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博斯做瞭咖啡,他把做好的咖啡帶到屋後的露天平臺,手裡拿著前一天復印的出生證明坐在野餐桌旁。他看著文件上的名字和日期,很快就發現自己很難縮小搜索范圍。在這些出生證明中,沒有一張是及時遞交的。這些證明至少是在出生日期的三天之後遞交的,他本以為可以把發放日期的延遲作為調查收養之事的線索,希望因此落空瞭。博斯覺得還是去聖海倫收容院仔細查找一番會比較好。
他知道這將是一條艱難之路。即便是戴著警徽的執法人員,也很難突破有關收養的隱私法。博斯盤算,是否要打個電話給惠特尼,讓他找個律師申請開啟維比亞娜·杜阿爾特生下的孩子的收養記錄,但他明白惠特尼不會這麼幹。找律師相當於把尋親計劃公之於眾,想保密的惠特尼絕不會這麼幹。
想到《洛杉磯時報》上有關聖海倫收容院的報道還沒看完,博斯回到屋裡,走到手提電腦旁繼續看那篇文章。擔心出生證明會被風吹走,落到露天平臺下面,他把那沓出生證明也一起帶回屋。
《時報》上的文章回顧瞭聖海倫收容院的歷史演變,在聖海倫收容院,本來孩子出生後即被收養,母子再難見面。最近幾十年,隨著社會的進步,收容院裡的母親們可以留住她們的孩子,並接受相關輔導,和孩子一起回歸社會。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四十年前被視為社會污點的未婚母親已經完全被人們接納瞭。聖海倫收容院辦瞭幾個項目,成功地使單親傢庭能夠在社會上立足。
接著報道偏離主題,引用瞭一些因未婚先孕被逐出傢門後在聖海倫收容院的產婦中心得到救助的女人們的敘述。敘述中沒有負面的聲音。沒有哪個女人因為孩子被奪走並送給陌生人而感覺被出賣瞭。
報道最後提到的一件逸事引起瞭博斯的強烈興趣,他意識到這給調查提供瞭一個新視角。這件事引用瞭一個七十二歲的老婦的敘述,老人一九五〇年到聖海倫收容院生孩子,在收容院待瞭五十多年。
阿比蓋爾·特恩佈爾隻提著一隻手提箱,被遺棄在聖海倫收容院的前門臺階時隻有十四歲。當時阿比蓋爾已有三個月的身孕,這讓她篤信宗教的父母深感恥辱。父母遺棄瞭阿比蓋爾。男朋友遺棄瞭阿比蓋爾。阿比蓋爾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在聖海倫收容院生下孩子以後,阿比蓋爾便和孩子分離,孩子被人收養瞭。她隻抱瞭女嬰不到一小時。可生下女嬰後她還是無處可去。她被允許待在聖海倫收容院,幹些諸如拖地板和洗衣服這樣的零碎活。她一邊在收容院幹活,一邊上夜校,獲得瞭高中和大學的學歷。大學畢業後,她成瞭聖海倫收容院的社工,向那些和她境遇相似的女人提供咨詢,並在聖海倫收容院工作瞭整整半個世紀直到退休。
阿比蓋爾在聖海倫收容院的百年慶典上做瞭主題演講,在演講中她訴說瞭自己的故事,她說她的付出獲得瞭無可估量的回報。
“一天我在職員休息室,院裡有個女孩過來告訴我,門口來瞭個追尋收養經歷的女人,她想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收養的,自己的親生父母何在。她的養父母告訴她,她出生在聖海倫收容院。於是我去見瞭她,見到她以後,我馬上產生瞭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來自她的眼睛,來自她的聲音——仿佛我早就和她認識一樣。我問她在哪天出生,她說她是在一九五〇年的四月九日出生的,這下我知道瞭,我知道她就是我的女兒。我用雙臂摟住她,這些年所有的傷痛、所有的遺憾頃刻之間都消失瞭。我知道這是個奇跡,上帝讓我待在聖海倫收容院就是為瞭這一刻的到來。”
《洛杉磯時報》的報道以特恩佈爾介紹同樣參加慶典的女兒做結尾,報道說,聽瞭特恩佈爾的演講,參加百年慶典的所有人都不禁為之動容。
“我中大獎瞭。”看完報道後博斯輕聲說。
博斯知道必須去和特恩佈爾見一面。記下這個名字的時候,博斯希望特恩佈爾在報道發表的八年後依然活著。在世的話,特恩佈爾應該有八十多歲瞭。
博斯思索著和老人見面的最佳辦法,他把特恩佈爾的名字輸入手提電腦的搜索引擎。搜索引擎指向幾個付費才能進入的網站,但他知道這些大多都是釣魚網站。博斯在商務社交網站領英上找到一個阿比蓋爾·特恩佈爾,但他覺得那不會是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博斯決定離開網絡世界,試試女兒口中的“社會工程”。他打開聖海倫收容院的網址,找到收容院的電話打瞭過去。三聲鈴響之後有個女人接瞭電話。
“這裡是聖海倫收容院,有什麼能幫你的嗎?”
“呃,是的,你好,”博斯想讓對方覺得自己很緊張,“能讓我和阿比蓋爾·特恩佈爾說話嗎?我是說,如果她還在的話。”
“哦,親愛的,她已經好幾年不來這兒瞭。”
“哦,不!我想問,她——你知道她是否還在世嗎?我想她年紀一定很大瞭。”
“我想她還在世。她很久前就退休瞭,但她沒有去世,我想阿比會比我們活得都長。”
博斯燃起瞭找到特恩佈爾的一絲希望。他進一步追問對方。
“我在百年慶典時見瞭她。我和我媽媽與她聊過。”
“那是八年前的事瞭?能問下您是哪位,打電話來又是為瞭什麼事嗎?”
“呃,我叫戴爾,出生在聖海倫收容院。我媽媽總是念叨著,在聖海倫收容院時,阿比蓋爾·特恩佈爾對她最好,一直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我剛才說瞭,在參加收容院百年慶典的時候,我終於見瞭她一面。”
“戴爾,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
“事實上,這是件悲傷的事情。我媽媽剛剛過世,臨終前她想讓我給阿比蓋爾傳個信。我想她或許會希望能參加葬禮,也想把葬禮時間告訴她。我為她準備瞭張卡片。您知道怎樣才能最好最快地把卡片送交給她嗎?”
“你可以寄到這兒,在卡片上註明由聖海倫收容院轉交。我們會確保她一定能收到那張卡片。”
“我知道可以這麼做,但我擔心這樣可能耗時過長。我是說,通過第三方轉交可能會費上一定的時間。周日葬禮前她未必能收到這張卡片。”
女人停頓瞭一會兒以後說:
“別掛電話,看看我們能做點什麼。”
線路裡沒瞭聲音。博斯安靜地等待著。他覺得自己的表現剛剛好。兩分鐘以後女人回到線上。
“你在嗎?”
“是的,我還在。”
“很好。先生,我們通常不這麼做,但我可以給你個地址,你可以把卡片寄給阿比蓋爾。沒有她的允許,我無法把她的電話號碼告訴你。我試著打瞭她的電話,但沒能找到她。”
“有地址就好。如果今天就把卡片寄出去,她準能在葬禮前收到。”
接著女人把影視城瓦恩蘭大道的一個地址告訴瞭博斯。博斯記下地址,向女人表達謝意,然後便掛斷瞭電話。
博斯看著寫下的地址。從博斯傢開車去聖費爾南多谷中的影視城並不遠。特恩佈爾的地址包含一個單元號,考慮到阿比蓋爾的年紀,博斯覺得那裡應該是個養老院。除瞭洛杉磯公寓通常所具備的門和按鈕之外,那裡還配備瞭實打實的安防系統。
博斯從廚房抽屜裡拿出一根橡皮筋,用橡皮筋綁住那沓出生證明。見面時也許這些會有用,因此他想隨身帶著。他抓起鑰匙,向邊門走去,這時正門傳來一聲沉重的敲門聲。博斯隨即改變路線,朝正門走去。
前一天護送博斯走過萬斯傢宅子的不知名保安站在博斯傢門前的臺階上。
“博斯,很高興能截住你。”
他的目光落在博斯手裡的一沓出生證明上。博斯不由自主地放下拿著出生證明的那隻手,把出生證明放在左側大腿後面。他對這個明顯的遮掩動作感到又羞又惱,唐突地向來人開口發問。
“需要幫什麼忙嗎?”他問,“我正要出門呢!”
“萬斯先生派我來的,”來人說,“他想知道你有沒有取得進展。”
博斯久久地打量瞭他一會兒。
“你叫什麼名字?”過瞭半晌之後他問,“昨天你一直沒告訴我。”
“我叫斯隆。在帕薩迪納萬斯傢主管安保。”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我查到的。”
“你在哪兒查的?我沒在任何地方登記過住址,這幢房子也不在我的名下。”
“博斯先生,我們有許多辦法找人。”
博斯看瞭對方一會兒才答上話。
“斯隆,萬斯先生交代過我,采取什麼行動隻能跟他匯報。所以我隻能跟你說聲對不起瞭。”
博斯想關門,斯隆連忙伸出手攔住他。
“你真的不會想這麼做的。”博斯說。
斯隆退瞭幾步,舉起雙手。
“我道歉,”他說,“但我必須告訴你,萬斯先生昨天跟你談過話以後就病瞭。今早他派我過來找你,看看你有沒有取得什麼進展。”
“在哪方面有進展?”博斯問他。
“雇你幹的活。”
博斯豎起根手指。
“能等我一會兒嗎?”
沒等斯隆來得及回話,博斯便關上門,把出生證明夾在胳膊肘下面。他走到餐廳的桌子旁,拿起桌上惠特尼交給他的那張印著手機號的名片。他在手機上輸入惠特尼給他的手機號,然後聽著手機裡的鈴響回到門旁打開門。
“你在給誰打電話?”
“你老大,”博斯說,“想確認一下他是否同意讓我和你討論這件事。”
“他不會接你的電話。”
“我們先等等——”
長長的嘟嘟聲過後,手機在沒有萬斯先生接聽的情況下嘀的一聲轉到語音信箱。
“萬斯先生,我是哈裡·博斯,請給我回電。”
博斯復述瞭一遍自己的電話號碼,掛斷手機,然後和斯隆攀談起來。
“知道我不明白的地方在哪兒嗎?我不明白萬斯先生為何沒告訴你雇我幹嗎,就派你來問我進展怎麼樣。”
“我已經告訴過你,他突然生病瞭。”
“那好,我會等他身體好點以後讓他給我打電話。”
博斯看出斯隆的表情很猶豫。他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等瞭一會兒以後,斯隆終於開口。
“萬斯先生有理由相信,他給你的電話號碼被人泄露瞭。他希望你通過我對他進行匯報。我負責他的安全警衛已經二十五年瞭。”
“他得把這事親口告訴我。等他身體好點以後,你跟我說一聲,我再去那兒找他。”
博斯砰的一下把門關上,斯隆猝不及防,很是吃驚。門楣砰的一聲發出巨響。斯隆連忙敲門,但此時博斯已經悄悄地打開瞭前往路邊車棚的邊門。博斯離開屋子,偷偷打開切諾基的車門坐進去。發動汽車以後,他把車倒瞭一段距離,悄悄地開上瞭路。博斯看見一輛赤褐色的汽車停在路對面,車頭沖著下山的方向。斯隆正走向那輛汽車。博斯打過方向盤,把車轉到路的右邊,然後從切諾基車門旁的斯隆身邊加速經過,朝山上開過去。因為路很窄的緣故,斯隆必須開到停車棚裡掉頭,出其不意的策略讓他爭取到時間擺脫瞭斯隆。
博斯在這兒住瞭二十五年,開過彎曲的伍德羅·威爾遜道對他來說已經算種本能瞭。他飛快地開到穆赫蘭道的禁行標志處,直接在標志下向右拐。接著他沿瀝青的羊腸小路往前開,一直開到前方與萊特伍德道的交叉口。博斯查看瞭下後視鏡,沒看到斯隆的車或其他車輛跟蹤的蹤跡。他右拐進入萊特伍德道,飛快地開下山地北坡進入影視城,並在文圖拉大道進入谷底。
幾分鐘後他把車拐進瞭瓦恩蘭大道,把車停在一幢名叫“山風”的公寓大樓前。公寓建在101號高速公路高架橋旁,看上去又老又破。公寓樓靠高速公路的一側建瞭一面二十英尺高的水泥隔音墻,但博斯覺得即便有面墻,公路上的噪聲也會像山風一樣卷入這幢兩層高的公寓大樓。
如果特恩佈爾沒住在退休中心,博斯找到她傢就不會費太大力氣。這是個很好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