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記者小王是這個中共地下聯絡點的工作人員。見瞭這封落款江河的信,他匆匆回到宿舍關上門,拆開信,隻見上面寫著:大表哥已到上海,急於見舅父出貨,請你幫忙聯系舅父,請定時間面談。江河。

小王看完趕緊把信燒瞭,然後,開始寫回信……

這時,陳安正陪儲蘭雲從一傢書店出來,一邊翻著儲蘭雲剛買的書,一邊心裡盤算怎麼樣甩開她去取回信。

見儲蘭雲斜眼看自己,沒話找話:“想不到你這樣喜歡納蘭性德。為什麼?”

儲蘭雲說:“因為……納蘭性德懂得感情是什麼,他心裡裝進去的東西,就會一直不棄不離。”

陳安聽出話裡的意思,想瞭想:“蘭雲,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儲蘭雲看到路邊的西點店轉頭對陳安說:“哎,我請你吃西點吧,一邊吃一邊聊。我也有事跟你說。”

兩個人向前走,路過咖啡廳,他們誰也沒註意,章默美正坐在咖啡廳的窗邊,從她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見報社大門口,進出門口的人和行為一覽無餘……

西點店在咖啡廳過去約二百米的地方。進瞭店,儲蘭雲熟悉地點瞭一堆點心。侍應生端來一個盤子,一樣一樣把西點放下,又把兩杯冰激凌分別放在陳安和儲蘭雲面前。

陳安驚訝地看著:“點這麼多?吃得完嗎?”

看著西點,儲蘭雲心情大好,輕松地:“哪樣我都想吃一口,哪樣不點都舍不得,所以就都點瞭。”

陳安半開玩笑:“我以為你是為瞭請我才點這麼多的哪。”儲蘭雲漫不經心地說:“你也可以這麼想啊。”她拿起小勺挖瞭一小口面前的西點放進嘴裡,陶醉的笑容卻是一閃而又消失瞭,嘆口氣:

“我媽活著的時候,天天陪我來喝奶酪。你說……”

儲蘭雲神情凝重地看著陳安:“人為什麼會死呢?”

陳安拿起勺也挖瞭一口放進嘴裡,小心翼翼地應著:“是啊,我奶奶也病重住院,我媽說情況很不好……”

儲蘭雲說:“你奶奶那麼大歲數,享瞭一輩子福瞭,去世也是喜喪。我媽剛六十三歲……”她挖瞭勺冰激凌放在嘴裡,惆悵地看著窗外:“活著多美好,如果我媽活著,我的生活就接近完美瞭……”

陳安不自覺地重復瞭一句:“活著多美好……”

顯然,儲蘭雲的感慨觸動瞭陳安的心事,回想這一段時間以來這些驚心動魄的事兒,陳安就不寒而栗。

儲蘭雲看陳安:“是啊。隻有活著才能看書,思考,交談,才能享受親情和友誼,難道不美好嗎?”

陳安心緒消沉地說:“是。”說完低頭吃西點。

儲蘭雲並沒註意到陳安表情的變化,自顧自地說:“你有七個姐姐,加上你父母和你奶奶,你們傢有十個人寵著你。你怎麼可能心甘情願被我冷落,賴在我們傢不走?除非你有其它目的。”

陳安心底一陣顫抖:“那你說,我有什麼目的?”

儲蘭雲心直口快:“利用我爸爸的名望沽名釣譽。”

陳安苦笑瞭一下,心卻放下瞭:“你說錯瞭。我不走是因為我不願意讓儲伯父傷心。你想過沒有,你失去的母親是儲伯父的伴侶,他的痛苦不亞於你。而你我成婚是他老人傢唯一的安慰,你真的忍心因為自己的幸福傷害最親的人嗎?”儲蘭雲反問:“可是我不幸福我爸爸會感到幸福嗎?”她制止住欲說什麼的陳安:“我今天之所以出來跟你談,就是希望你能主動退出去。我瞭解我爸爸,他永遠不會有負於人。如果你悄悄地走瞭,他再生氣也無非是責備我。而且我敢說,如果你跟你父母說你不喜歡我,不想跟我結婚,他們決不會強迫你。”

陳安囁嚅道:“可是我……我喜歡你。”

儲蘭雲有點急瞭:“你這話恐怕連你自己都不信。我真要好好想想,你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麼。”

陳安問:“蘭雲,你曾經跟我說過,你喜歡的人不是我。那這個人是誰?”

這回是儲蘭雲一愣。陳安馬上說:“我看出來瞭,你有。”

儲蘭雲說:“你別胡說。”陳安:“如果你喜歡一個人,你就能明白我的感受。你敢保證,你喜歡的人就一定喜歡你嗎?”

儲蘭雲一時啞口無言。陳安乘勝追擊:“我喜歡你,我就要得到你,跟你結婚。”儲蘭雲失望瞭,她看著陳安,不知說什麼才好……

新民報社門口,小王從樓裡出來,走到大門口傳達室旁,很自然地把手中的信扔在窗臺上,出瞭大門向鬧市走去。

咖啡廳裡的章默美精神一振,見小王走沒影瞭,她馬上起身離開咖啡廳,機警地左右環顧,先招來報童買瞭一份報紙,然後舉著報紙快步向報社大門口走去。她邊看報紙邊走進大門,似乎在專註看報,其實已經確定周圍無人,極專業地快速拿到小王扔下的那封信,一轉身,走出報社。

轉到報社旁的小巷裡,章默美把信放在手中的報紙上,以報紙做掩護,輕易啟開尚未全幹的信封,抽出裡面的信紙。隻見上面寫道:我與舅父沒有聯系,隻能幫你發廣告,明天十點來報社找我面談,我在201等你。大海。

章默美很快把信放進信封,把信封封好。又掏出筆在信封上不起眼的地方作瞭個小記號。做完這一切,章默美重新走向報社大門,待確定周圍無人,她若無其事地把信放在窗臺上,走出大門。

西點店門口,儲蘭雲沉著臉出來,陳安跟在她後面。

陳安故作懇切的樣子:“蘭雲,我們相處的時間還是太短瞭,時間長瞭……”

儲蘭雲轉過臉冷冷地:“時間長瞭我也不會喜歡你。天陰下雨我看不出來,我討厭誰我還是明白的。”

儲蘭雲走到路邊揮手攔車。陳安靈機一動,也趕緊揮手攔車。特務拉的洋車向他們倆跑來。陳安看著特務的洋車先向他跑過來,趕緊拉住儲蘭雲:“蘭雲,我知道你喜歡的那個人是誰,我不會讓他得到你。”

這話自然讓儲蘭雲大吃一驚,特務的洋車到他們面前,心裡慌亂的儲蘭雲身不由己地果然踏上特務的洋車:“春陽路,快走!”特務看瞭陳安一眼,不好說什麼,隻得向前跑去。陳安見狀心中狂喜,大叫:“洋車!洋車!”

又一輛洋車跑到陳安身邊,陳安上車。

前邊,拉著儲蘭雲的特務有意放慢步子。儲蘭雲急瞭:“你快點!別讓後面那輛車追上我!”

特務隻好放快腳步。

陳安對車夫說:“抄近路,新民報社門口停一下。”

車夫愣瞭一下:“先生,隻幾步路……”陳安急得踏著車底:“怕我不給錢啊?快走!”

人力車來到報社大門口。陳安叫:“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出來。”他環顧左右,下車向大門口走去。在報社收發信件窗臺看見那封寫著江河的信封,他趕緊拿起來走出。上瞭人力車:“去春陽路儲府。”

車夫跑去。章默美在暗處監視著陳安的一舉一動。

回到傢中,陳安來不及喘氣,趕緊關上門拆開信封看瞭內容,琢磨著。突然,門被推開,章默美站在門口,陳安本能地把拿著信的手放在桌底下。

章默美:“陳先生,你怎麼惹蘭雲生氣瞭?她進門就哭?”陳安藏信已來不及,他面露不悅:“章小姐,以後你進男人的房間先敲門好不好?”章默美:“我是看著你進房間的。總不能你一進來氣都不喘就把自己脫光瞭吧?”

這時,章默美已清晰地看見桌上信封上的記號。目的達到,她嘭地關上門出去。陳安松口氣,趕緊劃火柴燒信。

章默美轉身快步來到客廳,見客廳內沒人,拿起電話撥號,輕聲:“隊長,我有急事馬上要見你,非常緊急。”

在電話裡,肖鵬告訴章默美,二十分鐘後,在儲傢旁邊的春陽茶館見面。

放下電話,章默美平整瞭一下心緒,才緩步走出客廳。向樓上自己的房間走去。在書房門口,儲漢君望著匆匆上樓的章默美,心情復雜。片刻,當章默美從樓上下來,要向大門走,儲漢君從身後叫住她:“默美。”

章默美回頭:“老爺。”儲漢君:“你要是有時間,到書房來,我有話跟你說。”章默美稍一猶豫:“好的。”她跟著儲漢君來到書房。

儲漢君和顏悅色地:“蘭雲母親去世之後,傢裡本來亂得面目皆非瞭,可你一回來,傢裡又開始井井有條的,我真要感謝你呀。”

章默美笑笑:“老爺,您這話說得怎麼這樣見外,我也是儲傢的人呀。”

儲漢君感慨:“是啊。你六歲來到儲傢,今天都二十幾瞭,在這個傢裡生活瞭快二十年瞭,我怎麼能不把你當成傢裡人哪。昨天吃你母親讓你帶回來的醃雪菜,我又想起你們娘倆兒在我們傢的那些年……想起你母親這輩子為我們傢作的貢獻,心裡很感慨啊。她身體現在怎麼樣?我一直說抽空去看看她。”

章默美:“好多瞭,已經能下地瞭,要不是老爺您花瞭這麼多錢給我媽治病,醫生說我媽早就……老爺,其實我心裡有多感激您,您可能想不到。”這些話,章默美是出自真心的。

儲漢君點頭:“這是應該的,一傢人不說兩傢話瞭。默美,我今天叫你來,是跟你談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

章默美急忙說:“老爺您說。”

儲漢君:“你學成之後回到儲傢,並沒有向我隱瞞你肩付的任務,我心裡非常地感動。但是默美,我今天要求你,不要傷害陳安。”

章默美一驚。

儲漢君:“我知道,雖然蘭雲經常欺負你,但你心裡是向著蘭雲的,你對蘭雲有感情,而蘭雲又不喜歡陳安,你自然對陳安這個陌生人本能地有反感。”

章默美欲分辯:“不完全是……”

儲漢君攔住章默美:“默美,我懇求你不要傷害陳安。因為不管蘭雲怎麼不喜歡陳安,這門親事是不能變的,我一定要把蘭雲嫁到陳傢,嫁給陳安。當年沒有陳傢,就沒有儲傢,更沒有我儲漢君,沒有今天。陳傢對儲傢恩重如山,我即使窮盡一生的努力都無法報答。所以在我心裡,陳安和蘭雲是一樣的,都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讓他們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而且他們的婚事很快就要落實,之後,我要把他們送到美國。默美,在這期間,我懇求你保護陳安。”

章默美的心亂瞭。她沉吟半晌:“老爺,你有沒有想過,陳安的身份未見得如您想得那麼單純,也許……”

儲蘭雲接過章默美的話:“也許,他自己造的孽誰也救不瞭他,但是作為他的親人,我們隻能雪中送炭,而不能推波助瀾落井下石,我的話,你明白嗎?”

章默美怔愣著,未置可否。

走向茶館的路變得十分艱難。

章默美沿著茶樓走廊走近包間,她在門口站住,作瞭一個深呼吸,定瞭定神,才推開門走入。肖鵬坐在包房裡看著她,章默美關上門坐在肖鵬對面:“隊長……”

肖鵬隻是簡單地點一下頭:“說。”

章默美看著肖鵬,心情有說不出的復雜,她咬牙心一橫:“儲先生讓我離開儲傢。”

肖鵬不動聲色:“為什麼?”章默美:“我想是因為陳安的讒言。”肖鵬盯著章默美,章默美不自然地移開目光。

肖鵬:“對儲漢君來說,你把陳安從碼頭截瞭回來,是幫瞭他的忙,他為什麼要讓你離開儲傢?你向儲漢君坦白身份和任務,不是今天,如果因為陳安,儲漢君早就讓你離開瞭,不會等到現在。章默美,你知道不說實話的結果嗎?”

章默美避開對方的目光:“我知道。”肖鵬:“那你為什麼不說實話?”章默美支吾:“我……”肖鵬打斷章默美:“我來替你回答。你發現瞭陳安的新動向,馬上打電話告訴我,要向我匯報,可出來的時候,你被儲漢君攔住瞭,儲漢君打親情牌阻止你匯報陳安的動態,囿於儲傢對你的恩情,你放棄瞭你應該不惜一切代價捍衛的立場。”

肖鵬的話冷酷而又清醒。

章默美無力地否認著:“不是。”

肖鵬冷笑:“不是?章默美,作為一個高級特工,你根本不合格。”章默美不說話。肖鵬:“章默美,本來,特別行動隊的成員裡沒有你。雖然你很優秀,但是你的綜合評定是個容易被感情左右的人。隻是考慮到你和儲傢的特殊關系,我加上瞭你。我對你一直持懷疑態度,而你表現出乎意料地讓我滿意。但是今天,在一個關鍵的時候,你還是暴露瞭你的弱點,你捍衛的立場是你的感情而不是黨國的利益!”

章默美不語。

肖鵬盯著她:“我再給你一次說實話的機會。”

章默美咬緊牙關:“我剛才已經說過瞭。”

肖鵬盯著章默美,章默美看著桌面。肖鵬突然撥出槍頂在章默美的太陽穴上:“知道我有權處決背叛黨國的叛徒嗎?”這突如其來的行動,反而讓章默美鎮定瞭,她緩緩抬眼看肖鵬,十分地冷靜。

章默美淡淡地說:“死在槍下,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

肖鵬聞言一震。章默美又問:“你這麼反感我,為什麼不開除我?”肖鵬冷笑:“開除?如果離開特別行動隊,你以為你會那麼幸運,僅僅是被開除嗎?特別行動隊的每一個成員從進瞭這支隊伍那天起,就不再有自由身瞭。除非被槍斃或者上前線,你才可能離開這兒。”章默美:“我可以上前線。”

肖鵬一愣。章默美更堅決地說:“我願意上前線。”

肖鵬冷笑:“你願意上前線?那是因為你沒有去過。”肖鵬收起槍:“你以為戰場很浪漫是嗎?有戰地愛情,有生死情誼。別做夢瞭,除瞭血和殘肢斷臂就是死亡。而且……如果你提出這個申請,你將被派往最艱苦的戰場。”

章默美:“我願意。”肖鵬真火瞭:“你願意不等於你的長官願意!”

儲傢大院,有人敲門。儲蘭雲來開門,見是肖昆:“肖大哥……”她低頭看見地上一麻袋米:“這是……”

肖昆:“傢裡產的好大米,給你們送點嘗嘗。”說著,他把麻袋扛起來往院裡走去。

儲蘭雲顧不上關門,跟在後面忙攔:“快放下吧肖大哥,呆會兒阿福回來讓他搬就行瞭。再說你的傷……”

儲蘭雲攔肖昆,肖昆隻得把米放下。

儲蘭雲很過意不去:“哎呀肖大哥你都出汗瞭,快擦擦。今天真是不趕巧,阿福出去瞭,默美出去瞭,賈小姐也出去瞭,傢裡就剩我一個人……”

正說著,章默美閃身進來,儲蘭雲沒註意到章默美臉色不好,為瞭向肖昆表示歉意開始埋怨章默美:“默美,我都跟你說瞭兩次瞭,傢裡米吃完瞭,你像沒聽見似的。你看看,還要勞肖大哥給我們扛米,這怎麼過意得去。”

章默美沉著臉沒說話,像沒看見儲蘭雲和肖昆一樣向樓裡走。

儲蘭雲提高聲音:“默美,跟你說話你沒聽見嗎?”

肖昆忙攔:“蘭雲,要知道招出你這麼多話,我就不來瞭。”儲蘭雲:“是她越來越沒有規矩……”章默美突然站住發火瞭:“米吃完瞭,你就不能去買嗎?我是你的使喚丫頭也得分個粗細吧?是,你們儲傢把我養大,你們對我恩重如山,我沒有錢報答,但我可以用命報答,一條命總要比這袋子米貴重吧?”

章默美說完向外走去。

被章默美搶白,儲蘭雲氣得臉發青:“你這是幹嗎?就事說事跟命有什麼關系。又不是我們逼你回來當丫環的!”

肖昆:“蘭雲,你要再說話我可不高興瞭。”

章默美已經沖出院子。

儲蘭雲委屈地說:“肖大哥你都聽見瞭,是她不對還是我不對呀。”

肖昆:“都有不對的地方,來,幫我把米抬到廚房去。”

儲蘭雲不敢違背肖昆,隻好別別扭扭地幫著肖昆把米往廚房抬。

章默美的反常情緒自然逃不過肖昆的眼睛。放下大米,肖昆就匆匆告辭,尋著章默美的身影追瞭出來。這一段時間,他一直在暗中觀察這個女特務,發現她不完全是個良心喪盡的人,相反,她是個很本分很善良的女孩子。對這樣一個人,肖昆是不會放過做工作的機會的。他看見章默美匆匆走著,便把車速放慢,按喇叭。章默美根本不理,仍向前走。肖昆就探頭叫道:“默美,你不是在跟我生氣吧?”

肖昆這麼一說,章默美有些掛不住瞭。腳步慢下來。

肖昆說:“上車吧,坐在車上,不會耽誤你生氣的。”

章默美緊繃的臉終於有所緩和,站住,回身看肖昆,肖昆下車,打開車門,章默美隻好上車。

肖昆勸道:“蘭雲說話從來就是口無遮攔,要生氣還不早氣死瞭。”章默美冷笑:“是呀,口無遮攔就是別人必須忍受的理由。”肖昆:“那你願意是蘭雲嗎?你願意像蘭雲那樣整天口無遮攔讓別人原諒你嗎?”

章默美被肖昆說得心裡一動。

肖昆:“你肯定不願意對不對。所以呀,原諒別人本身就是一種美德。”章默美苦澀地:“其實蘭雲也不在乎我是不是原諒她。因為她從來沒把我當人看。”肖昆笑笑:“那她把你當什麼看?”章默美:“下人。”

肖昆和緩地說:“下人也是人,是人就應該是平等的。你幹嗎用別人的觀念衡量你自己,降低你自己?”

章默美奇怪地看著肖昆:“難道我認為我跟她是平等的,就平等瞭嗎?蘭雲可以每天對我頤指氣使,我能嗎?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肖昆:“默美,難道你認為的平等,就是你可以對蘭雲指高氣揚,頤指氣使的嗎?”章默美沒說話。肖昆又說:“其實真正的平等是互相尊重。任何一個不尊重別人的人都得不到尊重。好比蘭雲,即便她認為跟你是不平等的,可你心裡尊重她嗎?一個人得不到別人的尊重,還有活著的價值嗎?”

章默美說:“肖大哥,你這話我聽著真新鮮,真深刻。可是……”肖昆:“可是什麼?”章默美:“可肖大哥也是個老板啊,肖大哥跟夥計能是平等的嗎?”

肖昆點頭:“是平等的。平等並不意味沒有瞭長幼尊卑,雖然分工不同,但人格上是平等的。我尊重他們,他們也敬重我,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你說這生意想不好都不成是不是?所以我的生意越做越紅火,其中的秘訣就是夥計跟老板一條心。”

章默美的心像被打開瞭一扉窗戶,突然敞亮瞭一下:“頭一次聽見這麼深刻的道理。怎麼過去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肖昆趁機說:“默美,與其報怨,不如去改變蘭雲。”

章默美想想,心悅誠服地說:“肖大哥,你真是個不簡單的人。”

肖昆笑瞭笑,隨後他話鋒一轉,關切地問道:“我還是第一次看你這樣地發火,一定是心裡有事吧?”

章默美一時語塞,片刻:“我雖然是儲傢的一個下人,可老爺供我上學,我必須要報答儲先生。”

自從知道瞭肖鵬的身世,賈程程心裡就有瞭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自己是愛上這個敵對陣營的人瞭嗎?她不敢往下想。肖昆對她的提醒更像是揭開瞭一層蒙蓋的紗,使一切更清晰瞭,使她不能不正視自己。很長時間以來,賈程程都認為自己是愛肖昆的,甚至夢想著勝利之後他們的生活會是怎樣……可突然的,她恍然明白瞭那種愛是妹妹對哥哥的愛,而真正的愛情,一直都還在夢中……

不由自主的,她來到瞭肖鵬母親的住處。

在拍打門板的時候,她還在問自己,我在做什麼?僅僅是為瞭對肖昆的承諾嗎?門裡傳出蒼老的聲音:“誰呀?”賈程程一驚,回答著:“二娘,是我,賈程程。”心裡的疑惑忽地散瞭,肖鵬的臉好像在眼前閃瞭一下,就消失瞭。

二娘開門,笑著:“是賈小姐,請進來。”

賈程程進屋,先把一堆食品放下,也笑著說:“肖老板讓我來看看您。這是他給您買的。”

二娘擔心地問:“大少爺出遠門回來瞭嗎?”

賈程程點頭:“回來瞭。隻是太忙瞭,脫不開身,讓我代他來看您。”

二娘放下心:“那就好。”

賈程程看見二娘正在繡的花手帕,拿起來看,把話岔開:“二娘,你繡的花像真的一樣,要是放在草地上,能招來蜜蜂哪。”

二娘露出難得的笑容:“這是給大少爺的刺繡廠繡的,聽說賣到南洋價錢很不錯。”

賈程程沒再接著問。她看著這位老人,心裡突然很難過。那花白的頭發,那滿臉的皺紋,她本不應該這樣蒼老啊。賈程程覺得嗓子眼有什麼東西堵著,她咳一聲,說:“噢……二娘,我今天時間富裕,我給您做一頓飯吧。”

二娘不安起來:“那怎麼敢當。”賈程程站起來:“我做的飯很好吃哪,不信您嘗嘗。”二娘忙攔住:“不行不行。這要是讓大少爺知道,還以為是我支使你瞭。”賈程程笑:“肖老板把我帶到這,就是侍候您的。”二娘勉強笑瞭一下:“賈小姐,大少爺的為人我很清楚的,不是最近密的人,他是不會帶到這的。”

賈程程臉一紅:“二娘您誤會瞭……”

二娘平靜地說:“我是個下人,下人就有下人的規矩。不能亂瞭規矩的賈小姐。”

賈程程臉上的笑容消失瞭:“二娘……”

二娘看著她:“賈小姐要是不嫌棄,就在這吃飯,我給你做。”賈程程忙說:“我和您一起做吧。”二娘:“賈小姐大老遠地過來,一定累瞭,你在這歇會兒,我給你做飯去。”

肖鵬母親說著走出。賈程程鬱悶地坐下,一眼看見床鋪枕頭下露出一角的相框,她抽出來,是穿著軍裝的肖鵬的照片,看著照片,賈程程的心情紛亂復雜,愣怔半晌,她慢慢把照片塞瞭回去……

章默美把於阿黛邀到軍校門外,於阿黛匆匆走來:“幹嗎這麼神神秘秘的?”章默美四下看看:“我是來跟你告別的。”於阿黛不禁一愣:“又怎麼瞭?”

章默美沉默少頃:“隊長逼我盯著陳安,可老爺讓我不要為難陳安。我想離開儲傢,隊長說,如果我離開儲傢,隻有死路一條。”

於阿黛:“那麼你準備走這條死路瞭?”章默美沒說話。

於阿黛一跺腳:“真是愚蠢。”

章默美說:“我知道你會這麼說。可我受不瞭動不動就用軍法處置來威脅,怕死我不會來軍校,更不會在訓練那麼艱苦的情況下堅持瞭下來。”

於阿黛說:“難道僅僅因為不滿長官的態度,就去走死路嗎?難道你沒有想到,黨國培養你的目的是什麼?默美,無論什麼情況面對什麼人,我們都應該明白,我們效忠的是國傢而不是個人,國傢的利益永遠高於個人。肖隊長代表的不是他自己,是國傢。”

章默美聽著,心裡不免一動。

於阿黛看著她,突然問:“你是發現陳安有什麼動作瞭?”對於阿黛章默美是不會隱瞞的:“嗯,他去找新民報社的人聯系見面時間。”於阿黛想瞭想:“噢。我還有任務,我得走瞭。默美,別意氣用事,幹我們這行的,最忌諱的就是這個。”

於阿黛說罷匆匆走瞭。章默美看著她的背影,內心仍然很矛盾。肖隊長會不會真讓我上前線呢?章默美想。

此刻,肖鵬正在向廖雲山匯報:“其實拖到現在,我反而對303跟陳安接頭有信心瞭。現在我敢肯定,陳安沒有暴露。既然沒有暴露,303就一定會跟他接頭。如果不出所料,就在這兩天。”

廖雲山看著肖鵬:“這個情報是章默美獲取的?”

肖鵬支吾瞭一下:“有她的功勞。”

廖雲山眼裡陰瞭一下,隨即恢復瞭平靜:“章默美與儲傢關系過密,是利,也可能是弊。就看她自己的選擇瞭,畢竟人心隔肚皮。陳安與303接頭任務完成之後,讓她離開特別行動隊,去前線。”

肖鵬暗暗觀察著廖雲山:“好。不過,在儲漢君傢,她目前發揮的作用是別人無法替代的。”

廖雲山沒說話。

副官進來:“報告,章默美求見肖隊長。”

廖雲山陰笑:“說曹操曹操到。你去吧。”

章默美是在校門外左思右想之後做出決定的。於阿黛的話讓她下瞭決心。一見肖鵬,她就直截瞭當地說:“我跟蹤陳安,發現他跟新民報社一名記者在用暗號聯絡。”

肖鵬哼一聲:“上次你為什麼不說?”

章默美:“在我要出大門的時候,儲先生突然攔住我,他的話裡暗示我不要揭穿陳安的身份。他說得情真意切,我無法拒絕。”

肖鵬思忖一陣:“你的意思,儲漢君知道陳安是共產黨?”

章默美:“有這種可能性。”肖鵬想瞭想:“陳安聯絡的那名地下黨,是新民報社姓王的記者。”章默美吃一驚。肖鵬冷笑:“章默美,你記住,我長著眼睛,我會判別是非的。不管你事先如何違紀,這個功勞我仍要算在你身上。”

章默美突然說:“我請求離開儲傢,上前線。”

看著章默美,肖鵬想起廖雲山的話,心情很復雜:“我過幾天再答復你。在我答復你之前,你仍要堅守崗位。另外……盯住陳安。”肖鵬說完欲走,又站住:“另外,你要多多留意賈程程。任何一個在儲漢君身邊的人,我們都不得不防。”章默美沉默瞭一陣回答:“是。”

肖鵬通知陳安在茶館見面。肖鵬到時,陳安早就來瞭,正忐忑不安地等著。見肖鵬進來,陳安馬上站起來,急切地說:“肖隊長,我做瞭所有的努力,303就是不露頭,我、我真的是一點辦法沒有瞭……肖隊長,我真的盡力瞭……希望你們相信我……”

肖鵬看著陳安:“你做什麼努力瞭?”陳安:“你不是讓我以靜制動嗎?”肖鵬:“以靜制動就是你所有努力?”陳安點點頭。肖鵬啪地拍瞭下桌子,陳安嚇得一哆嗦:“報社姓王的記者是怎麼回事?!”

陳安頓時面色如土,看著肖鵬。肖鵬也瞪著他:“說!”

陳安結結巴巴地說:“是、是上級讓我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動用的聯絡點……”肖鵬:“為什麼隱瞞不說?”陳安:“我怕……仍然沒有效果……”肖鵬厲聲:“胡說!你是想給自己留條後路。你擔心萬一303不跟你接頭,我會殺瞭姓王的記者,激怒共產黨,借共產黨的刀名正言順地殺瞭你這個叛徒,而又不得罪儲漢君。”

陳安心虛地低下頭:“我、我錯瞭……”

肖鵬:“你死瞭這條心吧,姓王的記者已經被我死死看住,除瞭努力跟303接頭,你無路可走。”

陳安抬頭,汗水淋淋:“肖隊長,我、我能不能見廖特派員?”肖鵬:“為什麼要見廖特派員?”陳安低下頭:“我想求他答應我,在抓到303之後,送我出國。”

肖鵬蔑視地看他:“這個願望我替你轉達吧。陳安,你記住,303沒抓住之前,你沒資格提任何要求。你唯一可做應該做的,是想盡一切辦法,找到303!”

陳安被朗朗一擊,絕望瞭。

現在的每一天,對於陳安來說都是那樣地難熬。肖鵬封死瞭他唯一的希望,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回到儲傢,陳安鉆進自己的房子再沒有出來,飯也不吃。直到夜幕降臨,他還在黑暗中坐在桌前椅子上發愣。桌上的時鐘指向午夜一點,院裡一點動靜沒有,陳安下決心,拿起手電輕輕開門走出。

陳安出瞭房間,輕輕向儲漢君書房走去,進瞭書房,他直奔儲漢君的保險櫃,拿著手電照著來回撥轉尋找開保險櫃的密碼。燈亮瞭,陳安大驚,回頭,見儲漢君站在門口。

陳安站起來:“伯父……”儲漢君十分痛心:“你今天必須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是什麼人?”陳安心情低沉地說:“我確實是中共地下黨。”

儲漢君緩緩坐下:“那你為什麼要開我的保險櫃?”

陳安:“我、我想知道國民黨是不是……是不是……”

儲漢君打斷他:“是不是給我什麼承諾?”陳安:“伯父,請原諒我。我被黨組織派來爭取您北上參加新政協,我是有任務的。而且新政協時間臨近,本來定好去車站接頭的,我的上級303又不知什麼原因至今不露面。上級急於知道您的決定去向……”

“所以你想從我的保險櫃裡找出來,我到底是跟共產黨北上,還是跟國民黨南下臺灣?”儲漢君再次打斷陳安。

陳安辯解:“我也是不得已……”儲漢君哼一聲:“恐怕更想從我這兒得知303是誰吧?”

陳安:“我、我也是為瞭工作……伯父,求您原諒我。”

看看陳安,儲漢君將信將疑。他揮揮手,讓陳安走瞭,關瞭燈,自己坐在黑暗裡,久久地坐著……

沒有人知道書房裡的故事。第二天,儲傢上下一切如舊,平靜,忙碌。賈程程在收拾書房。阿福進來放下今天的報紙。賈程程打開翻看,一眼看見那則尋人啟事,賈程程看完之後,放下報紙站起來要走,儲漢君正好進來。

賈程程說:“儲先生,我想出去一趟辦點事。”一夜未眠的儲漢君也沒心情細問:“不要那麼客氣程程,盡管去吧。”

賈程程匆匆走出書房,邊走邊看表。她這個看表的動作倒讓儲漢君突然起瞭疑心。待賈程程出瞭大門,儲漢君拿起賈程程剛才看過的報紙仔細查看,他也翻到那則尋人啟事,隻是並沒有看明白。

陳安進來:“伯父。”儲漢君抬頭:“散步回來啦?”

陳安又問:“賈小姐呢?”儲漢君心裡一動:“我讓她去查資料去瞭。有事嗎?”陳安:“昨天您讓我翻譯的資料我翻譯好瞭,要交給她。”儲漢君點頭:“放那吧。”

陳安一把抓起儲漢君看完的那份報紙。儲漢君站起來,故意向外走去,他看見陳安很快翻到那則尋人啟事,仔細看著,儲漢君心裡恍然大悟。

賈程程趕回商行,一眼看見桌上的報紙,問肖昆:“這報紙你也看瞭?”肖昆點頭。賈程程:“組織上已經非常明確地命令我們,必須立即跟陳安接頭。”肖昆沒說話。賈程程看著他:“你還是下不瞭決心嗎?”

肖昆:“我已經下瞭決心。陳安不是一個成熟的地下黨員,他對敵鬥爭經驗不豐富。從現在的情況看,我們不跟他接頭,導致他不斷通過各種辦法做接頭努力,這樣下去非常危險。”

賈程程:“那我馬上跟交通員聯系,通知陳安準備接頭?”肖昆點點頭:“這次打破常規,先不告訴陳安。”

賈程程不解:“為什麼?”

肖昆說:“按過去的規矩,看到這則暗號我必須有回應。我這次要試試陳安,接頭之前不給他信號,看他有什麼反應。”賈程程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陳安不僅不成熟,而且還不讓人喜歡,我都替儲蘭雲感到不平。”

肖昆笑:“程程,不要在工作裡摻雜個人感情色彩。任何一個地下黨員都是在鬥爭的過程中成熟成長起來的。”

賈程程不好意思,點瞭點頭。

見瞭尋人啟事,陳安就開始坐臥不安。可直到下午,他才等來瞭小王的電話,可是,沒有好消息。

小王說:“陳先生,舅舅沒有回信,這實在是太奇怪瞭,你再等等吧。”

陳安大失所望:“是不是希望不大瞭?”小王說:“不明確,多保重吧。”“我明白。”陳安掛瞭電話。

一直暗中註意的儲漢君走近:“安兒,誰的電話?”

陳安說:“噢,是報社來的。您那份稿子我讓他們用過再還給我,他們來電話告訴我可以去拿瞭。”

儲漢君點頭沒有再問,陳安向自己的臥室走去,走瞭一半又站住:“伯父,我出去給傢裡發封信,要是趕不回來,你們不用等我吃飯瞭。”

儲漢君點頭:“好吧,你盡量趕回來吧。”陳安:“我知道。”他走到院子裡,一眼看見走來的阿福忙招呼著:“阿福。這一兩天可能有朋友發來的重要信件,你拿到後什麼人也不要給,包括小姐,一定要親自給我。”

陳安說完走出大門。

儲漢君把阿福叫進來:“剛才陳安跟你說什麼瞭?”

阿福說:“少爺說如果有他的信件一定不要給別人,一定要親自交給他。”

儲漢君心情沉重。

暗中盯著陳安的還有賈程程。看不出什麼破綻,她趕回商行向肖昆報告:“雖然沒有接到接頭暗號,但陳安並沒有什麼特別反應,我看……應該沒有問題。”

肖昆點點頭,把一封信遞給賈程程:“你馬上讓交通員把這封信送到儲傢。我上午跟肖鵬回傢,回來之後就跟陳安接頭,我是有意這麼安排的。而且,我把接頭時間有意定在我趕不回來的時候,無論從哪方面說,這樣都更牢靠一些。”

賈程程:“好吧。”她想瞭想:“我想……還是我去跟陳安接頭。這樣一旦出瞭問題……”

肖昆打斷她:“絕對不能出問題。別爭瞭,這不是爭的事。你的任務就是嚴密盯住陳安,做到萬無一失。”

賈程程點頭:“我會的。”……

按照周密安排,信立即到瞭儲傢。

阿福開門,從郵遞員手裡接過來幾封信。儲蘭雲正好路過,接過看瞭一眼,走瞭。阿福看見有陳安的信,進瞭門房單獨放在抽屜裡。

儲蘭雲路過陳安門口,突然想起剛才有陳安的信,便大聲喊道:“陳安——有你的信!”

陳安剛在外面轉瞭一圈兒,喘息未定,聽見立刻從屋裡沖出直奔門房:“阿福——阿福——”

陳安滿院子找,阿福從廁所不好意思地跑出來:“少爺,我剛要給你送信,突然肚子疼……”

陳安沒理他,一把抓過信邊撕開看,邊向臥室走去。突然,他像被電擊中一樣站住瞭……

消息立刻傳到瞭肖鵬耳朵裡。肖鵬一步跨進廖雲山的辦公室,關上門,大喜過望地報告:“303跟陳安聯系瞭!定在下午一點越興茶館見面!”

廖雲山臉上露出笑容:“唉,這麼長時間的苦心終於沒有白費……肖鵬,抓住303,我一定好好獎賞你。”

肖鵬:“謝謝特派員。不過,這功勞有一半是章默美的。”

廖雲山心情大好:“不管是誰的,一律重重獎賞。”

正說著,有士兵在門外喊:“報告肖隊長,有一位肖昆先生在大門口等你。”

肖鵬一擺手:“告訴他我有事不見。”廖雲山眼珠一轉,把話接過來:“哎,怎麼能這樣呢?”

肖鵬笑說:“肖昆讓我跟他一起回傢,現在我不可能去。”

廖雲山像個慈父似的說:“這就不對瞭。越是臨陣越要放松,該幹什麼幹什麼。”肖鵬:“可是……”廖雲山:“我自有安排,你盡管去吧。”肖鵬:“我……”廖雲山意味深長地說:“越是臨危越應該不懼,不著顏色才是神勇。不過抓一個303,不要亂瞭方寸。”

肖鵬立正:“我明白瞭。我會安排好的。您放心吧。”

肖鵬走瞭。廖雲山臉色陰沉下來,看著肖鵬消失的大門口,走過去,慢慢關上門。看得出,對於肖鵬和肖昆的來往,他並不高興……

肖鵬一出大門,肖昆迎上去:“二弟,別跟我說你有事。”

肖鵬笑瞭一下:“好吧,我沒事。”

肖昆笑瞭,打開車門,兄弟倆上車。

得到瞭303的信息使肖鵬顯然輕松瞭許多。肖昆的心情也十分放松。

肖昆:“你多長時間沒吃到吳媽做的肥鴨瞭?今天咱們什麼都不做,一醉方休。”肖鵬笑而不答。肖昆發動汽車。

車子馳出城市,開過田野。

離傢越來越近瞭,看著窗外熟悉的景色,肖鵬心潮起伏。

肖昆看看他:“一別三年瞭……”他感慨地:“真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啊。”肖鵬笑:“大哥你還是那麼有文人的氣質。”他看著窗外輕描淡寫地說:“去年一次實地演習,中間有個環節出瞭故障,我差點就身首異處,客死他鄉瞭。”肖昆一震,回頭看肖鵬:“為什麼不告訴我?”

肖鵬:“告訴你又能怎麼樣?”

肖昆認真地說:“我會去把你接回來。”

肖鵬心頭一熱:“傷勢並不重,確實經歷瞭一次生與死。”

肖昆趁機:“肖鵬,離開軍隊,跟我一起做生意吧。”肖鵬笑:“你這不是開玩笑嗎?能走到今天,我豈止經歷瞭一次生死。像我這樣的人,可以流血,可以吃苦,可以付出生命,但我永遠也不會再忍受寄人籬下仰人鼻息地活著。”

肖昆心裡一沉,沒再說什麼。他看見窗外一棵大樹:“肖鵬你看。”肖鵬看著:“我已經看見瞭。”肖昆:“還記得那年,你把何二的兒子打瞭不敢回傢,藏在這樹洞裡,我和二娘把你找著瞭嗎?”肖鵬感慨地說:“當然記得,一輩子也不會忘。”

肖昆把車停在樹下。兩人下車,向大樹走來。

肖昆返身往回跑:“我帶瞭相機,咱倆照張相……”

肖鵬走到大樹前,撫摸著大樹,仰望湛藍的天空,似乎過去的一切重現,仿佛又聽現瞭母親的呼喚……

“肖鵬。”肖昆拍拍肖鵬:“相機支好瞭。”

肖鵬回過頭:“那年……我好像是十歲。”

肖昆笑笑:“剛過十歲生日的第二天。”

肖鵬心裡感動。轉過身,看見支在三角架上的相機,站好。習慣瞭軍姿的他站得筆管條直。肖昆摟住肖鵬肩膀,拍瞭拍他:“放松。”

肖鵬放松瞭一下,看起來卻更像是緊張。

肖昆笑瞭,松瞭松他的肩膀:“放松。”

肖鵬再次放松,仍不到位。肖昆左右看著他,註意到肖鵬一絲不茍的軍容和緊繃的臉,肖昆把他的帽子摘下來。

肖鵬一愣:“哎……”肖昆:“照完相再戴上,上衣也脫瞭。”肖鵬掙紮:“不行。”肖昆不由分說,解扣子,肖鵬擋瞭兩下,任由肖昆解瞭扣子,把上衣脫下。肖昆把帽子和上衣都放在一邊,滿意地看著肖鵬:“這才是肖鵬。”

肖昆跑到相機前按瞭自動快門,又趕緊跑過來,摟著肖鵬的肩膀:“笑!”肖鵬僵硬地笑。肖昆叫起來:“想想你最愛吃的,吳媽的肥鴨!”

肖鵬終於開心地笑瞭,兄弟倆摟著肩膀笑得燦爛……

《最後的99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