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五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陣亡將士紀念日

博斯抵達西木區退伍軍人公墓時,正好已過午夜。

他在威爾克斯大道分局車輛管理處領瞭新車,駛經埃莉諾·威什的公寓。屋內未開燈,他覺得自己有如被女友甩瞭之後暗中來到對方傢查看的青少年。雖然他單獨前來,但仍感到尷尬。他不知倘若燈亮起,他會怎麼做。之後他繼續往東朝墓園方向前進,同時想著埃莉諾,想著她如何於公於私都背叛瞭他。

他開始假設,埃莉諾詢問阿鯊是否認識她,是因為坐在那部將梅多斯屍體棄置水庫的吉普車上的人正是她,她想確定少年是否明白這一點以及是否認出瞭她,但少年並沒有。接著阿鯊——在博斯加入訊問之後——表示見到車上有兩人,他認為應該是男人。他表示身形較小的那個人留在吉普車副駕駛座上,完全沒幫同夥處理屍體。看來阿鯊的失誤原本能讓他保住一命,但博斯知道自己建議給阿鯊催眠,等於宣判瞭他的死刑。埃莉諾將博斯的建議傳達給魯克,魯克知道不能冒險。

接下來問題是,為什麼。最終答案當然是金錢,但博斯不相信埃莉諾的目的隻有錢,肯定還有其他原因。所有其他涉案者——梅多斯、富蘭克林、德爾加多和魯克皆與越戰有關聯,而且也對兩個目標——吳文平與阮陳有直接瞭解。埃莉諾如何牽涉其中?博斯想到她哥哥在越南喪命。他是她與其他人搭上線的關鍵人物嗎?他記得她提到哥哥名字是邁克,但她並未提及他死亡的原因與時間,博斯沒讓她說;當時她分明想提,此刻博斯真後悔阻止瞭她。她提到紀念碑以及紀念碑如何改變瞭她。她究竟看到瞭什麼,竟有如此轉變?紀念碑那面墻究竟對她說瞭什麼她原本不知道的事?

他駛入塞普爾韋達大道旁的墓園,上行至橫越入口的碎石道路上緊閉的黑色大鐵門。博斯下車走上前,發現門以鐵鏈和掛鎖鎖住。他從黑色鐵條之間觀望,見碎石路上方近三十米處有間小石塊屋,他見拉上窗簾的窗戶透著電視屏幕藍光。博斯回到車上啟動警笛,讓警笛大作,直到窗簾後方燈光亮起。片刻後墓園管理員出來拿著手電筒朝大門走,博斯則拿出警徽皮夾並翻開拿在鐵條之間。男子身穿黑褲和淡藍色襯衫,襯衫上有錫制徽章。

他問:“你是警察嗎?”

博斯心想,不是警察,難不成是安利推銷員嗎?他說:“洛杉磯警局,請你開門。”

管理員將手電筒照在他的警徽與身份證上,博斯透過燈光看見男子臉上的白色絡腮胡,並聞到淡淡的波本酒味與汗臭味。

“警官,有什麼事嗎?”

“是警探,我正在調查一樁命案,請問怎麼稱呼?”

“我叫克斯特。命案?我們這兒死人很多沒錯,不過這些案子都結瞭,應該可以這麼說。”

“克斯特先生,我沒時間說明詳情;我隻是想看一下越戰紀念碑,周末假期在此展示的復制品。”

“你的手臂怎麼瞭,還有你的搭檔呢?你們警察不都是兩人一組行動嗎?”

“克斯特先生,我受傷瞭,我的搭檔負責調查此案其他細節。你在裡面那間小房子裡看太多電視瞭,警匪片和現實不一樣。”

博斯雖然笑著說最後一句話,但已對這老警衛感到厭煩。克斯特轉頭看墓園小屋,然後又回頭看博斯。

“你看見瞭裡面的電視屏幕光線,對吧?我猜到瞭。呃,這是聯邦土地,我不知道是否能在未收到準許的情況下打開——”

“克斯特,你聽清楚瞭,我知道你是公務員,美國可能自杜魯門當總統起就不曾開除過公務員,不過假如你現在故意刁難我,我保證讓你吃不瞭兜著走。我會在星期二一大早立即遞出你在值班時間內喝酒的起訴單。所以咱們省點事吧。你開門,我就不煩你,我隻需看一下那面墻。”

博斯弄響門上的鐵鏈催促他,克斯特眼神遲鈍地望著鎖,然後從皮帶間撈出一串鑰匙打開大門。

博斯說:“麻煩你瞭。”

“我仍覺得不太妥當,”克斯特氣呼呼地說,“那黑色紀念碑石怎麼可能和命案扯上關系?”

博斯說:“很難說。”他開始往回走,突然記起曾讀過的紀念碑相關事項,於是又轉過身去,“有本冊子,冊子上註明瞭墻上所列姓名,可參考冊子找出姓名位置。冊子在紀念碑那兒嗎?”

博斯在暗淡光線下依然可見克斯特滿臉困惑。他說:“我不知道有什麼冊子,隻知道美國公園管理處人員將那東西運來這兒豎起,之前先用挖土機在山丘上清出空地。他們派瞭一個人在正常開放時間內負責留守,你要找冊子得問他。別問我他人在何處,我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你會待很久,還是我暫時讓門開著?”

“最好鎖上,我要離開時會通知你。”老警衛將門拉開之後,博斯開車進入並往上駛至山丘附近的碎石停車場。博斯見那座立於山丘切口的墻面微微發光,四周幽暗無光,空無人跡,他從車上拿瞭手電筒往斜坡走去。

他先用光束來回照射估算墻面大小。大約二十米長,兩邊尾端逐漸縮小,然後他走近以看清上面所刻姓名。突然有一股感覺攫住瞭他,是畏懼。他明白自己並不想看這些姓名。他將會見到許多熟識者的姓名;更糟的是,他可能會見到之前沒料到會在此處出現的士兵姓名,他揮動著手電筒燈光,看見一個木質臺架,架子頂部傾斜且有水平突出的部分以撐住書冊,有如教堂的讀經架。他走向前,卻發現架子上空無一物,公園管理處人員肯定為瞭安全起見將名冊帶走瞭。博斯轉身回看墻面,遠處末端逐漸縮小隱入黑暗之中。他看瞭看口袋裡的煙,發現還剩將近一整包。他向自己承認,他早料到事情會是如此。他沒有選擇,隻能一一看過所有姓名,他來之前即已料到。他點瞭支煙,將燈束照在墻面第一排姓名上。

四小時之後,他終於看到一個認識的姓名,不是埃莉諾的哥哥邁克·斯卡利特,而是戴瑞斯·柯曼。博斯在第一步兵團認識瞭柯曼,柯曼是博斯不僅認識且熟識的第一個被炸死的戰友。大傢都喊他凱克,因為他手臂上用刀刻瞭凱克字樣的文身,而且他並非死於敵人之手——當時一位二十二歲的美軍中尉在“鐵三角”區空襲行動中給錯瞭地形圖方位坐標,導致他喪命。

博斯伸手至墻面,用手指撫過那已逝大兵的姓名字母,他在電視和電影上見別人這麼做過。他在腦海中想象柯曼將大麻卷煙塞在耳後、坐在背包上吃罐裝巧克力蛋糕的畫面,他常和別人換取蛋糕,大麻煙令他時時渴望巧克力甜食。

之後博斯繼續看其他姓名,唯有點煙時停下,最後整包煙都抽完瞭。又過瞭將近四小時後,他陸續見到認識且已知戰死沙場的三十多位士兵的姓名。他原本擔心在墻上看見意料之外的姓名,幸好還沒有,是他多慮瞭,但有其他因素令他感到沮喪。他發現一小張照片塞在紀念碑假大理石板之間的縫隙中,照片上一位身穿制服的男子向全世界展露帶著驕傲且燦爛的笑容。現在他成瞭墻上的一個姓名。博斯將照片拿在手中並將它翻面一看,上面寫著:“喬治,我們想念你的笑容,我們深深愛你,媽媽和泰瑞。”

博斯小心翼翼地將照片塞回縫隙中,深覺自己侵犯瞭他人隱私。博斯想著喬治,他並不認識對方,卻毫無來由地感到悲傷。片刻後,他繼續向前。

最後他看完總數五萬八千一百三十二個姓名,獨缺邁克·斯卡利特的名字,正如他所料。博斯仰望天空。東邊漸露曙光,一陣微風從西北方徐徐吹來。南邊,越過墓園樹梢上方,聯邦大樓陰森聳立,宛如巨大的黑暗墓碑。博斯感到迷失,他不知自己為何來到此地,也不知此刻發現之事實是否具有任何意義。邁克·斯卡利特還活著嗎?此人真的存在嗎?埃莉諾提到去看瞭紀念碑,而且她的話語聽來那般真實可信。這一切如何說得通?手電筒光線變得微弱,電池快沒電瞭,他關上電源。

博斯回到停在墓園停車場的車,上車睡瞭幾小時。待他醒來時,太陽已高掛天空,這時他才頭一回註意到墓園草坪上的旗海,每一個墓塚旁都有醒目的小塑料星條旗插在木桿上。他發動車子,緩緩沿墓園小徑前進,尋找梅多斯的安葬地點。

地點並不難找,四輛配備微波天線的廂型車緊挨在蜿蜒進入墓園西北區的一條小徑旁,那兒還聚集瞭其他車輛,是媒體,博斯沒料到電視臺攝影機和記者們會全部出動。不過他一見到大批媒體,立即明白他忘瞭假日新聞不多,而地道盜竊案——這是媒體冠上的名稱——仍是熱門話題,攝影機吸血鬼們需要拍攝新的畫面供晚間新聞播報之用。

他決定待在車內,看著四部攝影機拍攝在梅多斯灰棺木前舉行的簡短告別式。告別式由一位牧師主持,牧師的衣服皺巴巴的,可能剛從市區某傳教會趕來。在此並無真正為梅多斯哀悼的人,隻有零星幾位美國海外退伍軍人協會的專業哀悼者,由三人組成的儀隊立正站在一旁。

儀式結束後,牧師腳踩踏板裝置使棺木緩緩下降,攝影機一哄而上搶著拍攝。之後,新聞小組分散到墓位周圍不同地點拍攝記者的現場報道。他們分散成半圓形,如此一來,拍攝角度可讓觀眾以為該臺記者獨傢采訪瞭葬禮。博斯認出其中幾位是以前曾將麥克風湊到他面前的記者,然後他註意到原本以為是專業哀悼者的其中一人,其實是《洛杉磯時報》記者佈雷莫。佈雷莫轉身離開墓塚,正朝沿通道停放的一輛車走去,博斯待佈雷莫幾乎走到他車旁才搖下車窗喊住他。

“博斯,我以為你在醫院。”

“我決定過來一趟,沒想到會是這種馬戲團場面。你們這些人難道沒事可做嗎?”

“嘿,我不是和他們一道的,我可不搞團戰。”

“什麼?”

“意思是電視臺記者蜂擁而上的采訪場面。你呢,你在這兒做什麼?我沒想到你這麼早出院。”

“我偷溜瞭,上車吧,咱們繞一圈。”然後博斯指著電視臺記者說,“要是讓他們發現我在這兒,我們就別想脫身瞭。”

佈雷莫繞過車身上瞭副駕駛座,博斯開往墓園西區方向。他在一棵枝葉繁茂的橡木樹蔭下停車,越戰紀念碑就在視野內。一些人在紀念碑前方緩緩走動,大多為男性,大多獨自一人。他們皆靜默地望著黑色碑石,其中幾人身穿剪去袖子的舊美軍工作服外套。

佈雷莫問:“你看過報紙或電視對此事的報道瞭嗎?”

“還沒,不過我聽說瞭官方公佈的內容。”

“然後呢?”

“狗屁,至少大部分是。”

“你想告訴我嗎?”

“條件是不能讓他們追查到我身上。”

佈雷莫點頭,他們已認識多年,博斯無須要求佈雷莫允諾,佈雷莫也無須解釋不列入記錄陳述、背景陳述與不得公開發言人身份陳述之差異。他們之前彼此提供可信與可靠信息,已建立起互信。

“你應該查三件事,”博斯說,“沒有人詢問劉易斯與克拉克一事,他們並非我的跟監行動的一部分。他們是督察室的人,替歐文跑腿。一旦你提到這一點,可繼續加強火力深入探討並說明他們究竟為何在那兒。”

“他們究竟為何在那兒?”

“這你得問別人瞭,我知道你在局裡有其他消息來源。”

佈雷莫在又長又薄的線圈筆記本上寫著——那種筆記本總會讓人一眼看穿記者身份,他邊寫邊點頭。

“第二,取得魯克葬禮的消息。葬禮可能在州外舉行,在足夠遠的地方,使本地媒體不會大費周章派記者去采訪。不過還是請你派個記者去,而且請記者帶攝影機,他可能會是唯一到場的記者,而且儀式安排可能和今天情況類似,如此一來你應該能猜出些許端倪瞭。”

佈雷莫原本寫著筆記,聞言驚訝地抬頭:“你的意思是,不會有盛大的英雄葬禮?難道魯克涉及此案,或者他搞砸瞭一切?天哪,聯邦調查局,還有我們媒體,將他吹捧得有如約翰·韋恩再世!”

“沒錯,嗯,你們在他死後替他建構瞭新身份,不過我猜你應該也有辦法戳破他的新身份。”

博斯望著他片刻,思索著該透露多少內情以及哪些內情可以透露。有那麼一刻,他氣得真想不顧後果或歐文的警告對佈雷莫公開一切。但他沒那麼做,他恢復自制。

佈雷莫問:“第三件事呢?”

“調閱梅多斯、魯克、富蘭克林與德爾加多的從軍記錄,你會發現其中的關聯。他們同一時期待在越南,也在同一單位,這整件事就是從那兒開始的。你查完這一大堆數據後打電話給我,我或許可補充不足之處。”

然後博斯突然對警局和聯邦調查局聯手營造的假象感到厭煩,他一再想起少年阿鯊的死狀——他平躺著,頭以不自然的角度仰起的模樣慘不忍睹,還有那攤血。而他們卻想抹除此事,仿佛這毫不重要似的。

“還有第四件事,”他說,“有個少年。”

博斯說完阿鯊一事之後,發動汽車沿原車道將佈雷莫送回他停放車輛的地方。電視臺記者已悉數離開墓園,一名男子正駕著小型推土機將土推入梅多斯之墓,另一人倚著鏟子在一旁觀看。

博斯邊看著墓地工人邊說:“你這篇報道刊登之後,我可能得另找工作瞭。”

“我不會提及消息來源是你。此外,待我拿到軍方記錄,數據全都在上面瞭。然後我會想辦法套警局發言人承認這件事屬實,如此一來即可寫成消息出自他們。之後我在文章結尾處寫:‘哈裡·博斯警探拒絕發言。’你覺得如何?”

“你這篇報道刊登之後,我可能還是得另找工作。”

佈雷莫久久看著他。

“你不去墓前看看?”

“我會的,等你走瞭之後。”

“我要走瞭。”他打開車門下車,然後又探頭到車內,“謝啦,博斯,這篇報道肯定精彩,到時候許多人等著丟官瞭。”

博斯看著記者,憂傷地搖頭,他說:“不,他們不會的。”

佈雷莫不自在地望著他,博斯揮手算是與他道別。記者關上車門,走到自己的車上。博斯對佈雷莫並無過度期待,對方並非為瞭替弱者發不平之鳴或為大眾擔起監督之責,他隻想拿到其他記者沒有的獨傢新聞。佈雷莫想的是這一點,以及之後可能隨之而來的書約、電視影集等等,借此名利雙收,膨脹自我形象,那才是驅使他的動力,有別於博斯因感到氣憤不平而向他透露實情的情況。博斯深知這一點,也坦然接受,事情本來就是如此。

他對自己說:“不會有人因此丟官的,從來沒有。”

他看著墓地工人完成工作,不久後,他下車走到墓前。一面國旗插在柔軟的紅土裡,旁邊放著一小束花,是海外退伍軍人協會送的花。博斯凝望此景,不知該有何感受,或許該有某種感傷或不舍之情,這回梅多斯會永遠待在地下瞭。但博斯毫無感覺,他看著墓塚,不久後抬頭望向聯邦大樓,朝那個方向走去。他自覺有如孤魂,從墓地出來想討回公道,或隻是想復仇。

即使埃莉諾·威什見來者是博斯而心生詫異,也絲毫未表露於外,博斯方才在一樓向警衛亮瞭警徽,對方即揮手請他前往電梯。假日無櫃臺人員值班,因此他自行按瞭門鈴。是埃莉諾來開的門,她身穿褪色牛仔褲搭白色上衣,皮帶上沒有槍。

“博斯,我就猜你可能會來,你去參加葬禮瞭嗎?”

他點頭。她讓門敞開,但他似乎無意進去。她久久凝視著他,納悶地眉毛微皺,那模樣嬌俏可人。“嗯,你打算進來,或者想在那兒站一整天?”

“或許我們可以到外面走走,私下談談。”

“我得拿通行卡,待會兒才進得來。”她回頭準備走去拿,又停住瞭,“我猜你可能還沒聽到消息,因為他們尚未公佈。他們找到鉆石瞭。”

“什麼?”

“沒錯,他們追蹤魯克找到瞭杭亭頓海灘某公共儲物箱出租公司,他們在某處找到瞭收據。他們今早拿到法院搜查令,剛打開儲物箱。我剛從無線電掃描儀聽到消息,聽說有數百顆鉆石,我們得請人估價。博斯,我們猜對瞭,是鉆石,你猜對瞭。他們也在第二個儲物箱裡找到其他所有東西,魯克並未銷毀搶來的財物。我們會將財物歸還給保險箱失主。屆時聯邦調查局會舉辦記者會,不過我猜他們可能不會提到儲物箱租用者身份。”

他光點頭沒說話,她從門口進去瞭。博斯走到電梯前,按瞭按鈕然後等她。她出來時拿瞭皮包,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沒帶槍,有那麼一刻他竟有些擔心,不禁暗自為此感到尷尬。他們下樓時皆保持沉默,兩人出瞭大樓走在人行道上,朝威爾榭方向前進時仍一言不發。博斯一再思忖著該如何拿捏語句,亦不知尋獲鉆石一事是否具有任何意義。她似乎在等他先開口,卻又對沉默感到不自在。

她終於先開口:“我喜歡這條藍色懸臂帶。對瞭,你還好吧?我真訝異他們這麼早讓你出院。”

“我自己離開瞭,我還好。”他停下,放瞭支煙到嘴裡。他剛在大廳自動販賣機買瞭一包。他用打火機點瞭煙。

她說:“我覺得此時辭職是好時機,遠離這一切混亂,重新開始。”

他沒搭理她,徑自深深吸瞭一口煙。

“埃莉諾,說說你哥的事。”

“我哥?我告訴過你瞭。”

“我知道,我想再聽一次,我想知道他後來怎麼瞭,以及你去華盛頓參觀那面墻的經過。你說那次經歷改變瞭你對事情的觀感。原因何在?”

他們來到威爾榭。博斯指向街道對面,他們過瞭馬路,走向墓園。“我的車停在這兒,待會兒開車送你回去。”

“我之前說過瞭不喜歡墓園。”

“誰喜歡呢?”

他們從樹籬開口處進入,車流聲被隔絕在外。大片綠茵草坪、白色碑石與美國國旗映入眼簾。

“我的故事和其他成千上萬人的故事一樣,”她說,“我哥去從軍,之後沒回來,就這樣,至於去參觀紀念碑則讓我內心充滿許多不同的感覺。”

“憤怒?”

“沒錯,的確有。”

“痛恨?”

“沒錯,我猜應該是。我不知道,那是很私人的情緒。博斯,怎麼瞭?這和其他……事情有何關聯?”

他們走在碎石車道上,旁邊是一排排白色碑石,博斯正領她走向那座紀念碑復制品。

“你說你父親是職業軍人,他知道你哥哥出事經過的細節嗎?”

“他知道,但他和我媽從未對我明說相關細節。我的意思是,他們隻說他很快就回來,而且我收到一封他的來信,他在信上說就快回來瞭。就在一個星期之後,他們卻說他遇害瞭,他永遠不會回來瞭。博斯,你問這些事情讓我覺得……你有何目的?我不明白。”

“埃莉諾,你當然明白。”

她停下腳步,低頭無言望著地面。博斯見她臉色顯得有些蒼白且帶著瞭然的表情,正如他向傢屬通知死訊時,死者母親或妻子的表情。無須告訴她們親人已死,她們一開門即瞭然於心。此時,埃莉諾的面部表情顯示她知道博斯已經知道瞭她的秘密,她不看他,眺望向遠方,她的目光落在那座在艷陽高照下閃閃發亮的黑色紀念碑。

“你故意帶我來看紀念碑,對吧?”

“我大可請你帶我去看你哥哥的姓名所在,不過你我皆知上面並無他的姓名。”

“沒有……的確沒有。”

她一見紀念碑就被震懾住瞭,博斯從她的表情可見那種頑強抗拒已消失,她不想再守著秘密。

他說:“說吧。”

“我的確有哥哥,他也的確過世瞭。博斯,我從未對你撒謊,我從未說過他在越南喪命。我說他永遠不會回傢瞭,的確如此,這是事實。不過他是在洛杉磯喪命的,在回傢途中,當時是一九七三年。”

往事似乎令她想得入神瞭,然後她又回過神來。

“真是不可思議。我的意思是,在越戰保住瞭性命,卻在回傢途中喪命,這根本說不通。他回到美國後先在洛杉磯停留兩天,之後準備到華盛頓參加我們為他舉行的英雄返國歡迎儀式,而且我父親已在五角大樓替他安排瞭優渥且安全的工作。誰也沒料到他們竟在好萊塢妓院找到瞭他,針仍插在他的手臂上,是海洛因。”

她抬頭望著博斯的臉龐,然後又別開臉。

“表面上是這樣,但事實真相並非如此。法醫鑒定死因為施打毒品過量,但他是遭人謀殺,正如同多年之後梅多斯的遭遇。不過我哥的案子被草草結案,梅多斯案原本也應是如此,結果卻沒有。”

博斯心想她可能要開始哭瞭,他得讓她回到正題說完整件事。

“埃莉諾,這是怎麼回事?此事與梅多斯有何關聯?”

“沒有關聯。”她說,然後回頭望著來時的路。

她說謊,他知道有關聯。他內心有不安的感覺,覺得整件事繞著她打轉。他想起她請人送到他病房的雛菊,他們在她公寓裡播放的音樂,她在地道中成功找到他的經過,太多巧合瞭。

“關聯可多瞭,”他說,“這都是你計劃的一部分。”

“不,博斯,不是的。”

“埃莉諾,你怎麼知道我傢後面山丘上種瞭雛菊?”

“我去你傢時見——”

“你是晚上去找的我。記得嗎?後廊下方黑漆一片,你不可能看見任何東西。”他給她些許時間想透徹,“埃莉諾,你之前就去過我傢,就在我忙著安排阿鯊落腳處的時候。之後那晚你來找我,根本不是有意拜訪,而是測試,那通打來沒說話即掛斷的電話也一樣,那是你,因為是你在我電話裡裝瞭竊聽器。這整件事真是……事到如今,你為何不直接告訴我呢?”

她點頭但未看他,他目光無法離開她。她稍微調整情緒後開始訴說:

“你生命中是否曾有過很重要的人或事,那是你整個人的中心,是你存在的根本?對我而言,那是我哥。我哥為國捐軀,我用這種方式接受他已死的事實。我讓此事與他變得比生命更重要,他成為我心中的英雄,那是我存在的根本,我細心呵護。我在它周圍築起硬殼,以我的崇敬灌溉它,讓它越長越大,之後成為我生命中的一大部分,它長成大樹,庇蔭我的生命。然後突然有一天它卻消失瞭,事實原來是假的,那棵樹就這樣被砍倒,再也沒有庇蔭,隻剩下刺眼的陽光。”

她靜默片刻,博斯端詳她。她似乎頓時變得脆弱不堪,他真想在她倒下之前拉把椅子讓她坐下。她手抱另一隻手肘,手指放到唇間。他突然明白瞭她的意思。

“你一直不知情,是嗎?”博斯說,“你爸媽……沒有人告訴你事實真相。”

她點頭。“我爸媽說他是英雄,我一直到長大都如此相信。他們保護我,他們說謊。但是他們怎知未來有一天會豎起紀念碑,所有人的姓名都在上面……除瞭我哥。”

她停住瞭,但他沒催她。

“幾年前某天我去參觀紀念碑,我還以為出錯瞭。那兒有本冊子,姓名索引名冊,我找瞭又找,就是沒列他的姓名,沒有邁克·斯卡利特。我對公園管理處人員大吼:‘你們怎可以在名冊上漏寫瞭姓名?’接下來一整天,我在墻上看瞭一個又一個姓名,所有姓名我都看瞭,我想讓他們知道錯得多離譜。但是……他的姓名也不在墻上。我無法——你知道花瞭將近十五年深信一件事,圍繞著唯一一個閃亮的事實建構信仰,結果卻……卻發現它其實一直如癌細胞般在內心擴大嗎?”

博斯替她拭去臉頰上的淚水,他將臉龐靠近她。

“所以你怎麼做瞭?”

她把手握成拳放在唇間,關節泛白。博斯註意到走道不遠處有張公園長凳,他搭著她的肩領她前去。

“這整件事,”他們坐下後他說,“埃莉諾,我不明白,這整件事。你是——你想向誰報仇?”

“我隻想討回公道。不是報仇也不是報復。”

“有差別嗎?”

她沒回答。

“告訴我後來的經過。”

“我找我父母對質,他們終於告訴我洛杉磯的事。我在老傢翻找他寄來的所有東西,找到瞭一封信,是他寫的最後一封。當初的信仍放在老傢,我自己收起來瞭,原本都忘瞭。信在這兒。”

她打開皮包,拿出皮夾,博斯在她皮包內瞥見手槍的柄和把手。她打開皮夾,拿出一張對折的橫隔線筆記本紙,她輕巧地攤開紙張讓他看信,他並未碰觸。

埃莉:

我退伍在即,就快嘗到軟殼蟹的滋味嘍。我大約兩星期後到傢。我得先在洛杉磯停留幾天,賺點錢。哈哈!我有個計劃(不過你可別告訴老頭)。我幫人送一件“外交”包裹到洛杉磯,不過說不定有更好的辦法處理這件事。我回去又得為“戰爭機器”工作瞭,在那之前我們或許可以再去一次波可諾山。我知道你對我工作的看法,不過我沒法對老頭說不。反正到時再看情況如何瞭。有件事倒是肯定的,那就是我很開心要離開這地方瞭。我在叢林待瞭六個星期才得以休假到西貢這兒。我不想回去,所以我以得痢疾為由請求接受治療。(你問問老頭什麼是痢疾吧!哈哈。)我隻要到本地餐廳吃點東西,就會出現癥狀。好吧,先這樣瞭。我很平安,很快就回傢瞭,你準備從車棚裡拿出螃蟹籠子吧。

想念你的,

邁克

她小心翼翼地將信折起收好。

博斯問:“老頭?”

“我爸。”

“瞭解。”

她回復時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又擺出博斯第一天見到她時的強硬表情,她的目光從他臉龐轉移到胸膛,再到藍色懸臂帶中的手臂。

“埃莉諾,我身上沒監聽器,”他說,“我自己來的,是我自己想知道。”

“我不是在看監聽器,”她說,“我知道你不會那麼做。我在想你的手臂。博斯,如果你現在對我還有些許信任,還有辦法對我有所信任,請你相信我,我無意傷害任何人。

“真的……我隻希望那些人失去所有,僅僅如此。去看瞭紀念碑那天之後,我四處通過關系打聽詢問,終於得知我哥喪命的經過。我向所有人打聽,包括國務院的恩斯特、五角大樓、我父親,終於知道瞭哥哥出事的真相。”

她在他眼中搜尋,不過他試圖不讓眼神透露內心想法。

“結果呢?”

“結果就像恩斯特告訴我們的,在越戰尾聲,那三名警監——三人幫——積極參與運輸海洛因到美國的交易,其中一條管道是魯克和他在美國大使館的憲兵手下,包括梅多斯、德爾加多與富蘭克林。他們在西貢酒吧找即將退伍的美國大兵,招攬他們:帶一件外交包裹過海關即可拿到數千美元的酬勞,簡單得很。他們可以安排,讓大兵暫時取得信使身份,送他們上飛機,有人會在洛杉磯等包裹。我哥邁克就是被招攬的其中一位士兵……但他另有計劃。誰都猜得到所攜包裹的內容物,因此他可能打算到美國之後私下改賣給其他人以拿到較高收益。我不知他計劃得多詳細或者打算如何執行,不過那不重要,反正他們發現瞭,然後他們殺瞭他。”

“他們是誰?”

“我不知道。替警監們工作的人。替魯克工作的人。任務完美完成,由於他喪命的方法與地點之故,軍方、他的傢人、所有人都不想張揚,因此案件迅速處理完畢,就這樣。”

博斯坐在她身旁聽她繼續敘述,讓她一次說完這困擾她多年的陳年往事而未中途打斷。

她說她第一個找到的是魯克,令她驚訝的是,他竟在聯邦調查局工作。於是她申請調職,從華盛頓調到他的小組。她的姓氏與哥哥不同,因此魯克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之後,她輕松地在監獄找到梅多斯、富蘭克林與德爾加多的下落,那些人的行蹤極易掌握。

“魯克是關鍵人物,”她說,“我在他身上下功夫,或許可以說是我誘惑他上鉤參與這計劃。”

博斯感覺內心對她僅存的情意在此刻被撕碎。

“我清楚地暗示打算幹一票,我知道他會心動,因為他已貪污多年,而且很貪婪。有一晚他告訴我鉆石的事,向我透露他幫這兩人攜帶裝滿鉆石的盒子離開西貢的經過,是阮陳與吳文平。自此計劃整件事易如反掌,魯克招攬其他三人並以不具名方式動用瞭一些關系,讓他們得以提早離開查理連。那是一樁完美計劃,而且魯克以為是他的點子,完美之處就在這兒。最終,我會與寶藏一起消失,吳文平與阮陳一輩子收藏與搜刮的財富會被洗劫一空,而其他四人會嘗到幹完生命中最大一票之後財富到手又飛走的滋味,那會是傷害他們的最好方式……但是不該有局外人受傷的……事情就這麼發生瞭。”

博斯說:“梅多斯拿瞭手鐲。”

“沒錯,梅多斯拿瞭手鐲。我在洛杉磯警局送來的典當物品清單上看到瞭手鐲,雖然警局列出典當物品清單是例行公事,但我慌瞭,那些清單會被送到郡內各警局盜竊組。我心想某個警員可能會註意到手鐲,接著梅多斯被捕並供出一切。我告訴魯克,他也慌瞭。他等他們已大致挖好第二條地道後,他連同其他兩人向梅多斯攤牌,我不在場。”

她目光鎖定在遠方某處。她的聲音再無任何情緒,平淡無起伏。博斯無須催促她。她繼續說瞭下去。

“我不在場,”她重復道,“魯克打電話給我。他說梅多斯已死,而且死前不肯交出當鋪收據。他說他會動點手腳,弄成像是施打毒品過量的樣子。那混賬竟然說,他知道之前有人那麼做過,很久以前的事瞭,而且成功躲過刑責。他不知道,他說的正是我哥的遭遇。他提到那件事時,我知道我做對瞭……

“反正呢,他需要我的幫助。他們搜瞭梅多斯住處,找不到當鋪收據。這表示德爾加多與富蘭克林得闖入當鋪拿回手鐲,而魯克希望我幫忙處理梅多斯的屍體,他不知該怎麼做。”

她表示從梅多斯檔案得知他在水庫附近曾有非法逗留被捕的記錄,她輕易地說服魯克那兒是棄屍的好地點。

“不過我也知道水庫是好萊塢分局轄區,我知道即使不是由你接到警局電話前去處理,你至少也會聽說,而且在梅多斯身份確認之後,你可能會留意。沒錯,我知道你與梅多斯的關系。到瞭這時,我知道魯克已失去自制力,你算是我的安全閥,萬一我需要讓整個計劃瓦解,就得靠你瞭,這次我無法再讓魯克逃過法律制裁。”

她目光掃過一座座碑石,心不在焉地舉起手然後又放在大腿上,算是默然接受這結果。

“我們將梅多斯放到吉普車上並蓋上毯子,魯克又回他住處搜最後一次。我待在外面。後備廂有支撬胎棒,我拿它打瞭梅多斯的手指,如此一來警察或法醫會知道是他殺。鐵棒打在手指上那聲響,我記得好清楚。骨頭啪的一聲碎裂,我甚至以為魯克可能聽見……”

博斯問:“阿鯊呢?”

“阿鯊。”她略帶愁思地說著,仿佛首次道出那名字。

“在訊問之後,我告訴魯克,阿鯊在水庫並未看見我們的臉,他甚至以為坐在吉普車內的我是男人。但是我犯瞭錯,我提到我們討論過要催眠他,即使我阻止瞭你,也相信你不會背著我對他進行催眠,但魯克不相信你,所以他對阿鯊下瞭毒手。後來我們接到通知到瞭現場,我見到他,之後我……”

她欲言又止,但博斯想知道一切。

“之後你怎麼樣?”

“後來我向魯克攤牌,我表示打算中止一切,因為他已失去自制力,濫殺無辜。他告訴我沒法中止,富蘭克林與德爾加多在地道內,聯絡不上,他們將C-4炸藥帶入地道後就關閉瞭無線電,因為那炸藥太不穩定瞭。他說假如我想中止行動,會有更多人喪命。第二天晚上我和你差點被車撞死,我敢肯定那是魯克幹的。”

她表示之後兩人心照不宣地互不信賴且彼此懷疑,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盜竊案按原計劃繼續進行,魯克則成功阻止瞭博斯與其他人進入地下中止行動。他不得不讓富蘭克林與德爾加多完成地道行動,即使阮陳的保險箱內已無鉆石,而且他也無法冒險進入地道警告他們。

最後埃莉諾尾隨博斯進入地道殺瞭魯克,結束一切;魯克癱倒在地道黑水中時,眼睛瞪視著她。

她平靜地說:“這就是整件事的經過。”

“我車停在這邊,”博斯在長凳上起身說著,“我送你回去吧。”

他們在車道上找到博斯的車,他註意到她在上車之前,目光流連於剛整理好的梅多斯之墓。不知棺木入土之時,她是否在聯邦大樓上觀看?博斯駛往出口時說:“為何你無法放手?你哥的遭遇發生在另一個時空。事隔多年,為何你無法放手?”

“你不知道我自問瞭這問題多少次,一直找不到答案,至今依然如此。”

他們在威爾榭等紅燈,博斯不知接下來該如何。她一如往常讀出他的心思,感覺到他的猶豫不決。

“博斯,你準備逮捕我歸案嗎?你可能很難找到支撐的證據。所有人都死瞭。說不定別人會以為你也是涉案者之一。你賭得起嗎?”

他沒說話,綠燈亮瞭,他開到聯邦大樓前,在插滿旗幟的花園旁的路邊停下。

她說:“假如這對你有任何意義的話,我想告訴你,我們之間發生的事並非計劃的一部分。我知道你無法得知這是否屬實,但我想告訴你——”

“別說,”他說,“請你別說。”

兩人之間一陣尷尬的沉默。

“你就這樣放我走?”

“埃莉諾,我想由你自己投案對你最好,請律師陪同你去投案。告訴他們,你和那些命案毫無關聯,告訴他們你哥的遭遇。他們明白事理,而且也不想張揚免得引起醜聞,聯邦檢察長可能讓你以低於命案的其他罪行認罪,聯邦調查局也會贊同。”

“假如我不去投案呢?你會通知他們嗎?”

“不會。正如你所說,我牽涉太深瞭,他們絕對不會相信我單方面的說辭。”

他思索許久,接下來他想說的話,他必須確信自己能說到做到,否則幹脆不說。

“不,我不會通知他們……不過假如我隔幾天仍未聽到你投案的消息,我會通知吳文平與阮陳。我無須向他們證明,隻要我提供足夠事實,他們會知道我所言屬實。接下來你知道他們會怎麼做嗎?他們會假裝不懂我在胡扯些什麼,然後轟我出門。埃莉諾,之後他們不會放過你,他們會想討回公道,正如你替你哥討回公道那樣。”

“博斯,你真的會那麼做?”

“我說到做到,我給你兩天時間,然後我會通知他們。”

她表情難過地凝視著他,無言地問他為什麼。

博斯說:“總得有人為阿鯊之死負責。”

她別過頭,手放在車門把手上,望向車窗外在聖塔安那微風中飄揚的旗海。她未回頭看他即說:“所以是我錯估你瞭。”

“如果你指的是‘洋娃娃殺手案’,答案是,沒錯,你錯估我瞭。”

她回頭看他,帶著略顯無力的淡淡笑容打開車門,然後她迅速傾身親吻瞭他的臉頰。“再見瞭,哈裡·博斯。”

然後她下車,站在風中望向車內看著他,她稍微遲疑後關上車門。博斯將車開走時瞥瞭後視鏡一眼,見她仍佇立原地。她站在路旁低頭望著,仿佛掉瞭東西在下水溝裡。之後,他未再回頭看。

《黑色回聲(博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