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卡羅爾被耳中低沉的陣陣電視新聞的聲音吵醒。她想挪動一下身子,但僵硬瞭一整晚的脖子傳來一陣疼痛,嘴裡還殘留著發酵的酒味。片刻間,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過瞭一會兒才想起來。卡羅爾咳嗽著睜開雙眼,托尼正在看電視新聞對爆炸的報道,新聞播報員正在談論死者。死者們的生活照出現在屏幕上。照片裡全是歡樂、微笑的臉龐,絲毫看不出他們即將面臨死亡。這些人的死亡給予世人的生活沉重一擊。

“你睡得好嗎?”托尼問,瞥瞭她一眼。

“當然!”卡羅爾回答道。他倆之間擺著空酒瓶,大部分是被卡羅爾喝掉的。她準備要走時,托尼提醒她喝瞭太多酒,應該考慮還能否開車。他倆都知道,在周日凌晨時分,想要在市中心打到出租車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於是托尼遞瞭一條毯子給她,但毯子被她扔回到椅子上。她原本以為自己會打瞌睡,沒想到醒來後覺得體力充沛,反應靈敏。她清瞭清喉嚨,看瞭一下時間:六點四十五分。時間還很充足:回傢,喂尼爾森,洗個澡,換身衣服,去上班,正好趕上晨會。

“那麼,你今天有什麼打算?”托尼把電視機聲音調小後問道。

“早上八點和組員開個短會,然後去拜訪湯姆·克魯斯的遺孀,”她愁眉苦臉地回答道,“會是很特別的一個場面,他一直因為被開除的事情責怪我。”卡羅爾站瞭起來,試圖抺平褲子上的褶皺,還沒想到妝容和發型。

“你會熬過去的,投毒和爆炸必定存在某種聯系。”

卡羅爾正梳著頭的手指突然停下來,回憶著在睡夢中的想法。“萬一你提出的這並不是恐怖襲擊的瘋狂想法是正確的,那麼這是否有可能是對維多利亞隊的仇殺呢?”

托尼笑著說:“什麼?亞力克斯·弗格森對曼徹斯特聯隊下個月來維多利亞體育場比賽感到害怕?”

“非常好笑!但最好不要拿反恐聯盟開玩笑。俗話說得好,你加入反恐聯盟,你就不得不像接受外科手術一樣,切除幽默感。”

“我知道,我在看《軍情五處》。”

卡羅爾吃瞭一驚。“你在看?我都不看。”

“你應該看,他們都在看。”

“我不這麼認為。”她一想到大衛和約翰尼會宅在傢看電視,就忍不住開始想對他們改變看法。

托尼用力地點點頭。“他們確實都在看!所以,他們知道他們能做什麼!”

“你是想告訴我,反恐情報部門和反恐聯盟作出的決策是基於一部電視劇?”卡羅爾用食指輕敲自己的頭,“藥吃太多瞭吧,托尼?”

“我想告訴你的是,”他認真地說道,“他們雇用懂得犯罪心理學的人為他們賣命。”

“犯罪心理學?”卡羅爾滿心疑惑。

“就是這樣。最老練的觀眾看《軍情五處》這樣的電視劇時,都不會對劇情產生懷疑。觀眾一旦入瞭戲,哪怕隻進入劇情一點,都會相信,現實世界就是這樣。所以那些瘋狂的壞蛋有機可乘,不斷突破人們的底線。”托尼說得很快,雙手不停地比劃著。

卡羅爾半信半疑。“你是說,人們看這樣的電視劇,會更容易接受非法且極端的行為?”

“或多或少是這樣。這取決於他們相信電視劇的程度。”托尼瞭解卡羅爾的疑惑。“好吧,舉個例子:我不相信任何一位情報局的特工,會將別人的臉粗暴地按進油鍋中。但是,你如果在自己相信的電視劇中,如《軍情五處》,看到過類似的情節,哪怕這件事是壞人做的,你會覺得自己有理由認為:特工如此做是情不得已,不是嗎?否則他們自己就會被壞蛋丟進油鍋。這就是懲罰心理學。”

“假設你是正確的,那麼我們為什麼要反對嚴刑逼供呢?我們為什麼不這麼做:‘哦,天啊,我們在影視劇裡看到這個方法多管用啊,我們也這樣做吧。’”卡羅爾說話時,趴在托尼的床邊,用手撐著臉,金色的卷發從臉上滑下來。

“卡羅爾,你可能沒有註意到,有很多人已經提出來過瞭。在美國,參議院宣佈嚴刑逼供不合法,但那些反對者因為在電影裡見到過,所以相信嚴刑逼供有其作用,這類人中不乏身居高位者。我們還沒有這樣認為的原因是,我們不像他們那樣輕信一切。我們對待所見所聞帶著比別人更多的懷疑和批判。但是有些人會永遠被蒙在鼓裡。間諜和警察常常誤入歧途。”

她眉頭緊鎖。“你知道嗎?有的時候你嚇到我瞭。”

她在托尼的臉上看到痛苦的表情,但她認為這種痛苦與受傷的膝蓋無關。“是的,我知道。但是我認為這或許不是壞事。在我看來,如果有什麼使你害怕,它一定能激發你更大的決心去打敗它。”

卡羅爾轉過身去,跟往常一樣對他的贊揚感到不適應。“那麼,你認為這不是針對維多利亞足球隊的行為?”

“不是。因為這一點不適用於丹尼·維德案。”

卡羅爾絕望地嘆息。“見鬼的丹尼·維德。你和寶拉倔強得能把一頭驢的後腿扯下來。”

托尼笑道:“我從來沒有搞懂過這句話,為什麼會有人想去扯驢的後腿?為什麼是驢,而不是豬或犰狳?”卡羅爾抓起一疊報紙向托尼揮去,托尼舉起手來遮擋。

“好吧,好吧。但是你知道我們把丹尼扯進來是正確的。”

“隨便吧,”卡羅爾嘆瞭口氣,把報紙扔回桌上,“但我知道,我需要向大傢證明這不是一起恐怖襲擊事件,而不能隨口講講心理學理論,”她向門口走去,“我一會兒會再來,祝你理療愉快!”

“謝謝。哦,卡羅爾?你還要派人查出湯姆·克魯斯曾經是在哪裡上學的。”

卡羅爾離開不久,理療師來瞭,她向托尼點頭問好。“又在幫警察破案瞭,是嗎?”她邊開玩笑,邊遞給他拐杖,“我希望她沒有讓你筋疲力盡。”

“喬丹偵緝總督察正負責調查昨天發生在維多利亞體育場的案子,”他轉移話題,不想再繼續討論下去,“我是在和警察合作,她昨晚順道跑過來問一些事情,太累瞭,於是在椅子上睡著瞭。”托尼知道自己很小心眼兒,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不管什麼時候說到卡羅爾,都會對他們的私人關系表現得過於敏感,不管是對他媽媽,還是對出院後就再也不會見面的理療師。他總是不得不做一番解釋,當然解釋他們在職業上的關系。他不會對他人解釋他的個人情感。

半小時後,他回到自己的病房,和之前一樣累,但還堅持得住。“你今天氣色不錯,要考慮穿上衣服嗎?”理療師問道,“試試在輪椅上坐一會兒,再起來走走看。每過一個小時就在大廳來回走動走動。”

他又把電視機聲音開大,一邊艱難地穿衣服,一邊瞄著電視屏幕。所有新聞都與爆炸有關。足球評論員談論此次爆炸事件給比賽帶來的影響;建築工程師推測重建韋斯特看臺的費用和時間;馬丁·弗拉納根對羅比·畢曉普的告別儀式被毀表示憤怒;罹難者的親友談論著他們所愛的人;尤瑟夫·阿齊茲的弟弟桑賈爾聲明,他的哥哥不是恐怖主義者。桑賈爾抗議反恐聯盟從他傢裡搬走好幾箱東西時,托尼停止同襪子的鬥爭,全神貫註地盯著電視屏幕。

他雖然不同意“面部表情能反映一個人的思想意識”這個觀點,但是他有多年與說謊者打交道的經驗,已經建立一套表情和動作的數據庫,他能據此判斷一個人是否在說謊。他看到桑賈爾·阿齊茲時,看到的是堅定的信念:無論他的哥哥在維多利亞體育場炸出一個大洞的動機是什麼,這動機絕對跟主義無關。反恐聯盟抄他傢時他並沒有反抗。托尼還註意到,他不停地重復:他的哥哥不是個好戰分子。他說的這句話是真的,然而記者對這樣的解釋不是特別感興趣,隻希望桑賈爾能最終屈服並道歉。而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一種所謂的重量級分析稱,爆炸將對維多利亞隊的季賽產生影響。畫面切回到播音室。他雖然是球迷,但不理解,三十五個人罹難後,這種新聞竟然能上電視?他憤怒瞭。托尼想知道桑賈爾·阿齊茲除瞭否認外還要說什麼?托尼已經看見他的沮喪,情不自禁地想知道沮喪的背後是什麼。

他繼續與襪子做鬥爭,但還是沒能穿上。“真麻煩!”他邊說邊按下呼叫器。讓獨立自主見鬼去吧!托尼想知道桑賈爾·阿齊茲想說什麼,而且他不在意這是否會讓他失去永遠獨立的機會。是時候出山,做點有用的事情瞭。

卡羅爾瞧瞭一眼她的組員們:個個都是一副睡眠不足、靠大量咖啡強撐著的模樣。偵查謀殺案對體能是重大挑戰。如果長時間破不瞭案,人會崩潰,接著個人生活也會崩潰。這種情況卡羅爾見得太多瞭,但是無法避免。警察對工作有這樣的幹勁,是因為人類本能地痛恨罪惡。卡羅爾認為這樣的幹勁跟情感反應無關,而跟如何面對死亡有關: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偵破每一起謀殺案,是出於對神的奉獻,是對自己和至親至愛的保護。

他們都聚精會神地聽寶拉的報告:她提到瞭叫這個叫傑克或者傑德的神秘人物。寶拉匯報完畢後,抬起頭來說:“我思考瞭一下,三個中毒的受害者都來自佈拉德菲爾德。羅比·畢曉普和丹尼·維德都是在哈裡斯頓鎮長大,並都在那裡上學。我想知道這樣的關聯是否值得追蹤。因此我離開醫院後,又回到這裡,在‘美好時光’註冊瞭賬號。湯姆·克魯斯不在上面,但是上面有好幾個跟他一樣年紀的人。他們有個版塊叫‘攝影和留念’,我在版塊上發現瞭這個。”

她拿出一張照片,遞給大傢傳閱。“這段話是一個叫桑迪·霍爾的人貼出來的:‘還有人記得湯姆·克魯斯將威瑟爾·拉塞爾鎖在化學物品櫃裡,然後從鑰匙孔往裡灌笑氣的事情嗎?有趣的是,他後來成瞭一個高級督察。’然後一個叫艾迪·佈朗特的人答復說:‘我幾個月前在英式橄欖球俱樂部的宴會上見過湯姆·克魯斯。我在任何地方都可以聽到他的傳聞,他仍然是個英雄般的人物,充滿傳奇色彩。他現在退休瞭。幾年前他買彩票中瞭一次大獎,真是走運。’我覺得我們可以絕對相信,和丹尼和羅比一樣,湯姆·克魯斯也曾是哈裡斯頓高中的學生。”

“你完全可以問我啊,我念的也是哈裡斯頓高中。”凱文說。

“真希望我能早點知道,可以節省很多時間,”寶拉吃驚地說,“話又說回來,我們至少找到瞭受害者之間的聯系。我雖然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是這絕對是他們之間的共同點。”

“他們還有一個共同點”,凱文說道,“他們都是富人。羅比靠足球,丹尼爾靠樂透彩,凸眼泡靠足彩。一定有人以為凸眼泡因為杜恩爾姆大道的房子債臺高築。但是他並沒有,他運氣很好。”

“不錯的觀點,凱文!幹得好,寶拉!”卡羅爾說。

“你認為我們應該提醒哈裡斯頓鎮高中那些賺得盆滿缽滿的校友嗎?”克裡斯問道。

“我認為我們還沒有足夠的證據來引起軒然大波。你可想過,我們這樣做將會引起怎樣的恐慌嗎?不行,我們需要更明確的線索,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今天上午會去拜訪克魯斯夫人,看看能不能查出什麼。寶拉,你去問問畢曉普夫婦,看看羅比是否認識湯姆·克魯斯;薩姆,你也去問問丹尼的傢人;凱文,你去收集阿齊茲手機的所有來電記錄,我希望你能跟蹤下去。另外,既然你已經知道他們都是哈裡斯頓高中的畢業生,去找學校的校長,看看學校是否還能提供他們三人之間的其他關系,正如你所說,他們都是富人,說不定學校曾經聯系過他們參加捐贈活動呢,說不定校長請他們喝過酒呢,你去查一查。克裡斯,我希望你跟反恐聯盟通個電話,為我們造成的誤會深表歉意,再為沒有及時告訴他們匿名電話的事情賠個大笑臉,看看他們都查出來些什麼瞭。夥計們,關於這起爆炸事件,我希望大傢敞開思維。我昨晚跟托尼談過,他有一兩個觀點著實超出我的想象。但是他曾經做出過看上去不正確、但最終被證明正確的推斷,所以我們不要跳入先入為主和主觀偏見的泥潭中。你跟得怎樣瞭,斯黛西?”

“找到一些有趣的細節……克裡斯要我查查阿齊茲的筆記本電腦在‘英國希望’網站的登錄記錄。我們運氣真好,登錄記錄還在。但是別的什麼都沒有。”斯黛西故意暫停,她喜歡吊人胃口,而大傢都很討厭這一點。

“然而,”她繼續說道,“我能挖掘出他曾經瀏覽過的所有網頁的信息。襲擊者對北安大略湖畔的出租小屋很感興趣,我找到瞭一張清單。”

“他想逃到加拿大的小村莊去?”凱文表示不可思議,卡羅爾猜其他人也都不會相信。“加拿大?!”

“至少他考慮過!”斯黛西說。

“他不會認為加拿大是恐怖分子的逃亡聖地吧?”克裡斯問。

“加拿大人非常寬容。”寶拉回答道。

“也不是那麼寬容。但是那裡的確有大批印度人,”卡羅爾說,“凱文,你去調查一下這些村屋,可能到明天都不會有什麼進展,不過盡力查吧。克裡斯,你聯系完反恐聯盟後,從凱文那裡接手對手機號碼的調查,”卡羅爾笑著對大傢說,“你們幹得真不錯!我們現在手裡雖然有一堆事情,但是我們要讓他們瞧瞧我們的能耐,”卡羅爾站瞭起來,宣佈會議結束,“祝各位好運!上帝知道,我們真的需要好運!”

托尼不禁為這裡的居民感到遺憾。他們原本寧靜的郊區林蔭小道,長滿綠草的隔離帶,道路兩邊盛開的櫻桃樹都遭到圍攻。現在全世界的目光都投向這條街道,以往這裡最轟動的新聞就是寵物的主人允許寵物在大街上隨地大小便!而現在,路兩邊停滿電視臺的采訪車、無線電基站車和記者們的車。警察和法院車隊集中停在一百四十七號門口。托尼坐在一輛黑色出租車的後排,這車是他專門預定的,車裡有足夠大的空間,讓他可以伸開腿。他再一次好奇公眾對新聞報道的容忍度究竟有多大。

愛湊熱鬧的人無處不在,在這裡的一些人可能也參與瞭追悼羅比·畢曉普的活動。人們的生活太無趣瞭,他們需要以某種方式成為公共事件的一部分,得到自我認可。托尼認為他們固然當受鄙視,但是他也覺得他們有權用不太成熟的方式發表對事件的觀點。BBC主持人帕克斯曼采訪瞭最重要的和最有名的人物,但是路人們也有話要說。

“請沿著右邊的警戒線開過去。”托尼對司機說。司機按照他的要求按喇叭開道,緩慢地穿過擁擠的人群。出租車開到再也走不動時,托尼掙紮著坐直,推給司機二十英鎊。“請等我一會兒。”托尼打開門,調節拐杖,將其撐在地上,雖然他覺得既笨拙又疼痛,但還是掙紮著從車上下來。全副武裝的警察時不時就出現在一百四十七號的車道和籬笆旁。在人行道上,桑賈爾·阿齊茲正在接受另一個采訪,他累瞭,之前的站姿更有氣勢,而現在肩膀已經開始下垂。但是他臉上的盛怒仍在。閃光燈已經滅瞭,采訪者敷衍地說謝謝,轉身離開。沮喪的表情迅速在桑賈爾的臉上蔓延開來。

托尼拄著拐杖一搖一擺地走過去,桑賈爾上下打量他一番,毫無感情地問道:“你也想采訪我嗎?”

托尼搖瞭搖頭說:“不是的,我想跟你談談。”

桑賈爾皺起眉頭,滿臉疑惑。“唉,好吧。談話,采訪,一樣的,不是嗎?”他扭頭張望,看看還有沒有別的人想要找他談話。他想找那種能明白他的話的人,而不是因仇視他而故意來找茬的人。

托尼咬咬牙,感到驚訝。他好不容易才站直,現在還要站直瞭與人交談。“不,不一樣。記者想要你說他們想聽的,而我想聽你想說的:那些他們不讓你說的話。”

托尼此時才引起桑賈爾的註意。“你究竟是誰?”桑賈爾問道,帥氣的臉瞬間扭曲出被侵犯的受傷神情。

“我是托尼·希爾,托尼·希爾醫生。我不太方便,不然一定給你看我的證件,”他沮喪地看瞭拐杖一眼,無奈地說,“我是個心理學專傢,常常同佈拉德菲爾德的警察一起工作。但不是和這些人,”托尼補充說,略帶輕視地朝那些冷漠的防暴警察點瞭點頭,“我認為你對於你的哥哥有話要說,但是沒有人想聽。所以你非常沮喪。”

“這跟你有什麼關系?”桑賈爾打斷他,“恕我直言,我不需要沒用的心理醫生,我隻需要這些人,”他對著媒體和警察指瞭一圈,“能明白他們關於我哥哥的想法是錯誤的。”

“他們永遠都不會明白的,”托尼說,“因為這不符合他們的信仰。但是我想知道,桑賈爾,我認為你的哥哥不是恐怖分子。”

托尼頓時吸引起瞭桑賈爾全部的註意力。“你是說你認為這不是尤瑟夫幹的?”

“不是,我認為事實已經很清楚地表明,這是他幹的,但是我不認為他這麼做,是出於他們認為的原因。你說不定能幫我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托尼的頭轉向停出租車的地方說,“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談談這件事情。”

桑賈爾看瞭一眼他的傢,剛有一位穿著白色套裝的法醫技術人員,拿著另一個塑料袋從傢裡鉆出來。他轉過身來對著托尼,覺得這可能是個與他有共同語言的人。他說:“好吧,咱倆聊聊。”

多蘿西·克魯斯將銀壺裡的咖啡倒進骨瓷杯子中,杯子上裝飾著粉紅色的玫瑰花,粉紅色同周圍墻面的顏色很匹配。護壁板木條上下有兩種不同的墻紙。窗簾、地毯、雙人小沙發、兩個大沙發,以及四處的軟墊都是不同風格的,但都是粉色和紫色的,所以看起來很和諧。卡羅爾感覺自己像是醫學電視劇中被吸入到人體內部器官裡做檢查的攝像頭,這是一種令她很不愉悅的感受。

多蘿西停下來,仔細觀察兩杯咖啡,然後往一個杯子中又加瞭一勺咖啡。這下她覺得滿意瞭,遞給卡羅爾,然後將奶油和糖遞給卡羅爾,帶著一臉絕望的微笑抬起頭來,努力不讓自己崩潰。“這是奶油,”她說,“不是奶,湯姆喜歡加奶油,曾經喜歡!”她皺著眉頭,“曾經喜歡!我不得不一直提醒自己,是曾經,不是現在!”她顫抖著說。

“我也很傷心,請節哀順變!”卡羅爾說。

多蘿西眼中閃過玻璃碎片般的亮光,問道:“你也傷心?真的嗎?我以為你倆相處得不好。”

媽的,英國人的得體去哪兒瞭?卡羅爾心裡想道。“我們的確在很多事情上有不同的意見,但是你不一定非要跟你欣賞的人成為好朋友吧。”卡羅爾自己都能感覺到光鮮話語裡的虛偽。“湯姆在初級警官中間非常受歡迎,這點我確定你也知道。而且他昨天的行為……克魯斯夫人,他是個英雄。我希望已經有人告訴過你瞭。”

“這對我來說沒有多大區別,喬丹總督察,這個名頭對我來說沒有什麼用瞭,我已經失去他瞭。”多蘿西用兩隻手才端起杯子,送到嘴邊。這樣高大健壯的女人竟如此脆弱,的確罕見。卡羅爾還能看到崩潰的其他跡象:洗幹凈還打理過的發型看上去很奇怪,唇膏上有點污漬。“整個房子裡都充滿湯姆的氣息,他是我生活的全部。你知道嗎,我們在十七歲那年就認識瞭。我相信我倆從那時候開始,就再也沒有正眼瞧過別人。我感覺自己就像失去瞭一半生命。有些人會被遺忘,有些人會被永遠銘記。沒有瞭他,我該怎麼辦?”她哽咽著,眼裡閃著淚光。

“我不知道。”卡羅爾回答道。

“你知道,這件事根本說不通!”她不停地用右手的食指撫摸著結婚戒指。然後她目光銳利地掃瞭卡羅爾一眼。“我不是傻子,我知道肯定有許多人想他死。那些他抓捕的犯人,那些他得罪過的人,但為何是現在呢?為何是在他退休七年之後呢?對不起,我真是不能相信有人能恨他這麼長時間。是被他關起來的那些人嗎?但他們不會投毒,他們如果找他報仇,會在傢門口沖他開槍。”

“我同意你的說法。說實話,克魯斯夫人,這是調查的一部分,我不能告訴你細節。”卡羅爾抿瞭一口很棒的咖啡。“我想你將來會知道的。”

多蘿西看起來很痛苦,似乎不喜歡丈夫的死不是純粹意外事件這個看法。“我希望不管是誰幹的,你們能將他繩之於法,喬丹總督察,我會配合你們。”

“我明白,湯姆案是我們最優先處理的事情。”

多蘿西從座位上跳起來,鄙視地俯視卡羅爾。“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維多利亞體育場死瞭三十五個人?”

卡羅爾放下咖啡杯,直視多蘿西的雙眼。“那個案子已經由反恐聯盟接手,他們說瞭算。我們現在正全力調查湯姆案,而且我得告訴你,我們調查謀殺案的能力無人能比。”

多蘿西慢慢平靜下來。她在人生四十年中,最好的時光都是與湯姆在一起,湯姆對她的影響太大瞭。“你們絕不敢讓爆炸事件影響對湯姆案子的調查,湯姆給瞭約翰·尼佈萊登許多。”她說的話明確表明她對卡羅爾和佈萊登的看法。

卡羅爾告誡自己,她正在同一個極度悲傷的寡婦打交道,現在不是爭論湯姆·克魯斯警察當得如何的時候。“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湯姆昨天都做瞭些什麼。”卡羅爾問。

多蘿西站起來。“我知道你們想問這個,我已經準備好瞭。你等一下,我馬上回來。”她急忙沖出房間。卡羅爾不禁想,如果要給湯姆·克魯斯拍個傳記片,一定要找帕特裡夏·勞特利奇演他的妻子。

多蘿西拿著一張紙回來,將紙遞給卡羅爾,然後又倒瞭一些咖啡。卡羅爾讀到,那封信是哈裡斯頓高中的校長寫的,校長在信中邀請湯姆·克魯斯擔任一個籌款活動的安全顧問。克魯斯在信紙的最下面記瞭一個名字:傑德·安德魯斯,旁邊有個手機號碼和酒店名。在這下面,同樣的筆跡但是不同的筆寫著周六,廟區一傢酒吧名,及時間:下午一點。

“你認識傑德·安德魯斯嗎?”卡羅爾問。

“他是籌款活動的組織者。湯姆說籌款活動大概會在潘納爾城堡舉行。湯姆和傑德幾周前在馬爾廷斯後面奢華的法式餐廳裡一起吃過午餐。他們昨天打算在勝利酒吧見面後去傑德的公寓吃午飯。你認為就是在這時候出瞭事?”多蘿西問,“傑德死瞭嗎?或者你們正在調查他?”

“這是我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你知道他傢的地址嗎?”

多蘿西搖搖頭。“聽湯姆說,他們之所以在勝利酒吧碰頭,是因為傑德的公寓很不好找。他告訴湯姆他們在酒吧碰頭,然後再去他的公寓。”

卡羅爾努力不讓自己表現出失望。這個案子充滿曲折,他們每次剛得到一個線索,就又沒瞭頭緒。“湯姆在其他時候提到過傑德·安德魯斯嗎?”

多蘿西想瞭一會兒,用一種奇怪的手勢撫摸著下巴,卡羅爾的頭腦中出現一個男人愛撫自己胡須的畫面。最後,多蘿西搖瞭搖頭。“湯姆說過,他知道傑德的職務,僅此而已。就是那時出事的嗎?”

“我們還不知道呢。湯姆見傑德之前,還見過誰呢?”

多蘿西搖搖頭。“他沒有時間見誰,他叫的出租車十二點半到,時間剛好夠他趕到廟區。”

卡羅爾覺得這是事實。“湯姆收到過任何威脅嗎?他有沒有說過他有什麼仇人?”

“他沒有說過什麼特別的話。”多蘿西又開始撫摸下巴。“就像我說的,做這事的人找的時機和地點都讓湯姆防不勝防。湯姆知道自己不能去本地的一些地方,他在這些地方抓瞭很多人。但是他從來沒有生活在恐懼之中,喬丹總督察,”多蘿西再度哽咽,“他活得很充實,船,高爾夫,花園……”她停下來,手捂住胸口,閉著眼睛。她穩定好自己的情緒後,將身體靠向卡羅爾,距離近得卡羅爾可以看清她臉上的每一道皺紋。“不管是誰幹的,你們一定要抓住他,一定要把他關起來!”

托尼回到傢裡後,覺得有點怪怪的。難怪人們常說習慣成自然。托尼才離開一個星期,就感到自己的自理能力已經退步瞭。他領著桑賈爾走進客廳,立刻傾倒在安樂椅裡。“不好意思,”他說,“你瞧,我這條件真沒有辦法好好招待你。我一周都不在傢,今天才回來。傢裡應該沒有牛奶,不過你如果想要喝紅茶或者咖啡,敬請自便。冰箱裡好像還有碳酸飲料。”

“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這是他們離開瓦勒大街後,桑賈爾第一次開口說話。桑賈爾在出租車上沒有說過一句話,托尼對此感激不盡。托尼再也受不瞭需要消耗體力的活動,在出租車上的二十分鐘裡,他恢復瞭一點體力。

“我想準確地說應該是一個發瘋的斧頭男!”托尼回答到,“這是發生在佈拉德菲爾德沼澤精神病院的故事,主角是我們的一位病人。有一天,他從自己的房間跑出來,弄瞭一把消防斧在手上。”

桑賈爾指著他說:“你就是救瞭護士的那個傢夥!?你都上新聞瞭哎!”

“是嗎?”

“本地新聞報道瞭。而且他們放瞭你的照片。你幹得好!”

托尼擺弄著椅子的扶手,不安地說:“我做得不夠好,還是有些人死瞭。”

“是啊,我知道那是種什麼感覺。”

“太悲傷瞭,不是嗎?”

桑賈爾看著火爐嘆息。“我的父母傷心透瞭,”他說,“他們到現在都不能接受他們的兒子死瞭,不能接受他害死瞭那些人。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是說,我是他的弟弟,一樣的基因,一樣的教養。我簡直不敢想,何況是他們!他們的生活已經被毀瞭,而且他們還失去瞭一個兒子。”桑賈爾強忍悲痛。

“我為此感到非常難過。”

桑賈爾懷疑地看著托尼。“你有什麼好難過的?我的哥哥是兇手,不是嗎?我們活該遭受這樣的待遇!我們活該在警局裡過夜,活該被一遍一遍地抄傢!”

痛苦而憤怒。托尼在工作中不會讓自己產生同情和想象。他應該盡最大的努力,避免陷入桑賈爾的糟糕情緒中。“不,你們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對待。我為你們受到的傷害感到難過,我為你父母正在經歷的事感到很傷心。”托尼真誠地說。

桑賈爾將頭轉向一邊。“謝謝你!好瞭,我在這兒,關於我哥哥,你有什麼想要知道的?”

“你想告訴我什麼?”

“我想告訴你真實的他是什麼樣。沒有人願意知道我哥哥尤瑟夫是個什麼樣的人。首先,你得知道我愛我的哥哥。但是現在,我不能去愛一個恐怖分子!我恨恐怖分子,所以我也要恨尤瑟夫!可他不是那麼極端,他幾乎都不能算是我們這個民族的人。我爸爸很虔誠。他經常被我和尤瑟夫惹怒,因為我們看起來不像這個民族的人。我們倆常常找借口不去寺裡。從小到大,我們經常逃學。但是事情就是這樣,”桑賈爾繼續說,大概已經定瞭托尼的問題,“就算我們虔誠,也不會去聽激進分子的宣講。我們沒有參與過那種關起門來舉行的秘密集會,學習如何將人炸飛!”桑賈爾突然爆發。

“我相信你。”托尼說,期待桑賈爾充滿困惑的臉上會出現驚喜的表情。

“你相信?”

“我剛才已經說過,我認為你的哥哥不是恐怖分子。但我很想問一個問題:尤瑟夫為什麼要帶著炸彈去維多利亞體育場,然後把韋斯特看臺炸出一個大坑來?”托尼故意不提到傷亡情況,因為他希望桑賈爾將此事遺忘,不要再回到之前的情緒中去。托尼不想讓桑賈爾的戒備心變得更強。

桑賈爾的嘴抽搐瞭一下後抿成一條筆直的線。過瞭一會,他終於開口。

“我不知道,這件事根本說不通。”

“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瘋狂,”托尼說,“但尤瑟夫有沒有可能是被人收買瞭才這樣做的呢?”

桑賈爾立刻跳起來,沖向托尼,雙手捏成拳頭。“你他媽的說什麼?我哥哥是個職業殺手?媽的!你的腦子被門夾過瞭,你跟那些說我哥哥是恐怖分子的盲信者一樣混蛋。”

“桑賈爾,你不需要一直維護傢族榮譽。這裡隻有你和我,我這麼問,是因為有證據表明尤瑟夫認為自己能從昨天下午的爆炸中活下來,然後離開這個國傢。現在,你明白瞭吧,這不是自殺式人襲擊者的思維模式。所以我不得不思考別的情況,明白瞭嗎?我就是幹這個的。”

桑賈爾走來走去,焦躁不安。“你搞錯瞭,兄弟,尤瑟夫是個溫和的人。他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能成為職業殺手的人。”他用一隻拳頭猛擊另一隻手掌。“尤瑟夫從來沒有參加過訓練營,也從來沒有去過巴基斯坦或者阿富汗。媽的,我們都從來沒有去過危險的湖區或者大山谷,”他拍著胸脯說,“我們是平和的人,我和尤瑟夫。”

“桑賈爾,他確實害死瞭很多人,這是不爭的事實。”

“這根本說不通!”桑賈爾悲嘆道,“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你明白。”他突然停下來,盯著托尼已經淘汰的舊筆記本電腦。“你能上網?我能用你的電腦嗎?有些資料我想給你看看。”

“用吧。”

桑賈爾登錄一個博客網站,網站的名字叫“反恐之門”。托尼站瞭起來,穿過房間,靠在沙發的椅背上,看著電腦屏幕。桑賈爾在登錄界面輸入一個新的郵箱名。“看,這個是尤瑟夫的賬號,不是我的。”他說,接著輸入密碼“Transit350”。他回頭看著托尼說:“我們通常用車牌號當密碼,這樣就不會忘記瞭。”桑賈爾登錄成功後,點瞭一下鼠標,過瞭一會兒,屏幕上出現尤瑟夫發佈的博客文章的清單。桑賈爾隨便點瞭一篇,內容如下:

好吧,薩爾曼街三十一號。我從來沒有在英國國傢黨委員會還有空席的城市中居住過。我知道我如果加入他們,一定會寫出比伯恩利街道上的那群烏合之眾更好的標語。英國國傢黨的暴徒們就像光頭傻帽,毫無智慧的原始人!這真是太糟糕瞭,我們如果做瞭同樣的事情,將會瞬間名譽掃地。我們太瞭解這類事情瞭,已經有過太多太多先例。我們一定要做得比他們更好,一定要。

“你看看他的這些文章,內容差不多都是這樣。他看起來不太像一個職業殺手,不是嗎?”

“不像。”托尼回答道,心裡渴望能在桑賈爾不在身邊時花點時間研究尤瑟夫的文章。“你已經非常清楚地表明你的觀點瞭。那麼尤瑟夫最近有什麼變化嗎?最近他有沒有表現得反常呢?他有沒有新的朋友,新的習慣,新的女朋友?”

桑賈爾聚精會神地思考著。“他最近六個多月裡的確有點反常,”他慢慢地說,“吃得少瞭,也睡不好。高興時就像老牛吃瞭嫩草一樣興奮,失落時又仿佛被老婆給甩瞭,接著又開始興奮。然而我沒有看見他認識瞭什麼新朋友。我倆經常一起出去,去夜總會或者和朋友一起吃飯。他也沒有跟哪個女孩子約會。他很努力地工作,簽訂新合同,開很多會什麼的。他沒有時間去交女朋友,不是嗎?”

“他沒有說過什麼特別的話嗎?”

桑賈爾搖搖頭。“沒有,什麼也沒有說過,”他看瞭看手表,說,“時間不早瞭,我要走瞭。我答應瞭爸爸要回去。”他站起來,伸出手來跟托尼握手,“我很感謝你傾聽,但是我認為這真的沒什麼用。”

托尼搜遍口袋,終於找到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名片,你如果還想聊聊,給我打電話。”

桑賈爾帶著托尼見過的最禮貌的微笑,將名片放進口袋。“沒有別的意思,不過還是那句話,我不需要心理醫生。”

“我不是心理醫生,至少不是你想的那種。我不是讓人躺在沙發上,聽他們講述自己悲慘童年的那種心理醫生。這對我來說太無聊太簡單瞭。我運用心理學做有用的事。我通常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直到找到答案才知道。我喜歡修理壞掉的東西,桑賈爾。”

年輕人桑賈爾微笑著,從電腦旁邊拿瞭筆和紙,草草塗寫瞭幾個字,然後將筆放下。“我的手機號。你如果想聊聊,給我打電話。我自己出去,你不用送我。”

托尼看著他走出去,感覺案情更加復雜瞭。如桑賈爾所說,一樣的基因,一樣的教養。尤瑟夫·阿齊茲如果有丁點像他的弟弟,托尼很難想象他怎麼會將三十五個人炸死。托尼極度渴望博客裡面的文章能給他提供點線索。但是他首先得在醫院報警之前回去,不然卡羅爾又要生氣瞭。

凱文原本以為,奈傑爾·福斯特這輩子不可能當上哈裡斯頓高中的校長。這個男人當時稱霸學校,有著頭排邊鋒的體格和號角一樣的聲音。福斯特很高,但現在才四十多歲就已經有點駝背瞭。他的POLO衫和牛仔褲松垮垮地搭那副瘦弱的骨架上,腦袋和肩膀枯幹得像屬於羸弱的老人。但是他的表情很活躍,眼睛明亮而犀利。他建議在自己傢裡會面,但是凱文想再看看哈裡斯頓高中。福斯特反駁的理由是,讓大樓保安解除警戒、允許陌生人入內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他們最後各讓一步,選在搖搖欲墜的木頭看臺上會面,這樣可以遠眺足球場。凱文心中一股濃濃的懷舊之情湧起,想起自己也曾經在那片草地上馳騁過好些時日。他還記得一些比賽場景呢。“我很愛在這裡打球,”他說,“不是所有學校都有看臺。你幾乎會以為自己是在正規賽場上。”

“這裡恐怕要被拆掉瞭。”福斯特說,他有著令人愉悅的男高音,略帶威爾士腔。“為瞭健康和安全。我們花瞭好多錢改造這裡,但還是不能滿足他們的防火要求。”

凱文的臉擰出憤世嫉俗的冷笑。“我們太縱容他們瞭。”

“我們已開展瞭譴責和起訴活動,”福斯特說,“但是我沒有必要再浪費你的時間。我應該怎樣配合你們的調查,警官?”凱文想,這是拐著彎兒譴責我占用瞭他這個校長寶貴的周日啊。“最近有三個人死於一種罕見的毒藥。我們認為三個案件之間有關聯,其中一個關聯就是,他們三人都曾是這裡的學生。”

福斯特臉上迅速閃過一絲驚訝的表情。“我隻知道羅比·畢曉普,還有兩個人死瞭?”

“現在所有的新聞都被炸彈事件給覆蓋瞭,你可能並未註意到。另一個人死於昨天,跟爆炸無關,他是前任偵緝總督察湯姆·克魯斯。”

福斯特皺著眉頭問:“他死瞭?我看瞭他在爆炸中成為英雄的報道。”

“他的死訊還沒有發佈。但他和羅比一樣,也是死於中毒。第三個死者名叫丹尼·維德,之前也是這裡的學生,同樣中毒身亡。”

“太令人震驚瞭,簡直恐怖!”福斯特語無倫次,就像牧師失去瞭信仰,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們都是富人,而且都是本校的校友。所以我們想知道你是否邀請過他們同時參加過籌款活動什麼的?”凱文若有所示地停下來。

福斯特連忙搖搖頭說:“沒有!沒有那樣的安排,”他笑瞭一下,“不過這倒是個好主意,但是我從來沒有這麼做過。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中的任何人,而且據我所知,他們都與FODA沒有任何關系。”

“FODA是什麼玩意兒?”

“哈裡斯頓高中之友,這是個校友組織,專門組織校友相聚和籌款活動。我很奇怪你為何沒有被邀請參加。”

凱文平靜地看瞭他一眼,說:“平心而論,除瞭踢足球外,在這裡的其他日子並不是我人生中的美好時日。”他拿出筆記本,但目光始終未曾離開福斯特。“我們相信湯姆·克魯斯是被人誘殺的,而這人冒充瞭你。”

福斯特被嚇得目瞪口呆,就像凱文給瞭他一巴掌。“我?”他大叫起來。

凱文看瞭一眼他做的筆記,本子裡記錄瞭他來見福斯特之前和卡羅爾的談話。“克魯斯收到一封用有學校抬頭的便箋紙寫的信,寄信人是你,邀請他為學校舉辦的籌款活動處理安保事宜,”凱文把電話號碼給福斯特看,“這是學校的電話號碼嗎?”

福斯特搖著說:“不是,肯定不是,我不認得這個號碼。”

“我們打過去,得到的是自動回復,但自動答錄的內容說電話號碼屬於哈裡斯頓高中。根據克魯斯的遺孀所說,她的丈夫留言後,一個自稱是你的人回瞭他的電話。”

福斯特焦慮又急躁地說:“不是我,完全搞錯瞭。我跟這件事一點關系都沒有!”

“請別激動,我們還沒有把你當作嫌疑犯。我們認為有人假冒你,但是我需要例行詢問你幾個問題。”凱文幾乎都想扶住福斯特的膝蓋,讓它們停止顫抖。

福斯特咬住雙唇,慢慢平靜下來。“哦,很抱歉。被告知被牽扯進謀殺案中,的確讓人震驚。”

“我能理解。信上說籌款活動被安排在潘納爾城堡。”

“不,這簡直太瘋狂瞭。我不認識潘納爾勛爵,也不知道誰認識他。我是說,在潘納爾城堡舉辦籌款活動的確不錯,但是不可能。我們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事,更別說做什麼計劃瞭。”

凱文繼續說:“據克魯斯夫人所說,那個自稱是你的人叫她的丈夫與活動的組織者,一個叫傑德·安德魯斯的人保持聯系。你是否曾跟此人共事過?”

福斯特重重地吐瞭一口氣,說:“沒有,我這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凱文仔細觀察福斯特,看不出任何表明他在撒謊的跡象。“我需要你查一下學校的檔案。”凱文說。

福斯特點點頭,他的喉結上下跳動著。“我們已經使用電腦好幾年瞭,那些老的檔案還在紙質文件上。我會找學校的秘書,她知道放在哪裡瞭。我們查到任何跟這個人有關的線索,一定通知你們。”

“謝謝,越快越好,真的!我們可能還會回來找學校裡的老員工瞭解情況,”凱文邊說邊站起來,“還有一件事:昨天午飯時間,你在哪裡?下午一點左右。”

“我?”看不出福斯特是生氣還是心煩。

“對,就是你!”

“我和一群朋友在蘭開夏郡的馬丁梅爾觀鳥,”他莊重地站著說,“我們差不多中午時到,一直待到日落。我可以提供和同去的朋友的名單。”

凱文遞過去一張印有自己郵箱地址的名片。“麻煩你把名單發到這個郵箱裡,我等著你的來信,”他最後又流連地望瞭一眼球場,轉身走瞭,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光明正大地讓老師如此痛苦,這可不是常有的機會。福斯特真的很可憐,他知道,但是他真的很享受這個過程,好像給十六歲時的自己報瞭個小仇。

勝利酒吧最早是船員們出航回來後聚在一起喝酒的地方,那時候英國北部的貨船跨過奔寧山脈,來回運輸礦產和羊毛。勝利酒吧就坐落在運河的後方,靠近盆地,是三條水路匯聚的地方。酒吧初建時,廟區還隻是這個地方的書面名字而已。而現在,酒吧外不再有尋草吃的動物出現。周日早上,人們像羊群一樣聚集在這裡,用蒜末烤面包和百吉餅、雞蛋和煙熏三文魚填飽他們空空蕩蕩的胃。

她們走進酒吧,克裡斯審視著形形色色的客人。她用肩膀頂瞭頂寶拉,說:“這才有點意思嘛,喬丹應該經常派我們到這樣的地方幹活。親愛的,我們超適合待在這兒。我一定要在某個周日帶希妮德到這兒來,提醒一下她初戀的感覺是怎樣的。”

寶拉說:“戀愛對我來說,就像是前世的經歷。”

“你應該多出去走走。”克裡斯領著寶拉,經過站在桌邊等位的酒徒。

“我每次一宿沒睡後,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睡覺,而這份工作正好適合。”寶拉說。

她們進瞭門,裡面幾乎擠滿人。石頭地面和不高的天花板,使這裡顯得更吵。“說到這兒,你最近睡得怎樣呢?”克裡斯大聲喊著問寶拉。

“好些瞭。”寶拉簡略地說,然後低頭看裝在包裡的傑克·安德魯的照片。

“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克裡斯轉過來,用手肘頂瞭寶拉一下。“無論如何,親愛的,我認為你做得太好瞭!”

她們來到吧臺,這裡有三個男服務員和一個女服務員正在努力地傳酒和傳菜。克裡斯對其中一個服務員出示證件,那個人大聲道:“你們在開玩笑吧!請一個小時以後我們忙完瞭再來吧。”

正常情況下,克裡斯不完成工作誓不罷休的激情會驅使她立即與那個服務員爭辯一番。但是今天窗外陽光明媚,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裡,她倆見瞭太多不開心的事情。那麼多的逝者提醒克裡斯,抓住美好時光,停下來聞聞鳥語花香非常重要。所以她決定不去計較,笑著說:“如果是這樣,請給我們來二品脫大杯啤酒。”

她們端著飲料,找瞭一個正對著運河的靠墻位置,與陽光為伴,坐瞭下來,討論著毒藥和炸彈。人群漸漸稀疏,人們喝完酒後,低著頭趴在桌子上曬太陽。“我們如果上瞭電視,一定是因為我們中有洞察力超強的人,將所有的案子都解決掉瞭。”克裡斯說,平靜地盯著運河,河上有一條塗著亮漆的假日租賃小船,正從三個盆地水閘的第一個中穿過。

“我們如果想上電視,你最好不要喝這些酒。”寶拉說,“我的角色是當一個值得信任但愚蠢的夥伴。”

“該死!我就說我做錯瞭什麼事兒,”克裡斯不情願地直起身來,“我們最好把這事瞭瞭,對吧?”

現在吧臺處一點兒都不擠,沒有人爭搶著買東西瞭。一個男酒保看到她們走來,就從吧臺後面出來歡迎她們。他看起來像個學生,但努力使自己顯眼,留著長長的黑色流海和一小撮山羊胡子,文藝范十足。他需要這些裝扮來給魁梧的身材和微微隆起的啤酒肚加分。“女士們,要我幫忙嗎?”他問道,帶著一口威爾士口音,“對先前的招待不周深表歉意。周日午餐時間這裡人真的很多,我們根本忙不過來。我們這有個規矩:你點餐後二十分鐘內還沒有拿到食物,就可以免費就餐,”他做瞭個鬼臉說,“這當然要從我們的工資裡面扣。”他領著她們,在遠處拐角那裡剛空出來的座位上坐下。“我叫威爾·斯蒂芬,我周末在這裡上班。”他說。

她倆做瞭自我介紹,然後克裡斯問:“昨天午餐時間,你在這兒嗎?”

斯蒂芬點點頭,用手指繞著一卷劉海說:“我在,周六沒有那麼忙。你們想知道什麼事呢?”

寶拉鋪瞭一堆照片在桌子上。“你能從這些人裡認出昨天來過這裡的人嗎?”

他直接指著傑克·安德魯的照片說:“他來過!”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和那個傢夥——就是昨天在爆炸後死瞭的那個人,在一起喝酒。他叫什麼名字來著……我應該能想起來,我們今天早上準備工作時,看到這個新聞時,我還在說呢:這人昨天來過我們這兒,我招待過他。哦,克魯斯,他叫克魯斯。他昨天是真正的英雄,”他停瞭一下,“新聞說他以前是個警察。”

“是的。那麼他是在午餐時間,這裡見到這個人的嗎?”寶拉指著安德魯的照片問。

“是的,克魯斯是第一次來這裡。他點瞭一品脫喝的,我不記得是什麼瞭。然後這個年輕的傢夥就來瞭。他們看起來互相認識,安德魯點瞭一杯紅酒。我真的沒有太註意他們,我們太忙瞭。過瞭一會兒,他們就走瞭,”他點著安德魯的照片說,“我之前在這兒也見過他,他總是在這裡和人見面,喝一杯然後就一起離開。每次都一樣,他從來不在這裡吃東西。我想這兒隻是他與人碰面的地方,他肯定就住在這附近。”

“我想你應該不知道他的名字吧?”

斯蒂芬點點頭,得意地笑著,就像贏瞭遊戲的小孩。“我知道,他叫傑德。”

“你確定是傑德,不是傑克?”寶拉問。

“傑德!你們那個克魯斯先生就是這麼叫他的,肯定是傑德。”

“他們沒有在這裡吃飯?”

斯蒂芬搖搖頭說:“沒有。喝瞭一杯,然後走人。”

克裡斯站起來說:“謝謝,斯蒂芬先生,你真是幫瞭大忙。”

他抬頭看著她們,笑著問:“那有獎勵嗎?”

極客之間的惺惺相惜,遠超所有其他人群。卡羅爾明確指定克裡斯·戴文與反恐聯盟聯絡,但是斯黛西已經通過自己的方式與他們建立瞭聯系。極客們最喜愛做的一件事就是破解別人的系統。斯黛西有著令人垂涎的收藏品,總可以拿出東西與其他人交換。毫不誇張地說,在極客眼中,斯黛西就是蒙娜麗莎。

她將筆記本電腦交過去時,認識瞭反恐聯盟的主力極客。傑裡身材圓滾滾,二十多歲,有著令人作嘔的馬尾發型,對個人衛生毫不在意。他缺乏個人魅力,但擁有無限的網絡系統知識。斯黛西給瞭他機密的社會安全數據庫入口,他給瞭斯黛西英國皇傢稅收與關稅局的數據入口,這可能是斯黛西唯一不能進入的大型政府數據庫。他們都知道這麼做是違法的,但是他們都相信,自己能力超群,是不會被抓住的。隻有具有同樣能力的人才能抓住他們。

斯黛西並沒有指望這麼快就會用到這個數據庫,但是卡羅爾告訴她查找傑克·安德魯在佈拉德菲爾德市區的生活軌跡,克裡斯打電話來確認傑克·安德魯和傑德·安德魯斯是不是同一個人時,斯黛西非常樂意趁此機會玩玩她的新玩意兒。

讓斯黛西不爽的是,傑克·安德魯和傑德·安德魯斯似乎沒有存在過。最後,她終於找到安德魯在三年前的蛛絲馬跡。但官方記錄裡居然沒有安德魯斯的任何信息。她本來非常確定自己獨一無二的系統能提供重要信息,但是網絡讓她失望瞭,這個三流殺手從她的電子蜘蛛網上逃走瞭。

斯黛西從來沒有如此惱怒過,她直接闖入卡羅爾的辦公室。她的老板卡羅爾正埋頭處理一大堆反恐聯盟要求他們配合檢查的證詞。卡羅爾抬起頭來問她:“有什麼發現嗎?”

“所有的數據庫中都沒有他的任何記錄!沒有電話,沒有手機,沒有傢庭交稅記錄,沒有社保和國稅賬號,沒有電視許可證,沒有汽車,沒有護照或者駕照,沒有信用記錄。無名先生,他到底是誰?”斯黛西知道自己很孩子氣,但是她不在乎。卡羅爾直起身來,伸出雙手抱著頭,靠在椅背上,說:“我並沒有指望你能查出什麼來,但是我們得看看:如果所有的謀殺案都指向傑克·安德魯,我認為他不會如此明顯地留下與另一個身份有關聯的線索。關於這一點,你有什麼發現?”

“我認為還有第三個身份,”斯黛西說,“他用這個身份完成瞭所有的公共事務。他誘殺校友時,用傑克·安德魯這個身份,傑德·安德魯斯在其他情況下使用,而第三個身份可能會留下線索。”

“而我們對第三個身份一無所知。”卡羅爾嘆瞭口氣,起身圍著自己的辦公桌走瞭一圈。

“我敢打賭,他的第三個名字也是以J開頭的,”斯黛西說,“騙子一般都這樣取假名,很奇怪,但事實的確如此。”

“這也沒有太多用處,不是嗎?我們還是沒有進展,克裡斯和寶拉見的那個索要獎勵的吧臺服務員隻是提供瞭一個無意中聽到的名字。”

斯黛西搖搖頭說:“實際上,這也不是毫無用處。我有一個超級精密的搜索軟件,我自己做的,它一定能讓我們有所進展。”

卡羅爾看起來有點擔心,斯黛西以前也在老板的臉上看到過這種表情。“我有時覺得,你真的不必告訴我你能做到什麼。好吧,你繼續。我們真的需要找到這個傢夥。”她跟著斯黛西進入大辦公室。“寶拉,我有個任務給你。”卡羅爾喊到。

護士收拾著托尼的病歷和藥,空氣中仍然彌漫著不愉快的氣氛。“不錯,你還在這兒。”

托尼從筆記本屏幕上抬起頭來。“我在想,這是醫院,可不是監獄哦。”

“你來這裡是有原因的,”護士說,“看看那隻腳上的水腫,你在約會時,這樣的腿應該影響氣氛吧。”

“理療師說我今天應該穿上衣服到處走走,”他說,順從地吞下藥片,喝瞭一大杯水。

“她可沒有說你可以離開這座大樓,”護士嚴厲地說,插瞭一根體溫計到他的嘴裡,又為他把瞭把脈,“請你不要再玩消失瞭,托尼,我們很擔心,我們怕你在四下無人的什麼地方摔倒瞭,而你又沒有辦法引起別人的註意,”她抽出體溫計,繼續說,“你應該很幸運沒把自己搞到那麼糟糕的地步。”

“我如果告訴你們我要去哪裡,你們可以讓我離開病房嗎?”托尼溫和地問。他沒有其他計劃,他已經沒有精力再做一次今早這樣的冒險。

“隻要你不離開大樓,”護士嚴厲地說,“你應該慶幸,護士長這幾天不在。你知道的,我的阿姨就是其中一位。她為瞭對付你的頑皮,可是會把你綁起來的。”她走到門口時,轉過頭來說,“哦,我差點兒忘瞭,你母親早上來過,她也非常不高興。”

托尼心一沉,問:“她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再來?”

“她說下午晚些時候還會再來,從現在開始,你可一定得待在這兒。”護士走後,托尼揮起拳頭,砸瞭一下床墊。他不想被母親影響瞭情緒。他現在在正常水平之下工作,需要集中所有精力來關註爆炸和中毒事件。他盡管已經對護士許下承諾,但認為可以為瞭下午的自由失言一次。

但是現在,他隻能躺著休息,等待精力恢復,除瞭閱讀,不敢做其他更費力的事情瞭。他來到桑賈爾讓他去看的那個博客,通讀尤瑟夫·阿齊茲的文章。他根據文章,覺得尤瑟夫·阿齊茲是個年輕,聰明,口才不好,卻總是能清晰地表達自己的人。他的一部分文章是對那些誤解瞭他先前觀點的人的回復。

托尼看完全部文章後得到的印象是:尤瑟夫是個因世上的人無法和平共處而感到失意的人!阿齊茲尊重別人的觀點,不理解大傢為什麼不能這樣理智地生活呢?為什麼有些人對沖突有著如此大的興趣呢?

托尼第一遍看這些文章時,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文字引起他的註意。但他重新讀前面的文章時,後面文章的內容仍清晰地留在瞭他的腦子裡,這時他發覺到一些不同。他隨機又批瞭幾篇早期與晚期的文章。他是對的。現在,他肯定是要在趁人不備時再次出逃。

看來炸彈襲擊尚不足以阻止英超聯賽舉行。寶拉出現在斯蒂夫·莫迪斯黑德傢門前,想要跟他談談他的老校友時,莫迪斯黑德不耐煩地說:“我要看比賽!是切爾西打阿森納,我在之前跟你聊時,已經告訴過你我所知道的關於傑克·安德魯的所有情況。”傑克·安德魯的照片就是莫特斯黑德提供給警察的。

“我們可以邊看邊聊,好嗎?”寶拉賠瞭個甜美的大笑臉。

“那好吧。”他不情願地打開門,讓寶拉進去。莫迪斯黑德的房子是前議會的財產,坐落在唐頓邊上。房間都很小,但是房子與高爾夫球場接壤,處在摩爾托普和唐頓中間。從休息室望出去,風景非常迷人。

寶拉是唯一一個對風景感興趣的人。巨大電視機前的沙發上,還四仰八叉地躺著兩個人,從外表看來,這兩人應該是兄弟。他們仨都穿著英式襯衫、運動長褲和超大運動鞋。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罐時代牌啤酒,屋子裡充滿濃濃的香煙味。這就是體育人生,寶拉心裡想,跨過伸展在地上的長腿,繼續走向房間的另一端,那裡有一張搖晃的餐桌和四張纖細的椅子。

“我坐在這兒,得戴上望遠鏡才看得到球賽瞭。”莫迪斯黑德抱怨,一邊撓肚子一邊坐到椅子上。寶拉敢打包票,那椅子差點就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他砰的一聲將啤酒罐扔在桌子上,從口袋裡掏出香煙。“我想你們工作時不可以喝啤酒吧,那就來根香煙吧?”他點著自己的香煙,把香煙盒遞到寶拉面前。受訪者時常吸煙,但寶拉盡量不在談話時吸煙,她擔心吸煙會使自己在談話中處於弱勢地位。

“謝謝,不過我先不抽。我很驚訝,發生瞭昨天的事之後,比賽還能照常進行。”寶拉說。

“這就是足球狂熱!”兩兄弟之一說,“閃電精神,是我們國傢強大的精神,兩分鐘的默哀後比賽繼續。不要讓見鬼的人肉炸彈阻止瞭我們的英超聯賽。”

“他並不是那個意思,”莫迪斯黑德說,“我們都對昨天發生的事情很不安,就好像親身經歷瞭一樣。”

“是的,我們親身經歷瞭。”他多嘴的朋友說,“你們為什麼不去抓那個該死的襲擊者的同夥,卻來煩斯蒂夫呢?”

“因為我們正忙於追查,到底是誰殺瞭羅比·畢曉普,”寶拉說,“我以為你會支持這個工作。”她的反對者哼哼幾聲,繼續看比賽。寶拉轉過頭來對莫迪斯黑德說:“我很感謝你之前告訴我們的一切,你提供的信息對我們很有幫助,但是我還想你再跟我說說傑克·安德魯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不是他的生活情況,而是他的個人特點。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小夥子?”

莫迪斯黑德抓著短平頭,咧著嘴笑:“說到傑克,任何事情都能使他情緒高漲。他老爸死後,他就像有點發瘋瞭,好像在有生之年必須忙於各種事情。他好色,但女人如果不跟他上床,他會像甩燙手山芋一樣甩瞭她們。她們如果跟他上床,他幾周後就會厭倦,仍然會拋棄她們。我聽說他迷上瞭各種形式的性交——三人行、性奴等,你說得出的花樣,他都有興趣。他如果喜歡,會反復做。酒精、香煙、毒品——他必須是圈子裡第一個嘗試的人。自從他的老爸死瞭以後,好像就沒有剎車能讓他停下來。”

寶拉覺得這個傑克聽起來就像她的王子,幸好他們的生活沒有交集。“難道沒有任何人出來安慰他,讓他平靜嗎?他媽媽呢?老師呢?”

莫迪斯黑德撇撇嘴,搖搖頭說:“他媽媽有一半時間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我記得,他媽媽就像喜歡糖果一樣喜歡吃安定藥片。而老師對教室以外發生的事情毫無興趣。傑克太聰明瞭,不會讓自己的成績下降。他知道,獲得一些證書,是離開本地的唯一方式,他非常想離開這裡。”

“他說過打算怎樣離開嗎?他提到過什麼職業規劃嗎?”

“他從來沒有說過將來要靠什麼生活,但他總是說他要成為上流人士。他打算遠離我們這種人,竭盡全力進入上流社會,”莫迪斯黑德眉頭緊鎖,努力回憶,“我記得有一次,一門課要求我們討論志向。老師給我們講瞭保守黨的那個傢夥,他叫什麼名字來著,他們叫他泰山什麼來著?”

“邁克爾·赫爾塞廷?”

“就是他。這個人還在少年時就寫下對未來的規劃清單。單子上的第一條是當首相,當然,他沒有當上,但是已經很接近瞭,他完成瞭清單上的其他所有目標。老師給我們講瞭他的故事,叫我們設定目標。我們都在想:找個工作,找個女朋友,得到維多利亞體育場全賽季的門票等。但是傑克不是這樣,他寫下這些目標:買一輛法拉利,在杜恩爾姆買一幢別墅,在三十歲時擁有一百萬。我們都嘲笑他,但他是認真的。”

“聽起來真是有雄心大志啊。”寶拉說。

“傑克就是這樣,”莫迪斯黑德嚴肅起來,“你們如果認為是傑克謀殺瞭羅比·畢曉普,我可不會像電視上那些人那樣說:‘我不相信。’傑克很多年前就不同於常人,謀殺僅僅隻是他需要打破的另一個禁忌而已,而他非常擅於打破禁忌。你們應該停止搜查,直接去逮捕他,把他關起來。”

寶拉打瞭個冷戰。“他過去常在一起玩猜謎遊戲的那些夥伴呢?遊樂宮那幫人都在一起工作嗎?”

“不是,他們在一起是因為他們都玩在線遊戲。你知道的,就是那種我是個巫師,你是個矮子,我們一起戰鬥的遊戲。他們後來發現大傢都住在附近,所以決定聚一聚,一起玩猜謎遊戲。不錯的一群人,志趣相投,除瞭傑克。他實際上融不進去,提醒一下,傑克在哪裡都融不進去。他太古怪,從來就沒有過真正的夥伴。隻有一起幹壞事兒的同夥。”

“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裡?”

“很遺憾,我不是史酷比。我昨天跟你聊過以後,就開始四處打聽,但是這幾年沒有人看到過他。”

“我不明白,”寶拉說,“我們確信他在廟區有一套公寓,並認為羅比被害那晚他就在阿曼迪斯。他肯定出來走動過,我真不相信沒有人見過他。”

莫迪斯黑德大口大口地喝著啤酒。“說不定這是因為他根本就不住在那裡呢。現在市中心很多豪華公寓都隻是有錢人的備用房屋,他們都住在別的地方。說不定傑克的這套房子隻是用來打掩護的呢?說不定他隻是在尋找謀殺對象時才到城裡來呢?”

壓在拐杖上的手和肩膀處傳來陣陣疼痛,托尼正走在三樓的走廊上。他不知道從電梯到重案組的大辦公室竟然這麼遠。自從那天早上後,醫院的走廊好像也變長瞭。

他騙瞭護士,說他到底樓去看看書,喝杯咖啡,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他隻有和重案組組員面對面地交談,才能發揮得更好。他想把尤瑟夫·阿齊茲的博客文章給卡羅爾看,因為他知道他隻能靠證據說服卡羅爾。他還想借此機會避免跟母親見面。

他進去後,發現隻有斯黛西一個人在,有點失望。他對斯黛西沒有什麼意見,也尊重她的能力。他知道在過去的案子中,斯黛西的技能對團隊的成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局裡不懂電腦和網絡的人,一定無法成為斯黛西的好友。她對人際交往一竅不通,托尼總是覺得和她相處很別扭。可是他也懂得,如果不努力克服自己人性的弱點,自己的社交技能也會如此這般。

托尼拄著拐杖蕩進瞭房間,微笑地註視著抬起頭來的斯黛西。她睜大眼睛,跳起來,從桌子後邊拖出一張椅子。托尼感激地坐下,放下挎在身上的電腦包。“我們都不知道你要來。”他知道斯黛西不是在指責他,但聽起來很像。

“我快要發瘋瞭,”托尼說,“此刻,這裡才是我應該待的地方。”

“有你的支持真是太好瞭,”斯黛西像個會說話的洋娃娃,“你的膝蓋怎麼樣瞭?”

“極其不舒服,有時還非常疼。但是至少我還能用這條好腿和拐杖支撐著站起來。我需要從腿上轉移註意力,所以到這兒來瞭。喬丹總督察一會兒會回來嗎?”

“她和局長在開會,”斯黛西已經繼續對著電腦屏幕瞭,明顯對那個比對他更感興趣,“她二十分鐘之前走的,也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那好吧,我在這兒等她。我要跟她談談尤瑟夫·阿齊茲的事情。”

斯黛西鬼鬼祟祟地瞟瞭他一眼,問:“你在調查爆炸案?”

“還有別的案子,你在查什麼呢?”

斯黛西沖他咧嘴笑,就像動畫片裡剛剛對狗做瞭可怕事情後的貓。“最好不要問我是怎樣做到的,我獲得瞭第一制衣公司的所有數據。”

“第一制衣公司?”

“尤瑟夫·阿齊茲傢族的紡織品生意。我已經打印出所有的通信記錄,讓薩姆去找一個僻靜的角落通看一遍。他比我更擅長挑選人們的交流信息。”她說。

“你剛才是在取笑自己嗎?”托尼問。

她突然朝托尼那個方向瞄瞭一眼,眼睛裡閃著光。“我或許是電子人,但是仍然擁有幽默感。”

托尼確信她的回應中帶有自嘲。“那麼,你在看什麼呢?”

“財務數據。”

“有什麼發現?”

“大部分都很無趣,他們從不同的供應商那裡購買面料,又將成衣賣給一堆中間商。”

“中間商?我不明白。”

斯黛西放下手裡的鼠標。“服裝行業的終端是零售商,他們的供應商是批發商。零售商告訴批發商他們想買什麼和準備支付什麼價格。批發商就去找中間商,給他下訂單。中間商把訂單分給不同的工廠。有的工廠可能不在這個國傢,有的是非法血汗工廠,有的是正規工廠,比如第一制衣公司廠,他們也創作樣衣,但隻是用於試產,並獲得更多的訂單。”

“這聽起來……太復雜瞭。”

“你也這麼想?但是很明顯,服裝行業就是這樣運作的。每一個環節都要拿走利潤。你在一傢店裡用二十五英鎊買的襯衫,工廠出貨價不會超過五十便士。所以工廠隻有批量生產,老板才能把生意做下去。”

“你是否很慶幸自己有比縫制襯衫更賺錢的技能?”托尼嘆瞭口氣說。

“那當然!總之,第一制衣公司就是如此運作的。買佈,做衣服,把衣服賣給一兩個中間商。在大約六個月前,他們一直都這麼做。”

托尼的興趣被迅速點燃。隻要和尤瑟夫·阿齊茲這六個月狀況有關的信息都能吸引他。“然後發生瞭什麼事?”

“有個公司在賬戶上出現瞭,叫貝加萊公司。他們在每個項目上都比其他中間商支付更多的錢。我可以算出來,貝加萊付給第一制衣公司的價錢介於中間商付給工廠的價錢和批發商付給中間商的價錢之間。”

“這是從六個月前開始的嗎?”

斯黛西點擊鼠標,打開一個新頁面,她對著托尼,搖晃著鼠標。“在這兒”,她指著總賬頁面,“他們第一次打錢進來是在六個月前。”

“那麼貝加萊是什麼樣的公司呢?”托尼問。

斯黛西發出嘖嘖聲。“我沒有進公司署的數據庫。他們不會像其他公司那樣發佈很多信息。我隻找到註冊地址和公司營業性質,這個地址屬於曼徹斯特北部的一個會計事務所。”

“營業性質是什麼?”

“成衣批發商。”

“就是說,六個月前,第一制衣公司不知何故砍掉瞭中間商?”

“是的,小中間商有時會被拋棄。”

他直覺斯黛西對繼續聊她的工作會感到不耐煩。“這真的很有趣,我要打個電話。”他用那條好腿,推著椅子走出去幾英尺遠,然後轉瞭一圈,背對著斯黛西,撥通桑賈爾·阿齊茲給他的電話號碼。電話在響第三聲的時候被接起,但接電話的人不是桑賈爾。

“你好!”傳來一個深沉的聲音,小心翼翼的口吻,是曼徹斯特口音。

“這是桑賈爾·阿齊茲的電話嗎?”托尼同樣小心翼翼地問。“請問是誰?”

“我是托尼·希爾醫生,請問你是哪位?”

“阿齊茲先生現在不在,我能給他帶個口信嗎?”

“不用,謝謝。”托尼說完掛斷電話。他正要問斯黛西應當怎樣確認桑賈爾·阿齊茲是否已經被逮捕,凱文拿著一捆紙進來瞭。

“你好,托尼!”他跟托尼打招呼,看起來對見到托尼是真的感到很高興。他面對托尼坐在桌上,例行問瞭些關於那個瘋狂的斧頭男和托尼膝蓋的問題。“你到這兒是來幫我們的嗎?”

“我希望如此,”托尼說,“我想要找卡羅爾談談。你正在調查什麼呢?”

“各種各樣的事。我去見瞭哈裡斯頓高中的校長,三個中毒者全都是那兒的畢業生。但是校長說他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也沒有對凸眼泡設過圈套。我認為他說的都是實話。”

“請等一等,什麼圈套?”

凱文大致描述一下克魯斯的遺孀告訴卡羅爾的話。“校長不太可能真的這樣幹,是吧?”他最後說。

托尼若有所思地說:“是的。”他的思緒在奔騰:圓滑世故、煞費苦心的你提前圈出目標。你喜歡冒險,但是事前已經仔細考量過,竭盡全力降低風險程度。你喜歡和你的受害者聯系,但不需要親眼看著他們死去。我認為你預先做好所有部署,從開始到末瞭,你系統地運用自己的方式執行計劃。但我不知道的是:你為什麼要如此做?你的目的是什麼?托尼嘆瞭口氣。“唉,這些都不能幫助我們取得進展。那麼,你現在在幹什麼呢?”

“處理阿齊茲的手機。我們今天早上拿到通話記錄,然後我被關在碗櫃裡,檢查所有的電話號碼。”

“有什麼發現嗎?”

凱文搖搖頭。“大多是生意和傢庭電話。朋友很少,但是我們已經有瞭他們的名字。隻有一個號碼有點蹊蹺。”他把一個電話號碼給托尼看。“這是一個現買現付電話,購買號碼者使用的是假名字和假地址。隻要有錢賺,那些操蛋的電話商店甚至願意把號碼賣給奧薩馬·本·拉登。他們本該問問此人的身份,但是什麼見鬼的信息也沒有。不管怎麼說,就像你看到的,這個號碼和尤瑟夫的號碼之間通瞭很多次話,互發瞭很多短信。不幸的是,阿齊茲刪掉瞭所有短信。我打電話過去,但是沒有人接聽。”

“通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托尼問。

“我不知道,隻知道阿齊茲拿到這個手機是在六個月前。通話差不多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神秘的“六個月”再次出現。托尼正打算再度開口,門開瞭,卡羅爾走進來,正在扭頭跟走廊裡的某人說著話。她轉過頭來,看見托尼,明顯失望地搖瞭搖頭。

“你來這兒幹什麼?”她說,“他們已經放你出來瞭嗎?”

“還沒有,”托尼回答道,“我想要和你談談,而且還想躲開我媽媽,你知道。”

“凱文,能回避一下嗎?除非你真的有什麼急事。”凱文退回到自己的桌邊。卡羅爾把托尼的椅子推到離斯黛西更遠的地方,然後坐在他旁邊。

“你瘋瞭嗎?”她說,“他們讓你住院是有原因的,你不知道嗎?”

“你真像護士。”

“你有沒有考慮過,護士很有可能是對的?”

托尼摸著下巴。“我隻知道,我需要找點事兒做,卡羅爾。我可做不瞭躺著聞花香的人。”他看到卡羅爾眼中閃過一絲理解的光芒。她曾經用瞭三個月時間嘗試放棄工作,但放棄工作並沒有治愈她,反而差點毀瞭她。沒有人會比卡羅爾更瞭解工作的重要性。托尼指著斯黛西桌子上的電腦包,說:“我有些東西要給你看看。我認為我已經發現瞭一些什麼,但是不太肯定這是否是我想要看到的。”

卡羅爾取出筆記本,等著托尼打開文件,這文件就是尤瑟夫·阿齊茲的博客文章。“你從哪裡得到這些的?”卡羅爾問。

“桑賈爾·阿齊茲給我看的。”他回答說,被電腦搞得心煩意亂,電腦運行速度太慢瞭。

“你在什麼時候找桑賈爾談話的?”

“今天早上。這兒,看一下這兒。”

卡羅爾抓著托尼的胳膊,說:“你知道反恐聯盟已經抓瞭他去問詢嗎?”

他盯著鍵盤,點點頭。“這就是我擔心的事,”他按壓著鼻梁說,“他跟他的哥哥一樣,都不像恐怖分子。”

“是啊,但是有很多的人並不同意你的意見,”卡羅爾說,“他哥哥的確炸瞭一個足球場,托尼,他們不是毫無理由就抓桑賈爾。”

“他們昨天為什麼不抓?”

“他們不想激怒他那個民族的人。他的哥哥死瞭,他的父母和弟弟正在悲痛之中,他也逃不到哪裡去。”

“那麼為什麼是現在呢?他們什麼時候為他的哥哥舉行葬禮?明天?他們能讓他出來送送送哥哥嗎?”托尼的聲音提高,卡羅爾將手放在他的手臂上。

“阿齊茲告訴你什麼有用的信息瞭嗎?”

托尼告訴卡羅爾他和桑賈爾見面的情況,以及從尤瑟夫的博客文章中看到的東西。

“我看到他的立場改變瞭。他開始覺得大傢應該在一起學習和生活,互相尊重,字裡行間失望多過於憤怒。比如,國傢領袖為什麼不能尊重我們?為什麼人們不能彼此尊重?但是,漸漸地,語調變瞭。他的字裡行間主要是憤怒,因為他正在經歷沖突,而沖突搞亂瞭生活。來,給你看看我是什麼意思。”他翻找博客文章,指出例子。他們看瞭二十多篇後,托尼不安地看著卡羅爾的臉。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表現和那條腿一樣糟糕。“你是怎麼想的?”

“我不知道,我已經明白你想要表達的意思,我隻是不能確定這是否有意義。我甚至不能確定我們看的這些能將我們帶到何處。因為尤瑟夫·阿齊茲如果不是恐怖分子,那麼這裡就沒有恐怖組織,所以我們全部都是在浪費時間。”

“反恐聯盟是在浪費時間,但你不是,”托尼說,“一定還會有別的什麼線索。他或許隻是被人雇去運送炸彈,但是中間出現瞭什麼差錯;他或許被恐嚇瞭,傢人受到威脅。這可能不是恐怖行動,但是這並不排除有一些與此案相關的人此時正逍遙法外。我們應該查查受害者,卡羅爾。我們一向是這樣開始工作的:誰死瞭?死者是什麼人?誰從他們的死亡中獲利?我需要死者的信息,卡羅爾,越快越好。”他激情燃燒,沒註意到有人進來瞭。

“卡羅爾,這是誰?”一個穿著黑色皮夾克、理著光頭的男人問。托尼皺眉,向後仰起頭,讓這個新來者完全進入視線。“我是托尼·希爾。”他說,“托尼·希爾醫生,請問你是?”

“我是誰與你無關,”他說,然後對卡羅爾說,“他在這兒幹嗎?這兒沒有你溫和的側寫師什麼事兒。”

卡羅爾轉向托尼說:“這是大衛,他為反恐聯盟工作,而你毫無疑問是在為自己工作。他們告訴我,他們不需要對任何人客氣。”她站起來,抬臉對大衛說:“他不是在跟這個案子,他在查另一個案子。一個你可能並不關註的事件,那就是我們這兒有一個投毒者仍然逍遙法外。而希爾醫生正是為此來幫助我們的。”

“我希望不要再有任何事情在匆忙中被牽扯進來,”大衛說,“提醒你,根據我聽到的關於你的功績,這回你可能逃不過去瞭。卡羅爾,說再見吧,我需要你到隔壁房間去。”他轉過身走掉瞭。

“克裡斯,”卡羅爾爆發瞭,“他們這些人是怎麼瞭?”

“幾乎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小雞雞小得可憐,”托尼說,“而且他肯定看過我寫給內政部的關於反恐聯盟架構的報告,”他苦笑,“但內政部如果認同我的報告,就不會雇用這樣的人。”他眨眼看著卡羅爾,直到聽到她撲哧的笑聲,才放下心來。

“來吧,我送你上電梯。”她說。

“你要把我送走?”他問。

“是的,不過不是因為那個笨蛋,而是因為你現在應該躺在床上。你看起來太糟糕瞭。我晚點兒盡量過去看你。”她扶托尼站起來,走在他前面,好為他開門。他們慢慢地走過走廊,托尼意識到自己的很累。“順便說一句,”卡羅爾說,“你問我湯姆·克魯斯上的是哪所學校,寶拉已經查出來瞭,是哈裡斯頓高中。我猜這就是你說的聯系吧。”

“是的,凱文已經告訴我瞭,這隻是一條線索。”他靠在電梯旁的墻上說。

“還有更多線索嗎?”

“幸運,卡羅爾,他們都很幸運。”

卡羅爾滿心疑惑。“幸運?他們全都中毒,死得很慘,怎麼能說幸運?”

電梯到瞭,托尼蹣跚著走進去。“我是說他們在死之前很幸運。我想正是這幸運使他們遭遇瞭謀殺。”

卡羅爾來到醫院時已經很晚瞭,她被反恐聯盟的那幫跳梁小醜搞得筋疲力盡。值夜班的護士本想在她經過時跟她說點兒什麼,但她真是沒有心情再說話。她輕輕地敲托尼病房的門,然後靜悄悄地推開門。她希望自己沒有打擾托尼睡覺。托尼如果睡著瞭,她打算放下一捆爆炸事件罹難者的資料,然後就走。

他的床頭桌上還有一小片亮光,卡羅爾看到托尼正握著一支筆,面前有幾張紙。他被藥物和疲憊搞得昏昏沉沉,頭懶洋洋地耷拉在肩膀上。但是桌子上不止有他的手,還有另外一雙手!一隻手穩穩地接住紙,另一隻手導引著托尼的手在恰當的地方簽字。那是一雙修剪完美、塗著猩紅色指甲油的手。

“晚上好,希爾夫人。”卡羅爾大聲喊道。

希爾夫人試圖拽走那些文件,但是卡羅爾比她更敏捷。“你在這兒幹嗎?”瓦娜莎盤問道,“這根本不關你的事。”

卡羅爾咯嗒一聲打開天花板下的燈。托尼用力眨瞭眨眼睛,慢慢清醒過來。“卡羅爾?”他問。卡羅爾正忙於仔細查看瓦娜莎試圖讓托尼簽字的那些文件。瓦娜莎沿著床邊沖向卡羅爾,不顧一切地想伸手搶走那些文件。

“我提醒你一下,我是個警察,希爾夫人!”卡羅爾用她通常對付非常頑固的嫌疑的口氣說道,“托尼?你知道這些是什麼文件嗎?你媽媽想讓你在這些文件上簽字。”

他搓瞭搓眼睛,掙紮著坐起來。“這是處理我外祖母房產的文件,我有房子一半的產權,我需要在文件上簽名,房子才能被賣掉。”

“你外祖母的房子?”卡羅爾在把文件遞給他之前又審查一遍,懷疑這裡邊有蹊蹺。

“是的。”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瓦娜莎爭辯道。

“我知道,”他光火瞭,就像一個累壞瞭的小孩,“你追蹤我到這兒,就是想讓我在上面簽字。”

“你祖母的名字叫埃德蒙·亞瑟·佈萊斯?”卡羅爾假裝一臉無辜,隻為激怒瓦娜莎。

“你好大膽子!”她朝卡羅爾吼道。

“什麼?”托尼說,“誰是埃德蒙·亞瑟·佈萊斯?”

瓦娜莎再一次沖向卡羅爾,卡羅爾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將她推開。瓦娜莎搖搖晃晃地往後退,撞在墻上。她在那裡站著,一臉受傷的表情,用手捂著嘴。然後她像喝醉的人一樣,靠著墻慢慢滑下去,癱在地上。“不!”她呻吟道,“不!”

卡羅爾走向床頭,對托尼說:“一個自認為是你父親的人。”

《血泊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