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似乎把當瞭叛徒以來積攢下來的所有恥辱感都發泄在瞭儲蘭雲身上。他揪著儲蘭雲的頭發拼命搖晃,連打帶踹。儲蘭雲毫無防備,隻有慘叫的份兒。她的慘叫聲驚起阿福,衣服都沒穿好便跑進來,見狀不禁大吃一驚,死死抓住陳安:“你怎麼能打人?你怎麼敢打我們小姐?你松手!松開呀!”在阿福的使勁撕扯之下,陳安像從酒醉中醒來,松開瞭手。阿福趕緊攙扶痛哭失聲的儲蘭雲:“陳先生,請你出去!”陳安喘著氣,漸漸平靜下來,他搖搖晃晃地走出儲蘭雲房間。
夜已深,儲傢寂靜無聲。陳安跌坐在臺階上,看著黑沉沉的夜空,欲哭無淚。
大門外傳來叩門聲。阿福叫道:“老爺回來瞭!”屋裡的人聽見阿福撒腿向大門外跑去。阿福打開大門,儲漢君進來:“怎麼這麼久才開門?”阿福急切地說:“老爺您可回來瞭……”儲漢君看著他:“怎麼瞭?慌裡慌張的。”沒待阿福說話,急忙跟出來的陳安接過話:“伯父回來瞭。”
儲漢君看瞭陳安一眼,向書房走去。陳安盯著阿福,阿福避開陳安的目光,關上大門,走向內院。
夜色沉沉,陳安回瞭自己房間,在黑暗中惴惴不安。他躺下,又起來,開燈,看著桌上的酒瓶發愣。少頃,從床上起來拿起酒瓶擰開,皺著眉頭喝瞭幾口,把酒瓶放回桌上。半晌,略有醉意的陳安開門走出。他走到書房門口,一眼看見站在門口冷眼看著他的儲漢君,有些意外,不自然地叫瞭一聲:“伯父。”
儲漢君沒說話,轉身進屋,陳安跟著進入:“伯父……我想跟您談談。”儲漢君坐下:“說吧。”陳安:“我和蘭雲訂婚之後,我就把您當成我的親生父親看待……”儲漢君心中一痛。陳安看著他:“從小,從我記事起,我爸我媽就常在我面前念叨儲伯父和儲伯母,讓我長大瞭一定要好好孝敬你們,一定要娶蘭雲為妻。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雖然我隻見過您兩次,但在我的腦子裡,您就是我的親人……”
儲漢君心情沉重地打斷陳安:“什麼事,直說吧。”陳安說:“我萬萬沒有想到,從小錦衣玉食一帆風順的我,會淪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如果時間能重新來過……”儲漢君沉重地說:“如果時間重新來過,你還會是今天這個樣子的。如果……你還是生在陳傢,生在那麼優越的環境裡,有十個人疼愛你,對你千依百順……”他痛苦地,“是我,害瞭你和蘭雲……”陳安聽得一頭霧水:“伯父,我知道您是真心對我好的。否則,不會讓蘭雲和我訂婚。您救瞭我一命。如果沒有您,我不敢想現在會怎麼樣。可是當初,我是為瞭您才加入共產黨的。”儲漢君生氣地說:“胡說八道!你什麼時候加入共產黨的?你是為瞭我嗎?”陳安狡辯:“至少,我接受任務來上海,是為瞭您。”儲漢君質問:“你是為瞭我當瞭叛徒的嗎?”陳安語塞,少頃:“現在較這個真也沒有意義瞭。既然我和蘭雲訂婚瞭,我就是您的女婿,這是現實。我目前的處境有多麼卑微,您都看見瞭。說是在特別行動隊任教官,可連一把手槍都不配給我。廖雲山留著我是為什麼,我心裡非常清楚,他是為瞭您,為瞭讓您去臺灣。”
儲漢君看著不爭氣的陳安,心痛如絞。
陳安說:“伯父,現在已經到瞭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瞭,國共兩方都在爭取您,而您隻能選擇一方,放棄哪邊哪邊都不會放過您。如果您選擇中共,那麼我隻有死路一條。伯父,求您看在我父親的情面上,看在我們陳傢有恩於儲傢的情面上給我一條生路,我時時刻刻都盼著趕緊離開上海,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知道共產黨不會放過我的,哪怕咱們先到臺灣之後再出國……”陳安沒說完,儲漢君痛心自語:“早知道有這麼一天,不如生下來就掐死……”
沒頭沒尾的話說得陳安一愣,儲漢君已走出書房。陳安失望地緩緩站起來,眼裡閃出怨恨的目光……
這一夜,儲傢的每一個人又都是在不安和痛苦中度過的。儲蘭雲在這一夜裡也為自己下瞭決心。天一亮,她就匆匆離傢,來到一傢報社,拿出一張紙說:“我要刊登解除婚約的聲明。”
賈程程背著一個鼓鼓的包匆匆走著,後面有特務跟著她。賈程程心急如焚,又萬般無奈,來到儲傢大門前,她叩門,阿福為她打開門。賈程程匆匆走進儲蘭雲房間,屋裡沒人。賈程程問:“阿福,小姐呢?”阿福說:“一早就出去瞭,說是買東西。”賈程程又問:“儲先生也出去瞭?”阿福:“說是開會去瞭。”
陳安在樓梯拐角上觀察著賈程程,賈程程沒有看見。
賈程程進到客廳,拿起電話撥號:“雙全,是我。你聽我說,你馬上去福興路上的秋來茶館,我有急事,我們見面再說。”賈程程掛瞭電話,聽到一切的陳安已悄悄躲起來。賈程程出瞭客廳,向大門走去。
陳安像小偷一樣在後邊跟著她。
賈程程匆匆離開儲傢到瞭茶館,上樓,進瞭包房。陳安在茶館門外暗處守著。不多時,王雙全進瞭茶館,被茶保帶著進瞭賈程程房間。一見面,賈程程就問:“雙全,有人跟著你嗎?”王雙全說沒有,又期待地問:“賈小姐,大少爺有信兒瞭?”賈程程搖頭:“不是大少爺的事。”
王雙全失望瞭:“你這麼著急,我以為是大少爺有信兒瞭。大少爺到底去哪瞭,老爺太太都急死瞭,我再跟他們撒謊他們也不相信瞭呀。”賈程程說:“太太那我去說。雙全,有件事我要告訴你,肖鵬的母親還活著。”王雙全驚得目瞪口呆:“你說什麼?”賈程程:“我沒時間細跟你說瞭。當年是肖昆救瞭她。現在二娘住在柳條巷22號。一直是肖昆暗中照顧她。”賈程程說著打開包,拿出幾包藥:“肖昆走之前,囑咐我替他照顧二娘。但是我被人盯上瞭,脫不瞭身。這藥你務必給二娘送去,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王雙全看著藥,又看看賈程程,打開其中一包,心裡咯噔一下:“賈小姐,這,這藥可是治槍傷的……”賈程程說:“你別管瞭,隻送去就是瞭。”見王雙全猶豫,賈程程說:“別猶豫瞭,這是肖昆吩咐的。”
王雙全想瞭想:“太太知道嗎?”賈程程:“不知道,所以,你也絕不能告訴他們。”王雙全:“可是……”賈程程打斷他:“雙全,肖昆既然讓我們把藥送過去,就一定有他的用意,你問為什麼,我也不知道。但是你按他的意思送去,他就安心瞭,你就是幫瞭他瞭。好嗎?”
王雙全終於點瞭點頭,但又固執地問:“賈小姐,你必須告訴我大少爺去哪瞭,他是不是……出事瞭?”賈程程說:“別問瞭,我會想辦法的。”她趕緊把桌上的報紙揉松瞭塞在包裡,扮成來時的樣子:“我先走瞭。你過一會兒再走。”
賈程程背著包,從容地出瞭茶館,上瞭人力車。賈程程沒有發現暗處的陳安。過瞭一會兒,王雙全拎著藥出來,陳安不禁眼睛一亮……
王雙全卻沒有直接去送藥,他回瞭店裡,趕緊給肖昆的母親打電話報告瞭一切。母親在電話那頭沉默瞭半天,才說:“那你就聽大少爺的。你讓小四開車來接我,我去找肖鵬。”
放下電話,王雙全的心有點平靜瞭,他喊來夥計小四:“你馬上開大少爺的車,去接太太,她有急事要做。”小四答應瞭,又拉住王雙全說:“掌櫃的,我剛才出去倒垃圾,看見一個拉洋車的,不三不四一直盯著咱的店,不像好人。”
王雙全心裡咯噔一下,他悄悄從門縫看瞭一下,果然看見特務倚在洋車上斜著眼睛看著這邊。王雙全嚇得縮回來,走到櫃臺前拿起藥進瞭裡間。他是個從來循規蹈矩的商人,盡管早就對大少爺的身份有耳聞,可從來不敢多過問。現在,對於這突然發生的一切,他似明白似不明白,心裡更是忐忑不安。
商行門外的特務是陳安安排的。陳安自己則火速趕回向廖雲山報告。“我一直跟著王雙全,我親眼看見他進瞭肖昆的店裡,我讓侯寶子在門口盯著,就趕緊來向您匯報。特派員,我請求您給我配個幫手,我向您保證,一定會抓住一條大魚。”廖雲山看著陳安,突然說:“陳安,知道你為什麼到現在還好好地活著嗎?”
陳安嚇得一激靈,不語。廖雲山說:“對於共產黨來說,不殺你,是因為害怕得罪儲漢君,隻要儲漢君答應北上,他們立刻會幹掉你。對於我……不殺你,是相信你會立功贖罪重新做人。所以,你要好好珍惜重生的機會。因為,從火車上你跪在我面前那一刻,你就是一個隻有半條命的人。明白我的話吧?”陳安心驚膽戰地點頭:“我明白。我時刻不敢忘記特派員的教訓,所以我拼瞭命地想要報答特派員的再生之恩。”
廖雲山滿意地點頭:“好吧。就按你說的,我讓於阿黛跟你去,但願你所言不虛。”說完,他抓起電話把任務佈置下去。陳安看著廖雲山放下電話,急忙表態:“特派員,也許您不相信,但我敢肯定地說,現在對您最忠心的人是我。”
廖雲山高深莫測地笑瞭一下,沒說話。
陳安感到廖雲山此刻心情不錯,決定要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特派員,有句話,我憋瞭很久瞭,一直想說,又不敢說。”
廖雲山當然心知肚明:“要告沈奪的狀是嗎?”陳安說:“此人不可信。請您相信我這句話。”陳安說完轉身匆匆而出。廖雲山沉吟片刻,緩緩走到窗前站住。陳安的話在多疑的廖雲山心裡掀起瞭一陣疑慮,把他對沈奪一向的懷疑又泛瞭起來。
樓下,看著於阿黛的車急剎在樓前,陳安匆匆從樓裡走出,上瞭車。車一個漂亮的急轉彎掉頭,向大門外開去。
廖雲山辦公室外,沈奪敲門喊一聲:“報告!”廖雲山走過去打開門,沈奪進來:“特派員,南京急電。”他把電文遞給廖雲山,廖雲山打開看著,眉頭一皺:“我要去趟南京。”沈奪一愣:“急事?”廖雲山沒說話,少頃:“肖昆有交代嗎?”沈奪搖搖頭,嘆氣:“有徐校長撐腰,肖昆這麼狡詐的人怎麼可能開口?”
廖雲山臉色一沉,不悅地拖著長腔:“看來……這次成功的抓捕,不過是你我自欺欺人的把戲,白給徐傑生和肖昆重新搭上瞭關系。”沈奪臉紅到脖子,羞愧不語。廖雲山說:“前方戰事不樂觀,也許很快,共軍就會大軍壓境。我們要做好最後的準備,上海人財物……雖然我們不能全部帶走,卻可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沈奪心情沉重。廖雲山看著他,放緩語氣:“好瞭,也別太憂鬱瞭,好自為之吧。我馬上就走,快去快回。”
廖雲山悄悄離開上海,消息馬上被何三順獲知,他立即來報告徐傑生。徐傑生聽瞭消息一愣,抬頭看何三順。何三順問:“他沒跟您說?”徐傑生搖頭:“沒有。”何三順猜測著:“噢?看來……一定是心緒不佳。”徐傑生緩緩靠在椅背上。何三順靈機一動:“校長,會不會是……共軍要打過來瞭?”
這話讓徐傑生更加心煩意亂,他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走著。何三順跟著他轉:“定是前方戰事不利,除此之外,廖雲山不會連表面文章都不做瞭。”徐傑生暗嘆口氣:“看來蔣傢王朝真是搖搖欲墜瞭……”何三順問:“我們怎麼辦?”徐傑生瞪他一眼:“我們生是黨國的人,死是黨國的鬼。這樣的話,你不許再問第二句。”何三順羞愧地立正:“是。”徐傑生揮手:“你去吧。”何三順走到門口又轉回來:“校長,陳安這王八蛋開始變瞭。”徐傑生抬眼看何三順。何三順說:“開始還夾著尾巴,現在我看他開始變得窮兇極惡瞭。剛才廖雲山派於阿黛跟著他,不知道幹什麼去瞭。可以肯定,是狗急跳墻,為自己能活著,能活得像點樣,積攢新的資本。”徐傑生說:“我知道瞭。”何三順還想說:“校長……”徐傑生說:“不該問的事不要問。”何三順愣瞭一下,隻好走瞭。
於阿黛和陳安在暗處盯著肖昆的店門。
“陳教官,這都盯瞭快一天瞭,什麼動靜都沒有。你是不是看錯瞭?”於阿黛已經有點煩瞭。陳安肯定地說:“絕對不會有錯。王雙全確實跟賈程程偷偷會面,之後王雙全拿著東西出來的。而且賈程程給王雙全打的電話,我也聽得一清二楚。”於阿黛沒說話。
陳安看看她,套近乎:“於阿黛,在這個隊裡,我最信任最感激的人,就是你。”於阿黛意外地看陳安:“為什麼?”陳安說:“特派員把我介紹給特別行動隊那天早上,隊裡隻有你一個人給我鼓掌。”於阿黛不以為然:“受之有愧陳教官。我那是給特派員捧場。”陳安臉一紅,仍強撐著說:“不管怎麼說,你和他們不一樣。”於阿黛沒說話。陳安接著說:“哼,說我是叛徒,上嘴唇搭下嘴唇,來得容易。如果用槍頂著腦門兒,我看,沒有百分之百,也有百分之九十九像我一樣。”於阿黛說:“其實,陳教官也犯不上這麼義憤填膺。俗話說得好,墻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要想揚眉吐氣,還得靠自己。”陳安點頭:“你這話說得太對瞭。”他突然蹦起來:“有動靜。”
於阿黛順著陳安的目光看去,隻見商行門開瞭一條縫,王雙全在門縫裡探頭探腦。她眉頭皺起來。陳安興奮地指著:“看見瞭吧?王雙全一定有所圖謀,隻不過這傢夥是個膽小鬼,不敢輕舉妄動。”於阿黛走得更近一點,貼在墻角看著商行方向,王雙全突然看見墻角有人,嚇得一下縮回去瞭。陳安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我敢打保票,這準是條大魚。於阿黛,一旦得手,功勞我們一人一半。”
於阿黛笑而不答,謹慎地盯著肖昆店門。
何三順再次來到肖昆監房的鐵柵欄外,肖昆站起來:“三順,謝謝你讓人給我買的飯。你看,吃瞭好的就是不一樣,我又能利索地站起來瞭。”何三順盯著他:“肖昆,有道是,明人不做暗事,你為什麼要救我?”肖昆一笑:“你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們不能因為別人的挑唆,因為彼此的誤會就自相殘殺,那樣,豈不是上瞭奸人的當。”肖昆話沒說完,沈奪出現瞭:“好一個自相殘殺。肖昆,你還要怎麼唱高調?如果不是我,何三順早已經把你殘殺瞭,你明白嗎?如果不是親耳所聽,我真不相信你會這麼不要臉。什麼朋友,兄弟。”他轉向何三順:“何三順,你還不至於幼稚到相信,在肖昆的心裡,你比我還要重要吧?你知道我們是怎麼一起長大的嗎?你知道我們之間共同經歷過多少刻骨銘心的事嗎?他喊我弟弟喊瞭三十年,但在最關鍵的時刻他對我怎麼樣,你看見瞭吧?”
沈奪又轉向肖昆:“別說這些讓人臉紅的話瞭。你直說好瞭,不就是想抱住徐校長的粗腿,求得放你一命,茍且偷生嗎?”何三順發飆瞭:“你懂個屁!你就是廖雲山指哪咬哪的一條狗!連一點人味都沒有!”他大喝:“來人。”看守戰戰兢兢地過來,何三順說:“把鎖打開。”沈奪急瞭:“你敢!”
看守剛要上前,又嚇得站住瞭。
何三順冷笑:“憑我自己,我是不敢。廖特派員已經答應儲先生放瞭肖昆,因為查無實證。難道你不知道嗎?廖特派員說放瞭這個人,你不執行,你是什麼意思?”何三順邊說邊走到看守前一把搶過瞭鑰匙。沈奪也冷笑:“我看你是假傳聖旨吧。廖特派員的指示,我怎麼沒有接到?”何三順說:“那就是你的問題瞭,老子今天堅決執行廖特派員的指示,把人放瞭!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何三順剛要上前,沈奪一步橫在鐵門前:“你別挑戰我的忍耐力。”肖昆在鐵欄裡說:“三順,你要是拿我這個兄弟的話當回事,你就回去。肖鵬……”沈奪立刻打斷肖昆:“肖昆,肖鵬這兩個字跟我沒有關系瞭,我叫沈奪。”何三順哈哈大笑:“連自己的祖宗都不認瞭,你根本不配做人!”他一推沈奪:“你給我讓開!”
沈奪終於忍不住瞭,上來一拳打在何三順臉上,猝不及防的何三順倒退幾步險些摔在地上。何三順頓時急瞭,撲上來與沈奪大打出手。肖昆在監房裡急得高喊:“三順!肖鵬!你們不能動手!”何三順和肖鵬卻越打越紅眼。肖昆趕緊叫看守:“快,去叫徐校長!會出人命的。”看守忙跑出去。
何三順抽出匕首,沈奪也不示弱,同樣拔出匕首,兩人在刀光劍影裡搏殺。漸漸,何三順力有不逮,沈奪制服瞭何三順,何三順死死扛著沈奪欲紮下來的匕首,兩人都面目猙獰。沈奪罵道:“平時你狗仗人勢橫慣瞭,以為誰在你眼裡都小菜一碟是嗎?”他狠狠地說:“我今天殺瞭你,不為別的,是自衛。”
何三順已經快頂不住瞭。肖昆急得大喊:“肖鵬,你要是殺瞭何三順,我撞死在你面前!”沈奪的匕首還是壓向瞭何三順,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徐傑生到瞭:“都給我住手!”沈奪看著何三順,冷笑:“不是我殺不瞭你,是我饒瞭你。記住瞭。”他松開何三順,向徐傑生走來,沒想到惱羞成怒的何三順突然舉著匕首反撲過來。
肖昆大喊:“肖鵬——”徐傑生眼疾手快,順手抓起看守桌子上的煙缸扔出,砸在何三順的手腕上,匕首應聲掉在地上。肖昆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算放下。何三順撿起匕首插入刀鞘,上來三下五除二把肖昆的監房門打開瞭。
沈奪在一旁冷冷地問:“徐校長,難道您不制止嗎?”徐傑生命令:“三順,你給我出去。”何三順梗著脖子盯著沈奪:“送你一句話。除瞭是條聽話的狗,你禽獸不如。”他扔瞭鑰匙揚長而去。
沈奪撿起鑰匙,要鎖上肖昆的監房。徐傑生在一旁冷冷地說:“我來,是要放瞭肖昆。”沈奪停住鎖門的動作,回頭看徐傑生:“此人是重要嫌犯,徐校長為什麼要放瞭他?”徐傑生仍冷著臉:“說是嫌犯?何嫌之有啊?受儲漢君所托帶陳安回鄉祭祖,這還算不上罪不容赦吧?”沈奪爭辯:“您知道,這不是實情。”徐傑生說:“什麼是實情啊?現在,儲漢君就在我的辦公室裡。事情的前前後後,他說得很清楚。廖特派員親口答應儲先生對肖昆無罪赦免,怎麼?你想親自去問問嗎?”
沈奪終於忍不住打斷徐傑生:“徐校長,您兩次夜會儲漢君商量送陳安出上海的事,我就在門外。”徐傑生一點不驚訝:“跟蹤長官,很光彩是嗎?”沈奪:“我是跟蹤儲漢君……”徐傑生揮手打斷他:“既然你知道得這麼詳細,你更應該相信眼見的事實。是何三順,還是肖昆,送陳安去的江邊?這和你在門外聽到的計劃不相符吧?說明什麼?”沈奪說:“說明有人告訴肖昆,送陳安出上海這件事暴露瞭。”
徐傑生看著沈奪:“今天你讓我明白瞭一件事。若不是我在最後的時刻改變心意,又拒絕瞭儲漢君,那麼,你會看著何三順把陳安送到江邊。你張網以待的獵物不是別人,是我。”沈奪一震。徐傑生冷笑:“你確實不再是肖鵬,而是沈奪瞭。”他對看守一擺手:“放人。”
何三順的車開來,停在商行門口。看著肖昆從車上下來,陳安轉向於阿黛:“特派員怎麼把肖昆放瞭?”於阿黛沒說話。
肖昆和何三順告辭,進瞭商行。王雙全驚喜地迎上來:“大少爺——你,你出來瞭!快,趕緊給太太打電話,為瞭你,她去找二少爺瞭。”
肖昆趕緊拿起電話撥號。王雙全又說:“這時候大概已經去瞭。去瞭也無妨,反正你也回來瞭。大少爺,賈小姐讓我給沈星梅去送藥,我正不知道怎麼辦哪。”肖昆一愣。王雙全忙說:“賈小姐說,是你讓送的。”肖昆:“賈小姐一直沒有去過嗎?”王雙全說:“她說自己被人盯上瞭,根本去不瞭。你想,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她也不會來找我呀。”肖昆焦急地問:“藥在哪?快拿給我,我去送。”王雙全遲疑瞭一下:“大少爺,我正要跟你說。”他指指門外:“門口有人盯著咱們,我也動彈不得,正急得在這轉磨哪。”見肖昆焦急地琢磨著,他勸道:“大少爺,你剛被放出來,千萬不敢再惹麻煩瞭……”肖昆說:“雙全,這藥必須送去,是救命的。”王雙全攤開雙手:“可咱們怎麼出去呀?這不是自投網羅嗎?”肖昆想瞭一下:“你聽我的。我這就走,特務不是盯著你,是在盯我哪。我一走,他勢必跟著我,我把特務引走之後,你趕緊帶著藥去二娘那,這藥十萬火急,你無論如何得給我送去。”王雙全還有點猶豫:“可是……”肖昆說:“沒什麼可是的。我出去之後,你在後面悄悄看著,是不是調虎離山瞭。如果盯我的人跟著我走瞭,你就不會有事瞭。”王雙全隻好答應:“那,好吧。”肖昆又囑咐他:“送去之後馬上回來,什麼也別問什麼也別說。”王雙全點頭:“我記住瞭。”
肖昆進瞭辦公室,拿出一個大文件袋夾著,戴上禮帽,走出去。王雙全悄悄伏在門口察看著,見肖昆出店向右拐去,果然不多時,就有特務跟上瞭肖昆。沒有經驗的王雙全放下心來,他趕緊把藥放進包裡,等瞭一會兒,也走出店門。而躲在暗處的於阿黛和陳安都看在瞭眼裡。
陳安大喜:“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王雙全一定有問題。咱們跟住瞭他……到時候,有功勞咱們倆一人一半。”於阿黛說:“別說那麼多瞭。別讓他發現是真的。”陳安自得地說:“這個,我懂。”
王雙全揮手招來人力車,上車走瞭。於阿黛發動車,車在王雙全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
在缺醫少藥的情況下,孫萬剛憑著自己的年輕力壯和二娘的精心照顧,終於扛過瞭死神的關口,漸漸地好瞭起來。二娘懸著的一顆心也終於放瞭下來。“你終於不燒瞭。太好瞭。快把這碗面條吃瞭,會好得更快的。”孫萬剛感動地接過面條,說:“二娘,謝謝你救瞭我。”二娘看著孫萬剛,像是看見瞭肖鵬:“野地裡找的那點藥哪有那麼大作用啊,老天爺保佑你。孫先生,大少爺怎麼突然不來瞭?”孫萬剛愣瞭一下:“大少爺?”二娘:“你不是大少爺送來的嗎?啊,就是肖昆。”孫萬剛想想:“一定是不方便。”說著話,外面傳來敲門聲,孫萬剛笑瞭:“你看,說曹操曹操到。”
二娘的眉頭卻皺起來:“不是大少爺的敲門聲。是生人。”
她掀開被子:“孫先生,快起來。”她扶孫萬剛站起來:“孫先生,你把櫃子推開,在後面躲一躲,這是大少爺為我預備以防萬一的。”她利索地幫孫萬剛藏好,把床上的被褥收拾起來,這才端起那碗面條下瞭閣樓。她把面條放在桌上,鎮定一下自己,趕緊去門口開門。門開瞭,她不禁大吃一驚,門外是王雙全。
王雙全也吃驚不小:“二太太……是大少爺讓我來的。”“啊……進來吧。”王雙全趕緊進瞭屋子,把藥放在桌上:“大少爺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一定把這藥給你送來。”二娘的心卻全在肖昆身上:“大少爺怎麼這幾天都沒來?”王雙全支吾:“啊……他忙。”見王雙全神態不自然,二娘問:“沒出什麼事吧?”王雙全說:“沒有。二太太,我走瞭。”二娘拉住他:“真的沒有嗎雙全?”
王雙全站住,剛要說什麼,門突然被踹開,陳安和於阿黛持槍破門而入。面對從天而降的槍口,王雙全和二娘嚇傻瞭。“你、你們是誰?”
見屋裡隻有手無寸鐵的王雙全和老婦人,陳安膽壯瞭:“你快上樓去搜,人肯定在樓上!”於阿黛持槍上瞭閣樓。
王雙全和二娘剛動彈瞭一下,陳安就喝道:“別動!你們誰敢動一下我就開槍!”
隨著於阿黛一步步上樓,躲在櫃子後面的孫萬剛拔出瞭刀子,準備決一死戰。於阿黛上瞭閣樓,仔細搜尋著。她來到櫃子前,打開瞭櫃門。櫃子裡面放著被褥,於阿黛來回掏瞭幾下,一無所獲,把櫃門狠狠摔上。
二娘和王雙全緊張地盯著陳安的槍口,聽著樓上的聲音,心都提到嗓子眼瞭。
於阿黛下瞭樓:“樓上沒人。”她四下看看,一指桌上的面條:“看這面條,隻有一碗,這兒應該沒有第二個人。”陳安失望瞭,失望之後就是惱羞成怒。他拿著槍走到王雙全面前,突然用槍頂住王雙全的腦袋:“說,這兒除瞭這個老太太之外,還有誰?”王雙全哆嗦著:“沒、沒別人……”
陳安盯著王雙全,王雙全躲開陳安的目光,陳安突然使勁頂住王雙全:“這老太太是誰?”嚇壞瞭的王雙全脫口而出:“是、是大少爺過去的老傭人。”二娘一驚。兩人明顯緊張慌亂的神情讓陳安更起疑心,他大喝:“我不信!”他看瞭看於阿黛:“咱們把這倆人押到肖傢,就知道真假瞭。”
這話一說出,王雙全撲通跪在陳安面前:“這位長官,求你放過我們,我們什麼壞事都沒幹過呀。”
陳安不是個有經驗的特務,他本來隻是隨口說說而已,見王雙全這樣,反而令陳安堅定瞭自己的疑心:“你慌什麼?沒做虧心事你慌什麼?啊?”王雙全一聽陳安這麼說趕緊站起來:“我沒慌,沒慌。”陳安冷笑:“沒慌?都下跪瞭還敢說沒慌?什麼事能讓一個人下跪……”他突然想起瞭自己,一愣神,把下面的話咽瞭回去:“帶走。”二娘鎮定下來:“我哪也不去。”陳安大叫:“不去?不去我把這房給你點瞭。”
想到孫萬剛,二娘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下去,她沉默著。
陳安喝令:“走。別讓我再跟你們廢話!”王雙全緊張地看著二娘:“二……”於阿黛打斷他:“陳教官,我看還是把人先押到隊裡,請示瞭隊長再說。”陳安一揮手:“不行。沈奪和肖昆……哼,隻有鬼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能再被他涮瞭。”見於阿黛不動,陳安繃臉:“於阿黛,特派員說得非常清楚,你是來配合我的。你要聽從我的命令。”他轉而用槍頂在王雙全太陽穴上:“走。再多說一句,我就開槍。”
王雙全嚇得一步步退出屋外。陳安回頭對於阿黛說:“押著那個老太太,快。”二娘甩開於阿黛:“我不用你押著。”說著,自己走出去。
肖昆母親沉著臉進來,把東西放在桌子上。父親看著她,臉色同樣陰沉,沒說話。母親看著他的臉色,終於說:“咱們挪東借西的,挖空心思湊瞭這些錢。本想先給肖鵬,再跟他說說,陸續還會再給他。哼,我巴巴地去瞭,可是人傢根本不賞這個臉,連見都不見。”父親手哆嗦起來。母親問:“怎麼辦?”老頭子大吼:“你還有臉問我?誰讓你去求他啦!當初……當初真不如讓他背上個窩藏共產黨的罪名,他現在也不會這麼囂張,目中無人瞭……你說,沈星梅和她堂兄倒底是什麼關系?”母親被父親的話說得哭笑不得:“老爺,這都什麼時候啦……”
父親的表情其實是復雜的,有氣憤,有後悔,也有疑惑:“可惜啊,那次我真應該跟沈星梅問個明白,現在……永遠都不得而知瞭。”母親不語,半晌,她終於說:“你還用問嗎?肖鵬發脾氣的樣子都像你。”父親默然瞭。老伴說的話他無可反駁。片刻,他嘆口氣:“這三年,過的是什麼日子啊……”
吳媽慌裡慌張跑進來:“老爺——太太,不好瞭,您、您快出去看看吧——”母親聞聽馬上往外跑。一出門,就見陳安和於阿黛已經押著二娘和王雙全進瞭院子。母親面對這一切,幾乎跌倒:“啊?”
陳安立刻看出其中有問題。王雙全卻已經跪在肖母面前:“太太,我是被逼無奈我是不得已啊,請您饒瞭我。”陳安一步上前,指著二娘逼問:“她是誰?”母親害怕瞭。她以為這是為瞭當年二娘窩藏共產黨要犯的事情,哆嗦著分辯:“長官,我們肖傢從來沒有做過違法的事情……”陳安惡狠狠地說:“我問你她是誰?!”母親說:“她、她是……長官,當年她帶到我們傢的那個人,我們不知道是被通……”
話說到這兒,二娘突然瘋瞭似的沖上來捂住瞭她的嘴。母親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壞瞭,拼命掙紮。兩個老太太撕扯在瞭一起。王雙全趕緊去拉:“太太——”陳安沖上來,槍口逼在二娘太陽穴上:“你把手給我松開!”二娘死死捂著不松手。她盯著母親的眼睛裡卻滿是乞求。她要告訴她,不能說出肖鵬啊,不能說出當年的事啊,那,就一切全完瞭……
陳安大喊:“再不松開我開槍瞭!”
於阿黛在一旁說:“陳教官,這是隊長的傢,你這樣,隊長知道……”陳安兇狠地說:“什麼狗屁隊長,你還看不出來嗎?這傢有問題!”王雙全上來哀求:“長官,你把槍放下,我跟你說,好嗎?”陳安斷然:“不行!”王雙全還想說話:“長官……”
就在這時,父親突然搖著輪椅從屋裡沖出來瞭,他舉槍便對準陳安射擊!畢竟他在輪椅上,動作不利索,慢瞭一剎那,說時遲那時快,陳安一把揪過在身邊哀求他的王雙全,擋住瞭自己。子彈正射中王雙全的胸口,陳安舉槍要還擊,於阿黛揮臂扛住陳安胳膊,槍口抬高,子彈從老人頭上飛過!
所有的人都驚呆瞭。母親淒厲地喊:“老爺——”同時,二娘也喊出來:“老爺——”
突然出現的二娘,倒在血泊裡的王雙全,讓父親悲憤已極,他對準陳安再要開槍,看見被陳安抓在面前的二娘,扣動扳機的手松開瞭。他突然一口血噴出,一頭栽在瞭地上,母親哭喊著撲上去。驚嚇過度的二娘倒地,頭撞在瞭院裡的假山石上……陳安和於阿黛傻瞭……
沈奪跟著於阿黛匆匆來到醫院,進瞭母親的病房。二娘昏迷不醒。沈奪意外見到母親,如五雷轟頂,大吃一驚。
他一步撲到床前:“媽——”旁邊的於阿黛大吃一驚。
二娘雙目緊閉。輸液瓶裡的液體一點一滴地流著,像是眼淚。沈奪站起來,聲嘶力竭:“快把醫生叫來!”於阿黛出去,叫來瞭醫生。沈奪問:“大夫,我母親傷勢嚴重嗎?”醫生小心翼翼地回答:“病人頭部撞在硬物上,可能造成內傷,由於病人體質很弱,沒法進行下一步檢查,需要恢復一段時間再說。”沈奪臉色慘白。愣瞭片刻,他轉身沖出病房。
於阿黛叫瞭一聲:“隊長——”她並沒有追出去,她知道,這會兒讓他自己呆著是最好。
沈奪的身影被夜幕吞噬瞭,同時被吞噬的,還有他的仇恨。他要報仇……
在同樣的夜幕下,肖昆匆匆驅車回傢。車停在大門口。他發現,傢裡像死一般沉寂。肖昆沖進正堂,撞進他眼簾的,是正堂裡並排放著的兩具屍體,一具是父親,一具是王雙全。母親垂淚坐在一旁。肖昆隻覺得肝膽俱裂,他猛然撲倒在父親面前……“爸——”
看見肖昆,淚眼婆娑的母親一把抱住他,嚎啕痛哭,“昆兒——”
章默美在燈下看書,於阿黛進來,章默美並沒抬頭。於阿黛看看她:“默美。”章默美仍沒抬頭:“嗯。”於阿黛索性坐到她面前:“還在生我的氣嗎?”章默美說:“沒有。”
於阿黛起身,邊解皮帶邊說著:“今天發生的事兒真是太離奇瞭。”章默美抬頭,語帶諷刺地問:“抓住孫萬剛瞭?”於阿黛說:“沈隊長找到他死去三年的母親瞭。”章默美一驚,抬起頭。於阿黛自顧自感嘆著:“死去三年的人到現在還活著。沒想到。”章默美抓住她問:“你在說什麼?”於阿黛說:“陳安跟蹤肖昆的掌櫃,跟到瞭一個老太太的住處。陳安懷疑這個人有問題,帶到肖昆的傢裡查問,引發瞭一場悲劇。肖昆父親為瞭保護傢人,開槍想殺瞭陳安,誰知,陳安把那個掌櫃的拉到胸前……”她比劃瞭一下。章默美眼睛瞪大瞭:“掌櫃的死瞭?”於阿黛點點頭:“老太太也負瞭傷。剛才我帶隊長去醫院,誰能想到那個老太太,竟然是隊長死去三年的母親。”章默美沉吟半晌,突然問:“為什麼要告訴我?”於阿黛一笑:“其實,我從來也沒瞞過你什麼。”
章默美面無表情:“過去我信,現在我不信。”她站起來,收拾瞭一下,要走:“如果隊長問我去向的話,你就說我去儲傢瞭。”於阿黛沒說話,章默美走出去。兩個好朋友之間,好像多瞭點什麼隔膜。
夜深瞭。肖昆流淚在為父親搭建靈堂。吳媽等下人也在默默地幫忙。心如死水的母親,在一旁呆愣愣地看著老伴的遺像垂淚。
突然,門外傳來吵嚷聲。用人在喊叫:“你別進去!我們肖傢不歡迎你!”傳來打耳光的聲音,用人在慘叫。接著,沈奪拎著槍沖瞭進來。下人們全停住手中的活,看著沈奪。
沈奪的槍口對準肖昆:“姓肖的!你真是心狠手辣!你們肖傢害得我們母子生不如死,把我媽害成這種樣子。說,你們為什麼要說我媽死瞭?你們為什麼要騙我?!”
迎著沈奪的槍口,肖昆眼裡噴火:“你給爸爸跪下!你這個逆子!跪下!”沈奪這才看到父親的遺像。一剎那,他也被震動瞭。父親畢竟是父親。在肖昆噴火的目光裡,他的手哆嗦起來。肖昆上前,狠狠踢瞭沈奪一腳,沈奪直挺挺地跪在瞭父親遺體面前。
“你好好看看吧,這是生我們養我們的父親……”
母親走到沈奪面前,聲音淒涼:“你走吧,離開這兒,肖昆的爸爸不會願意看見你。”沈奪騰地站起來,冷冷地看著母親。母親也看著他:“你記住,你與我們肖傢沒有任何關系。”沈奪的心不知為什麼一陣酸楚。不是不想做肖傢人嗎?不是已經改姓沈瞭嗎?你為什麼,為什麼聽見這些話還會心痛?他問自己,罵自己,他不敢面對肖昆的眼睛瞭,他拔腿而出,再次沖進夜幕。
肖昆並沒有追他。看著他的背影,什麼也沒說。
在儲傢的餐廳裡,儲蘭雲在給儲漢君盛飯。儲漢君看見瞭女兒臉上的笑意,不禁問:“蘭雲,今天怎麼這麼高興?”儲蘭雲有意收瞭收笑容:“我高興嗎?”儲漢君說:“高興有什麼必要掩蓋?隻是……我不知道你因為什麼這麼高興。”賈程程在一邊說:“肯定是因為肖昆被放出來瞭。”儲蘭雲說:“是啊。爸爸去找徐校長,徐校長果然就把肖大哥放瞭。我當然高興瞭。”儲漢君接過儲蘭雲遞來的飯搖頭:“你從來是沒心沒肺,不會為跟你自己沒關系的事這麼高興的。”儲蘭雲不悅:“爸爸你簡直是在門縫裡看人,肖大哥怎麼能說跟我沒關系哪?”儲漢君看她一眼:“我的女兒我瞭解。”
儲蘭雲坐下,端起飯碗:“爸爸,都說共產黨馬上就打到上海瞭,我們怎麼辦?你不著急嗎?”儲漢君看著她:“誰跟你說的?”儲蘭雲脫口而出:“我在報……”她馬上又改瞭:“報紙上看到的。”儲漢君看出她在說謊:“哪張報紙?”儲蘭雲說:“就你書房那張。”儲漢君正色道:“蘭雲,我說你沒心沒肺,你還不認。這樣的話不要再說瞭,難道傢裡這麼大的變故都不能讓你謹慎起來嗎?”儲蘭雲撅嘴:“有什麼變故?不就是陳安沒走成嗎?這是最讓我難受的地方。”賈程程打圓場:“吃飯吧儲先生。晚上不是還有會嗎?”儲漢君不再說什麼,悶頭吃飯。儲蘭雲賭氣吃瞭口飯:“反正我不去臺灣。我哪也不去,我就在上海,就在傢裡。”
就在這時,章默美走進瞭餐廳。賈程程抬頭,有點意外:“你不是回隊裡瞭嗎?怎麼又回來瞭?”儲漢君見怪不驚,招呼一句:“默美,坐下一起吃吧。”章默美說:“不瞭。程程,你出來,我有事跟你說。”賈程程看她臉色不對,趕緊放下飯碗跟出來。
兩個人來到餐廳門外,章默美輕聲:“於阿黛告訴我,肖鵬母親受傷瞭。”賈程程大驚失色:“你說什麼?她,她在哪兒?”“在靜安醫院。”沒等章默美說完,賈程程拔腿便向外跑。章默美在她身後說:“程程……你知道肖鵬母親還活著,是嗎?”賈程程站住:“肖鵬知道嗎?”章默美點頭:“知道。程程……”章默美見賈程程焦急地急於出門頓住瞭話語。賈程程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轉身走回章默美身旁。“默美,有些事情我以後會告訴你的,謝謝你,我現在必須馬上去看看二娘。”章默美說:“有人一直在跟蹤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賈程程坦然點頭:“知道。我人正不怕影子斜,默美,謝謝你。我必須去看看。”章默美沉默瞭一下:“那你也多加小心,別再引火燒身。”賈程程:“我明白。”她說完轉身而去。
章默美的臉上又顯出瞭迷茫和憂慮。她看著賈程程走瞭,久久地沒有動一下。
身心疲憊的沈奪進瞭病房,看著仍在昏迷的母親,心如刀絞。他走到母親床邊坐下,看著母親的臉,咬牙切齒地發誓:“媽,今生今世,我一定會為你報仇,讓肖傢的人為殘害我們母子付出血的代價。”
賈程程拎著東西推門而入,沈奪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肖鵬,你錯瞭。這些事的發生並不是無緣無故的,你應該靜下心來問問到底是因為什麼。”沈奪站起來冷冷地看著賈程程:“你是誰?你是肖傢的什麼人?你有什麼資格代表肖傢發言?”賈程程盡量耐心地說:“我曾經告訴你,你母親還活著。你當時根本不信。現在二娘就在你眼前,難道你還不能冷靜下來,聽聽別人是怎麼說嗎?”沈奪狠狠地說:“我不能!因為我根本就不相信你!我會相信你說的話嗎?”賈程程說:“除非二娘醒瞭,你總要聽聽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啊。”沈奪轉身:“無論什麼緣由,我不想從你的嘴裡知道。我隻會等我母親開口,我隻相信我母親告訴我的話。我不想再見到你。”
賈程程的心往下一沉。她看著沈奪,不再說什麼,她知道,現在說什麼也沒有用瞭。她轉身走瞭出去。
沈奪緩緩坐在母親床前。
盡管悲痛萬分,肖昆仍然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安頓一下傢裡,他就摸黑悄悄出來,直奔二娘傢。上瞭閣樓,他憑直覺知道孫萬剛會做好準備襲擊來人,就輕聲叫道:“萬剛,是我。”他聽見一聲放松的呼吸。接著,孫萬剛走出來:“肖昆同志。”肖昆簡短地說:“通行證我拿到瞭,我送你出城。”
兩個人三步兩步下瞭閣樓。孫萬剛低聲說:“二娘被抓走瞭。”肖昆說:“我都知道瞭。”感覺肖昆情緒低沉,孫萬剛擔心地問:“出什麼事瞭嗎?”肖昆說:“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咱們趕緊走。”
夜色是凝重的,凝重得像是人們的心情。肖昆的車燈撕開夜幕,照亮著崎嶇不平的路。車停在江邊草叢旁,兩人下車。肖昆學湖鳥叫瞭兩聲,交通員從黑暗中出來。肖昆說:“萬剛,這位同志會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孫萬剛向肖昆伸出手:“肖昆同志,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肖昆握住孫萬剛的手,他的心暖瞭一下。隻有同志之間的這種握手,此刻才能讓他得到一點安慰。他低聲說道:“後會有期。”
一個緊張的夜過去瞭。天亮以後,一切歸於平靜,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晨霧淡淡的,彌漫在特別行動隊的操場上,使這裡本該肅殺的氣氛也好像和緩瞭一些。沈奪匆匆走來,操場上隊員們已經在於阿黛帶領下在跑步晨練瞭。經過沈奪身邊時,於阿黛停下,走到沈奪面前:“隊長。”沈奪點點頭:“有你在,隊裡的事我很放心。”於阿黛說:“有一個傳聞,不知道隊長是否知道。”沈奪:“什麼傳聞?”於阿黛欲言又止。沈奪警覺起來:“你從不是吞吞吐吐的人。什麼事,說吧。”於阿黛低下聲音:“隊裡都在傳說共軍已經渡江,我軍全面潰敗,上海不日將被共軍攻破……”沈奪臉色有變。於阿黛接著說:“而且還說……廖特派員已直接從南京飛臺灣,不會回來瞭。”
沈奪一言不發。於阿黛看看他的臉色:“隊裡人心惶惶……”沈奪一揮手:“集合。”
於阿黛馬上轉身吹響瞭集合哨,正在跑步的隊員們立即向他們跑來,很快集合成隊。沈奪站在特別行動隊面前:“廖特派員剛剛來過電話詢問隊裡情況,特派員堅定不移地告訴我們,必與上海共存亡……”
隊員突然有輕微的躁動,沈奪感覺不對,回頭,看見廖雲山在他身後不遠處,正笑瞇瞇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