顯得多動而焦慮,無法保持平靜,這沒有讓寶拉感到意外。她之前在建築和體育等行業中以體力謀生的人身上見到過這樣的情況。弗拉納根不安地踱步,然後癱坐進椅子,玩弄著手指和雙腳,直到再也忍受不瞭。然後他站起來,又開始在房間裡踱步。寶拉隻是坐著,成為他的旋轉世界裡的一個靜止點。

“我真是無法相信,”弗拉納根說,在寶拉剛到時他就已經這麼說過瞭,而且是一字一頓地說,“他就像我的兒子一樣,你知道,我真是不敢相信。這種事情是不會發生在足球運動員身上的。他們可能摔斷骨頭,拉傷肌肉,韌帶突然斷裂,但不會中毒。我簡直無法相信。”

寶拉任他在那兒發狂,一直等到他平靜下來才開始提問。她習慣等待,也非常擅長等待。沒人比寶拉更擅長審問的藝術,這在很大程度上表現為她對何時開始何時停止瞭如指掌。所以她一直等到馬丁·弗拉納根發泄完怒氣安靜瞭,額頭靠在窗戶冰涼的玻璃上,雙手放在窗架兩邊的墻上。她可以看到他臉的倒影:痛苦而憔悴。

“羅比·畢曉普最初表現出生病征兆是在什麼時候?”她問。

“周六吃早飯的時候,我們在主場比賽前一晚都會待在維多利亞大樓裡。”弗拉納根將一邊肩膀抬高。“這是監控他們的方式,你知道,他們大多數人年輕而愚蠢。如果不用繩子把他們拴牢,他們會一直在鎮外晃悠。我有時候想,我們應該給他們佩帶電子標簽,就像給貓啊狗啊戀童癖啊這些上的那些一樣。”

“是羅比·畢曉普說自己生病的嗎?”

弗拉納根吸瞭下鼻子。“他來到我的桌前,我正和我的助手傑森·格拉哈姆和理療專傢戴夫·卡莫特斯黑德在一起。羅比說他身體不舒服,胸部發緊,出汗,發燒,而且還感到關節疼痛,就像得瞭流感。我讓他吃完早飯後回房間,告訴他我會讓小組醫生過來給他看看。他說他不餓,然後低著頭走上樓梯。”他搖著頭。“我無法相信,太不可思議瞭。”

“所以周五晚上,他肯定沒有到鎮上去?”

“當然,他同帕爾斯·阿利諾維奇住一個房間。”他轉過來看著寶拉,沿墻邊蹲下來。“那個守門員,你知道,自從佈拉德菲爾德第二賽季後他就和帕爾斯住在一起。羅比經常說帕爾斯是個無聊的混球,因為他晚上從不溜出去鬼混,而且他還不許羅比這麼做。”

“我對此有點茫然,”寶拉說,“我不是特別清楚羅比的病情有什麼特殊,也許你可以幫我回憶一下?那麼,從周四早上開始?”寶拉不確定蓖麻毒需要多長時間才會發作,但是她認為投毒時間應該不早於周四。

“我們周三晚上參加瞭歐洲足球協會聯盟杯的比賽,所以他們周四上午放假。羅比來看理療醫生,因為他的腳踝被撞瞭一下,有點腫但不是很嚴重,但是他們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十分在意。這是他們的生計,你知道。總之,十點半時我就以為他回傢瞭。他在千禧區有一套公寓,就在首領廣場隔壁。他在周四下午出現並參加瞭訓練。我們隻做瞭一個輕松的訓練課程,你知道,比起戰略來,我們更關註技巧。我們下午四點半結束訓練,我不知道他在此之後做瞭什麼。”

“你知道他如何打發業餘時間嗎?”就像你的兒子一樣?寶拉嘲諷地想道。羅比·畢曉普大概二十六歲,但是他如果和她根據小報上瞭解的大多數足球運動員一樣,那麼他也有可能發育受阻,從十六歲開始就過著荒淫無度的生活。而最不可能瞭解他生活方式的人就是他的父母。

弗拉納根聳聳肩。“他們都不是孩子瞭,你知道,我不像其他經理人。我不會沖進他們的傢,關掉音響,然後把女朋友趕出去。我們的規矩是在比賽前一晚不能出去,但是除此以外他們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他又搖瞭搖頭,“實在是無法相信。”

“那麼羅比都喜歡做些什麼呢?”

“他住的地方有健身中心,地下室有一個標準的遊泳池。他喜歡遊泳、洗桑拿放松之類的活動。他同菲爾·坎普希是好朋友。菲爾在荒郊邊上有一塊地,他們常一起去那裡釣魚和打獵。”弗拉納根直起身來,再度開始不安。“我能告訴你的就是這些。”

“那他有女朋友嗎?他有特殊的約會對象嗎?”

弗拉納根搖頭。“據我所知沒有。他曾經同冰蝶·佈萊斯約會過一段時間。她是第一電臺的DJ,但他們在幾個月前分手瞭。”

寶拉的興趣來瞭。“是誰提出瞭分手,羅比還是冰蝶?”

“我對這個事情一無所知,但是他看起來一點也沒有為此而煩惱,你知道。”他又把額頭靠在窗戶上。“總之,這些與羅比中毒有什麼關系呢?他的隊友或者前任女友都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我們需要調查所有的可能性,弗拉納根先生,所以在冰蝶之前,他在情場(球場)嬉戲?”寶拉為自己的一語雙關驚訝,可別讓他覺得我是在說廢話。

“我想是的。”他轉過來,搓太陽穴。“你得問問那些小夥子,菲爾和帕爾斯,他們可能知道。”他渴望地看著ICU門的方向。“我希望他們能讓我見見他,你知道,至少說句再見。我無法相信。”

“那麼周五呢?你知道他在周五做瞭什麼嗎?”

“我們周五在訓練場,”弗拉納根停瞭一會兒,“我要想想。他有一點無精打采,低著頭,追球的時候反應慢,就像犯困瞭。我什麼也沒想,你知道。他們都有狀態不佳的時候,而且坦白說,你寧可他們在訓練時而不是正式比賽時不在狀態。而且他並沒有狀態低落到需要我去做些什麼。然後他在周六說自己染上流感瞭,我就將他的低落歸結於此。”

寶拉點頭。“那樣的癥狀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現在,我得問你是否能想起來,有什麼人與羅比鬧過不愉快嗎?他是否收到過惡意郵件?是否被跟蹤過?”

弗拉納根往後一縮,搖頭。“我不可能知道他這一路走來跟哪些人鬧過別扭,你知道嗎?他和尼爾斯·彼得森一向有點隔閡,就是曼聯的那個中後衛。但那是在球場上,而不是在真實生活中。我的意思是,他如果在酒吧裡遇到彼得森,他們可能會有一點小爭執,但僅限於此。不會演變成鬥毆,更不要說是投毒瞭,”他將手伸向空中,“那是愚蠢的,就像在不良電影裡那樣。我沒什麼要說的瞭,因為不管說什麼都沒有任何意義,”他用拇指指著門,“那個小夥子要死瞭,這是悲劇。我就知道這些。”

寶拉感到已經觸碰到弗拉納根答疑的底線瞭,他們可能還會有再次交談,但是目前他不大可能再對她說什麼瞭。寶拉站起身來。“我希望你能與他道別,弗拉納根先生,謝謝你與我溝通。”

他點點頭,但心神不定,沒有註意到她在說什麼。寶拉離開瞭,思考著死亡與重生。她完全是帶著茍且偷生的自責回到瞭生活中。但是多虧瞭托尼·希爾,她開始懂得自己必須讓這份禮物有意義。羅比·畢曉普事件就是意義的開始。

並非所有羅比·畢曉普的粉絲都聚集在佈拉德菲爾德紅十字醫院。那些住在拉特克利夫的粉絲決定跨城將從超市裡買的花和他們孩子的畫帶到佈拉德菲爾德維多利亞隊的訓練地。他們堅守在鐵鏈圍欄處。警探凱文·馬修在門口保安處停下來出示入場許可證時,忍不住感到一陣眩暈。他無法忍受公眾情緒的傾瀉,他敢打賭,這些遊行到拉特克利夫廣場的人隻聽到羅比·畢曉普說過一句話:“還有誰還要我的簽名嗎?”但不久後,凱文就開始哀傷,並憎恨他們那副廉價的姿態。他認為,如果這些遊行的人將這些情緒用在日常生活中——用在他們的孩子、合作夥伴和父母身上——這個世界會變得更美好。

“沒風度。”克裡斯·戴文坐在乘客座上說,就像知道他在想什麼。

“過幾天他真正死後發生在這裡的一切又會不一樣。”凱文在保安示意讓他們通過時說道。保安指示他們去擋住瞭運動場視野的那排扁長型建築附近的停車場。他們路過球員的法拉利和保時捷時,他放慢車速,贊許道:“好車!”

“你已經有一輛法拉利瞭,對嗎?”克裡斯說,回憶著寶拉告訴她的情況。

他嘆瞭口氣。“全球限量版敞篷QV系列,紅色法拉利。二十四臺中隻有這一臺能從右側駕駛,她是我夢想中的愛車,可很快就是別人的瞭。”

“噢,不,可憐的凱文。你為什麼把它處理掉?”

“她隻有兩個座位,孩子們根本擠不進去。她屬於單身漢,克裡斯。但我不認為你會對她感興趣。”

“對我來說太貴瞭。我從沒把希妮德的話聽完。但她一直說那是輛會引發我中年危機的車。”

“太可惜瞭!我可以肯定她會有一個好人傢接手,至少我打算晚一點再處理她。”

“為什麼?”

“有個報社記者叫賈斯廷·亞當斯。他為汽車雜志撰稿,想寫一篇關於普通人開不普通車的文章。顯然警察開法拉利正合他意。但我讓斯特拉同意,在雜志文章出來之前我仍然開現在這輛車,我的名字和照片出現在雜志上時,我不會有任何麻煩。”

克裡斯咧嘴笑。“好主意。”

“是的,下個禮拜開始,就要對那篇采訪倒計時瞭。”凱文得意地走下車。“這將是有意思的一天。”他說。

“什麼?”

他指著西邊,運動場邊緣有一棟兩層樓的磚房。“餅幹工廠。我還是孩子的時候,在這裡接受瞭一個賽季的訓練。當風吹往某個方向時,你可以分辨出他們在烤什麼口味的餅幹。我經常想,讓年少男孩保持體形真是個折磨人的懲罰。”

“後來發生瞭什麼事情?”克裡斯問,跟著他走過換裝亭。

凱文大步走到她前面,不讓她看到他臉上的遺憾。“是我不夠優秀,”他說,“初選瞭很多人,但最終隻選瞭少數。”

“你一定很難過。”

凱文自嘲地笑瞭一下。“那時候,我以為世界末日到瞭。”

“現在呢?”

“我如果能留下來,肯定會掙更多的錢。我可以有一個法拉利車隊。”

“的確。”克裡斯說,在他停頓時趕上他,草地上有一群年輕人正圍著交通錐運球。“但是大多數足球運動員到我們這個年紀的時候就已經廢瞭。然後還剩下什麼?當然有一堆棘手的事情要處理,但主要是待在下等酒吧裡,炫耀曾經的榮耀,抱怨前妻把他們趕出傢門,直到光陰耗盡。”

凱文朝她咧嘴一笑。“你認為那樣會比現在更糟糕?”

“你懂的。”

他們饒過那個建築,一個穿著短褲和維多利亞隊汗衫的人出現在路上。他看起來四十多歲,但身形保持得很好,所以很難確定其年齡。如果他的黑發仍然鬱鬱蔥蔥,他肯定會立即被球迷認出來。但是現在他的頭發都剃光瞭,讓凱文花瞭點時間才意識到自己正與年幼時心中的英雄之一面對面。

“你是特裡·馬爾科姆!”他脫口而出,像又變回十二歲,滿腦子的英國足球技巧和佈拉德菲爾德中場隊員。

特裡·馬爾科姆微笑著轉向克裡斯,說:“我即使得瞭老年癡呆癥也沒關系。每天都有無數人認為需要告訴我我是誰。我猜你一定就是戴文警探。我希望你是,因為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無法讓自己稱呼他為戴文。”他的表達方式說明,他很習慣人們認為他很有幽默感和魅力。凱文已經對自己曾經的英雄不抱幻想,很高興看到克裡斯並沒有被這個曾經的球員吸引。

“弗拉納根先生告訴過你我們為什麼而來?”凱文說,語氣有一點懷疑。他也不能相信佈拉德菲爾德維多利亞隊的員工在得知他們最好的運動員快死時竟然還顯擺幽默感。

馬爾科姆看起來久經世故。“他說過瞭。相信我,我很為羅比心痛,但是我不能讓情緒暴露出來,因為隊裡還有二十一位運動員需要保持活力。我們在上周六的英超賽上已經受到刺激,我們不能在這個賽季再失分。”他又自認為大方地給瞭克裡斯一個微笑。“我希望這些話聽起來不那麼無情。就像我說的,我很傷心,但是男孩子們需要打起精神來。在本周六,我們要為羅比贏得比賽。”

“很好,”克裡斯說,“我們需要瞭解羅比在周六感到不舒服之前四十八小時內的活動,所以想要同他的夥伴聊聊,最好是那些與他足夠親近的人,並且知道從周四訓練結束直到周六早飯之間所發生的事情。”

馬爾科姆點頭。“你們需要同帕爾斯·阿利諾維奇和菲爾·坎普希談談。羅比與帕爾斯睡同一間房,而菲爾是他最好的朋友。”但馬爾科姆並沒有立即去召集這兩個球員。

“就現在,馬爾科姆先生。”

然後他們又看到他賤賤的笑臉。“叫我特裡,親愛的。”

克裡斯終於笑瞭。“我不是你親愛的,馬爾科姆先生。我是來調查你同事被襲擊的嚴重案件的警官,而且我現在就要同帕爾斯或菲爾談話。”

馬爾科姆搖頭。“他們在訓練,我不能打擾他們。”

凱文臉上泛起不合時宜的紅潮,臉頰上的雀斑顏色變深瞭。“你想我以妨礙公務的罪名逮捕你嗎?因為你正在妨礙我們。”

馬爾科姆的嘴唇嘲笑地噘起。“我認為你不會逮捕我,因為你的老板還想一直待在他的單人辦公室裡。”

“那就兩敗俱傷吧,”克裡斯甜甜地說道,“我們也可以給你的老板打個電話。我想他聽到你在妨礙我們調查殺死他明星運動員的兇手,應該不會太感動。”

雖然這話是克裡斯說的,但被深深地仇視瞭一眼的人是凱文。馬爾科姆很明顯是那種隻會和女人調情而不會與男人對話的人。“我會去叫帕爾斯,”他指一指一邊的亭子,“到那裡等著,我會馬上給你們安排個房間。”

五分鐘後,他們就在重量訓練室裡坐下瞭,那裡充滿陳腐的汗臭和肌肉拉傷膏的氣味。那個來自克羅地亞的國際守門員跑瞭進來。他走進來時鼻子皺瞭起來,輪廓鮮明的五官表現出厭惡之情。“這裡很臭,不好意思,”他說著從墻邊一疊塑料椅子上拿下一個,在兩位警察的對面坐下來,“我是帕爾斯。”他正式沖兩位點點頭。

凱文腦中冒出一個詞:“得體”。帕爾斯的黑頭發長及肩膀,在比賽時會梳成馬尾,不過那天下午是隨意披散著。他眼睛的顏色是在微波爐裡烤過、又在袖子上擦過的七葉果的顏色,消瘦的臉頰上面是高高的顴骨。飽滿而窄的嘴唇和直挺的鼻子都讓他看起來充滿貴族氣質。“教練說有人要毒害羅比,”他說,幾乎不帶口音,但仍然可以聽出是南斯拉夫英語,“這怎麼可能?”

“我們正在調查此事。”克裡斯說著向前靠,手肘放在膝蓋上,雙手緊緊互相扣住。

“那麼羅比怎麼樣瞭?”

“不是很好。”凱文說。

“但他會好起來的,對嗎?”

“我們不是醫生,所以不知道。”克裡斯不想談及羅比肯定會死這個話題。以她的經驗,人們總是會願意對謀殺話題多說一些。“如果我們知道周四和周五羅比在哪裡,對案件調查會非常有幫助。”

“他當然是在訓練。我不知道他周四晚上做瞭什麼。”帕爾斯張開他巨大的守門員的手。“我是個守門員,不是羅比的保姆。周五晚上,我們在賓館裡同住一間房。大傢像平常一樣一起吃晚飯。牛排、土豆、色拉和一杯紅酒,再加上水果色拉和冰激凌。我和羅比總是吃這些東西,實際上,大多數人吃的都一樣。我們大概九點鐘上樓,羅比洗瞭個澡,而我在和老婆通電話。我們一起看天空足球頻道到十點,然後睡覺。”

“羅比沒有在酒店外參加什麼活動嗎?”凱文問。

帕爾斯笑瞭。“你不是太瞭解足球,對嗎?他們不會讓我們出去。因為我們需要單純地待在這裡。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住在賓館裡而不是住在傢裡,這樣他們可以控制我們吃什麼喝什麼,當然也不讓我們碰女人。”

克裡斯也笑瞭。“我想在比賽前通過禁欲來增加體力是個神話。”

“與性無關,是睡眠,”帕爾斯說,“他們想讓我們在比賽前睡個好覺。”

“羅比隨身帶瞭什麼吃的或者喝的嗎?瓶裝水之類的?”

“不,房間裡總是有很多水,”他皺眉,“你倒是提醒瞭我,周五晚上羅比說他很渴,說感覺像是得瞭感冒什麼的,但他並沒有太在意,隻是感覺不是特別好。當然到瞭早上他就認為自己得瞭流感。我還擔心我也會被傳染。感覺像得瞭流感就是中毒瞭嗎?他本來有病嗎?”

“是中毒瞭,”凱文直視他的眼睛,“羅比周五晚上服用過禁藥嗎?”

帕爾斯向後退瞭一下,臉上有被冒犯的表情。“當然沒有,沒有。誰告訴你的?羅比沒有用藥,你們為什麼這麼問?”

“他有可能服用過藥品。如果毒藥是混在可可因或者安菲那明裡,羅比是不會註意到的。”克裡斯說。

“不,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我不相信他會做這樣的事情。”

“你之前說你是守門員,而不是羅比的保姆。你怎麼那麼確定他從來不用禁藥呢?”凱文問,聲音很溫和,但是眼光很堅定。

“我們開玩笑時談論過運動禁藥這個話題。羅比和我想的都一樣,認為那是傻子的遊戲。你在欺騙自己,欺騙球迷,欺騙俱樂部。我們都認識那些用藥的人,而且都鄙視他們,”他有些激動,“不管是誰給羅比下的毒,投毒者不可能是把毒藥放在藥裡。”

卡羅爾抵達羅比·畢曉普的公寓時,薩姆·埃文斯已經展開調查瞭。這個足球運動員的傢處於市中心有屋頂平臺的頂層公寓。這棟樓曾經是個百貨大樓,畢曉普公寓主要生活區被從鐵藝裝飾的窗口撒下來的光線照得很明亮。薩姆正在檢查桌子的抽屜,照進來的太陽光讓他咖啡色的皮膚發亮。卡羅爾走進來時他抬起眼,悲傷地搖搖頭。“到現在為止一無所獲。”他說。

“什麼樣的一無所獲?”她抓過一雙橡膠手套套在手上。

“分類整齊的賬單,銀行賬單,信用卡賬單,每個月按時支付各種賬單。他在賽馬場有個賬號,每個月賭馬花個幾百元。沒什麼特別的。我還沒有調查他的計算機,我想我得讓斯黛西來做這個事情。”

“我確定她會傻眼的,你認為她知道什麼是足球?”卡羅爾說著走到窗邊,向外看去。市中心的房子有著鷹般的視野。人們忙著自己的事情,有軌列車交錯而過,噴泉噴著水,商傢在吆喝買賣,顧客在貼滿標簽的街邊閑逛。不隻是今天,明天或者以後的任何一天,都不會有人想到英超的足球運動員會蓖麻中毒。但羅比·畢曉普最終去世後,事情將會變得不一樣。但不是今天,時候還沒到。她往回走。“目前你都查過什麼?”

“隻翻查瞭桌子。”

卡羅爾點頭,放眼看瞭一圈。薩姆先查桌子是對的,這裡並沒有太多的東西可以查。吃飯的地方都是玻璃和鐵架,什麼也查不到。有一組紅色的皮沙發,一些高保真音響環繞著可以接上遊戲的巨大等離子傢庭影院系統,另一些環繞著玻璃矮幾,茶幾的邊緣看起來是碎波浪形。有一面墻高的架子上堆滿DVD和CD。這需要有人來逐一檢查,但她會把這個留給犯罪現場小組。她走到架子邊,大多數CD上的名字她都沒有聽說過。她認識的幾個都是跳街舞的,於是認為其餘的都是差不多風格。

DVD大致排列順序為——足球相關的放在兩個架子的中間,流行的動作片和喜劇電影放在它們下面,電視劇和戲劇在它們上面,PS遊戲和電腦遊戲放在底部的架子上。最上面放的估計是色情片。卡羅爾瞄瞭一眼最上層的DVD,確定羅比對色情片的品位與他對電影和戲劇的品位一樣沒有特別之處。種種跡象表明,羅比的性傾向不會是他被殺害的原因。當然,也許還有他們不知道的秘密。

卡羅爾在臥室裡閑逛,看到七英尺寬的床時不厚道地笑瞭。褶皺的深藍色絲綢床單上面堆滿人造皮毛,枕頭散佈得到處都是。另一個等離子電視在床對面的墻上。其他墻面上有一些裸體壁畫,供應商們一定理直氣壯地將它們標榜為“藝術”。

步入式衣櫃有一整面墻那麼長,還有一塊空出來的地方。卡羅爾思考著這裡曾經是否為他的情人掛衣服的地方,或者他剛好最近清理出來。在遠處有兩個方形的籃子,其中一個上面的標簽是“清洗”,另一個是“幹凈”,兩個都差不多滿瞭。大概有人負責料理這些,但因為羅比突然生病瞭,他們還沒有來得及處理。

在洗衣籃的最上層是阿瑪尼的牛仔褲,凱文·克萊因的短褲和華麗條紋的保羅·史密斯襯衫。卡羅爾撿起牛仔褲檢查褲子口袋。一開始她以為口袋都是空的,但是她的手指被刺瞭一下,碰到正好塞在右邊口袋縫裡一團紙。她把紙扯出來,輕輕地抹平打開來。

這是橫格紙的一角,顯然是從一本筆記本上撕下來的。黑色的筆跡寫著一個網址:www.bestdays.co.uk。卡羅爾拿著它穿過起居室,向薩姆要瞭證據袋。“你找到瞭什麼?老板?”他邊問邊遞過來一個。

卡羅爾將紙片丟進袋子,然後在密封標簽上寫上日期。“一個網址,可能什麼也不是,請帶回去給斯黛西。你查到什麼瞭嗎?”

薩姆搖頭。“我覺得這個人實在太無聊瞭。”

卡羅爾回到臥室,桌子旁邊放著些令人意外的東西:避孕套,薄荷糖,紙巾,罩板包裝的佈落芬,小手指大小的肛門栓和一管潤滑劑。卡羅爾相當確定潤滑劑是香草味的。有趣的是,左邊抽屜裡的書是邁克爾·克裡克為曼聯隊的老板亞歷克斯·弗格森寫的評傳。卡羅爾沒什麼足球常識,但也知道在足球名流和聖徒的傳記中,這是比較有趣的一本。

卡羅爾在套房的浴室裡隻停留瞭片刻,然後嘆瞭口氣回到薩姆那裡。“就跟有鬼似的,”她說,“這裡根本沒有什麼特別的。”

薩姆哼瞭一聲。“可能是因為他本來就沒什麼特別的。這些足球明星在青春期都發育不全。他們在初吻之前就被各大俱樂部選去,讓俱樂部代替媽媽管理他們。如果他們取得瞭成就,整個青春期就會很有錢但非常缺乏常識,整天被包裹在床單和模特的大腿裡,錢多得超過瞭感官所能感受的。就是一大堆睪丸激素劇增的天真年輕人。”

卡羅爾咧嘴一笑。“你好像很刻薄,他們是搶瞭你的女朋友還是怎麼瞭?”

薩姆也對她咧嘴笑。“我喜歡的女人對足球運動員來說都太聰明瞭。不是的,我尖刻隻是因為我負擔不瞭賓利GTC慕尚。”薩姆朝她揮舞著一張發票。“他的新車,下個月送到。”

卡羅爾吹瞭聲口哨。“我知道男人們可能會為瞭這輛車而殺人,但是可能不會用到蓖麻。”她說話間,手機響瞭起來。“我是喬丹總督察。”她接起電話。

“我是佈萊辛醫生,鄧比先生讓我給你打個電話。羅比情況更糟糕瞭,我們覺得他危在旦夕,不知道你是否想來一趟。”

“我馬上就來,”卡羅爾說完關上手機,嘆瞭口氣,“看起來這將變成一起謀殺案件。”

他們等菲爾·坎普希的時候,克裡斯隨意地舉起一個啞鈴做瞭一組前臂屈伸。“他很醜,對嗎?”她說,“這個人看起來就像猴子和土豆頭先生的混合體。”

“你是說菲爾·坎普希?是的,他很醜。”凱文伸瞭個懶腰,打瞭個呵欠。他四歲的女兒最近在晚上總是鬧,他那不講道理的妻子認為魯比還在接受母乳喂養的時候自己就睡不瞭整覺,所以現在該輪到凱文來安撫女兒睡覺。這有點不公平。不是因為他在外工作而斯特拉待在傢裡,而是因為他們為這件事情吵起來時別人很容易覺得他不愛自己的女兒。“他是很醜。”他帶著呵欠的尾音說。

“所以不隻是年輕女孩尋偶的時候會以貌取人。”

“你是什麼意思?”

“漂亮的人和醜的人並存。漂亮的人在醜人旁顯得更美,而醜人得到被漂亮的人淘汰的人。雙贏。”

凱文發出嘖嘖聲。“那可不太像你的姐妹理論。”

克裡斯付之一笑。“看,凱文,你總是搞混女同性戀者和女權主義者。下次試試與女同和專斷的人相處。”

他咧嘴一笑。“我會記著去試。所以你認為這就是發生在羅比和菲爾身上的事情?”

“某種程度上有這個想法。當然,菲爾也很富裕和出名,每次比賽時亮出的絕招也很醜陋。但是我打賭這並沒有妨礙他與歐洲最出名、最帥、最有資歷的人出去尋歡作樂,更不必說這個人還很性感。”

“你認為羅比很性感?”

“性吸引是沒有性別之分的,凱文,別告訴我你在心底裡認為羅比不性感。”

凱文臉紅瞭。“我還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但是你喜歡他的樣子,移動的樣子,穿的衣服。”克裡斯堅持不懈。

“我想是吧。”

“那就對瞭,這並不意味著你就是同性戀。我想說的就是,羅比很有吸引力、魅力,或者你隨便怎麼說。大衛·貝克漢姆有,加利·尼維利就沒有;約翰·列儂有,保羅·麥卡特尼就沒有;比爾·克林頓有,喬治·沃克·佈什肯定沒有。而且你如果沒有,那最好是和有的人在一起。”克裡斯放下啞鈴,這時候門開瞭,她滿臉笑容地轉過身來。“坎普希先生,非常感謝你安排時間與我們交談。”

菲爾·坎普希在坐下之前,用腳踝將椅子推到他們幾步開外的地方。“是因為羅比,對嗎?”他的倫敦口音基本上和克裡斯的一樣重。“我會為他做任何事情,他是我的好朋友。”

凱文做瞭一下情況介紹。近看起來,菲爾·坎普希更沒什麼吸引力。皮膚蒼白而斑駁,就像被洗擦過的土豆,扁平的鼻子看起來就像被打斷過好幾次,小小的灰色眼睛長在炮彈般的頭上。紅色的頭發剃光瞭,但是禿頂已經成型,侵蝕著他的發際線。但是他笑起來時顯得真誠而寬厚,同時一口不整齊的大黃牙也露瞭出來。凱文先開始。“我們聽說羅比下班後與你在一起的時間可能比其他隊友多。”

“對的,我和羅比,我們就像……”菲爾一邊說一邊摩挲右手的拇指和食指。

“那麼,你們兩個在一起都做些什麼呢?”克裡斯揚起眉毛,就像在表明,他說什麼都不會嚇到她。

“這樣或那樣的事情。我在城外有套房子和一塊土地,那裡有幾英裡的鮭魚溪流。我和羅比,我們會去打獵——兔子和鴿子這樣的東西,也會去釣魚。”他咧嘴笑,看上去就像又變成瞭很久以前的那個小男孩。“我從村裡找來一個女人為我們做飯和搞衛生,並為我們處理獵物。全部都做瞭吃掉或放冰箱。吃親自打的野味實在是很刺激,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令人敬佩,”在凱文插嘴之前克裡斯搶先說,“那麼社交生活呢?你們沒有在野外搞獵殺的時候,都玩些什麼呢?”

“我們進城玩,”菲爾說,“吃點好吃的晚餐,然後去泡吧,”他用奇怪的方式,帶著自貶的意味,稍微聳瞭聳肩膀,“俱樂部都喜歡我們光顧,這會給他們帶來名人效應。所以我們被帶到貴賓室喝免費的香檳,玩有品位的女孩兒。”

“我們對羅比周四和周五的行蹤很感興趣。”凱文說。

菲爾點點頭,轉動著他的大臂膀,就像要找誰算賬似的。“周四我們在完成訓練後,一起回到羅比的公寓,玩瞭一會兒遊戲機,GT賽車遊戲,你知道嗎?是新遊戲,開法拉利,好爽。我們喝瞭點啤酒,然後就去馬德裡餐廳吃飯,是西班牙菜。”他補充說道,明顯試圖讓信息對警方有所幫助。

“我聽說那裡非常漂亮。你們都吃瞭什麼?”克裡斯問,像牛奶一樣溫和。

“我們吃瞭許多餐前小點。我們基本上把點餐這活兒留給瞭服務員,他給瞭我們一堆混合食物。大部分還是可口的,但是我不吃海鮮,”他做瞭個鬼臉,“我的意思是,誰會想吃烏賊寶寶呢?惡心!”

“你們兩個吃的是相同的食物嗎?”凱文說。

菲爾想瞭一會兒,他的眼睛向上翻然後飄向左邊。“大部分一樣,”他慢慢地說,“羅比沒有吃蒜茸蘑菇,他不喜歡蘑菇。但除瞭這個,是的,我們兩個吃的一樣。”

“那麼飲料呢?”

“我們都喝瞭裡奧哈葡萄酒。我們要瞭兩瓶,但是沒有喝完。”

“後來你們幹瞭什麼?”

“我們去瞭阿曼迪斯,你知道這個地方嗎?廟區郊外的一個迪吧。”

凱文點頭。“我們是警察,菲爾,當然知道阿曼迪斯。”

“真是個好地方,”菲爾有點防備地說,“人很好,音樂也超棒。”

“你們懂音樂嗎?你和羅比?”

菲爾深深吐出一口氣,嘴巴一撇。“我隻是有點節奏感。但是羅比非常精通,是的,他曾經很迷戀冰蝶·佈萊斯。”他見他們沒有理解,道出更多,“她是第一電臺晚間的DJ,是音樂讓他們走到瞭一起。”他在座位上轉動,將腿伸到前面,交叉起雙腳。“但是光有共同的愛好是不夠的,所以他們幾個月前分手瞭。”克裡斯感到身邊的凱文開始有所警覺,她繼續假裝漠不關心地問,“為什麼?”

“你們為什麼想知道關於冰蝶的事情?”

克裡斯攤開手。“我隻是對所有的事情感興趣。他們為什麼分手瞭?”

菲爾看向遠方。“就是因為沒什麼進展。”

“他背著她亂搞嗎?”克裡斯問。

菲爾謹慎地看瞭她一眼。“你會一直問下去,對嗎?”

“是的。在拉斯維加斯發生的事,就讓它留在拉斯維加斯吧。”克裡斯說。

“世界就是這個樣子。”菲爾說,克裡斯鬱悶地想,他要說一些關於人類處境的哲學。“我們每次走出去,都會被那些想引起我們註意的人包圍。那些想和我們亂搞的女人,想請我們喝一杯或打一架的男人。如果你的女朋友在大多數時候都離你很遠,你就得是聖人。但羅比顯然不是聖人。”

“所以冰蝶為此不高興,然後把他甩瞭?”

“差不多吧。但是他們不想被小報大篇幅渲染,所以他們就統一口徑,說這是雙方的意願,兩個人工作壓力都很大,所以關系很難維持,但誰也沒傷害誰,諸如此類的。”

“那麼他們的感情受到傷害瞭嗎?”凱文插嘴問道。克裡斯真想扇他一巴掌,因為他破壞瞭她的流程。

菲爾清瞭清喉嚨。“沒有。”聲音堅決而帶著防禦色彩,稍後他前額和眉頭漸漸皺瞭起來。“等等,你們不會認為冰蝶跟這件事情有什麼關系吧?”他爆笑起來,“真見鬼,你們顯然從來沒有聽過她的節目。冰蝶是很主動的人,她如果生氣瞭,會把羅比打包送回老傢。冰蝶是那種正大光明的女人,決不會偷偷摸摸的使用毒藥,”他搖頭,“她有病嗎?”

“沒人說冰蝶與這件事情有關系,菲爾。我們隻是想知道羅比的生活是什麼樣子。所以告訴我們星期四在阿曼迪斯發生的事情。”

菲爾在椅子上搖晃,這個人不打算再開誠佈公瞭。“沒什麼好說的瞭,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貴賓區喝香檳。有幾個從約克郡板球俱樂部來的女人,有個怪老頭兒放瞭部關於利用閣樓中的雜物賺錢的影片。我不認識其他人。都是些尋常的人,有點品位有點層次,就是你在阿曼迪斯會遇到的那類人。”

“和羅比在一起的人有什麼特別的嗎?”

菲爾想瞭一會兒。“沒有。我們都去跳瞭會兒舞,但他不會跟同一個人跳太久。他不停地換舞伴,就像沒有找到一個真正喜歡的,”他輕蔑地說,“不像我,我馬上就看上一個,她叫茉莉。腿很長,胸部有那麼大,”他在自己胸前比劃瞭一下胸部的尺寸,“所以我沒有太註意羅比,你如果明白我的意思的話。我和茉莉勾搭上後,羅比就去伏特加吧臺待瞭一會兒。我和她決定回到她那裡去,所以我去找羅比,發現他正從廁所回來。我說我要到茉莉傢去,他覺得這很酷。他說他遇到瞭以前在學校認識的人,一起喝瞭一杯。”菲爾聳肩。“我再見到他就是周五在訓練場瞭,他看起來像獾的屁股一樣狼狽。我說他看起來就像瘋玩瞭一整晚。他很羞怯,說他不記得瞭。好吧,有時候人會這樣,對嗎?你玩得太過瞭,第二天早上就什麼也不記得瞭。”

克裡斯覺察到自己屏住瞭呼吸,然後她呼出一口氣,說:“一個學校的老朋友?你知道名字嗎?”

“他沒有說,甚至沒有說是女的還是男的。”菲爾看起來有點焦慮。“我應該問問他的,是嗎?我應該照看好他。”

克裡斯用微笑來掩飾失望。“沒人會責備你,菲爾。我們還不知道羅比是什麼時候中毒的,但是以我的經驗,一個人蓄意攻擊別人時,別人總是防不勝防。”

“他會好起來的,對嗎?我的意思是,醫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對嗎?”他咬住下嘴唇,“他像公牛一樣強壯,他可是羅比,是個鬥士。”

凱文把目光移開,讓克裡斯來決定該怎麼說。“他們會盡力的,”她說,“你們很快又要比賽瞭。”

菲爾噘著嘴點點頭,看起來好像要哭瞭。“利物浦,你永遠不會獨行,不是嗎?”他站起來,“那麼好吧,我最好回去瞭。”

克裡斯站起來,將一隻手搭在他的前臂上,“謝謝,菲爾,你幫瞭大忙。”她看著他離開,寬寬的肩膀躬著,腳步裡沒有一點生機。門在他身後關上後,凱文轉過身來對她說:

“我猜你沒有把他作為第一嫌疑人。”

克裡斯搖頭。“他給瞭我們一些線索。”

“那位老同學?”

“差不離,有很多潛在的動機,這個黃金男孩是否有點莽撞?他是否勾引過其他人的女朋友?他是否故意犯規而破壞瞭別人的明星夢?”

凱文走向門口。“偵緝總督察這下有硬骨頭要啃瞭。”

“她正好需要這個來轉移註意力,這樣就不用去想為什麼托尼都在醫院裡瞭還沒人告訴她。”

凱文退縮瞭一下。“不,我告訴你,如果周末不是寶拉而是別人值班,地板上就會出現鮮血和牙齒瞭。”

“托尼跟我們老板是什麼關系?我第一次遇到他們時認為他們有戀愛關系,但是每個人都說不是這樣。我至今沒弄明白。”

“我猜沒有人能弄明白,”凱文說,“尤其是他們自己。”

薩姆·埃文斯的座右銘是知識就是力量。雖然他對格言的運用可能有點隨意。他的工作是捕獲信息和阻止犯罪,他在這件事情上盡可能徹底地超越同事。所以,卡羅爾離開羅比·畢曉普的公寓後,他決定搶在斯黛西之前偷偷迅速看一眼這個足球運動員的電腦。薩姆知道自己沒有理由去碰它,但是他根據自己收集到的羅比·畢曉普的信息,認為有陌生人試圖進入這臺電腦時,不可能會有事先預備好的炸彈程序摧毀電腦裡的所有數據。

他是對的,電腦連密碼保護都沒有。這是引誘他打開文件夾。他知道斯黛西會發現一些痕跡,但是他認為將文件復制到他在抽屜裡找到的空白盤上就足夠安全瞭。

沒過多久他就發現電腦裡並沒有什麼東西值得復制。成千上萬份音樂文件;根據羅比的ITUNES軟件顯示,需要聽上七天半才能聽完。大量的音樂不太可能透露出一點與羅比被謀殺有關的線索。遊戲文件和娛樂性質的軟件也不太可能會提供有用的線索。薩姆將精力集中到電子郵件、照片和word文件夾上。他嚴格篩選後,仍然用瞭三張CD才下載完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心滿意足地關掉電腦回到桌前,對自己成為掃雷專傢很有信心。讓斯黛西想玩多久就玩多久吧。他已占據領先優勢,肯定是組員中最高效的成員。

現在他有一些實在的事情要做,他可以少去想為什麼在采訪重要運動員的節骨眼上他被安排在瞭這裡。這個混蛋喬丹。讓他做什麼倒沒有關系,但是她拒絕被感動。但他如果還希望取得晉升,就得找到接近她的方法。他仍然有一點生氣地拿出雪茄點燃,反正羅比·畢曉普這時也不可能跑出來抱怨什麼。

卡羅爾站在陰影裡,看著羅比·畢曉普的最後一幕悲劇在面前上演,那麼多儀器也沒法讓他活得更長久瞭。她到達醫院時,鄧比已經跟她解釋過。“正如我之前對你說的那樣,蓖麻毒素阻止細胞產生其需要的蛋白,所以細胞開始死亡。我們可以用機器來補充細胞,但是當血壓降低到某種程度,我們就無法將氧氣輸送給大腦,於是所有器官開始停止工作。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

她知道他是沒有痛苦的,有嗎啡在起作用,丙醇讓他睡著瞭。從嚴格意義上講他還活著,但已經沒有意識。她很難相信,自己正看著死去的這個人,曾激勵著隊友在幾天前取得更大勝利。他看上去不再像個運動員,頭腫得有正常人的兩倍那麼大,身體浮腫而膨脹。在單薄的床單下面,曾經漂亮的腿就像兩根柱子。羅比·畢曉普,這位體育英雄,萬千人的偶像,現在看起來那麼可憐。

他母親坐在床邊,握住他無力的雙手。這雙手因提高血壓的藥物,血液循環不足,末端變成瞭黑色。母親沉默不言,臉上掛滿淚水。她隻有四十多歲,但是在過去的幾天裡一下子變成瞭老女人,彎腰駝背,不知所措。丈夫站在她身後,將手放在她肩頭。健康均被摧毀後的父子倆很相似。活著的佈萊恩·畢曉普將不斷提醒世人羅比的早逝。

在床的另一邊,馬丁·弗拉納根低頭站著,雙手緊握。卡羅爾看到他因強忍哭泣而表情扭曲。看過英國在上一次世界杯中的淒慘表現後,卡羅爾認為真正的男人也可以流淚。但弗拉納根那一代人不可能這樣做,她想。

羅比的胸部看起來越發緊繃,身體發生痙攣,但痙攣隻持續瞭幾秒鐘。接著心臟監控器的數據驟然下跌,血壓數據也一路下滑,血氧飽和度下降得厲害。“我很抱歉,”湯姆斯·鄧比說,“現在我要關掉這些支撐生命的儀器。”

畢曉普夫人哀號起來,先是一段長長的慟哭,然後身體向前傾倒,頭撞到兒子身體的一邊。她的手抓住兒子浮腫的胸口,就像這樣能使他復活。她的丈夫轉到一邊,雙手拂面,肩膀在顫抖。弗拉納根重重摔倒在靠墻的沙發裡,頭垂在膝蓋上。

夠瞭,卡羅爾走開瞭。她出現在走廊上時,鄧比走到她身邊。“我們要發表聲明,舉行新聞發佈會。我建議把兩件事放在一起做。”他看瞭看表。“半個小時夠你準備嗎?”

“我不確定我們是否應該……”

“聽著,我將不得不告訴他們我所知道的事,也就是羅比·畢曉普死於蓖麻中毒。他們會想知道你們這些人正在做什麼。我將盡力確保把整個事件講得清楚明白,不會讓我的陳述留下可供猜疑的空間。”鄧比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生氣,這是個不習慣被挑戰的男人。

卡羅爾在鄧比這樣的人面前從不會畏縮,但是她學會瞭挑選戰場。“我認為我比你更擅長在充滿敵意的媒體磨刀聲和譴責聲中努力完成自己的工作,”她甜美地說,“有我的支持,你在新聞發佈會上會輕松一些,我肯定會做好相關安排。發佈會將在哪裡舉行?”

鄧比完全被打亂瞭陣腳,匆忙說:“二樓的會議室可能是最合適的地方。我二十分鐘後在那裡見你。”他就走瞭,白色的大褂在過道的風中顯得特別僵硬。

“混賬。”她低聲咒罵。

“有問題嗎?長官?”寶拉站在傢屬室的門口,她早些時候在這裡詢問過弗拉納根。

“鄧比先生不喜歡浪費時間,他剛宣佈死亡,馬上要開新聞發佈會。而我想要多一點時間瞭解最新情況,就是這樣。”

“你想我給各位組員打電話嗎?讓他們重點處理這件事情嗎?”

卡羅爾看起來有點難以接受寶拉的熱心。她發現自己要是寶拉,會感到生氣、憎恨,充滿復仇的欲望。她無法想象,寶拉竟然還能為那些讓她失望並失信於她的人工作。但是寶拉並沒有憎恨她,看起來甚至想要贏得她的贊賞。卡羅爾想要聽托尼解釋,但是托尼肯定隻在想怎麼治療寶拉。她認為他隻會說:“她真的不會為那晚在廟區發生的事故而責怪你,她理解你不是故意害她,你已經盡力保障她的安全。沒什麼好隱瞞的,卡羅爾,你可以相信她是站在你這邊的。”

現在她嘗試笑著將一隻手放在寶拉的手臂上。“那太好瞭。我會去咖啡廳整理一下記錄——我需要咖啡因。我十五分鐘後在那兒見你。”

她走開後,卡羅爾無視醫院禁用手機的規則,給老板約翰·佈萊登——佈拉德菲爾德都市警察局的局長打瞭個電話,他通常負責在她感到絕望並想永遠離開時將她拖回警察的世界。他組建瞭以她為領導的重案組,他是她絕對信任的高級警官。她向他通報瞭羅比·畢曉普的最新情況,並解釋需要開聯合新聞發佈會。

“去吧,”佈萊登說,“你身在現場,我相信你的判斷。”

“隻有一件事情我不確定——我不知道是該向公眾確認是謀殺,還是堅持說死因可疑。”

“你認為是謀殺嗎?”

“基本沒有其他可能。”

“那你就說是謀殺。在這樣知名度高的案件中,媒體如果認為我們在掩飾自己,那麼他們就會盡情地折磨我們。就說出你的真實想法吧。”

“謝謝你,長官。”

“還有,卡羅爾——在這件事情上,隨時讓我與你同步。”

卡羅爾先於長官掛掉電話。她把手機扔回包裡時,站在媒體陣營邊緣的一個電視記者認出她。他立即脫離組織,叫著她的名字朝她走來。

卡羅爾笑瞭笑,揮手示好,但在他到達正門前,她已經走入醫院走廊的人群中。這隻是開始。

尤瑟夫在當地晚間新聞節目開始後走進起居室。他想說點什麼,但是拉傑和桑賈爾都發出噓聲讓他安靜。“什麼新聞?”尤瑟夫抗議著推瞭一下拉傑,讓他挪開,好讓自己在沙發邊上坐下。

“是羅比·畢曉普,”桑賈爾說,“他死瞭。”

“不可能。”尤瑟夫有點驚訝。

“噓。”拉傑也不和他爭論。三個兄弟中,隻有他是真正的球迷。桑賈爾喜歡板球,而尤瑟夫對運動項目從來就不感興趣。但他想到周末的計劃,覺得這個故事挺有意思的。

電視屏幕上,新聞播報員表情嚴肅:“現在我們將轉到佈拉德菲爾德紅十字醫院新聞發佈會現場,羅比·畢曉普的醫生——湯姆斯·鄧比正在發表聲明。”

畫面切換。一些穿著正裝、理著平頭的怪老頭成扇形圍坐在一位好看的金發美女和穿著白大褂的淺黑膚色女人旁邊。“我很遺憾不得不告訴大傢,羅比·畢曉普半小時前在佈拉德菲爾德紅十字醫院特護病房逝世。他的父母和佈拉德菲爾德維多利亞隊的經理人馬丁·弗拉納根在他去世時與他在一起,”聲音聽上去很時尚,說話者清瞭清喉嚨,繼續說道,“我們在他去世幾個小時之前就知道對羅比的病情無能為力,所以隻能確保他在最後幾個小時盡可能免於痛苦。”記者中間傳來一陣嗡嗡聲,他們沒有耐心或者禮貌等到鄧比說完他不得不說的事情。他們和拉傑一樣,在重復一個問題:“那麼他是死於什麼?”

那個時髦的老頭舉起一隻手示意安靜,停頓瞭幾秒鐘後又開始說:“今天早上,我們收到實驗室的測試結果,實驗證明羅比·畢曉普並沒有患任何感染型疾病。羅比·畢曉普攝入大量蓖麻毒藥。”房間裡沸騰瞭。

“見鬼,”桑賈爾低聲說,“他們不是正在逮捕制造這些東西的人?那些所謂的恐怖分子?”

“是的,但是大部分都被釋放瞭,”尤瑟夫說,“我想隻有一個傢夥還在受審。”

“然後他們會遷怒於我們,”拉傑說,臉色莊重,眼睛明亮,“他們會說是伊斯蘭教徒幹的。我告訴你,我從小就一直支持維多利亞隊,但現在不同瞭。”

尤瑟夫尷尬地拍拍他的肩膀。他為拉傑感到遺憾,但是他必須顧全大局。情況看起來更有利瞭。最近,他站在電視機前面時,經常暈頭暈腦地陷入自己的世界,但是此時,他的腦子很清醒。“讓我們看看他們會說什麼。”

他們的註意力又回到電視機上,這個身著正裝的老頭已經把話筒給瞭金發美女。“我的組員已經開始對這場悲劇性死亡展開調查,”她正在說,“我們把它視作一起謀殺案件,”她是個警察,“我們想和周四晚上在佈拉德菲爾德阿曼迪斯俱樂部見過羅比並與他說過話的人談談。我們對他離開俱樂部後的活動感興趣。我們需要找到這些人。你如果有這方面的信息,就請打這個電話號碼,”她舉起一張紙,並將上面可以免費撥打的電話號碼讀瞭一遍。

她說完後,記者們又開始聒躁。“這有可能是恐怖事件嗎?”第一個站起來的記者問。

金發美女的嘴唇抿成一條細線。“目前還沒有理由懷疑這是恐怖事件,”她說,“也沒有跡象表明其他任何人會有潛在危險。”

“你的調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們今天早上接到醫院的通知。”警察回答。

“我們在蓖麻毒素診斷確認後立即就報警瞭。”正裝老頭插嘴道。

“真是扯淡。”桑賈爾在屏幕切回到播音室時說,新聞主播承諾一有新情況就會及時播報。電視上繼續快速回放著羅比·畢曉普在球場上最棒的表現及圖文描述。拉傑熱心地看著,欣賞著這些再也不會重現的魔幻時刻。

“我就在現場,”鏡頭回放到歐洲足球協會聯盟前一個賽季中羅比三十碼外進球特寫時,他說道,“噢,天啊!我們英超現在沒有機會瞭。失去羅比就沒機會瞭。”

尤瑟夫搖瞭搖頭。“你應該離球賽遠一點,直到他們抓住罪犯。”

“我已經買瞭周六的票,”拉傑抗議道,“還有下一場歐洲杯的比賽。”

“尤瑟夫是對的,”桑賈爾說,“直到他們找到罪犯,現在正有人在尋找替罪羊。這個女警察說不是恐怖襲擊什麼的,但還是會有一些白癡認為這是個打擊巴基斯坦人的好借口。情緒會高漲起來,拉傑,你最好悠著點。”

“我不想悠著點,不想遠離比賽,今晚也不會置身事外。每個人都會去體育館,悼念或者做些其他事情。我想成為其中一員,那也是我的俱樂部。”拉傑快要哭出來瞭。

他的兩個哥哥交換瞭一下眼色。“桑賈爾說的可能是對的。一旦陷進去,就會有壞情緒產生,這點毫無疑問。但是你如果一心想去,我今天會和你一起去。”尤瑟夫這樣說,隻是因為太瞭解在他們這代人中間,不同文化導致的不穩定因素。“我們一起去。”

托尼關掉電視後靠在枕頭上。靜脈註射的嗎啡已經失效,他能感到膝蓋上的鈍痛。護士嚴厲地對他說,他沒有必要承受這些。他也許應該傳喚護士,要求減輕疼痛。他試著移動腿,測試能夠忍受的極限,認為自己還能再忍一會兒。藥物隻會讓他睡覺,而他現在不想睡覺,特別是不想在有人可能來訪時睡覺。

卡羅爾在醫院。他剛在電視上看到她瞭,她在直播的新聞發佈會上。她有兇手要抓瞭。

這是什麼樣的兇手啊。名人的屍首加上毛骨悚然的謀殺手段,她會想和他討論一下。托尼對此很確定,但是不確定她何時能脫身。

他思忖著羅比·畢曉普和窩在舒適的山洞般的書房裡觀看佈拉德菲爾德維多利亞隊的比賽的那些夜晚。他回憶起這名細心的球員:很少傳球失誤,掌控球的熟練程度和掌控自己的身體一樣。托尼記得他從沒得過黃牌警告。但是他行事如此謹慎並不意味著他缺乏熱情。羅比身著七號球服在球場上極速奔馳,適時地創造出華麗的移步,這讓他顯得特別。那正是無需向不喜歡足球的人解釋足球為什麼是漂亮遊戲的時刻。

但有人用瞭非常殘忍的手段試圖從地球上鏟除這樣的技術和優雅,讓他成為行屍走肉。為什麼會有人對羅比·畢曉普下此毒手?是個人恩怨嗎?或者有更大的內情?都有可能。托尼需要知道更多細節。他需要卡羅爾。

他沒等太久,新聞發佈會結束十分鐘後她就走進他的病房,關上門,靠在門上,就像在躲避追趕。“他不喜歡被別人搶瞭鋒芒,不是嗎?”托尼說,揮手示意她坐到床邊的椅子上。

“我說瞭算!”卡羅爾說著,卸下防備,癱坐到椅子裡,“就像我之前和醫生相處時一樣。”

“你應該見見查克拉巴蒂太太。她會讓你誤以為她在認真聽你說話,你會覺得愉悅。所以,又是你接到瞭燙手山竽。”

“噢,是的,英國刑事調查局接到電話,意識到是怎麼回事後就迫不及待地把案子丟過來瞭。我一點也不期待接下來的幾天,太多麻煩瞭。”卡羅爾明顯努力不去想自己的麻煩。“你怎麼樣?”

托尼笑瞭。“卡羅爾,你在這裡不必假裝腦子裡沒有裝著羅比的事情。你如果真的想我轉好,隻要不要像對待沒用的人那樣對待我,我就會感覺好很多。我的膝蓋壞瞭,大腦還好著呢。你可以把這個案子交給我,就像以前遇到其他缺少明顯動機的謀殺案時一樣。”

“你確定嗎?老實說,你看起來不在戰鬥狀態。”

“很明顯不在。我的註意力不是特別集中,無法閱讀復雜的東西。”他對著要求她帶來的書籍做瞭個鄙視的姿勢。“但是我現在停止靜脈註射,腦子開始恢復正常。我醒著時,寧可苦苦思考點什麼也不願意整天看電視。那麼,你能告訴我些什麼?”

“信息少得令人鬱悶。”卡羅爾講述瞭她和組員們目前收集到的情況。

“所以,總結一下,”托尼說,“我們不知道有誰那麼恨他到想殺死他的地步。他可能是在一個擁擠的俱樂部裡被下毒,我們不知道蓖麻毒素的來源。”

“就是這樣。我在他穿過的牛仔褲兜裡找到一張揉成一團的紙。上面有個鏈接,我還沒有來得及查看:www.bestdays.co.uk。”

“我們應該現在就看看。”托尼提建議,按下按鈕將床抬高,又一陣疼痛刺激得他縮瞭一下。他打開筆記本電腦,不耐煩地等它從待機狀態活過來。

“你疼嗎?”卡羅爾問。

“有點。”他承認。

“他們不能為你做點什麼嗎?”

“我在嘗試盡量少用止疼藥,”托尼承認,“我不喜歡藥物給我的那種感覺,我寧可意識清醒。”

“真是愚蠢!”卡羅爾堅決地說,“痛的可是你自己。”她沒有征求托尼的同意,按瞭護士傳喚鈴。

“你在做什麼?”

“我在幫你。”她把椅子拖過來,看著筆記本電腦屏幕。

托尼輸入網址,然後進入一個有大字標題的頁面。“美好時光”,會員年費隻要五英鎊,本網站承諾為你與昔日同學和工作夥伴相聚提供全英國最好的服務。他們簡單的瀏覽後瞭解到,通過註冊這個網站,人們可以查到舊友的聯系方式,然後通過網站管理員轉發電子郵件,與舊相識取得聯系。“為什麼羅比·畢曉普會對與老同學取得聯系感興趣呢?”托尼說,“我以為他們才應該特別賣力地去與他取得聯系。”

卡羅爾聳聳肩。“可能他想查找一下拋棄過他的舊情人。他在分手後可是活得自由快樂。”

“我不明白。他長得好看,富有,有才華。他不管走到哪裡,女人們都投懷送抱。他明顯也很樂意與她們中的一些人交往。他可以與非常棒、有身份的女孩約會。他如果還要打著電筒去找在十五歲時拋棄他的人,就不會表現成那樣。他在此之前一定就做過類似的事情,”他搖頭,“不,這在心理學上簡直解釋不通。我們確認那是羅比的筆跡?”

“我們不確定,現在還不確定。你認為這是別人給他的?”

“他曾告訴菲爾·坎普西,他正在和學校的朋友喝酒。可能是跟他喝酒的人建議他查看這個地址,找找老同學。羅比並不感興趣,但是也不想表現得沒有禮貌,所以把紙條揣進褲兜,然後就完全忘記瞭這件事情。”

“有可能,這樣的推理有點道理。”

托尼打開一個窗口,然後輸入:“佈拉德菲爾德,哈裡斯頓高中”。

“你知道他是在哪裡讀高中的?”卡羅爾有點懷疑地問。

“我喜歡足球,卡羅爾,我知道他在哪裡長大,他的媽媽和爸爸仍然住在老地方,就在哈裡斯頓鎮。他想給他們買新房子,但是他們想待在屬於自己的地方。”

“你不可能隻是因為喜歡足球就瞭解這些情況。”

托尼害羞時看上去也很優雅。“我時常瀏覽八卦,但這並沒有讓我成為一個壞人。看看這個。”他指著屏幕上一張哈裡斯頓高中的照片,四四方方的水泥和玻璃圍繞著古老的維多利亞時代的磚砌拱模。在學校簡介下面有一塊印著標題為“男畢業生名流”的照片群,上面有幾個國會議員,兩個在英倫搖滾鼎盛時期小有名氣的搖滾樂隊,一個中流的犯罪小說作傢,一個二流的肥皂劇明星,一個時裝設計師和羅比·畢曉普。再點進去就會看到哈裡斯頓高中與羅比·畢曉普同級的學生的名單。“給他網址的那個人的名字很有可能就在其中。”

卡羅爾抱怨道:“我認為這個名單很重要,不過與其一個個去查羅比在學校裡的同學,還不如看看其中誰付費成為瞭美好時光的會員。”

“你認為這樣會容易些?如果沒有足夠明顯的方向,這就會是個麻煩,因為你不知道從哪裡開始。”

托尼面部抽搐瞭一下。“那就是我要做的事情瞭,對嗎?我就是在無法確認誰是受益人時,幫你縮小搜索范圍。”

卡羅爾咧嘴一笑。“差不多是這樣吧。那就愉快地決定瞭。我會讓你來做這個事情。但現在我要去倫敦跟羅比的前任女友談談。”

“是可愛的冰蝶·佈萊斯嗎?”

“我相信你真的熱衷八卦瞭,你絕對是對的。我去找她之前,需要找到人盡量多地調取城市中心的監控錄像,然後再找些可憐的人來將錄像全部瀏覽一遍。”

“幸好不是我。阿曼迪斯周圍的攝像頭覆蓋范圍有多大?”

卡羅爾翻瞭翻眼皮。“在俱樂部前面,從馬路邊一直到附近的多層樓房都被覆蓋瞭。但是VIP包房附近有一個側門,側門面向的小道一直延伸到大樓側面的盡頭。從那裡開始就進入瞭廟區後街的范圍。我們盡過最大的努力,但那裡絕大多數地方仍然沒有安裝攝像頭。他們回憶起過去幾個案件都發生在廟區附近時都無話可說。那個地方融合瞭紅燈區,同性戀聚集區,由倉庫改成的公寓樓和做小生意的蜂巢。廟區是一片灰色地帶,那裡的居民遊離在犯罪與公正之間。”

“那仍然是一個有可能發生任何事情的地方,”托尼的聲音幾乎帶著夢幻色彩,“好事和壞事。”

卡羅爾嘲笑道:“我不太相信那裡會發生的事。”

“我們從來隻看到壞事,但我覺得那裡也有善良的魔法。”

“把這些告訴寶拉。”卡羅爾的聲音有點酸澀,想起寶拉在廟區骯臟的房間裡差點死去。

托尼笑瞭。“卡羅爾,寶拉比年輕時的你和我還要懂得什麼是犯罪。她知道是什麼激發瞭廟區的陰暗面。長久以來,那裡是唯一讓她那樣的人感到安全的地方。早在同性戀村成為很酷的地方前,那裡就聚集很多同性戀者。”

卡羅爾聽到瞭譴責,她想到,不應該在想到寶拉時反應過度並期待托尼的配合。“你是對的。”她承認。她沒來得及說下去,護士敲門進來瞭。

“我能為你做什麼嗎?”護士說。

“他覺得自己不需要鎮痛藥。”卡羅爾站起來收拾自己的東西。

“是真的嗎?”

托尼點頭。“我想是的。”

護士看瞭看他的病歷,然後說:“我告訴過你,醫院不會給烈士發勛章。我去把藥給你拿來。”

卡羅爾跟著她走到門口。“我不確定從倫敦回來的時間,但是我盡力在明天前回來。”

“祝你好運。”托尼說。托尼看到她離開並不難過,他的能量幾乎已經耗盡瞭。今晚不會再有別的訪客瞭,他想到這一點後很開心。與世隔絕是有好處的。

很長時間以來,他不信任那些朋友對他的主動示好。他認為他們對他的瞭解是建立在對他的錯誤認識上,因為他面對事物所展現的樣子與他的內心活動沒有任何關系。他知道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是多麼脆弱。正是親身經歷讓他與那些他獵尋的罪犯距離更近。他瞭解這種傷害的延展性,也懂得自己必然會為執著的天性付出代價。他鼓起點勇氣責怪自己母親時,已經有瞭足夠的知識體系去理解這其實是一個多麼容易的選擇。那麼多年來,他一直將自己的臉貼在窗戶上,看別人的傢庭快樂地慶祝完美的狄更斯式的聖誕節,在這時他會感到自己還是個孩子。他耗費瞭太多時間才懂得大多數看起來快樂的傢庭其實都像他自己的傢庭一樣擁有陰暗面。他並不是唯一一個稱自己為“非人類”的人,但是他已經塑造瞭自己的生活,也就是冷眼地擁抱孤獨。

然後他遇到瞭卡羅爾·喬丹。他的心理學教材和數千小時的臨床練習都沒能讓他做好準備,去提防有人直接走過防禦,就像任何防備都不存在一樣。他們的感情既簡單又復雜。如果兩人中的任何一個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他們都可能已經陷入愛情並且進展順利。但是從開始到現在都存在太多的障礙和問題,就好像他們每當試探性地考慮讓關系進一步時,他們前進的路上就會出現阻礙的大山。

大部分時候,他會期待他們的關系有所不同。但是有時候,就像現在,他意識到可能對彼此來說,至少生命中有一種關系絕對不會被他們提出的任何需求所摧殘,這就夠瞭。因為無論他們為對方做什麼,到頭來都是他們自身獲益。當她在病床邊給他無線接入密碼時,是沒有遠期動因的。而現在,他暢遊在信息世界裡,用腦子幫助她,也隻是因為他有能力做到。

護士回來後,他乖乖地吞下藥片躺瞭回去,任思緒徜徉。在沒有明顯動機的情況下梳理出兇手的作案動機是他的天賦。兇手殺瞭羅比·畢曉普後能得到什麼呢?瞭解瞭這一點就會在找到兇手的路上邁出一大步。謝天謝地,他不需要用兩條完好的膝蓋來完成這一大步,隻需用到大腦。

二十四小時新聞臺可以把任何新聞變成頭條。羅比已經死瞭,焦點就從醫院外面轉到佈拉德菲爾德維多利亞隊的體育館。消息傳得如此之快,大部分媒體在球迷之前驅車湧向那裡。開始時,記者和攝制組比哀悼者還多。他們成群地在夜晚冰冷的空氣中無目地亂竄,講著黑色笑話,等待即將發生的預料之中的事情。

不到一個小時,他們就等到瞭想要的事情。數百人聚集在格雷森街看臺架子下的陰影裡遊行,呼出的熱氣形成雲朵,環繞在他們的頭上。作為分界線的鐵欄桿已經變成放置無數超市鮮花、穿著綢緞的泰迪熊、吊唁信、吊唁卡和羅比照片的道具。心煩意亂的女人在哭泣,男人們穿著淡黃色的主場橫條服,看起來無比傷心,就像他們剛剛見證瞭五比〇的主場戰敗。孩子們充滿困惑,年輕人顯得叛逆。記者們在他們中間穿梭,將擴音器和錄音機對著人們,記錄著矯情的對白。一位謹慎的警察在哀悼者中巡邏,提防任何過激舉動。

尤瑟夫和拉傑是第一批到達的人。尤瑟夫感到很尷尬。他認為自己可能是除瞭警察和媒體外,唯一一個沒有穿維多利亞隊服或戴頭巾的人。幾名電視記者請他做評論時,他禮貌地拒絕瞭,並拖著抗議的拉傑遠離麥克風和攝像機。“我為什麼不能說點什麼?”拉傑說。

“你是來這裡悼念,而不是到電視上胡說八道的,”尤瑟夫說,“電視節目跟你無關,記住。”

“這不公平。我是真的熱愛羅比,熱愛維多利亞隊。上瞭電視或者收音機的人中有一半根本就不關心這個隊一周的行程,他們隻是想湊熱鬧。”拉傑腳步拖沓,跟在哥哥後面。

“隨他們去。”

又有一名記者將錄音機伸到他們面前。“有些人認為,致使羅比·畢曉普死亡的蓖麻毒素是恐怖組織制造的,”記者喋喋不休地說道,“你是怎麼看的?”

“胡說,”尤瑟夫忍受不瞭這個刺激,“你沒有聽到警察早些時候是怎麼說的嗎?沒有理由把這件事和恐怖組織聯系起來。你隻是在試著挑起爭端,就是你這樣的人激起瞭種族暴動。我的弟弟在這裡,他唯一關心的就是佈拉德菲爾德維多利亞隊,”他朝地上吐瞭一口唾沫,“你不配得到尊重,走吧,拉傑。”他抓過弟弟的袖子,把他拖走瞭。

“太棒瞭,”拉傑說,“我不會再說羅比瞭,但是你也要閉上你的嘴,我們看起來像是會惹麻煩的人。”

“是的,我知道,但這不公平,”尤瑟夫帶著拉傑離開媒體,走向鐵欄桿上的獻禮,“我已經受夠這些惡心的傢夥,恐怖組織為什麼會殺羅比·畢曉普?真是見鬼瞭。”

“因為他是西方墮落的標志,笨蛋。”拉傑模仿著大嘴巴的笨鸚鵡說,他曾在烤肉攤上聽到過這句話。

“對的。但這不是很好的理由。因為殺死羅比無法制造恐怖氣氛,隻能激起憤怒。恐怖組織要做的事情是打擊普通人。但是那個拿著麥克風的卑鄙傢夥發表這樣的言論真是太居心叵測瞭。”尤瑟夫挖苦地說。

他們無目的地遊走,靠近正在壯大的人群,人群正圍著一叢夜光燈聚在一起。蠟燭在夜晚的微風中閃爍,蠟燭與堆在周圍的禮物相比,顯得更加感人。有人用男高音唱起開場篇章,“你不是孤身一人”。其他人也跟著唱起來,尤瑟夫和拉傑也不自覺地唱起這首準球迷的贊歌。

尤瑟夫隨著合唱提高音量時笑瞭。他知道這種感覺,不是孤身一人。他明白這種力量。結伴同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任何事情。

公路在他們身後延伸。晚上這個點,機動車道上已經不像白天那樣擁堵。六條道的公路仍然繁忙,但是汽車和卡車都能發出有節奏的轟隆聲穿越過中部地區的交通要塞。卡羅爾伸手撥弄收音機按鈕,從四頻道拘謹的主播聲音轉到第一電臺的狂躁音樂。他們在去拜訪冰蝶·佈萊斯的路上,最好還是先聽聽她的節目。

十點的新聞播報瞭羅比·畢曉普的死訊。開車的薩姆聽到新聞記者用調侃的口吻將事件與主流危機扯到一起時,搖瞭搖頭。“他們不明白,對不?對於這麼重大的事件,他們所需要做的就是擺出事實。我們最不願見到的就是他們歇斯底裡地煽動群眾的情緒。”

“這就是他們的工作,”卡羅爾說,也厭煩媒體的過度炒作,“除瞭極少數人,每個人都在參與。要不要賭首相明天會不會出面幹預?”

薩姆咧嘴笑。“羅比在早飯前就會變成‘人民的運動員’。”

“但真的有兇手逍遙法外,這不僅僅是陰謀論者腦中浮現的幻覺,”她嘆瞭口氣,“而我們的任務就是找出兇手。”

新聞結束瞭,電臺接下來直接播放狂熱的舞曲,舞曲聽起來像劇場的第一幕戲那樣沒完沒瞭。終於有一個女人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地說:“今晚的演出開始瞭,喀秋莎在《穩定的成績》中扮演朱麗葉·德夫。我是冰蝶·佈萊斯,午夜時間為你主持第一電臺,這是全國最受歡迎的電臺。大傢在今晚早些時候,都已經得知羅比·畢曉普逝世的消息。幾個月前,我和羅比談過戀愛,他向我求婚而且我答應瞭。我們沒能走進婚姻殿堂,但他仍然是我最好的朋友。讓我們如此靠近的理由之一就是音樂。我們都熱愛相同的聲音,你每天晚上都會在這個節目中聽到的聲音。每個人都有自己個人心中的前十名,羅比也不例外。我和羅比常在周六的早上躺在床上,聽我們最愛的碟片,幻想在我們心中的荒島上狂舞。《穩定的成績》總是在羅比最喜歡歌曲的清單中。今晚,我很傷心。我失去瞭一位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人。所以今晚的節目會是我對愛人的悼念。他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人。不要擔心,我不會讓你們悲傷。沒有眼淚,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都不會有。相反,我會放一些羅比喜歡的歌。舞曲和迷幻樂,街舞韻律和神遊舞曲,也許還會有一些重金屬。所以回到你的耳朵,讓你的腳步自由自在地在康復男孩的這首《疊起我的節拍》中舞動。”她說完最後一個字之後,狂躁的節奏就開始瞭,全是令胸口顫動的鼓點和低音。

卡羅爾將音量調低,讓他能聽到自己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她比新聞記者處理得好。她的名字是什麼?冰蝶?是昵稱嗎?還是簡稱?”

“從她的個人主頁來看是比琳達的簡稱。”

卡羅爾笑瞭,薩姆當然已經在網上查過她的信息瞭。薩姆想要獲取信息的時候,絕不會漏掉一絲線索。如果有正確地引導,薩姆將成為小組巨大的優勢。但是她直覺薩姆不是個團隊合作者,她總是需要確認他是否記得與別人合作。“對的,我打賭她媽媽仍然叫她比琳達,並且這讓她瘋狂。那麼她從哪裡來?我聽出她的口音不是標準的港灣音,但是無法辨出是哪裡的。”

“她來自英格蘭東部的某個地方,”薩姆說,一隻手指敲著方向盤上的紋路,“靠近諾威奇。我認為她很棒。”

“我覺得我的年紀有點大瞭,聽不瞭這些音樂。”

“我不知道,但我認為這跟年紀無關,跟品位關系更大。我認為人們跟音樂的聯系分為兩類,你隻聽節奏,因為你喜歡自己在心裡跳舞的樣子,或者你要聽歌詞和音樂的搭配。但我認為節奏和歌詞沒有太多關系,真的。我已經把你分為喜歡歌詞的那一類瞭。”

“我想是的,我這些日子沒有太多時間聽音樂。”他們陷入沉默,任音樂在他們之間流淌。

音樂結束後,冰蝶回顧瞭這張專輯。“我們今晚都得知羅比是被人投毒的。我,我簡直難以相信。你一定是人格扭曲才會投毒,讓人受盡折磨而亡。你有多少恨?我不知道怎麼會有人如此憎恨羅比,以至於用這樣的手段來對付他。你怎麼會憎恨熱愛著這張專輯的人?”她是對的。音樂有一種能令人跳動的感染力,讓卡羅爾忘情地用腿打起拍子。她看瞭看表,在冰蝶節目結束前半個小時他們就可以到達倫敦。希望她到時仍然像錄制節目時那樣精神飽滿而願意傾訴。卡羅爾需要冰蝶敞開心扉地談羅比。她今晚隻有如此,才能幫助卡羅爾保持繼續調查的動力。這比兩人的美容覺可重要多瞭。

十一點鐘,阿曼迪斯剛開始暖場。光線很曖昧,音響震耳欲聾,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酒精、香煙、香水和火辣身段性感的氣味。寶拉和凱文費力地與吧臺工作人員及門衛交談去瞭,留下克裡斯待在經理骯臟的小辦公室裡。她沒有期待從他們那裡能得到什麼信息。“羅比遇見老同學那晚,應該是卡諾司當班,”她說,“太多的客人引人註目。我懷疑他們是否註意到他是跟誰在一起。如果有人看到他跟誰在喝酒,那純粹是巧合,而且到現在一定已經傳開瞭或者上瞭八卦小報。但是什麼也沒有。所以今晚要看你們的運氣瞭。”

寶拉不信什麼也問不出來。對大多數來阿曼迪斯的人來說,一個美好夜晚應該有無限量的酒和藥物,然後最好什麼都不記得。所以寶拉問他們上周四是否在這裡的時候,他們看起來都很迷惘。寶拉手舞足蹈地出示警牌和羅比的照片,嘗試傳達她是誰和想要做什麼時,大多數人都不會直截瞭當地回答是或者不是,而是聳聳肩膀以示忘記瞭或者不關心。也有些人到這裡來的目的不是喝得酩酊大醉或與人發生關系,而是為瞭遇到另一些人,這樣他們第二天在工作中閑聊時就能假裝不經意地提起:“哦,是的,就像我昨晚同謝莉講的那樣……你知道謝莉,謝莉·克裡斯蒂,北方人……當然,我認識她,看,這是她在我手機上的照片,對不?”寶拉想在這類人身上得到信息的希望同樣渺茫。

一個小時後,她隻能承認自己確實沒那麼好運。與她交談的一位占星師垂頭喪氣地說,他錯過瞭跟羅比·畢曉普作樂的最後時機。還有人苦悶地說他實際上看到羅比瞭但想不起具體的細節。她遇到的可能性最大的目擊者是個小夥子,他承認在吧臺看到過羅比正在與別人喝酒。“跟他喝酒的是個男人還是女人呢?”寶拉期待地問道。

“一個我不認識的傢夥,所以我沒怎麼註意。我本該讓他給我和羅比拍張照,但是我忘記給手機充電,手機關機瞭。所以我也就沒去麻煩誰。”

“你從沒見過他嗎?那個傢夥?”寶拉沒打算就這樣放走他。

“我告訴你瞭,我沒怎麼註意他,也不知道以前是否見過他。可能見過也可能沒有見過。我一點也沒有註意他。”

“高?矮?白人?黑人?”寶拉試著隱藏惱怒。

這位目擊者搖頭。“實話告訴你,我幾乎什麼也不知道。我根本沒去看他一眼。遇到羅比這樣的偶像,你隻會看偶像,不會去註意到他們跟誰在一起。除非和他們在一起的也是名人,或者相當漂亮的女人。他媽的!我當時就站在羅比·畢曉普旁邊,”他似乎突然悔恨不已,“可憐的傢夥。”

寶拉沮喪地擠到酒吧一角,試著找到吧臺的工作人員。汗流浹背的她需要喝點水。最後,一個穿黑色衣服的工作人員接瞭她的單。她在等找零時,心不在焉地盯著吧臺。

突然,她看到吧臺花崗巖吊頂下的燈叢裡有微型攝像頭,她猛地吸瞭一口氣。“哦,你這個美人。”她溫柔地說。

吧臺服務員握著一把硬幣回來時,驚訝地發現客人不見瞭。

演播室與制作室之間的大門打開瞭,冰蝶手中拿著半瓶礦泉水出現在門口,用另一隻手拉掉頭上非洲風情的頭巾,深色的卷發散開來。他們真是郎才女貌,卡羅爾想。帥氣的羅比擁有傳統而分明的英式輪廓,而冰蝶有橄欖色的皮膚,小巧的五官,凌亂飄逸的長發卷,就像童話故事裡的小精靈。濃密的頭發,黑色的牛仔褲,以及緊身的黑色上衣,凸顯瞭她苗條的身材。卡羅爾認為她能穿上童裝。“還好嗎,迪克西?”她對操作臺的豐滿女人說。

“非常好,太漂亮瞭。冰蝶,你有訪客。”迪克西朝坐在椅子上的卡羅爾和薩姆點瞭點頭。

冰蝶看瞭他們一眼,肩膀沉下去。“必須現在嗎?我剛完成工作。”

“我們還在工作,”卡羅爾拿出警官證介紹自己,“我們的工作是找出殺死羅比·畢曉普的兇手。”

“是的,好吧,他死瞭,不是嗎?是誰做的又有什麼關系?最重要的是羅比已經死瞭。你們做任何事情也改變不瞭這個事實。”冰蝶剛花瞭兩個小時播放音樂,贊美和尊重自己死去的朋友,現在好像變瞭個人。如今她的聲音裡充滿痛苦和怨恨。制作人迪克西呆住,目光在冰蝶和卡羅爾之間遊走。

“關於羅比,我很抱歉,”卡羅爾說,“但是據我的經驗,這樣冷血的罪犯不會隻犯一次案。我想阻止殺害羅比的人再去傷害別人。”

“說得好。那麼你們為什麼在這裡?你們為什麼不去做該做的事情?”冰蝶走向一排衣服鉤,抓過一件羊毛衫。

“我有一個同事是心理醫生。他教會我關註那些讓受害者和殺手產生交集的事。我找到的關於受害者的信息越多,靠近那個交集的可能性就越大。而要談論羅比,你有絕對的發言權,這就是我需要跟你談談,而且就是現在的原因。”

冰蝶翻瞭個白眼。“你聽起來像是《法律與秩序》中的傻瓜在說犯罪目的。好吧,你贏瞭。但我們先離開這裡,我需要輕松地喝一杯,”她轉身說,“明天見,迪克西。”迪克西點頭示意再見時,看起來不是很高興。

他們到瞭外面的走廊後,冰蝶說:“到我傢去吧,隻有十分鐘的車程,”她第一次正眼看薩姆,“有紙和筆嗎?”

她潦草地寫下地址和方向。“你們需要把車停在通宵營業的停車場。”然後她就大步往前走,略短的腿下樓梯的速度挺快的。

十五分鐘後,薩姆的車緩緩地開在諾丁山新月廣場上,他找不到停車位。“就停在草地上吧,”卡羅爾說,“我們可能整晚都在這裡。就並排停在這裡吧。把你的手機號碼寫在紙條上,把紙條放在這裡,以防有人需要你來把車挪開。”

薩姆在冰蝶給的門牌號前停下來。他們爬上白色株狀門廊下的門階時,安全燈亮起來,他們看到貼在四個對講機按鈕上的名字。“佈萊斯”是從上面數下來的第三個。薩姆按下後等著,輕輕地用一升盒裝牛奶撞擊著大腿。卡羅爾冷酷地看著安保攝像頭。

幾秒鐘後,有個失真的聲音說“二樓”,然後門嗡嗡響著打開瞭。他們的腳步聲在狹窄走廊上的水磨黑白石上響起來,然後又被樓梯上厚重的地毯吞噬。“漂亮的地方。”薩姆喃喃自語。

冰蝶正靠在二樓的單元門口等他們,手臂交叉環抱著,腳也在腳踝處交叉。在過去十五分鐘裡,她卸掉瞭拒絕別人靠近的妝容。她一句話沒說就往回走,示意他們跟上。寬敞的大廳裡放著一張臺球桌,球擺放整齊,四根球桿靠在後面的墻上。在通向四面八方的門之間,陰鬱的黑白照片和陰鬱的裝飾被高高的天花板上射下來的聚光燈照亮。“直接向前走!”她催促著他們。

他們走進一個富麗堂皇的房間,房間的寬度就是整幢房子那麼寬。柔軟的皮革沙發和豆袋沙發隨處可見,矮木桌散佈其間,上面擺滿雜志、報紙和幹凈的煙灰缸。三面墻下堆滿CD和唱片,僅有的空隙被醒目的音響系統及液晶屏幕塞滿。第四面墻被玻璃窗上關著的木質百葉窗占據。墻板上裝飾著各種演出和新專輯的廣告,大多數的廣告都是有簽名的。房間裡聞起來有肉桂皮和香煙的氣味,卡羅爾還聞到金萬寶路辛辣的氣味中夾雜著甜甜的大麻味。光線從刻意環繞在房間裡的紙柱上照出來,讓人感到很親切。

“隨意一些,”冰蝶說,“我看到你們自帶瞭牛奶,”她朝薩姆點頭,“廚房在那裡,前門過去右邊的門。茶、咖啡在水壺上面的食品櫥櫃裡,無糖可可、果汁和水在冰箱裡。”

薩姆看起來有些手足無措。“我要一杯咖啡,薩姆,白咖啡不放糖。”卡羅爾說,與冰蝶快速交換瞭一個共謀的眼色。動起來吧,薩姆,你明白的。薩姆明白瞭,他的老板跟冰蝶達成同盟隻是為瞭更有利於這次走訪。卡羅爾並不是真的輕視他。

“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嗎,佈萊斯女士?”

“不用,謝謝你,甜心,我已經有瞭。”她指瞭指杯裡的冰鎮飲料,高腳杯外已經凝結水珠。可能是純健怡可樂,不過卡羅爾對此表示懷疑。冰蝶自己蜷進放飲料和雪茄的桌子旁邊的豆袋裡。

“公寓很漂亮。”卡羅爾說。

“不太像你們期待的搖滾風格,是嗎?BBC的薪水支付不瞭這裡的租金,”冰蝶說,“我也為俱樂部工作。我不是妓女,喬丹警官,我有經濟學學位,這也是我四處奔波付學費學來的。我知道我在高收入者中待的時間還不長,不過我已經盡瞭最大的努力。”

“有道理。”

“我總是很明智,”她做瞭個鬼臉,“有些人可能會說這樣無聊。羅比喜歡我這一點,他說他知道我不會引誘他做破壞他職業生涯的事情。那麼,搞新聞的怎麼說來著?蓖麻?他是被蓖麻毒死的?”

“他病後醫院做瞭測試,我們還沒得到最終結果。但是,他很有可能就是被蓖麻毒死的。”

冰蝶不耐煩地搖搖頭。“真是瘋狂,真是……荒誕。羅比和蓖麻,這兩者間有什麼關系?”

我如果知道答案,我們就可以回傢瞭。“是的,我們現在也不知道。我們需要給許多問題找到答案,這是其中一個。”

“說得有道理,所以,你想要問我什麼?”冰蝶伸手去拿萬寶路,用拇指指甲打開盒子,拿出一根。

“他是什麼樣的人?”

冰蝶點燃煙,吸瞭一口,透過煙霧斜眼看著卡羅爾。“你都不知道我被問過這個問題多少次,而且有時情況比現在還令我難受。”卡羅爾張開嘴巴正要重復一遍問題,但是在她說話之前,冰蝶平靜地揮揮手。“我不是在耍你,我知道你必須問。”她嘆口氣笑瞭,臉部表情柔和下來。“羅比是什麼樣的人?他是個好男孩。我特意用瞭‘男孩’這個詞,他還有許多地方需要成長。他很有天賦並且知道這一點。他並不高傲,但是知道自己有天賦,你知道我的意思嗎?他知道自己的價值並且為獲得的成就而驕傲。還有什麼呢?”她停下來吸瞭一口煙。“他熱愛音樂和足球。我想他如果不是足球運動員,一定會成為一個DJ。他瞭解音樂而且熱愛它。就是音樂讓我們走到瞭一起。”她吸瞭一大口煙。“關於性愛,我認為他也很擅長。”此刻的笑是懷念的。“起初,我很愛他。但是關系確定後,這份愛沒能延續。”她看向別處,研究著香煙燃燒發出的光暈。

“能夠一直延續下去是種幸運。”卡羅爾說。

“隻有在兩人都成長的情況下才可能。羅比的問題是他的心理隻成熟到電影《動物屋》裡的那個程度。他開始時想法總是好的,但是很容易就走偏瞭,特別是在身邊出現金發美女和香檳時。”她熄滅煙頭,向後靠。“我隻是受夠瞭捕風捉影的照片和八卦欄目的惡意嘲諷,然後打電話把他叫回來,警告他我們可能馬上要再分手一次,接著他就會像糖果商店裡的孩子一樣乖乖的。”

“所以是你提出分手的嗎?”

一聲沉悶的撞球聲從半開著的門外傳進來。冰蝶笑瞭,用拇指指瞭指大廳,“機智的外交先生,嗯?是的,是我主動提出的。”

“羅比對此是什麼態度?”

冰蝶又伸手拿煙。“他起初很焦慮。主要是因為自尊受到傷害,還有就是擔心自己不會再接到最酷的現場演出的邀請。我說我們還能做朋友,而且他意識到我是認真的之後,他又開朗起來。我們最後幾個禮拜相處得很甜蜜。基本每天都通電話,交換一些CD聽。小夥子們在倫敦為與阿森納隊比賽做準備時,我們還一起吃瞭晚飯。”

“所以你認為你們的關系是融洽的。”

冰蝶皺眉。“等一等,你不會認為這件事跟我有關吧?”她瞪著卡羅爾,激烈地說,眼淚突然湧現在睫毛上。

“我隻是在勾畫羅比的生活。”卡羅爾溫柔地說。

“是的,好的,去查查他的電話記錄,再查查我的。你們會知道我們電話打得有多頻繁,通話時間有多長。”

“你們最後一次通話是在什麼時候?”

“我周六早上給他打電話,”她說,對此似乎有點不確定,“我們總是在他比賽前通話,他說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認為自己患上瞭流感,身體垮瞭,正在等組裡的醫生,”她狂躁地眨著眼睛,“他那時候已經被下毒瞭,對嗎?”

卡羅爾點頭。“我們認為是這樣。在周六早上之前,你什麼時候與他有過通話?”

冰蝶想瞭一會兒。“周四,傍晚,他同菲爾一起出去的時候。”

糟糕。“你們周六通話的時候,他是否說過周四在阿曼迪斯碰到過老同學之類的話?”

“不,就像我說的,他沒有工夫聊天。我隻是祝他好運,告訴他感覺好點後給我打電話。”她眼中流露出理解的神色。“你認為這個老同學就是毒害他的那個人?”

“我們現在可以大膽設想。他曾跟菲爾提到過他遇到故交,找到這個故交可能可以幫我們重現羅比那天晚上的情況,就是這樣。告訴我,冰蝶,羅比吸過毒嗎?”

“你在開玩笑嗎?他都不願意跟吸大麻的人同處一室。他熱愛喝酒,但是從來不碰毒品。他總是說你很清楚酒精會帶給你的麻煩,但是不會知道毒品會帶給你怎樣的災難。你們如果認為有人會將毒藥偽裝為可卡因或其他什麼毒品讓他吸食,那就大錯特錯瞭。”

這也許是真的,也許是假的。不管怎樣,屍檢報告會表明羅比身邊的這夥人是否在將他美化得比聖人還純潔。“那麼你們最後一次通話時沒有談到什麼特別的事情嗎?”

“沒有,就像我說的,我們隻說瞭幾句話。”

“至少你們分開後關系也是和睦的。”卡羅爾說。

“有些事……”她試著鼓起勇氣笑笑,“你知道,我如果要殺羅比,一定會當著他的面這麼做,而不是背著他。他一定會清楚地知道發生瞭什麼事情和為什麼會發生。隻是……”她的臉皺瞭起來,吐出煙時咳瞭幾聲。“我從來沒想要殺他,殺那個金發女郎倒是有可能,但是羅比?不可能。”

“那麼有誰可能會想要殺死他呢?誰會恨他恨到這個地步?”

冰蝶的一隻手伸進卷發。“我一點都不知道,他不是那種會招致這樣報應的人。如我所說,他是個很好的男孩。有一些足球運動員的生活就像是戰鬥,他們需要自己看起來很不好對付。但羅比不是這樣,他有禮貌,有教養,更像大衛·貝克漢姆而不是萊堅尼。有人誹謗他在場外的生活,他也隻是隨它去。我想到的唯一一點……”她的聲音低下去,然後她搖瞭搖頭。

“什麼?”

“太愚蠢瞭,別在意。”

卡羅爾靠向前。“我不會放棄調查任何線索,冰蝶。我對任何想法都是開放的,不管你認為那個想法有多麼的愚蠢。”

她又搖瞭搖頭,生氣地吸瞭一口煙。“是關於……賭博。我知道有大量資金湧向瞭足球。你知道那些聯合組織能贏取數百萬英鎊。澳大利亞、中國香港、韓國和菲律賓,大量的賭資湧向足球。第五直播和報紙都曝光過,我隻是想……這一季維多利亞隊的表現好得出人意料。他們在比賽上下註,這讓大男孩們頭疼。如果……”她伸手拿杯子喝瞭一大口飲料。

“滅掉一個運動員會帶來很大不同嗎?”卡羅爾自言自語似地問道。

薩姆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如果那個人是羅比,會的。想想那些因為羅比而進的球,再想想羅比在關鍵時候鏟球導致對方失分的時刻。有些隊員能提升整個隊伍的士氣,羅比就是這樣的人。”

接下來是長長的沉默,兩個女人都在考慮薩姆說的話。然後冰蝶說:“我無法告訴你這個想法讓我多麼生氣,為瞭錢就讓傑出的人從地球上消失。”冰蝶的喉間發出痰音,她吸氣時用手捂住嘴巴。

“這是個有趣的想法。”卡羅爾說。

冰蝶抬頭看她,眼睛裡滿是淚水。“我可憐的甜心男孩,”她抽泣得更厲害瞭,掙紮著要從豆袋中出來,“我想你們該離開瞭,我想不出還可以怎麼幫你們。我現在需要聽點音樂。我如果又想到什麼,會給你們打電話的。但是現在我需要自己待一會兒。”

他們走到街上,靠在汽車上,註視著雲朵反射出來的模糊的橙色。“有趣的想法,博彩財團。”薩姆說。

“這是我聽到的第一個有點道理的想法,”卡羅爾說,“即使這種想法太殘酷瞭。但我認為他們最不願意的就是引起公眾註意,所以為什麼不讓謀殺看起來像一場意外?”

薩姆打瞭個哈欠。“他們可能認為這就像是一場意外。”

“你是什麼意思?”卡羅爾站直身體,伸出一隻手,“我先開幾個小時。”

“從我收集的信息來看,大多數醫生都無法檢查出這是蓖麻中毒,”薩姆說,走向汽車副駕一邊。“如果不是埃莉諾·佈萊辛靈感爆發,他們可能會認為是某種病毒所致。她產生靈感之前,他們一直是這樣為他治療的。”

卡羅爾發動汽車,向前開去。“說得好,薩姆,也許你是對的。也許他們認為我們決不會想到這是一場謀殺。”

《血泊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