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深人靜,連一向喧囂混亂的軍校大院也平靜瞭下來。隻有幾個幽靈似的哨兵,打著哈欠,漫不經心地在院子裡轉來轉去。肖鵬的宿舍也漆黑一團,但是,這隻是從外面看,因為肖鵬用棉被把窗子擋得嚴嚴實實。在暗淡的燈光下,心情煩悶的肖鵬打開櫃子,拿出酒瓶,打開瓶蓋往缸子裡倒酒,隻倒出很少的一些,酒瓶空瞭。他把酒瓶放在桌上,拿起缸子要喝,又放下,坐在床上,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心裡更加煩躁瞭。

有人在外面喊報告。他不耐煩地說:“我睡瞭!”

外面的人說:“隊長您的電話,一位姓賈的小姐打來的。”

肖鵬一愣,他沒想到賈程程會主動給他打電話。轉念一想,她賈程程到底還是肖昆的人啊,這麼晚瞭,為肖昆的事還……一種氣憤甚至是妒意從心底湧起,肖鵬張嘴想說不接。但,賈程程的眼睛在他眼前晃動著,一向剛強的肖鵬,還是經不住。

他披瞭件衣服,關瞭燈,走出去。

不出肖鵬所料,賈程程簡短地邀他半小時後在咖啡廳見,就把電話掛瞭,好像她知道他不會拒絕。

肖鵬到車庫開出車,拐到校門口。兩個衛兵執勤,於阿黛正在巡查。於阿黛揮手示意停車。肖鵬停下,於阿黛探頭見是肖鵬,立正:“肖隊長!”

肖鵬說:“我出去有點事。”於阿黛一伸手:“外出許可證。”肖鵬一愣。於阿黛說:“特別行動隊成立第一天,是您向我們宣佈的隊裡規定,夜裡沒有隊長簽字的許可證,任何人不準私自外出。”

肖鵬看著於阿黛,於阿黛表情平靜,絲毫沒有松口的意思:“沒有外出許可證,您不能出去。”

肖鵬掏出一張許可證遞給於阿黛。何三順突然出現瞭,伸手從於阿黛手裡拿過許可證:“肖隊長,你既是運動員,又是裁判員,是不是有點監守自盜之嫌?隊員們外出由你簽字,你肖隊長外出,是不是應該特派員簽字。”

肖鵬不看他,從何三順手裡抽出許可證交給於阿黛:“特別行動隊任何一個人外出,隻要有我的簽字就可以,包括我自己。何副官,你若不滿,可以向特派員提建議。”肖鵬說完上車,揚長而去。

就要打烊的咖啡廳冷冷清清,沒有客人。女招待聽見門響,皺著眉想拒絕客人,一眼看見肖鵬身上的軍裝,把話咽瞭回去。兩個人坐下,肖鵬說:“難得啊賈小姐,竟然會主動打電話約我出來喝咖啡。”

賈程程微笑:“看來我平時是慢待二少爺瞭,否則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

肖鵬:“難道我說錯瞭嗎?賈小姐,在你眼裡,我和空氣有區別嗎?”氣氛一下子就有點緊張瞭,賈程程卻不動聲色。肖鵬也覺得自己有點失態,放緩瞭口氣:“是肖昆讓你來找我的?”

賈程程攪著咖啡:“肖鵬,你這話是對肖昆有敵意,還是對我有敵意?”肖鵬:“那要看你說什麼事情。你找我不會沒有事吧?”賈程程沒說話。肖鵬看著她:“為瞭顧老大?”賈程程點頭:“是,但不是肖昆讓我來的。”肖鵬繃臉:“哼,這話等於沒說。”

賈程程喝瞭一口咖啡,慢慢地說:“我聽肖昆說,你們倆從小到大,上學放學,都是顧老大撐船送你們。”

肖鵬冷冷地說:“他還忘瞭告訴你,顧老大救過我的命!”賈程程一愣:“怪不得,肖昆說讓你親手殺瞭顧老大比讓你自己死都讓你難受。”

肖鵬盯看著賈程程:“他是這樣說的?”賈程程點頭。肖鵬轉過身,像是在與空氣對話:“如今我要槍斃一個救過我命的恩人,你是不是覺得我該天打五雷劈?”

賈程程:“不是。我倒覺得,逼你做這種慘無人道之事的人,倒是該天打五雷劈。”

肖鵬緩緩轉身,冷冷地看著賈程程:“看來賈小姐對共產黨有非同一般的感情。”

賈程程針鋒相對:“顧老大是共產黨嗎?你說。”

“往共產黨的解放區運違禁藥品,你說該是什麼?”

“如果你這個邏輯成立,該槍斃的是徐校長和肖昆,而不是顧老大他們五個艄公。”

這話顯然觸動瞭肖鵬,肖鵬沉默少頃:“你是怎麼知道人押在我手裡的?”賈程程:“是我求我叔叔想辦法,他打聽到的。”肖鵬問:“你叔叔求廖特派員瞭?”賈程程搖頭:“沒有。是我沒有讓他去找廖雲山。因為隻要我叔叔開口,廖雲山勢必聯想到肖昆,那樣對你不利。我知道,既然廖雲山把人交給你處理,就是要看看你對這件事的態度,除非你槍斃瞭這五個人,否則,你必然損害自己。即使肖昆不說,我也知道,你心裡非常地矛盾痛苦,畢竟最無辜的就是顧老大他們這五個替罪羊,可你,除瞭槍斃他們,別無選擇。”

賈程程顯然說到肖鵬痛處。肖鵬心煩意亂,掏出錢包抽出兩張鈔票放在桌子上,起身就走。賈程程跟著他站起來。

兩個人出瞭咖啡廳。街上空無一人。他們的身影在路燈下拉得長長的。

賈程程跟在肖鵬身後,輕聲說:“肖鵬……”

肖鵬站住:“賈小姐,你這掏心挖肺的,不隻是想告訴我,你和肖昆洞若觀火吧?”

賈程程問:“廖雲山命令你必須殺掉這五個人嗎?”肖鵬沒說話。

賈程程看著他:“他讓你來決定,等於把你推到最難的地方。現在,你能決定殺與不殺嗎?你沒法決定,因為殺與不殺你都痛苦,都無法選擇。”肖鵬冷笑:“哼,看來從你這兒就斷定我已經走進瞭死胡同。賈小姐,依你的高見呢?你認為我會決定殺瞭他們,還是放瞭他們?”

賈程程明亮的眼睛在夜色裡一閃一閃:“我不知道,所以我才來找你。”肖鵬不敢看她的眼睛:“那你就等著我的答案吧。”

他說罷欲走,賈程程緊走幾步攔住他:“肖鵬,我找你的原因,是我不相信你會為瞭個人的安危見死不救。”肖鵬心頭一痛,惡狠狠地:“你憑什麼這麼認為?” 賈程程提高瞭聲音:“憑我對肖昆的瞭解;憑你是肖昆的弟弟;憑你們的血管裡流的是一樣的血;這個理由夠嗎?”

這話打動瞭肖鵬。

沉默少頃,肖鵬:“你為什麼對這事那麼上心?是想幫肖昆,還是想幫我?”

賈程程:“我既是想幫肖昆,也是想幫你。在我眼裡,肖昆的弟弟,無條件的就是我的朋友。”

肖鵬的目光落在賈程程臉上,柔和瞭起來。

肖鵬勉強笑瞭一下。他知道,自己在這個女孩子面前,是隻能投降的。他戰勝不瞭她。因為她的剛強是在內心的,這種剛強更多的是因為純潔,因為善良。

他拉開車門,回頭:“賈小姐,你說的這些話很冒險,如果我六親不認,你,也會是我俎上之肉,你想過嗎?”

賈程程平靜地:“那對我不重要,我隻想跟你說,對顧老大這五個無辜的艄公,如果你能夠努力救他們而沒有努力,你會負疚一輩子的肖鵬!”

肖鵬看著賈程程,說出瞭一句心裡話:“或許以後,我會因為認識你,而感謝肖昆。”賈程程一愣。肖鵬仍然面無表情地說:“你去求你叔叔買通監獄長,從監獄裡提出五個馬上要槍斃的死刑犯代替顧老大他們,剩下的工作……”

賈程程大喜過望,激動地:“肖鵬,剩下的工作我來做!”

肖鵬淡淡地:“現在激動還為時過早。我隻告訴你,監獄長欠你叔叔的人情,隻要賈鴻谷開口,一定能辦成。”

肖鵬說罷匆匆發動瞭汽車,車像逃跑似的躥出去。

賈程程在他背後高聲喊:“肖鵬——別恨你哥哥,他很愛你!”

賈程程匆匆趕回商行時,天已蒙蒙亮瞭。

肖昆正在焦急地等她:“我四處找你,你去哪兒瞭?”

賈程程說:“我剛跟肖鵬談完。”

肖昆一愣,隨即生氣地說:“我不是一再跟你說嗎?我來想辦法,你不要去逼肖鵬,你為什麼不聽呢?”

賈程程一邊為自己倒水一邊說:“人押在肖鵬手裡,你能想出什麼辦法?你一夜沒睡到處找人,想出辦法瞭嗎?”肖昆:“是沒有想出來,但我也不能去逼肖鵬。”賈程程走到肖昆面前:“你痛苦,你以為肖鵬就不痛苦嗎?他不比你好受,要親手槍斃五個無辜的人,親手斃瞭侍候你們長大的顧老大,他心裡是什麼滋味?我昨晚就把肖鵬約出來瞭。我叔叔已經買通瞭監獄長,我們可以提出五個死刑犯替換顧老大他們。”

肖昆愕然,他思索著坐下:“廖雲山如此的陰險,稍有不慎便會把肖鵬置於死地,沒有十足的把握,我們不能冒險。”

賈程程為肖昆倒瞭一杯水:“肖鵬已經答應瞭。”

肖昆心裡一熱,他抬眼看著賈程程:“他答應瞭?”

“肖鵬是你的弟弟,你們血管裡流的是一樣的血。從跟他的接觸裡,我覺得他跟你一樣,隻不過他選錯瞭道路,所以他的赤膽忠心必然會成為悲劇。其實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一直想怎麼才能讓肖鵬清醒地看到國民黨的腐敗黑暗,怎麼才能把肖鵬爭取過來,這其實才是你最大的心病。”

肖昆暗嘆口氣:“看來我平時是低估你瞭。”

賈程程笑笑:“我說動我叔叔幫我們偷梁換柱,不僅是不忍心看著你們兄弟二人這麼痛苦,更主要的,我是希望通過這件事開始爭取肖鵬的工作。”

肖昆沒說話,思索著。賈程程說中瞭他的心事。這些天來,他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兄弟倆走到一個陣營裡,那該多好。肖鵬有才幹,有能力,即使就說當前的工作,如果他能助一臂之力,那也是有大大的好處啊。可是……

賈程程也越說越興奮:“偷換成功之後,你就應該把二娘還活著的事告訴肖鵬,這必然對爭取肖鵬是非常有利的。”

肖昆打斷瞭神采飛揚的賈程程:“程程,你想得簡單瞭。”

賈程程:“我不這麼認為,有你,有二娘,難道肖鵬是鐵石心腸……”

肖昆畢竟是久經考驗瞭,他已迅速地冷靜下來。

肖昆委婉地說:“程程,如果拋開肖鵬的個人信念,單說他這個人,我心裡自然有數。但現在的肖鵬已經不是過去的肖鵬,他是國民黨軍官,跟我們身處兩個不同陣營,甚至可以說,是敵人。”

賈程程看著肖昆,慢慢平靜下來。

肖昆:“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爭取肖鵬是我必須要做的工作,但你一定要認識到,動搖肖鵬的思想決不是易事,欲速則不達。先說今天的事吧。”

賈程程掏出一張圖:“你看看我策劃的方案,幫我查查漏洞。”肖昆展開賈程程畫的圖看著,半晌:“我親自去安排。”

賈程程笑瞭,因為她知道,肖昆終於下決心瞭。

狡猾的廖雲山是不會放過任何機會整他的老對頭徐傑生的。早飯剛過,他就剔著牙來到瞭徐傑生的辦公室,通報瞭槍斃五個艄公的事。

“肖鵬決定槍斃這五個艄公,我以為,這是給藥品一事所能畫上的最好的句號。從另一方面,也證明瞭肖昆堅決撇清與藥品一事有本質關系的決心。”他一邊裝作欣賞著墻上的字畫,一邊慢吞吞地說。聽著站在一旁的何三順咬牙切齒,他忍不住露出笑意。

何三順低聲說:“卑鄙小人!”

鐵青著臉的徐傑生怒斥道:“閉嘴!”

廖雲山轉身:“哎,三順,這麼說就不對瞭。知錯即改,善莫大焉,畢竟,肖昆的身份和地位是不能和徐大校長相提並論的。”

見徐傑生一言不發,廖雲山站起來:“我相信,即使這五個艄公是徐校長雇來的,徐校長同樣不會反對肖鵬的決定。”

徐傑生忍無可忍瞭:“廖特派員,我倒希望,肖鵬斃的這五個艄公果真能夠在你的心裡畫上一個句號,而不是陰魂不散,從中作祟再起波瀾。”

廖雲山笑瞭:“我廖某從來不枉費明日之功,明日自有明日的打算。”他說完揚長而去。

徐傑生氣得臉色發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椅子壓得吱吱響。

何三順恨恨地說:“我真恨不得一槍斃瞭肖昆這個王八蛋!如果不是他,校長豈能讓這老賊隨意羞辱泄私憤!”

徐傑生窩著一口氣說:“是啊,我徐傑生是心強命不給做主,讓這個小人掐住短處來個大窩脖。”

聽徐傑生這樣一說,何三順更是壓不住火氣瞭:“校長,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徐傑生正色:“逞一時之勇有什麼用?三順,你聽好瞭,決不能再往這件事裡伸一個指頭,決不能讓廖雲山抓住你的短處再生是非,記住瞭嗎?”

何三順重重地嗯瞭一聲,但他心裡想什麼,他並不想說。

儲漢君也放不下五個艄公的事情。一大早,他就把肖鵬邀至傢中。肖鵬來時,儲蘭雲正在院裡侍弄菊花。門鈴響起,儲蘭雲頭也不回地喊:“阿福——有客人——”

阿福不知在忙什麼,無人應。儲蘭雲隻得自己站起來,走到門口開門,想不到門口站著的是肖鵬,儲蘭雲的心怦然一動。

肖鵬笑笑:“儲小姐,你好。”

儲蘭雲馬上鎮定下來:“你好。”肖鵬問:“儲先生在嗎?”儲蘭雲點頭:“噢,在,這邊請吧。”

儲蘭雲把肖鵬讓進書房時,儲漢君和賈程程正在書房說著什麼。

儲漢君抬頭,看見肖鵬忙招呼道:“肖鵬來啦,我一直在等你,快請坐吧。”

賈程程也向肖鵬點頭:“你好。”肖鵬應瞭一聲:“你好。”

兩個人臉上都看不出什麼。賈程程向肖鵬點點頭,出去瞭。

儲漢君坐下開門見山地說瞭他的意見,肖鵬自然是面無表情地拒絕瞭。

門外,儲蘭雲裝作無意地站在那兒聽著,章默美從她身後走來:“一個大傢閨秀,扒著門縫偷聽,讓人看見瞭成什麼體統啊。”

儲蘭雲嚇瞭一跳,低聲不悅地說:“就你眼尖,嚷嚷什麼。”

儲蘭雲離開門口,見章默美要上樓,命令道:“默美,你站住。”

章默美站住瞭,

儲蘭雲問:“昨晚你怎麼沒回來?”章默美:“回傢看我媽,不行嗎?”

儲蘭雲把章默美拉到一邊:“你知道我爸爸為什麼為五個艄公求情嗎?肖鵬為什麼要殺他們?他們是共產黨嗎?如果是共產黨我爸爸怎麼會公開為他們求情?”章默美一笑:“我怎麼可能知道。”儲蘭雲心直口快:“你不是……”章默美按住儲蘭雲的嘴:“蘭雲,說話一定小心,恐怕隔墻有耳。”儲蘭雲眨眼:“你是指……”

面對毫無心機的儲蘭雲,章默美無奈:“我無所指。”

儲蘭雲想瞭想又問:“共產黨真有那麼壞嗎?”章默美說:“都能共產共妻,你說呢?”儲蘭雲說:“雖然聽著是讓人毛骨悚然,可細想想也不可信。你說,哪個女人願意被人共妻?如果真是這樣,恐怕沒有一個女人會當共產黨。”

章默美突然看見陳安在拐角處偷聽,馬上叫:“陳先生。”

陳安隻好走出來,半開玩笑地說:“不想讓你看見,偏偏你還是看見瞭,兩個小姐討論這麼嚴肅的話題,聽著也挺有意思的。”

儲蘭雲馬上沉下臉:“我上樓瞭。”她說著剛要向樓上走,書房門開瞭,儲漢君送肖鵬出來。儲蘭雲一見,又停住瞭。

儲漢君看見陳安:“安兒,替我送送客人。”陳安見瞭肖鵬就害怕,隻好應著:“哎。肖隊長,請。”

肖鵬給儲漢君鞠一躬,跟著陳安走瞭。儲蘭雲的目光不自覺地看著肖鵬的背影,這讓章默美感覺到其中異樣:“蘭雲,你在看誰?”

儲蘭雲心裡一驚,忙掩飾地說:“我在看陳安,我頭一次發現,他有點羅圈腿。”

章默美聞聽也轉頭看陳安,卻並沒有發現什麼,她再回頭,儲蘭雲已經上樓瞭,章默美似乎感覺到瞭什麼,再聯想起一切,她的內心更加困惑更加沉重。

陳安送肖鵬到大門。

肖鵬邊走邊不動聲色地說:“怎麼樣啊?”

陳安小心翼翼:“儲伯父……儲伯父已經答應,幫我與303接頭,一有消息,我馬上告訴你。”

肖鵬點頭:“幹得不錯。記住瞭,欲速不達,一定不能過於急迫。”

陳安點頭答應,心裡卻是萬分焦急和恐懼。看著肖鵬走瞭,他左思右想,決心還是要走。

他回到書房的時候,儲漢君正在屋子裡嘆氣。顯然,他十分失望,此時此刻的他顯得心事重重,好像蒼老瞭幾分。

陳安一見問道:“是不是遇見不順利的事情瞭伯父?”

儲漢君不看他,似自語:“如此濫殺無辜,有何前程。……不提也罷。”他擺擺手,閉上眼睛,不想說什麼瞭。

陳安卻不想讓他休息:“伯父,我想來想去,我必須回武漢。”儲漢君睜開眼睛:“為什麼?”陳安:“黨內的原則是令行禁止,我如果違背這個原則無異於背叛,所以即使再危險,我也得回去。”儲漢君搖頭:“我不能同意,我必須向你父母負責。而且,你來儲傢,是與蘭雲成婚的,這樣甩手走瞭,豈不是讓蘭雲難堪?”陳安還想分辯:“伯父……”儲漢君已站起來走到門口打開門:“程程、默美——”

賈程程走來:“儲先生。”章默美也在她後邊跟著:“老爺。”

儲漢君:“你們倆進來,我有話跟你們說。”

賈程程和章默美對視一眼,進門。儲漢君關上門:“程程,默美,我給你們一個特殊的任務。從現在開始,看住陳安,不許他出這個大門。”

賈程程大感意外:“為什麼?”

章默美卻一聲不吭。

陳安臉白瞭,說不出話,愣在瞭當地。

儲漢君:“原因你們不必知道。我這要去找徐校長,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五個無辜的艄公被槍斃。程程,默美,若是陳安離開瞭儲傢,我可要拿你們是問啊。”

儲漢君說罷,頭也不回地走瞭。

賈程程沖陳安一笑:“陳先生,儲先生的話你都聽見瞭,千萬不要讓我為難呀。”陳安隻好強作鎮定地解釋:“其實我隻是想回武漢看看我奶奶,之後就回來的,儲伯父卻認定是蘭雲暗中趕我走,怕我不再回來瞭,真是多慮瞭。”

賈程程觀察著他:“我聽儲先生說,陳先生有七個姐姐,怕是從小也是嬌生慣養的,也難怪儲先生會擔心你被蘭雲欺負。”

陳安:“我可沒有蘭雲那麼嬌氣,我雖然有七個姐姐,父母對我要求十分嚴格,否則也不會舍得我遠渡重洋去英國留學。”

賈程程收起笑容:“不管怎麼說,儲先生回來之前,陳先生必須在我的視線之內,否則我如何交差呀?”

陳安倒笑瞭:“我就在房裡,我向你保證我哪兒也不去。總不能讓我跟你們三個小姐一起嘰裡呱啦地打嘴仗吧。”

賈程程也笑:“我相信你。”章默美話裡有話地說:“但願你別辜負我們的信任,陳先生。”

“放心,放心,我陳安也是男子漢,不會讓小姐們為難。”陳安昂起頭,滿面春風地說著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心裡邊卻一個勁地叫苦。一進屋,他就匆匆走到桌前展開一張上海市區地圖,拿著筆認真察看著。陳安也畢竟不是等閑之輩,在和儲漢君談話之前,他已經做瞭另一手打算:既然共產黨國民黨都逼我,我必須自救,第一步,我必須安全抵達英國領事館請求政治避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整個上海和過去的每一天都一樣,喧嘩,奢靡,混亂,醉生夢死,交織著諸多的恩怨和爭鬥。所有的人也和昨天一樣,匆匆忙忙,提心吊膽,為昨天而自責,為明天而恐慌。而一種人們盼望已久的曙光,就在這種紛雜之中孕育著。

按照計劃,顧老大等人的性命在這一天的下午將被結束,而另一個大膽的計劃就在這個時間開始瞭。

兩輛吉普車,一輛密封囚車等在後院。肖鵬帶著於阿黛等人匆匆走來。走到後院門口,肖鵬站住:“於阿黛,你跟我進來,其他的人在外面等著。”

肖鵬和於阿黛走進後院,吩咐看守打開牢房的門。

門開瞭,強光照進昏暗的屋裡,顧老大等人見肖鵬進來,立刻跪在肖鵬面前哀求起來:“二少爺,救救我們……”肖鵬馬上關上門:“不許出聲,都給我站起來!”大傢馬上不敢說話瞭,站起來。肖鵬又命令道:“臉沖墻站著。”

於阿黛利索地上前往顧老大嘴裡塞瞭東西,反捆雙手,套住頭,顧老大哼哼地哭著,另外四個人見狀又都跪在地上。肖鵬實在看不下去瞭,轉身走出去。

於阿黛看看他,低聲在顧老大耳邊說:“老實點!別找麻煩!”

肖鵬在門外點著煙,狠狠地吸著。不多時,於阿黛打開門,把人一個個推瞭出來。肖鵬把煙扔在地上踩滅,吩咐把囚車後門打開,五個人依次被扔上車,肖鵬把囚車門關上,上瞭鎖,回頭看看手下:“所有隊員聽好瞭,按事先安排,各就各位。”

眾人應瞭一聲,分頭各自上車。

肖鵬轉向於阿黛:“於阿黛,你的任務完成瞭,帶領剩下的隊員作日常訓練。”

肖鵬上瞭囚車。一輛吉普車在前,囚車在中間,一輛吉普車在後,依次馳出後院,向校外駛去。於阿黛一直看著車隊開出院門,才悄悄離開空無一人的後院。

這時,在車隊必經的郊外路口,肖昆已經佈置好瞭一切。此刻,他站在小山坡上,正指著面前的土路,再次叮囑著:“每輛車之間有十來米的距離,你記住,一定要在第二輛車剛拐過去的時候攔住第三輛車。”

聽著他吩咐的農夫沉著地應著:“放心。”

肖昆又拉過一旁的男孩,撫摸著他的頭,叮囑:“記住,第一輛車從這拐過去之後,你馬上攔第二輛車,一點都不能差,記住瞭嗎?”

男孩使勁點頭。

肖昆籲出一口氣,心裡還是多少有些緊張。從事多年的地下工作瞭,他知道,一切都是有變數的,誰也不知道在最後的時刻會發生什麼……

遠遠的,三輛車相錯十幾米開來瞭……

此刻,坐在車裡的肖鵬同樣緊張。他假寐著,不斷抖動的眼皮暴露著他戰栗的內心。

三輛車經過鄉村,第一輛車拐彎,第二輛車拐彎,突然一群豬躥出來攔住瞭第三輛車,農夫驚慌失措地跟在後面笨拙地趕豬,越趕豬越不走,車上的特務隻好下車連罵邊幫著趕。

肖鵬沒有睜眼,但他似乎知道瞭後面的事情。他沒說話,手悄悄摸瞭一下腰間的槍,又放下瞭。

第一輛車拐出瞭村子,第二輛車上的肖鵬神經繃成瞭一條直線,突然,一粒石子飛來,打碎瞭車玻璃,開車的特務一腳剎車。

幾乎同時,肖鵬一躍而起:“共產黨!”

兩人撥出槍來,沖下車。

兩個人腳剛著地,又一粒石子打在特務臉上,特務大叫一聲,捂住瞭臉。肖鵬向石子方向追去。特務罵著,撒腿也追去。

與此同時,肖昆已躥到囚車後面,拿出鑰匙打開瞭車門。五個人馬上跳下,另五個穿著一模一樣的人被扔到車上。一切不過十幾秒時間,車門鎖上,肖昆等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追出一段路的肖鵬和特務看清前邊是一個十來歲的男孩。

肖鵬停住:“別追瞭,一定是車上囚犯的孩子,來報復我們的。趕緊回去,別耽誤瞭正事。”

特務捂著臉罵道:“媽的,差點打瞎瞭我的眼睛。”

兩人向囚車跑去,重新發動車,向前開去。拐過村口,看見前面的吉普迎面開來,當看見肖鵬的車時,第一輛車上的特務探頭問瞭一聲:“沒事吧?”肖鵬伸出手揮瞭一下,那車才調頭又向前開去。此時第三輛車也追上來瞭。一切好像都沒發生過,三輛車前後相隨開去。

三輛車相繼開到瞭法場。荒蕪的法場上飛起一群烏鴉,哇哇地在人們頭上盤旋著。車未停穩,從另一條路上突然煙塵滾滾地沖來一輛軍用卡車和一輛吉普車。幾輛車幾乎同時停下,肖鵬下車,對面何三順也從車上下來。

何三順走到肖鵬面前:“肖隊長,沒想到吧。”肖鵬冷冷地說:“我為什麼要想到?”何三順:“知道我來是幹什麼嗎?”肖鵬哼一聲:“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別有用心。”何三順:“別有用心?哼,到底是誰別有用心還不一定呢。”

肖鵬不理他,命令特務:“開囚車。”

何三順一伸手:“慢。”

肖鵬聲音大起來:“你要幹什麼?”何三順說:“我覺得有些奇怪呀肖隊長。於阿黛帶人奉命抓回五個共黨分子之後,你肖鵬就有點心神不寧。我多方打聽之後才知道,這五名共黨分子是肖傢的艄公,其中一個,還是肖傢太太的遠親。當廖特派員把這五個人交給你處理之後,你斷然做出槍斃的決定,我心裡當時真是敬佩萬分自愧不如。”他加強語氣:“可是,當你把幾個見過五名共黨分子的隊員留在隊裡,尤其留下對這幾個人最熟悉的於阿黛時,我不由得對你肖隊長的大義滅親產生瞭懷疑。到底是你肖鵬真是大義滅親,還是演一出苦肉計……我覺得,第二種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所以,我要親自來驗一驗。”

肖鵬冷笑:“驗一驗?難道你見過這五個人嗎?在我印象裡,徐校長是命令你不許過問的。”

何三順盯著他:“害怕瞭?”肖鵬:“怕?哼,誰做虧心事誰才怕鬼叫門。”何三順笑笑:“好。我是沒見過那五個共黨分子,可有人見過。於阿黛。”

於阿黛從車上下來,跑到何三順和肖鵬面前立正:“到,長官。”

何三順:“你上車看看,到底是不是你抓回來的那五個共黨分子。”

肖鵬大喝:“慢。”

何三順哈哈大笑:“你到底害怕瞭。”

肖鵬冷靜地說:“有特派員或者徐校長的許可嗎?”何三順:“特殊情況我可以先斬後奏。”肖鵬指著他:“你首先要弄明白,這個特殊情況,是你自認為的。”

何三順不說話,笑瞇瞇地看著肖鵬,揮手從卡車上叫下來二十幾個持槍士兵。

肖鵬說:“何三順,如果真像你說的,是來驗明正身,何必帶這麼多人,我看你的真實目的是劫法場,想把這五名共黨分子搶回去。當初給共軍運藥,你是有一份的!”

何三順冷笑:“恐怕現在由不得你瞭。”他突然拔槍頂住肖鵬太陽穴:“於阿黛,立即上車給我驗明正身!”

見肖鵬被何三順頂著太陽穴,特別行動隊員們也紛紛拔槍對準瞭何三順。何三順帶來的人立刻拔槍對準瞭特別行動隊員。一時間,法場上氣氛劍拔弩張!

一群烏鴉哇哇地飛走瞭。

於阿黛慢慢地,好像眼前沒什麼事似的說:“肖隊長,得罪瞭。”然後,她上瞭囚車。何三順盯著肖鵬,肖鵬面無表情。於阿黛在車上半晌沒有下來。

何三順忍不住叫:“於阿黛!”

於阿黛從車上下來,走到何三順面前:“報告長官,確實是我抓回來的那五名共黨分子。”

何三順一愣,肖鵬順勢撥拉開何三順的槍:“很失望是嗎?現在你就明白瞭,為什麼給共軍運藥的是你而不是我。”

何三順不甘心,沖到囚車後面,隻見幾個囚徒焉頭耷腦地坐在地上。何三順把槍插進槍套掉頭要往車上走。

肖鵬又是一聲喝:“慢。”

何三順一愣,站住。

肖鵬的眉毛立著:“林少魁,葛國棟!”兩個特務應道:“到。”肖鵬:“把這名通共嫌疑分子給我綁起來!”二人應聲是,容不得何三順反抗,三兩下便擰住瞭何三順的胳膊。何三順帶來的人湧上來把槍頂向特別行動隊員。這回是肖鵬哈哈大笑瞭:“太好瞭。何三順,我終於抓瞭你一個人贓俱在!蔣笑臣!你馬上開車回去向特派員稟報……”

何三順突然大喊一聲:“都把槍放下!”

他帶來的人相互看看,放下瞭槍。

肖鵬高聲:“所有隊員聽好瞭,下瞭這些人的槍,一個不許跑掉。”

特別行動隊的隊員們都是些百裡挑一的高手,三下五除二,所有人的槍就都在他們手裡瞭。特務蔣笑臣發動車,何三順突然甩開按著他的兩個人,拔槍沖到車前:“你他媽的給我停車!”

肖鵬:“何三順,死到臨頭你還掙紮嗎?今天不把特派員請到這兒,怕是他不能相信你明目張膽地要反瞭!”

舉著槍的何三順一時進退兩難,這個魯莽漢子這時才知道自己不是肖鵬的對手。正不知如何是好,一輛黑色轎車急急開來,何三順緊張地盯著這輛車,車很快開到他們面前停下,大傢看到,車裡下來的是儲漢君。

儲漢君看見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也十分意外:“肖鵬,三順,這是怎麼瞭?”

肖鵬滿面冰霜:“儲先生,何三順要劫法場,想來你們不是商量好瞭演一出逼宮戲吧?”

儲漢君:“肖鵬,剛才我見瞭廖特派員,他答應,隻要在你行刑之前我趕到瞭,就放瞭這五個艄公,看來上蒼垂憐啊。肖鵬,看在我不顧老命追到這個地方的份上,放瞭他們吧,大傢心裡都清楚,他們是無辜的。”

肖鵬:“儲先生,如若沒有何三順在先,您話說到這兒,做到這個份上,我肖鵬再不動容我就不是個人瞭。但是……”

儲漢君擺手:“肖鵬,你話先不要說死。三順,我今天求見徐校長,你是看見瞭的,我儲漢君懇求你網開一面,讓肖鵬放掉這五個無辜的人,此事揭過不提好嗎?”

何三順氣哼哼地說:“儲先生,不是我不給你面子,我若是答應瞭,恐怕姓肖的放瞭人之後倒打一耙,說人是我劫走的。”

儲漢君焦急地攤開手:“可你們這樣對峙要到什麼時候?”

又是一輛車拖著煙塵急匆匆開來,大傢又是一愣。車停瞭,肖昆匆匆下車。

儲漢君一看是肖昆,就說:“肖昆、三順,你們兩方都在這兒,我再次申明,買藥發藥是我儲漢君一手謀劃實行的,肖昆和徐校長隻是為我所用,與此事毫無關系……”

肖昆打斷:“儲先生您別說瞭。肖鵬,藥是我買的,也是我讓他們運的,這五個艄公是什麼人你都清楚,你如果一定要槍斃,就槍斃我吧。”

肖鵬不說話,顯然,他對肖昆的話似乎有所悟。

何三順突然說話瞭:“我現在才看明白,到底是誰在演苦肉計還真不一定。”肖鵬立刻接過話:“何三順,既然你真沒看明白,我一定讓你看明白。儲先生,你在這兒作證人,我馬上派人請來特派員,當著特派員的面再次驗明正身,把這五個人犯就地正法。但是何三順,你要明白,等著你的是什麼。”

這回,何三順真有些心虛瞭,他看看儲漢君,沒說話。儲漢君悲涼地嘆氣:“我無言以對。”

肖鵬逼近一步:“儲先生,何三順的話您都聽見瞭,您來選,是讓我把這五個人就地正法,放瞭何三順,還是請來廖特派員,再說其它。”

儲漢君:“我真想仰天長嘆大哭一場。肖昆,我們走吧。”

肖昆低聲:“肖鵬,算我這個當哥的懇求你瞭,讓三順走。”

肖鵬看瞭一眼肖昆,沖手下大喊:“把人給我押過去——”

狐假虎威的隊員齊聲應:“是!”隨即,把五個蒙著頭的人犯拉出押著向前走去。肖鵬拔出槍,五個人背沖肖鵬跪下,肖鵬抬手槍響,其中一人應聲倒下!

儲漢君突然捂住胸口。

肖昆大驚:“儲先生——”

何三順也奔過來:“儲先生——”

肖鵬的槍聲未停。烏鴉們飛得影子都沒有瞭。

趁儲漢君不在,穿戴整齊的陳安要行動瞭。

樓道裡儲蘭雲和章默美在說話。

“默美,我去上鋼琴課,晚飯可能不回來吃瞭。”

“好的。你要回來提前給我電話。我好給安排飯。”

兩人說著下樓瞭。聽著她們的腳步聲遠瞭,陳安趕緊跑到桌前拎起椅子走到門口。打開門,走到樓道,陳安舉起椅子狠狠向自己的屋裡扔去,椅子飛進屋裡,碰向桌子,桌上的花瓶應聲而落,摔個粉碎。陳安快速閃進瞭儲蘭雲的房間。章默美和賈程程聞聲沖上來,跑到陳安房間門口愣住瞭。

“他一定是跳窗跑瞭!窗外就是大街。”章默美說著往樓下跑去,賈程程隨後跟去。見兩人下樓,陳安馬上從儲蘭雲屋裡出來……

章默美和賈程程一前一後沖向大門,拉開大門,章默美一眼看見遠處蹬三輪的車夫,立刻冷靜下來,轉身進瞭院。

章默美思忖:“陳安為什麼要用這樣的辦法逃跑?”

賈程程故作焦急地說:“陳安想回武漢看看奶奶,儲先生怕是蘭雲趕他走的,所以不讓他走,讓咱們看住他。這可怎麼辦?”

章默美一笑:“你一個大小姐,怎麼能看得住年輕力壯的活人,還是個男人。”

賈程程有意地說:“也許陳安在屋裡留瞭紙條什麼的,咱們看看去。”

她不由分說,拉著章默美就往樓裡跑。

此時陳安已趁無人躲進瞭書房。見兩人上樓,陳安馬上從書房裡出來,快步向外走去。走在後面的賈程程拐彎時有意回頭看瞭一眼,看見陳安正快速溜向樓外。賈程程趕緊跟著章默美上樓,為瞭分散章默美的註意力,故意在樓梯上絆瞭一下。

章默美趕緊來扶她:“小心一點。”兩人跑進陳安房間。

陳安的房間能看見院子,章默美跑到窗前往下看,院裡沒人。賈程程故意裝作翻抽屜找陳安留的紙條。章默美突然明白過來:“咱們上瞭他的當瞭。”說罷,她轉身沖出。

賈程程隻好跟著她沖下去。

兩人再次跑出大門。章默美發現剛才那個特務車夫不見瞭,她明白,陳安跑瞭。

“快,你趕緊去火車站,我去碼頭,咱們分頭去堵陳安。”章默美說著,伸手攔車。

賈程程心裡翻騰著,不知道陳安為什麼要跑。但是,不管怎麼樣,這會兒追回陳安是最重要的。她來不及多說什麼,也攔瞭一輛洋車,往火車站趕去。

肖鵬和於阿黛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

肖鵬的臉上這時才松弛下來:“於阿黛,我欠你一個人情。”於阿黛卻仍然是公事公辦的樣子:“我隻是服從長官命令。”

肖鵬沉默瞭一下,說:“我不想為自己開解,但我非常清楚,這五個艄公跟共產黨沒有一點關系。被斃的這五個人是從死刑犯裡提出的,奸殺搶掠無惡不作,死有餘辜。”

於阿黛說:“隊長不必解釋,於阿黛隻是欽佩長官的先見之明。”

肖鵬:“哼,你若像我一樣瞭解何三順,就知道他會使出什麼伎倆,這個人有勇無謀,早晚會出問題。”他伸出手:“握個手吧,以朋友的名義。”

於阿黛伸出手與肖鵬握瞭一下,臉上終於有瞭點笑意。

突然一陣電話鈴聲響起,肖鵬接起電話,聽筒裡是章默美壓低的聲音:“隊長,那個人逃跑瞭。”肖鵬一驚:“什麼時候?”章默美說:“十分鐘之前。”肖鵬:“可能去哪瞭?”

章默美是在一傢商店借用的電話:“據我對他的觀察,很可能不是出上海,我在他的抽屜裡看見過一份新出版的上海地圖,已經被他看得很舊瞭……”

放下電話,章默美茫然不知所措地看著著熱鬧的街道。剛才,肖鵬一聲不吭地把電話掛瞭,章默美想象得出,隊長一定氣得要死。本來就容易情緒低落的她這會兒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光,怎麼就會讓陳安鉆瞭空子呢?

陳安到底想幹什麼呢?

此時的陳安,已經到瞭英國領事館附近。

一路上,他一直驚恐不安地四下張望,害怕有人跟蹤。遠遠地看見英國領事館,他才放下心來,

吩咐拉車的特務:“前面路口右轉彎就到瞭,你原地等著我,廖特派員就在那棟樓裡,跟我談完你再拉我回去。”

說著到瞭路口,特務拐彎停下,陳安下車,從兜裡掏出幾塊大洋給特務:“辛苦瞭。”

特務接過錢笑瞭:“這他媽還差不多。”

趁特務欣賞著銀元,陳安快步向前走去。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領事館大門,幾乎要跑起來,他拼命克制著自己,鎮定而快速地沖向大門。大門近瞭,再近瞭,陳安終於走到大門口。衛兵攔住陳安,陳安從容拿出護照。衛兵翻看瞭一陣,遞給陳安,打開護欄,陳安臉上勝利的笑容剛剛浮現,剛要邁腿走進大門,身後,一輛吉普車發出難聽的剎車聲。

肖鵬的聲音響起:“你敢再邁一步,我就打死你!”

陳安僵在原地。他的臉頓時變得煞白,心好像往一個不見底的深淵裡沉去。他知道,自己的末日到瞭。

儲漢君在刑場暈倒,肖昆直接把老人送到瞭醫院。當儲漢君緩緩醒來,看見肖昆在床前,正沖他微微笑著。

“儲先生。”見儲漢君醒瞭,肖昆親切地叫瞭一聲。

儲漢君四下看看:“我……這是在哪?”肖昆:“在醫院。”儲漢君欲坐起來,肖昆忙按住他:“先生,還打著點滴,不要動吧。”

儲漢君還是努力起來一些靠在床頭。肖昆看著他:“您不應該去。”儲漢君長嘆一聲:“我要是不去,恐怕會自責一輩子。”

肖昆看看四下無人,低聲說:“槍斃的五個人不是艄公,是從監獄裡提出的死刑犯。”

儲漢君一愣。

肖昆:“是程程的叔叔賈鴻谷一手安排的,得知您去法場我趕緊去追,可還是晚瞭一步。”

儲漢君精神一下子振奮起來:“啊,原來是這樣,我說肖鵬不會那麼喪心病狂。”

肖昆點點頭:“廖雲山太奸滑,我們必須為肖鵬著想。”

儲漢君高興地笑起來:“這就好,這就好啊。”他一把撥掉針頭:“這針不打也罷瞭。回傢,回傢去。”

儲漢君話音剛落,儲蘭雲和賈程程闖進來。一進門,儲蘭雲就撲向儲漢君:“爸爸——你怎麼啦,你嚇死我瞭。”

儲漢君笑著拍拍女兒的頭:“是肖昆小題大做,走,回傢去。”

儲漢君拉著儲蘭雲往外走。賈程程示意肖昆有事,肖昆暗示賈程程先不要說。幾個人說說笑笑地出瞭醫院回儲傢,一進儲傢大門,章默美和陳安就迎出來瞭。

看見陳安,賈程程暗吃一驚。

肖昆從容地說:“你們兩個有福氣,沒趕上虛驚一場。”陳安問:“肖大哥,怎麼瞭?”肖昆含混地說:“伯父有些不舒服……”

章默美把賈程程拉到一邊,低聲說:“幸虧我趕到得及時,差一點他就上瞭輪船。”賈程程松瞭口氣似的:“謝天謝地,要不是儲先生在醫院躺著,我恐怕已經坦白瞭。改天請你喝咖啡。”

兩人相視一笑。

大傢在客廳落瞭座,阿福進來報告:“老爺,肖鵬先生來看您。”

肖鵬捧著花籃進來,滿面堆笑地說:“儲先生,肖鵬負荊請罪瞭。”

儲漢君心中有數,有意冷淡地說:“豈敢啊肖隊長,實在是多禮瞭。”

肖鵬把花籃遞給阿福,向儲漢君一鞠躬:“肖鵬無禮,請先生多多原諒。告辭瞭。”說罷轉身走去。

儲蘭雲本能地脫口而出:“哎——”儲漢君攔住她的話:“蘭雲。”

儲蘭雲問:“這、這是怎麼回事呀?”儲漢君不回答,說:“我累瞭,我要休息一會兒。”

肖昆趕緊說:“蘭雲,快扶先生回房休息吧。”

儲蘭雲隻好扶儲漢君一步三回頭上樓瞭。肖昆瞄著肖鵬的背影追瞭出去,在大門邊追上瞭肖鵬:“二弟。”

肖鵬顯然知道哥哥在後邊追,站住。

肖昆:“我替顧老大他們謝謝你。”肖鵬:“這件事就此揭過,你我都忘瞭吧。”肖昆:“肖鵬……”肖鵬冷淡地:“我還有事。失陪瞭。”

肖昆、賈程程二人匆匆回到商行。路上,程程就向肖昆匯報瞭陳安逃跑的事情。肖昆一路無語,緊鎖的眉頭說明他在緊張地思索。賈程程也不敢打擾他。進瞭商行,關上門,兩個人還是一時無語。

好半天,肖昆才問:“程程,你和章默美隻相差五分鐘嗎?”

賈程程點頭:“對,從儲傢大門口出來,我和章默美分手的,但我根本沒去火車站,隻是拐瞭個彎就奔碼頭瞭,我就是怕章默美抓住陳安。可等我趕到碼頭根本就沒有看見陳安和章默美,陳安怎麼就乖乖地回來瞭呢?”

肖昆思索著說:“我剛才問過阿福,他們在我們回儲府前不到半個小時二人一起回來的。”賈程程想瞭想:“那就是說,他們不是直接從碼頭回來的。”肖昆點點頭:“如果陳安是去碼頭還需要這樣查地圖嗎?那麼他是在地圖上反復找著什麼地方呢?”

賈程程沉瞭一會兒說:“你是在懷疑陳安根本不是按照你的要求回武漢?!”

肖昆:“必須查清楚。你現在就去碼頭,找老馬,設法查一下今天下午碼頭還有這趟船的船票嗎?因為在這之前,陳安是沒有離開過儲府,那他就沒有機會提前購票。”

賈程程起身,又停住,遲疑著問:“你在懷疑誰?是章默美還是陳安?”肖昆搖搖頭:“我們沒有權利坐在這裡猜想,一定要保證各個環節不出現漏洞。”賈程程:“好。我現在去碼頭。”肖昆也站起來:“我去找肖鵬,想辦法探探他的口風。”

賈程程:“好吧。”

被徐傑生指派盯著肖鵬,可是在刑場卻吃瞭肖鵬的虧,何三順心情不順。吃瞭晚飯,他四下閑逛,不經意地走進瞭值班室。也巧瞭,正碰上值班特務接電話,是找肖鵬的。

聽著特務說肖鵬不在,何三順問:“誰找肖隊長?”

特務回答:“一個叫儲蘭雲的。”

儲蘭雲?何三順心裡一動。

《最後的99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