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賈程程忍不住向前走去。就在這時,她突然被身後一個人死死拉住,壓得很低的禮帽下,何三順的眼睛盯著賈程程。

“聽我的,別動。這是廖雲山的陰謀,你要動手就上瞭廖雲山的當。徐校長讓我帶給你的話。”賈程程急切地說:“可是肖昆……”孫萬剛突然也出現在賈程程身後,接過話:“肖昆不會有事的。”賈程程的心這才一下子放下來,不再掙紮。

卡車上待命的章默美被於阿黛死死按住。章默美要甩於阿黛的手,於阿黛暗中較勁,死死壓著章默美,輕聲說:“記住我昨晚的話。”章默美四下看看:“隊長在哪?”於阿黛含糊地應道:“會有他的消息的。”

這時,沈奪才從沉睡中醒瞭過來,他努力睜開眼睛,艱難地坐起來,拿起桌上的鐘。一看,一下子驚醒,他沖下床,才發現昨晚準備好的槍和子彈都不見瞭。沈奪不顧一切地沖出門去……

法場上的氣氛已是千鈞一發。就在行刑時間馬上要到的時候,周圍仍然沒有一絲動靜,廖雲山暗暗焦慮失望。這時,一輛車停下,廖雲山抬頭看,下來的是儲漢君。儲漢君走到廖雲山面前:“廖特派員……”廖雲山心緒敗壞,打斷他的話:“儲先生,什麼都不要說瞭,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軍官喊行刑命令瞭,賈程程要甩開何三順的手,就在這時,一輛車剎在廖雲山面前,一個副官下來在廖雲山耳邊耳語幾句。廖雲山聽完之後轉向儲漢君說:“儲先生,看來,有人比你還急呀。”他裝腔作勢地說:“上峰有新的指示,把肖昆押回去重審。”行刑隊的槍落下瞭。

儲漢君松口氣。肖昆被押上車,賈程程和章默美的心也終於落瞭地。何三順悄悄走瞭。很快,卡車開走人群散去,剛才發生的一切像清晨的霧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時,沈奪的車才風馳電掣般開來,看著空無一人的法場,沈奪的心狂跳著,腿像灌瞭鉛一樣沉重,他愣愣地看著法場。

賈程程出現在沈奪身後說:“你為什麼沒來?”沈奪猛地轉過身:“肖昆哪?肖昆在哪?!”賈程程還是逼問:“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沈奪急急地說:“我被人下瞭藥……”賈程程冷冷的眼神變得柔和瞭一些:“肖昆被押回去瞭。這是一場廖雲山導演的鬧劇。”

沈奪像被抽瞭筋骨,靠在車上。隨即,他又一下子蹦起來,匆匆開車走瞭。他要弄清是誰要陷害他。他跑回宿舍,取瞭那瓶酒,把情況弄清後,直奔廖雲山辦公室。他把那瓶酒放在廖雲山桌上:“我剛從軍醫室出來,這瓶酒裡被人放瞭安眠藥,幸虧昨晚我隻喝瞭兩口,如果我全喝下去的話,義父今天恐怕要為我收屍瞭。”

廖雲山不緊不慢地說:“雖然我不知道這安眠藥是誰放的,但是……”廖雲山揭開桌上平鋪的報紙,下面是沈奪準備好的槍支彈藥:“有人把這些東西悄悄放在我桌子上。除瞭你,沒有人能拿到這把槍和這麼多子彈,是你的嗎?”沈奪平靜地回答:“是。”廖雲山陰森森地問:“難道你準備為瞭肖昆去劫法場?”沈奪不語。廖雲山臉色鐵青地說:“要是那樣的話,我看你倒是要感謝給你放安眠藥的人。你真是讓我……太寒心瞭。”沈奪說:“我並沒有想劫法場,我隻是想殺瞭那些槍斃肖昆的人,跟他們同歸於盡。”廖雲山冷笑:“那你何不一槍先斃瞭我?”沈奪直挺挺地站著:“我不會背叛黨國。”廖雲山拍案而起:“可你這麼做就是對黨國的背叛!徹底的背叛!”沈奪:“我沒有資格辯解。”他摘掉帽子,撕下領章:“我也不配再做黨國的軍人。您把我交給軍事法庭吧,我必須為我的行為承擔後果。”廖雲山繃著臉:“我不會因為你是我的義子就偏袒你。來人。”進來兩名士兵,廖雲山命令:“把他押下去,聽候處置。”

士兵押著沈奪欲出,沈奪回頭說:“義父,不必為我傷心,也許,這是我最好的歸宿。”沈奪被押下去瞭。廖雲山被沈奪的話說得有些糊塗,琢磨著。

沈奪被押到監房,從肖昆門前走過去,肖昆看著他,剛要說什麼,鐵門開瞭,廖雲山進來。廖雲山的眼睛掃過監房:“肖昆,知道你的弟弟為什麼有這樣的下場嗎?是因為你,因為他要為你劫法場。你是間接兇手,是你,讓你弟弟走向瞭絕路。”肖昆說:“要是這麼說,在間接兇手的位置上,廖特派員要比我更靠前吧。在廖特派員把莫須有罪名安在我頭上之前,曾親口告訴我,已發現共產黨安插在身邊的釘子,拔除之日,邀我觀賞。如果我沒有聽錯,這個釘子,你是指肖鵬。”廖雲山惱羞成怒:“肖昆,你確實骨頭硬,見瞭棺材你也不會落淚。我現在隻問你一句話,承認你是303,我便免瞭你弟弟死罪,饒他不死,殺瞭你。不承認你是303,我便殺瞭沈奪,放瞭你。你二者選其一吧。”肖昆冷笑一聲:“廖雲山,你想殺人,還要被殺的替你找借口,你不覺得自己太無恥瞭嗎?”廖雲山大怒:“好,痛快。來人。”士兵應聲進來,廖雲山說:“把沈奪拉出來。我數到三,如果你肖昆還不承認你是303,那麼你就是為瞭你的命放棄瞭你弟弟的命。我便遂瞭你的心願執行軍法,槍斃沈奪。”

沈奪被拉出來,在陰暗的樓道裡他與肖昆相隔不遠。有特務拿槍指向沈奪的胸口。廖雲山喊著:“一——”肖昆爆發瞭,欲向廖雲山沖去:“廖雲山!你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廖雲山無動於衷:“二——”肖昆痛喊:“肖鵬——”廖雲山喊:“三!開槍!”肖昆拼命掙脫特務撲向廖雲山。士兵對準沈奪的胸口便是一槍,沈奪當即倒在血泊裡!肖昆愣瞭一下,緩過神來,沖向廖雲山,被一旁早有準備的士兵狠狠打昏在地。廖雲山一聲冷笑,出門,隨口說道:“放瞭肖昆,讓他走。”

……

一輛車疾駛而來,剎在肖昆店門外,下來幾個特務,把昏死的肖昆拖出,扔在店門口,然後上車走瞭。夥計從店裡出來,看見肖昆大驚:“老板——”夥計們撲上來,把肖昆抬進店內。

不知過瞭多久,肖昆緩緩睜開眼睛,看見賈程程焦急的臉,他猛地要坐起來,賈程程忙按住他:“別起來,你頭上傷得挺重的。”肖昆還是強撐著起來瞭:“我怎麼回來的?”賈程程說:“你被人扔在店門口,是夥計把你抬進來的。”肖昆想起來瞭,他想起瞭剛發生的一切,清晰地看見槍聲中肖鵬胸口噴出血,向後倒去,肖昆痛不欲生,閉上眼睛靠在墻上。

賈程程不知緣由,問:“你是不是擔心你母親?你放心吧,她很安全。我已經托人護送她去香港瞭。就在剛才,船已經開瞭。”肖昆捂著臉,眼淚從指縫間流下。賈程程緊張地問:“你怎麼瞭?說話呀肖昆。”肖昆哽咽:“肖鵬……”賈程程:“肖鵬怎麼瞭?”肖昆:“肖鵬被廖雲山打死瞭。”賈程程像被一個炸雷擊中:“你說什麼?!”肖昆說:“肖鵬準備瞭槍和子彈要劫法場,被廖雲山發現瞭。廖雲山答應饒瞭肖鵬的條件是我承認自己是303,槍斃我。我如果不承認,就殺瞭肖鵬,放瞭我……”

賈程程的眼淚成串從眼中滾落。肖昆痛斷肝腸:“我不是怕死。可任務沒完成,我沒有權利死……”賈程程終於忍不住,捂著臉痛哭失聲:“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肖昆抹掉臉上的淚水說:“程程,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廖雲山不會這麼輕易放過我的。我們必須采取最後的行動,盡最大努力說服徐校長和儲先生離開上海,已經到瞭最後關頭,不能再拖延瞭。你去告訴儲先生我被打傷瞭,讓他來看看我。然後一定要想辦法跟徐校長聯系上……”賈程程抹去淚水,平靜一下自己:“三順回來瞭。”肖昆急切地問:“他在哪?跟你聯系過嗎?”賈程程說:“你的事兒徐校長一定做瞭不少努力,都是三順給我傳遞消息的。”

肖昆拍著床頭說:“不應該讓徐校長管我!”賈程程說:“為什麼?”肖昆說:“這顯然是廖雲山設下的圈套,我被放出來的代價一定是徐校長沒有瞭退路。我要盡快跟他面談。”賈程程說:“可……三順昨天告訴我,徐校長被廖雲山派的人死盯著,你們根本沒法見面。”肖昆焦急地思索著:“快,快請儲先生來,我讓他把默美叫到傢裡。你代我請求默美幫助聯系徐傑生……”賈程程想想:“不行。萬一出瞭問題,我們就害瞭徐校長!”肖昆說:“這是唯一的辦法。程程,聽我的,我們和默美相處這麼長時間,我相信她會同意。即使她不同意,也絕不會出賣徐校長。別再猶豫瞭,已經沒有時間猶豫瞭。”賈程程站起來:“好,我馬上去。之後……我要去找廖雲山。”肖昆黯然:“你想要回肖鵬的……”

賈程程含淚點點頭。

徐傑生也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不妙,他匆匆趕到一個僻靜的茶館,何三順在這裡等他。見他進來,何三順站起來:“校長。”徐傑生不等坐定就說:“三順,你趕緊離開上海,恐怕你滯留時間長瞭廖雲山有所察覺。”何三順問:“那校長您怎麼辦?”徐傑生說:“雖然陸軍指揮學校不招生瞭,但我仍是這所軍校的校長。廖雲山奈何不瞭我什麼。”何三順說:“校長,您這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我雖是個粗人,但也能看明白當下的形勢。老蔣大勢已去瞭,就算是給黨國立貞潔牌坊,也應該由他老蔣親的熱的大房二房去立,我們也犯不上往前湊啊。”

徐傑生繃起臉:“你這狗嘴裡就是吐不出象牙來!”話雖這麼說,他心裡也是難受的。何三順說:“校長,話糙理不糙。這幾年您對老蔣是仁至義盡,可他是怎麼待您的?把一個廖雲山安插在上海,難道他不知道校長您和廖雲山有宿怨嗎?有這個廖雲山,您就是再不願意,恐怕也得與老蔣反目。”徐傑生重重嘆口氣,坐下。何三順繼續苦口婆心地勸說:“校長,您是抗日名將,我看共產黨還是很念舊情的,肖昆這麼委曲求全為的是哪般,還不是極力地想勸說您擇良枝而棲嗎?您再想想,蘇衛將軍起義之心已定,隻要您響應……”

一聽這話,徐傑生忙擺手,制止何三順:“我都安排好瞭。你現在就走。”何三順有點急瞭:“校長!”徐傑生想瞭想:“難為你一片苦心。我和總裁的關系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過,我答應你,我會好好考慮蘇衛的那件事。”何三順松口氣:“校長,最後我還有句話。”徐傑生心裡酸楚,隻好說:“你說吧。”何三順說:“我走瞭,您一個人在上海,我心裡實在放心不下。肖昆這個人,我看是信得過的朋友。肖昆身後是共產黨,他對您的態度就是共產黨對您的態度。您一定多為自己著想,跟肖昆保持緊密聯系。隻有這樣,我才能稍稍心安。”徐傑生拍拍紅瞭眼圈的何三順:“我知道瞭。凡事多加小心。”

何三順忍下湧上眼眶的淚水,立正,敬禮,轉身匆匆走出。徐傑生緩緩坐下,為自己倒瞭一杯茶。這會兒,他的心比茶還要苦。他看著窗外,看著何三順一步三回頭地走瞭,禁不住也落下兩滴英雄淚……

他和何三順都沒料到,陳安一直在盯著他們。陳安在目睹瞭一切之後,趕回向廖雲山報告:“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何三順。徐傑生已經派人送他上瞭去香港的船。”廖雲山哼一聲:“哼,來得好,走得也好。”他沉吟著:“何三順不會無緣無故回上海,一定有大事。”

突然衛兵在外邊喊瞭一聲:“報告,賈程程求見。”廖雲山眼珠一轉:“噢?請進。”賈程程進來,廖雲山觀察著她說:“賈小姐,怎麼臉色這樣不好?”賈程程沒說話。廖雲山揮揮手:“陳安,你先下去吧。”

陳安應聲走瞭,關上門。廖雲山說:“請坐吧賈小姐。”賈程程沒坐,也不說話。廖雲山說:“我聽說你叔叔這幾天就要離開上海前往美國瞭,賈小姐怎麼不隨賈傢同往?難道有什麼更好的打算嗎?”賈程程開口道:“廖特派員,我來找你,是為瞭要回肖鵬的遺體,我和肖昆給他發葬。”廖雲山說:“噢?是肖昆讓你來的?肖昆是不是嚇破瞭膽啊,不敢再踏進這個大門半步瞭?賈小姐,肖昆這個人,我看你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其實,如果他承認瞭自己是303,肖鵬絕不會被槍決。如果肖昆承認自己是303,我也不會殺瞭他。肖鵬為瞭肖昆竟然想去劫法場……枉費我多年栽培的苦心。所謂愛之深恨之切,我讓肖昆在自己和弟弟之間選其一的目的,並不是為瞭殺誰,而是我想看看,肖昆他是否能夠像肖鵬一樣,為瞭兄弟放棄自己的生命。然而結果卻令我非常地遺憾,肖鵬是個悲劇啊。”賈程程面無表情地說:“廖特派員,請你準許我拉回肖鵬的遺體。”

廖雲山想瞭想說:“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不行。肖昆來,我沒有二話,他們畢竟是兄弟。雖然是肖昆送瞭肖鵬的命,但我沒法改變他們的血緣關系。而且,我也想看看肖昆茍活下來之後的嘴臉……”賈程程平靜地說:“我是肖鵬的未婚妻,我是以這個身份來領肖鵬遺體的。”

廖雲山故作驚訝地說:“噢?我怎麼從來沒聽肖鵬說過呀?”賈程程說:“肖鵬活著的時候,太多的陰差陽錯,我沒有向他表白過。現在他不在瞭,我可以讓任何一個人知道,我心裡是希望成為他妻子的。”廖雲山嘆口氣說:“很令人感動啊。”沉吟片刻,感慨地說:“肖鵬是個男人,面對槍口沒有絲毫怯懦……賈小姐也許有所不知,肖鵬是我的義子,其實隻要他願意跪在我面前認錯,我相信,即使違法違紀我也會槍下留人的,誰的心不是肉長的,誰會真是鐵石心腸哪?但他沒有,最後的時候,連一個害怕的表情都沒有流露出來。肖鵬是值得你賈小姐愛的人。”

賈程程強忍眼淚,心如刀絞。廖雲山接著說:“這個悲劇的發生本來是可以避免的。要恨,你就恨肖昆吧。你和肖鵬的感情讓我很感動,我答應你。隻是,肖鵬渾身血污,待我讓人稍加清理,再通知賈小姐來領人。好嗎?”

賈程程沒說話,剛開門要走,於阿黛出現在門口:“報告。”廖雲山看見於阿黛:“於阿黛,替我送送賈小姐,再回來說正事。”於阿黛應瞭一聲是,陪賈程程走出去。

狡猾多端的廖雲山又耍瞭一回花招,沈奪並沒有死,此刻,他在禁閉室裡,靠墻坐在地上。陽光從頂上的窗戶射進來,照亮瞭他的臉,照亮瞭他的迷茫。他的胸前滿是血污,他有說不出的困惑和痛苦。鐵門開瞭,廖雲山送走賈程程之後,來到他的面前。“這滋味不好受吧?”廖雲山瞇著眼睛問。沈奪不語。廖雲山說:“我若不讓你親眼看看這一幕人間活慘劇,你如何相信我的用心?”沈奪愧疚地說:“我知道,我辜負瞭義父對我的期望和栽培,我沒臉見您。我真恨不得那顆子彈是真的,真恨不得我已經不在人世瞭……”廖雲山說:“哼,你以為會說話就是活著嗎?你已經死過一回瞭!”沈奪不語。廖雲山說:“死過一回的人再活不明白,那就死無葬身之地瞭。給我站起來!”他上前一腳,踢在沈奪腿上。沈奪站起來。廖雲山說:“站直瞭,像個軍人一樣。”沈奪挺起胸膛站直瞭,廖雲山可怕的目光盯著沈奪說:“但願從今以後,你不再被鬼迷瞭心竅。”

沈奪面無表情,他不像過去那般剛烈,心變得更冷瞭,他淡淡地說:“義父,我知道我該怎麼做。”廖雲山喊道:“來人。”於阿黛捧著沈奪的制服進來。廖雲山:“把衣服換上,重新做人。”沈奪一聲不響,穿好軍服就走瞭出去。於阿黛跟著他,走到操場上,她匆匆緊走兩步,來到沈奪身後:“隊長。”沈奪轉過身:“什麼事?”於阿黛低聲說:“剛才,賈小姐來找瞭特派員……”沈奪一愣:“嗯?”於阿黛說:“她以隊長未婚妻的身份向特派員要隊長的……遺體。”

沈奪聽瞭,心裡滾過難言的滋味,說不出話。於阿黛看著他的臉色說:“正好我去特派員辦公室匯報昨晚的行動,碰上瞭賈小姐,之後,我送她出瞭大門。”沈奪苦澀地一笑:“謝謝你。”於阿黛的聲音更低瞭:“隊長,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隊長一直說把我當成朋友……”沈奪說:“你想說什麼於阿黛,你就說吧。”於阿黛說:“恕我直言,隊長此刻一定認為被肖昆所傷害……”沈奪沒說話。於阿黛接著說:“在一個生一個死之間選擇,肖昆選擇瞭自己。可是隊長有沒有想過,肖昆並不是一個怕死的人。從往解放區運藥事件暴露到送陳安,哪一件可能掉腦袋的事,不是肖昆主動把責任扛過來的,要說死,昨天的法場,跟死神擦肩而過,肖昆有過害怕嗎?”

沈奪專註起來:“你跟我說這些,什麼意思?”於阿黛說:“我想說,肖昆之所以沒有選擇死,並不是不愛隊長,也不是怕死,而是忠於他肩負的任務。”沈奪一愣。於阿黛說:“隊長知道,我是個謹言慎行的人,這是高級特工必備的素質。但是今天,看著共軍大軍壓境,我們很快就會撤離上海,我相信隊長的心情是非常痛苦的,我也一樣。上海是生我們養我們的傢鄉,也許從今以後……隻能在夢中遙望瞭……”於阿黛說到這兒,動瞭真情,她努力平靜著不平靜的心境。“短短幾年之間,國軍潰敗如此,黨國高層難辭其咎。”她看著沈奪:“隊長,從陳安到鄭乾坤到賈程程到隊長您自己,為瞭逼近肖昆,廖特派員無所不用其極,可是達到什麼目的瞭?證明肖昆是303瞭嗎?廖特派員的做法……您,真的從心裡贊同嗎?我不會放棄我的信仰,但對廖特派員的做法,我心裡是不敢茍同的。有道是邪不壓正,如果肖昆真的是303,雖然他是我們的對手,可我們,是不是在心裡對他也有敬佩之情?”

沈奪一言不發。於阿黛立正:“我口出狂言罪不容赦,願聽隊長處罰。”沈奪沉瞭半天,緩緩地說:“你說得對,肖昆一定是303。於阿黛,我想知道你現在會對肖昆采取什麼辦法。”於阿黛反問:“如果肖昆拿槍逼你投奔共黨,你會嗎?”沈奪冷笑瞭一聲:“哼。”於阿黛說:“中國有句古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同樣的道理,儲漢君既然不願意選擇臺灣,為什麼牛不喝水強按頭?殺瞭肖昆,把儲漢君綁到臺灣,就能重揚黨國威嚴嗎?”

聽瞭這番話,沈奪意外地看著於阿黛:“你讓我很意外。”

於阿黛一臉坦然:“願聽隊長處罰。”沈奪嘆口氣:“這隻是朋友之間的對話。於阿黛,我們是黨國軍人,就要聽命黨國召喚,為黨國獻身,你說是嗎?”於阿黛立正:“是。”沈奪說:“我被假槍斃僅有幾人知道,你不要外傳。”於阿黛已經又是那個面無表情的於阿黛瞭:“是。”

她轉身離去,沈奪看著遠處,心情非常復雜。

儲漢君來到肖昆的商行,躺在床上的肖昆抓住他的手,誠懇地向他表明瞭一切:“儲先生,上海形勢已經到瞭萬分緊迫關頭,除非您不打算北上,否則現在已容不得再拖延。”

儲漢君嘆口氣:“其實我離開上海的決心早已經下瞭。你即使不放出來,我也會想辦法走瞭。蘭雲的事給我教訓太大瞭,若不是我在陳安的事上拿不起放不下優柔寡斷,蘭雲不會受這麼大的傷害。肖昆你安排吧,該做的準備全準備好,我和蘭雲隨時聽從你們的安排。”肖昆想瞭想:“事不宜遲,今晚就走。”儲漢君愣瞭一下:“今晚?”肖昆點頭:“對。”儲漢君想瞭想:“好,我聽你的。”

廖雲山當然也不會放過儲傢。他最忠實的走狗陳安,當然明白主子的心意,這晚,他來到瞭儲傢。

儲傢一片荒蕪,菊花沒有瞭,花盆胡亂地堆在院子的角落裡。滿地的落葉也好久沒人打掃瞭。陳安踩著落葉走進去,驚飛瞭幾隻烏鴉。他直奔儲蘭雲的房間。儲蘭雲正虛弱地靠在床上,門被推開,陳安站在門口。儲蘭雲一愣,坐起來:“出去。”陳安冷笑一聲:“看看你們傢院子空得,落瞭一層老烏鴉。還以為你是大小姐哪?落草的鳳凰不如雞,知道不知道?”儲蘭雲從床上下來:“你給我出去。”陳安看著儲蘭雲,眼裡噴火:“儲蘭雲,要是沒有你,我怎麼會落到今天?我恨你恨得牙癢癢,我要是能吃人,第一個吃的就是你。”

儲蘭雲一個嘴巴抽在陳安臉上。陳安反手左右開弓給瞭儲蘭雲兩記耳光:“當初不是為瞭你,我根本不會來上海。如果你答應跟我結婚,我們早已經去瞭臺灣,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活得連狗都不如——”儲蘭雲嘴角流血,嘶喊著:“你活該,是你自己當瞭叛徒,你活該生不如死——”陳安一把抽出槍對準儲蘭雲:“我當叛徒,看看在槍口下你自己是什麼東西!”

儲蘭雲捂著腦袋拼命尖叫。遠遠地,大門外有人叩瞭幾下門。陳安聽見,沖上來把儲蘭雲按在床上,把毛巾塞在儲蘭雲嘴裡。儲蘭雲拼命踢打,陳安掏出手銬,把儲蘭雲銬在床頭上。一切利落之後,陳安拔出槍藏在門後。不多時,有腳步聲傳來,賈程程拎著東西進來。儲蘭雲拼命嗚嗚著想告訴賈程程危險,賈程程見狀大吃一驚,向儲蘭雲撲來。“蘭雲,這是誰幹的?!”賈程程突然意識到瞭什麼,她馬上站住回身,可是已經晚瞭一步,陳安揚手用槍把砸在賈程程額頭上,賈程程頓時昏死瞭過去。門外的特務進來,和陳安架起儲蘭雲走瞭。賈程程躺在地上,血從額頭流出。

門輕輕被推開,沈奪出現在門口,看見昏迷不醒的賈程程,他一步上前,抱起賈程程欲出,又突然站住。猶豫瞭半天,他把賈程程放在儲蘭雲床上,看著她,半晌,他還是關上門,走瞭。

肖昆正和儲漢君詳細安排走的計劃,電話響瞭,肖昆拿起聽筒:“喂。”電話裡,沈奪簡短地說:“儲蘭雲被綁架瞭。”肖昆一驚:“你說什麼?!喂!喂!”電話卻掛瞭。儲漢君問:“怎麼瞭肖昆?”肖昆說:“有人打電話,說蘭雲被綁架瞭。”儲漢君大驚:“啊?!”肖昆怔愣一下:“聲音怎麼那麼像肖鵬?”事情突變,儲漢君六神無主。肖昆讓他馬上給徐傑生打電話,然後,自己強撐著起來,去安排營救儲蘭雲的事。儲漢君的電話馬上打到瞭徐傢,可是,知道自傢的電話已經被竊聽,徐傑生什麼話也不能說……

儲漢君隻好又設法找到章默美。章默美匆匆趕到儲傢。

賈程程頭上纏著紗佈,看見章默美來瞭,努力坐起來:“蘭雲被綁架瞭,你知道嗎?”章默美說:“儲先生在電話裡跟我說瞭,他讓我過來,說你找我有急事。”賈程程急著問:“你能分析出來蘭雲在哪嗎?”

章默美在一路上已經把事情都想瞭一遍:“接到儲先生電話之後,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瞭,沒有線索。這事肯定跟陳安有關。陳安這麼做就是逼儲先生去臺灣,因為他知道,一旦儲先生跟共產黨走瞭,他的日子就到頭瞭。要找到蘭雲,隻有……你們找人把陳安抓起來。隻是陳安非常狡猾,恐怕沒那麼容易。”賈程程說:“我知道儲先生快急瘋瞭,動用瞭所有能動用的關系。可上海現在這風雨飄搖的現狀,能幫上他的人恐怕沒有。默美,我今晚著急見你,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章默美點頭:“你說。”賈程程:“徐校長處境非常危險,肖昆想跟徐校長面談一些重要事情,希望你能幫他聯系徐校長。”

章默美有些猶豫。賈程程看著她說:“默美,你若有顧慮,千萬不要勉強。”章默美說:“你知道肖鵬被槍斃瞭嗎?”賈程程點頭:“我知道。”章默美:“事情的前後經過你知道嗎?”賈程程點頭道:“知道。默美,肖昆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但他沒有選擇死的權利。”章默美想瞭想問:“什麼意思?”賈程程神情黯然:“肖昆現在就像一個火車頭,如果他一頭紮進深淵,他身後的那些車廂怎麼辦?都跟著進深淵嗎?默美,我隻能說到這兒瞭。你那麼聰明,你明白我說的是什麼。”章默美沉默半晌說:“我試試吧。”

這一夜就在焦慮和恐慌之中過去瞭。所有當事人都在奔走,都沒有閉過眼睛。天蒙蒙亮的時候,儲漢君踏著露水走進書房。肖昆從椅子上站起來:“儲先生。”儲漢君看看他說:“你的頭好瞭嗎?能走動瞭嗎?”

肖昆看出老人是在強作鎮定,他說:“沒事瞭。我來……是想跟您說,您再焦慮著急也不會找到蘭雲的。廖雲山既然把蘭雲綁走,怎麼可能讓您找到?除非您答應去臺灣……”儲漢君擺擺手說:“別說瞭。肖昆,我一夜沒睡,太累瞭。你和程程都回去吧,我想休息瞭。”肖昆欲言又止:“好吧。我讓廚娘今天在這兒服侍您。有事您隨時給我打電話。”儲漢君閉目靠在沙發上,沒說話。肖昆暗嘆口氣,隻得退瞭出去。

一上班,陳安就來向廖雲山邀功請賞瞭:“是我帶人把儲蘭雲綁架瞭。我爸爸不是不認我隻認儲蘭雲嗎?有儲蘭雲在我們手上,我就不信我爸爸還扛著不去臺灣。”廖雲山點頭說:“你總算有點上路瞭。陳安,今晚我和徐傑生宴請本市軍政要員,利用這個機會,你去徐府,一定要打開徐傑生的保險櫃。假如何三順帶來什麼東西,必定會在那裡。”陳安自信地說:“沒有問題。開保險櫃是我在英國學的,是我的特長,我不會讓特派員失望的。”廖雲山有興趣地看看他說:“你在英國還學瞭這個?你去留的什麼學?”

這時,徐傑生也剛從傢裡來上班。車在樓門前停下,他從車裡下來,向樓裡走去。等候已久的章默美佯裝巧遇,迎上來:“徐校長。”徐傑生點點頭。章默美小聲說:“我有事找您。”徐傑生目不斜視:“我知道瞭。”他快步上樓,章默美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徐傑生拐過樓梯,正看見陳安從廖雲山辦公室出來。陳安馬上立正:“徐校長。”徐傑生趁機說道:“陳安,你讓章默美到我辦公室來,我有事跟她說。”

徐傑生進瞭辦公室,看看被陳安掏空瞭的那面墻。冷笑瞭一下,坐下。看見桌上的請柬,他抽出來翻看著。章默美進來瞭。徐傑生把紙筆推到章默美面前,隻見紙上寫著:“隔墻有耳。”章默美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徐傑生問:“章默美,儲蘭雲被綁架瞭你知道嗎?”章默美嘴上答著:“我聽儲先生說瞭。”同時,拿起筆在那張紙上寫:“肖昆要見你。”徐傑生說:“是啊。儲先生昨天找我,懇求我幫忙找到儲蘭雲。他是高估我徐傑生的能力瞭。”章默美把寫完的紙推給徐傑生,徐傑生看著:“我是心有餘力不足,愛莫能助。”他在紙上寫著:“我和廖雲山今晚在凱樂飯店201房間宴請軍政要員。”他把寫完的紙推給章默美,故意大聲說:“可他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會耽誤事的。你和儲先生情同父女,你替我委婉地表達這層意思,並且,我給他出個主意。讓賈程程去找她叔叔賈鴻谷,這事我分析,八成是黑道的人幹的。現在上海風雨飄搖,一些不法分子趁亂而起,什麼飛賊大盜層出不窮。綁架儲蘭雲的人應該是為瞭錢,而賈鴻谷黑白兩道都能說得上話,找他,要比找我更合適。”章默美說:“校長的話我記住瞭。我知道該怎麼做。”徐傑生點頭:“好吧,你這就去吧。”

章默美出去瞭,徐傑生慢慢撕瞭那張紙,再用火柴點著。

隔壁,貼著墻洞偷聽的陳安直起腰,輕輕把地圖掛上。

一切很快安排就緒瞭。當晚,一群軍政要員群集凱樂飯店。包房內,廖雲山和徐傑生與大傢恭維寒暄,紛紛落座。而在207房間,肖昆獨自坐在房內,焦急地等待著徐傑生。

晚宴很快進入瞭高潮。盡管形勢不利,末日將近,卻不但不妨礙這些人們享樂,而且還多出瞭一重醉生夢死的放縱感。大傢繞著桌子亂哄哄互相碰杯,放情地說笑打鬧。徐傑生與人碰杯後一飲而盡,側目見廖雲山正投入地與一個人碰杯交談,便佯裝上廁所,走出房間,沿著樓道走幾步,閃身進瞭207房,又飛快地關上門。肖昆立即迎上去:“徐校長,咱們長話短說。我們得到確切情報,蔣介石已把你劃入暗殺對象,千萬不要再猶豫不決瞭。我黨組織已做瞭周密安排,隻要徐校長下定決心,離開上海的工作由我負責,時不我待,越快越好。”

徐傑生不語。肖昆焦急地說:“我知道您內心非常苦悶,一方面對共產黨心有戒意;另一方面跟蔣介石又離心離德。徐校長,我給您交個底吧,邀您北上是周恩來同志親自點名的,他期待與您在北京相會。”徐傑生幽幽地嘆氣:“曾幾何時,我們在黃埔是非常好的朋友……”肖昆接過話:“徐校長您放眼全中國,解放軍大軍南下,上海很快就會解放。您再看看整個戰場形勢,整編倒戈一波追著一波……腐敗黑暗的蔣傢王朝值得您如此留戀嗎?”徐傑生站起來:“你今晚的話,我會認真考慮的。肖昆,謝謝冒著這麼大危險來做我的工作。我記在心裡瞭。”

徐傑生說罷欲出,肖昆極其失望:“徐校長,您再好好想想,我們見一次面太不容易瞭。我在這兒等著,希望您再慎重考慮。”徐傑生沒說什麼,開門出去。他不知道,就這一走,他錯過瞭他最好的機會。

陳安的車停在徐傢門前,他下瞭車。衛兵看見他,舉槍:“什麼人?站住!”

陳安大搖大擺地亮出證件:“我們是特別行動隊的。剛得到消息,有飛賊正在附近活動。特派員讓我們來察看一下徐校長的宅子是否有安全漏洞。”陳安說著就帶人進瞭徐傢。不遠處,於阿黛的車停在隱蔽處,她盯著陳安進瞭徐傢大門。

陳安吩咐特務站到房門口,自己快速進瞭徐傑生的臥室,直奔保險櫃,蹲下,貼著耳朵認真旋轉仔細聽著,不多時,保險櫃開瞭。陳安大喜,趕緊翻看。就在陳安翻到蘇衛起義那份絕密文件時,外面突然亂瞭。

一身黑衣,蒙著黑面罩的於阿黛身手矯健地從墻上躍下,掏出一隻飛鏢向一個特務拋去。特務中鏢倒下,啞著嗓子喊瞭一聲:“有飛賊——”於阿黛又拋出一隻飛鏢。飛鏢擊碎窗玻璃,落到陳安腳前。陳安慌瞭,他三下兩下把文件塞進櫃子,扣上保險櫃沖到門口熄滅瞭電燈。外面的衛兵湧進來,陳安這才開門,向外跑去。

一時間,徐傢大院槍聲和喊叫聲響成一片。

電話鈴響,賈程程一把抓起來:“喂。”是於阿黛急促的聲音:“徐傑生的保險櫃被陳安翻看瞭,你趕緊通知肖昆,立即帶徐傑生離開上海。”電話說完就斷瞭。賈程程喂瞭一聲,一瞬間就冷靜下來。她趕緊站起來抓起外衣往外跑,又猛然站住,就著桌上的紙寫瞭兩個字:“徐急”,然後匆匆跑出。

從店裡出來,賈程程向前跑去。一個人從斜刺裡閃出,擋在賈程程面前,賈程程抬頭一看,驚得差點跌倒在地上,是沈奪。“肖鵬?”沈奪面無表情看著她。賈程程使勁眨瞭下眼睛,再次仔細辨認,確實是沈奪。賈程程抓住沈奪的胳膊,怔怔地看著他,眼淚已經流下,她一下子抱住瞭沈奪。

“肖鵬……我不是在做夢吧……”沈奪根本不為所動,冷冷地說:“肖鵬已經死瞭賈小姐。”賈程程緊緊抱著沈奪,仍然沉浸在失而復得的激動中:“我不是在做夢吧……”沈奪掰開賈程程的胳膊:“賈小姐這麼急急忙忙是要去哪?去凱樂飯店給徐傑生報信是嗎?”

這話讓賈程程從初見死而復生的沈奪的激情裡平靜下來,她松開沈奪。沈奪看著她:“看來我沒有說錯。”賈程程呆呆地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個人似乎真的從肖鵬變成瞭沈奪,冷漠又冷酷。沈奪說:“你盯著我想說什麼?想告訴我,肖昆之所以在生死面前拋棄瞭我,不是怕死,而是他不能選擇死,因為他還有沒完成的任務?”賈程程又是一愣。沈奪說:“在你眼裡,肖昆怎麼做都是對的。可你有沒有想過,我也肩負重任,為什麼我為瞭完成任務所做的努力,你都如此憎恨?我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賈程程的眼淚流下來:“是我們不該生在這個年代,更不應該相遇,相識,相愛……”

這話讓沈奪心頭像被刀紮瞭一下,他強迫自己硬下心:“說,剛才徐傢那個飛賊是誰?”賈程程也冷靜下來:“飛賊?我不知道。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沈奪慢慢掏出槍,槍口頂在賈程程的額頭:“別逼我開槍。”賈程程直視著他:“隻要你敢。”沈奪緩緩拉開槍的保險,突然略抬槍口開槍,子彈從賈程程頭頂飛過,賈程程紋絲不動,像是沒聽見槍聲。

沈奪愣住瞭。半晌,他才回過神來:“果然是受過訓練的中共特工,臨危不懼。賈小姐,現在不用你說我也相信,你可以把謊言說得比事實還真確。”賈程程淡然道:“我不是不怕死。也許並不是怕死,而是怕面對死亡的時候,那種本能的恐懼。可就在我知道你被打死的那一剎那……我突然覺得活著不再有意義……這個想法猝不及防,連我自己都沒有料到……在那一刻,我想隨你而去……”沈奪惡狠狠地盯問:“那個飛賊是誰?”賈程程看著沈奪,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沈奪一把揪住她:“說。”

賈程程的心涼瞭,她不動,也一言不發,兩人僵持著。沈奪說:“賈程程,你不要抱僥幸心理。”賈程程昂著頭:“你隨便。你說的什麼飛賊我不認識,我也不知道你說的給徐傑生報信是什麼意思。我替肖昆整理完這段時間的業務流程,現在是要去儲先生傢。”沈奪問:“去儲漢君傢用得著那麼急急忙忙嗎?”賈程程說:“儲先生不舒服,蘭雲被綁架瞭,到現在沓無音訊。”

沈奪稍微松動瞭一下,他一把拽起賈程程往自己的車走去,把她推進車裡。沈奪上車,發動。賈程程一言不發,心裡卻湧起難忍的痛楚,她掩飾地扭頭看窗外,淚水不斷地往下流,她捂住自己的嘴。

徐傑生到瞭傢,下車,走進大門,衛兵跟著,邊走邊說:“校長,幸虧您今晚不在,剛才來瞭一個飛賊,真是會飛簷走壁呀,若不是廖特派員派瞭人來,我們說不定也中瞭飛賊的暗器哪。”徐傑生一愣,站住:“你說什麼?飛賊?”衛兵說:“是啊,準是外地的飛賊,奔著錢來的。看咱們這院落氣派,以為是有錢人傢……”徐傑生盯問:“廖特派員派瞭誰來?”衛兵說:“特別行動隊的。我沒問叫什麼。”

徐傑生眉頭皺起來,匆匆進瞭臥室。他不知道,陳安這會兒已經在向廖雲山匯報瞭。

廖雲山聽瞭他的匯報,眉頭緊鎖:“你說什麼?那文件上寫著什麼?”陳安說:“我剛看瞭一個開頭,飛賊就來瞭,但肯定是起義的事。”廖雲山:“你肯定?”陳安發誓:“我一千個一萬個肯定。那飛賊恐怕以為我在偷錢,用暗器往我身上打,徐傑生的衛兵就到瞭,我不得已隻好關瞭保險櫃。特派員,千真萬確呀!”

廖雲山在地上來回走著,突然站住:“馬上集合,去徐傢!”陳安興高采烈地應道:“是!”然後馬上跑出去集合人瞭。說時遲那時快,不到半小時,特別行動隊就嚴嚴實實包圍住瞭徐府。於阿黛強壓著焦急的心情。眼睜睜看著陳安和廖雲山進瞭徐傢大門。

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徐傑生披衣下床,開門:“廖特派員?這是什麼意思?”廖雲山一步跨進屋子:“我聽說今晚你這兒來瞭飛賊。”徐傑生:“好像是吧。”廖雲山:“據說這個飛賊似乎有備而來,進瞭這間屋子,直奔你的保險櫃……有人看見,飛賊往你的保險櫃裡擱瞭什麼。”

徐傑生繃著臉說:“誰看見瞭?”廖雲山:“我答應過舉報有功,恕我無可奉告。”徐傑生喝問:“你到底想幹什麼?”廖雲山陰森一笑:“打開保險櫃,我相信,這保險櫃裡的文件都是我可以看的,所以,也沒有什麼可避諱的。如果徐校長不願意親力親為,我讓人打開。”徐傑生憤怒地看著廖雲山,二話不說,三下兩下打開保險櫃:“你查吧,隨便查。隻怕你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廖雲山沖陳安揚揚下巴,陳安馬上撲到保險櫃前仔細翻查,然而一遍兩遍,根本沒有那份他剛才看見過的起義文件,卻看到一份醫院的會議記錄。陳安剛要細看,徐傑生惱怒地喝道:“陳安,你有完沒完?”

陳安不得已,隻好站起來,不敢看廖雲山。

廖雲山笑笑:“我這顆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可以放下瞭。徐校長,相信你不會誤解我的好意。今天咱們當著大傢的面,把這個嫌疑解除瞭,這樣一來,再有人在背後嘀嘀咕咕的,就別怪我不客氣。告辭瞭。”

徐傑生一抬手:“等等。”廖雲山站住。徐傑生從保險櫃裡拿出那份會議記錄:“廖特派員,這個東西,你倒是真應該看看。明天吧,明天一早兒,我到你的辦公室,專門說說這件事。”

大門外,見廖雲山沉著臉出來,於阿黛也松瞭口氣。大傢一股腦上車,車開走。肖昆躲在暗處,清清楚楚地看見瞭這一切。

回到辦公室,陳安就急急忙忙地解釋:“特派員,通過這件事,我堅定不移地認定徐傑生通共。一定是共產黨給他遞瞭消息,他才能毀贓滅跡。”廖雲山沉吟不語。陳安說:“特派員,現在肖昆放出去瞭,徐傑生也算是打草驚蛇瞭,他們一定會有進一步的舉動……”廖雲山指著陳安說:“你給我盯死瞭徐傑生。隻要他跟肖昆接觸,當場給我按住。如果他逃走瞭,我先卸下你的頭。”陳安有點害怕:“這個任務太重瞭,是不是……交給沈奪?”廖雲山板起臉:“幹好你自己的事,沈奪我自有安排。”陳安隻好答應。

鬧騰瞭一夜,人人都累瞭。章默美、於阿黛回到宿舍,兩人都心事重重,默默地摘帽子解腰帶。章默美終於忍不住:“阿黛,今晚為什麼突然圍瞭徐校長的宅子,又突然撤瞭?”於阿黛說:“不是說共產黨偷襲瞭徐府嗎?”章默美冷冷地說:“你信嗎?如果真是那樣,陳安一馬當先跟著廖特派員,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怎麼解釋?”於阿黛坐下說:“想那麼多幹嗎?讓幹嗎就幹嗎吧。”章默美說:“於阿黛,你為什麼變成這樣瞭?隊長死瞭,小人得勢,難道讓你聽命於陳安你也心甘情願嗎?這不像你!還是我根本就不瞭解你?”於阿黛拿起臉盆:“隊長根本就沒死。”章默美一愣:“你說什麼?”於阿黛:“裝不知道明白嗎?有很多事,我們弄不明白。所以我們就越要謹言慎行,別給人留下可乘之機。你說對嗎?”

於阿黛說著走出,章默美跌坐床上。

第二天出操結束,章默美找機會到瞭商行,見到肖昆和賈程程。“如果不是昨夜親眼所見親耳所聽,我真不敢相信廖雲山會暗算徐校長。”她講瞭一切,最後說道。肖昆說:“廖雲山與徐傑生有宿怨,廖雲山在蔣介石面前得勢之後,一直力圖迫害徐傑生。可惜徐校長為人忠厚又過於固執,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章默美說:“我同樣不敢相信廖雲山會這麼狠毒,一面認隊長為義子,讓大傢看起來極其器重隊長,而一面又早已經決定犧牲他。”肖昆心情沉重不語。賈程程說:“其實廖雲山是因為要犧牲肖鵬,才這麼表演的。”章默美說:“廖雲山這樣的人竟然會是蔣介石面前的大紅人,蔣傢王朝因何敗落也就不難理解瞭。今天早上看見隊長的那一刻,我突然有種輕松,長期以來困惑我,讓我迷茫不已的問題突然清晰瞭,我知道我該選擇什麼。這些年我被蒙騙得實在太慘瞭,若不是與肖大哥和程程相遇,恐怕我當瞭炮灰做瞭別人的犧牲品還以為很光榮。肖大哥,從今以後,我要脫離過去的那條錯誤的道路,跟著你們走。”賈程程攥住章默美的手:“我真為你高興。默美,從今以後,我可以叫你同志瞭。”

章默美點頭。肖昆說:“默美,其實你已經用行動脫離過去的道路瞭。”章默美眼波閃閃:“我還能幫你們做什麼?”肖昆:“還有很多工作需要你協助。”他拿出一個信封:“你馬上回去,務必把這個當面交給徐傑生。這是安排徐校長今天離開上海的詳細計劃,一定不能出錯。”章默美接過來說:“你放心吧,我一定當面交給徐校長。萬一找不到徐校長或者出瞭岔子,我會往這兒打電話,用暗語告訴你們。”

一大早,廖雲山剛在自己辦公室裡坐定,徐傑生就推門而入。廖雲山忙堆上一臉笑:“徐校長,昨晚睡得很踏實吧?”

徐傑生繃著臉:“還不錯。來人。”衛兵進來,徐傑生吩咐:“給我把沈隊長叫來。”衛兵應聲去瞭。廖雲山有點摸不著頭腦:“一大早的,什麼事呀?”徐傑生坐下:“沈奪來瞭你自然會知道。”廖雲山隻好應酬:“喝茶嗎?我這兒有上好的毛峰。”徐傑生:“謝謝瞭。我就喜歡花茶,從來不喝毛峰。”

沈奪來瞭。徐傑生指指椅子:“坐吧,沈奪。”沈奪也有點莫明其妙,坐下。徐傑生說:“我今天讓你到這兒來,當著廖特派員的面,就說一件事。你母親在醫院被人害死之後,肖昆到處查找兇手,也托到瞭我這兒。恰好院長老耿是我過去的老相識,這件事,很快就有瞭眉目。”

徐傑生說到這兒,點燃一支煙。沈奪的心一沉,盯著徐傑生,放在膝蓋上的手慢慢攥緊瞭。徐傑生吸瞭口煙:“在我授意下,老耿當天便把所有值班人員秘密召集在一起,拿著我給他的幾張照片查找嫌疑人,結果很快,這個嫌疑人便被認定瞭……”徐傑生掏出那份會議記錄:“是誰,全在這本會議記錄裡。若不是昨晚廖特派員帶人突擊檢查我的保險櫃,說實話我還沒有決定把它公之於眾。既然昨晚廖雲山看見瞭,我總不能讓你知其一不知其二,心裡面疙疙瘩瘩的吧。”

徐傑生把會議記錄放在沈奪手裡:“這本記錄非常詳盡,可以到法庭做證據。之所以沒有給你,是被認定的嫌疑人是儲漢君曾經的準女婿,現在的親生兒子,廖特派員的親信大紅人,陳安。”徐傑生站起來:“廖特派員,這個球我就扔給你瞭,沈奪和陳安,你要手心還是要手背,看著辦吧。”徐傑生說罷揚長而去。廖雲山尷尬地看著一言不發的沈奪。

樓道裡傳來徐傑生的聲音:“章默美,你在這兒站著幹嗎?”就聽章默美說:“校長,儲先生讓我來問您蘭雲有下落瞭嗎?”徐傑生說:“我不是已經讓你轉告儲先生瞭嗎?死抱著我這麼個過氣遭貶的人沒有用!”聽得見,徐傑生進辦公室瞭,門很響地被摔上。

沈奪一掌拍在那本會議記錄上站起來,廖雲山忙叫:“沈奪!”“

沈奪一言不發,廖雲山把他按著坐下說:“你先坐下聽我說。”沈奪臉色鐵青,仍是不出聲。廖雲山說:“陳安竟然敢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罪不容赦。我絕對不會放過他。但現在不是時候。總裁昨天在電話裡再次要求我,務必把儲漢君送到臺灣,而儲漢君的態度你也知道。若沒有陳安和儲蘭雲,他早跟共產黨跑瞭。所以沈奪,忍難忍之事是大丈夫的必須。我答應你,無論儲漢君去或者留,隻要他心意已定,我馬上為你除掉陳安。”

沈奪臉上的肌肉略有松弛,廖雲山觀察到瞭:“你不要聽徐傑生挑撥離間,一個共產黨的叛徒,我不會拿他當手心更不會當手背。陳安隻是這個特殊時期為我們所用的工具,一旦脫離彼時彼地,他便一文不值,隻是垃圾。你聽我的,陳安綁架瞭儲蘭雲,相信儲漢君很快就會撐不住瞭來找我。隻要他來,我便不會再讓他走。儲漢君到瞭臺灣,你我的任務便算圓滿完成,你不會忍不瞭這短短的幾天吧?”

沈奪略點瞭點頭,廖雲山才算松口氣。但他不知道,沈奪心裡卻在打著自己的主意。

傍晚,徐傑生下班瞭。他坐上車,開出軍校大門。陳安也趕緊上瞭車,剛要開走,沈奪突然拉開車門上來瞭,一屁股坐在陳安旁邊。看著沈奪鐵青的臉,後座上的兩個特務嚇得不敢說話。沈奪命令道:“開車。”陳安無奈,隻得把車發動瞭。

街道上,徐傑生的車速度很快,按照肖昆設計的路線,向接頭地點開去。車離開大馬路,拐進一條胡同。陳安的車也趕緊離開大馬路。

陳安的車剛拐進胡同,一直沉著臉不說話的沈奪突然撲上來,對著陳安就是一頓暴打,陳安捂著腦袋慘叫著,後面兩個特務不說話。汽車在胡同裡東搖西撞,很快就把徐傑生的車跟丟瞭。

徐傑生的車到達瞭目的地,停在一輛車之後,徐傑生下車上瞭那輛車,一個穿著打扮跟徐傑生一樣的地下黨員上瞭徐傑生的車。

這邊,沈奪打夠瞭,下車走瞭。陳安顧不上擦鼻血,趕緊去追徐傑生的車。在前方一個路口,陳安終於追上徐傑生的車,遠遠見徐傑生仍坐在後座,陳安才放下心來。

徐傑生上的是肖昆的車。車裡,賈程程在幫徐傑生貼胡子化裝。肖昆邊開車邊說:“徐校長,呆會我把你放在碼頭邊,有一個中年婦女會帶著一小孩跟你接頭,你們扮成一傢,一起上船,這樣不容易引起別人註意。”徐傑生點頭:“我知道。”肖昆說:“船長是我們的人,船上的一切他都安排好瞭。你上船之時,他會想辦法轉移檢查證件特務的視線,您放心,每一步都經過精心設計,絕對不會出問題。”徐傑生感激地說:“肖老板,謝謝你瞭。”肖昆笑:“徐校長,要謝您就謝周恩來同志,謝共產黨吧。”

徐傑生沒說話。肖昆回頭:“程程,把東西給徐校長。”

賈程程把一個信封交給徐傑生:“徐校長,這是到香港之後的接頭暗號。來接您的人叫孫萬剛,他是您到香港之後的聯絡人,會負責您以後的安排。”徐傑生說:“多謝二位瞭。”

汽車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徐傑生的車停在瞭徐傢門口。衛兵先下車,拉開車門,假扮徐傑生的地下黨員帽子壓得很低,用手堵著嘴咳嗽著,低頭往裡走。衛兵擋在他前面,攙扶著:“徐校長,慢一點。”

陳安看著衛兵攙扶徐傑生進瞭徐傢,這才松口氣,擦瞭擦鼻血。

《最後的99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