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青木正二幾乎要瘋瞭。

三輛摩托車在前面開道,軍車壓陣,這陣勢是青木在中國的最後一搏。黑暗的夜色中,青木正二正襟危坐在轎車裡,臉色鐵青,雙手緊握軍刀,軍刀豎立著,他的眼睛裡閃著陰鷙的兇光,車裡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肅殺之氣。

夏傢河和王大花已經收拾完瞭行李。錢旺看到他們要走,蹲在門口抽泣。王大花知道,他還不走,是因為舍不得這客棧。多年來,客棧由他一手經營,好像一個襁褓中的孩子,從邯鄲學步到牙牙學語,這裡面凝結著的,全是他的心血。王大花勸說瞭一番,錢旺才三步一回頭地離開瞭。

看著錢旺走瞭,王大花一行也匆匆離開瞭客棧。他們前腳剛走,青木正二後腳就到瞭。瞬間,整條街被車燈照耀著,燈火通明。三個人急忙閃進黑暗中,看著青木正二帶人急匆匆地進瞭客棧,他們才拐過街角,消失在黑暗中。

數十個日本兵把客棧團團圍住,他們荷槍實彈,動作麻利。汽車還沒停穩,青木正二就跳下瞭汽車,四下張望著,走進瞭客棧。

日本兵挨個房間搜查,連井裡都搜瞭。他們把客棧翻瞭個底朝天,可是沒找到一個人影兒,隻是發現瞭麻姑的屍首。看到死去的麻姑,青木正二滿面悲戚,他摘掉軍帽,向麻姑的遺體鞠躬。然後,他咬牙切齒地吩咐手下,立即對全城實行戒嚴,一定要抓住王大花和夏傢河。

日本兵抬走麻姑的屍體,突然聽到背後一聲女人尖叫,是山口夫人。她是跑來找王大花的,運出去那批珍寶一直沒有動靜,她要來打聽打聽。青木正二轉身,逼視著山口夫人。山口夫人嚇壞瞭,渾身不停地顫抖。

青木正二打量著惠子,問:“你是山口的太太吧?”

惠子不說話,隻是點頭。

“你和你的丈夫利用職權,在花園口走私販私,罪不當恕!”青木正二惡狠狠地說。

“不、不——”惠子絕望地大叫著。

青木正二抬手一槍,把惠子擊斃瞭。

王大花和夏傢河他們拐過幾條街,來到花園口碼頭關卡時,看到關卡上已經站著很多日本兵。他們仔細盤查著路人,到處亂哄哄的,人心惶惶。

“得另想辦法。”夏傢河焦急地說。

“旱路水路都讓青木封死瞭,還能有什麼辦法?名單得趕快送出去。”王大花說。

“快離開這裡!”江桂芬說。

三人拉開距離,匆忙而行。前面,一輛軍車開來,車上坐著一個日本兵小頭目,他不經意朝街上看去,突然大叫停車。汽車戛然而止,小頭目跳下車來,匆匆往這邊跑來。

夏傢河喊瞭一聲,拉著王大花和江桂芬飛奔起來。後面,槍聲響成一片,子彈在耳邊呼嘯著。三人跑進瞭一條巷子,日本兵緊追不舍。夏傢河見勢已不妙,讓江桂芬帶著王大花先跑,他留下掩護。江桂芬轉身對王大花說瞭句什麼,王大花怔住。夏傢河疑惑之際,江桂芬已經折過身去,迎著日本兵沖瞭過去。王大花要回頭去追江桂芬,被夏傢河一把拉住,朝著巷子的另一頭奔跑。

巷子裡的敵人越來越多,吼叫著撲向江桂芬。江桂芬毫不畏懼地站在槍林彈雨中,連連射擊,不一會兒,她的子彈打完瞭,自己也多處受傷。敵人顯然想把她活著抓回去,瘋瞭一樣朝她湧來。江桂芬回頭看去,隻見夏傢河和王大花已經跑出瞭巷子。江桂芬的臉上露出瞭微笑,這是幸福的微笑,滿足的微笑,勝利的微笑。待敵人逼近過來,她微笑著,拉響瞭手裡的炸雷……

兩人躲在一處破舊的民居裡,王大花一直在哭泣,剛才的那聲轟響,還回蕩在王大花耳旁,而比那聲炸響更響亮的,是江桂芬跑開前在她耳畔輕輕說過的那句話:“我把這個男人還給你瞭,你要替我照顧他,一輩子!”

夏傢河輕輕擁住她,王大花抱緊夏傢河,一任眼淚肆虐。

夏傢河說:“想哭,也要等把情報送出去以後再哭,我跟你一塊哭。小江用她的死,換的就是情報的生。”

“到處都是小鬼子,情報怎麼送出去……”王大花哽咽著。

“現在還沒到說送不出去的時候。”

“那還能有什麼招?”王大花問。

夏傢河想到老路曾經給過他一個藥匣子,那裡面是烈性的炸藥。那個藥匣子讓他藏在瞭後院的小庫房裡。

“走,回客棧!”

“回客棧?”王大花疑惑。

“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青木應該搜過客棧瞭,暫時不會再回去。”夏傢河牽著王大花的手,往大連客棧走去。他回客棧還有一個目的,他沒有跟王大花說。

天微微亮起的時候,夏傢河和王大花回到客棧。客棧裡靜悄悄的,一片凌亂,所有的東西都被翻過瞭,這裡像招瞭賊一樣。

夏傢河從後院的小倉庫裡小心翼翼地取出炸藥,思忖起來。

王大花回來以後,一直在屋裡啜泣,為死去的江桂芬,為註定要跟自己一塊犧牲的夏傢河,為再也見不著一面的鋼蛋。她知道,夏傢河要回來,是因為滿花園口已經沒有瞭一個他們藏身的地方,她也不相信夏傢河說的,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他那是安慰自己,是哄著她,怕嚇著她,王大花不把他的話點破,不代表她不清楚回來的結果是什麼。現在,像瘋狗一樣的青木正二,還在全城抓他們倆,不抓到他們,青木是不會罷休的。在哪都是死,那就不如回大連客棧死瞭,管怎麼,這裡現在是她和夏傢河的傢,他們僅有的那一夜好光景,就是在這裡過的。這裡是他們的洞房,這裡很快也要成瞭他們的墳墓瞭。不能同日生,但求同日死,這也挺好,梁山伯和祝英臺不就是一塊死的嗎?他們變成瞭蝴蝶,成天高興地一塊滿哪飛。死,王大花不怕,她看出來瞭,夏傢河也不怕。不過,夏傢河一直有件事沒說,那就是他們倆都死瞭,王大花腦袋裡的情報怎麼辦?一想到這個,王大花的眼淚又出來瞭,從加入組織開始,她王大花雖然大錯沒有小錯不斷,可每回執行起大任務來,從沒有二五眼過,這一次,算是她革命以來做的最大一件事瞭,這麼重要的情報,怎麼就砸在瞭手裡。她覺得自己不是個好黨員,她連組織交給的任務都沒辦法完成,她對不起黨啊!

夏傢河回到房間,看見王大花還坐在哭,走過去攬住瞭她,說:“不哭,不哭瞭……”夏傢河眼裡也滾動著淚,他仰著頭,不讓淚水滾落,“大花,我一天沒吃東西,有點餓瞭。”

王大花抬頭看著夏傢河,抑制著哭聲,卻還是難以忍住,哭得更加壓抑。夏傢河強顏歡笑,說:“做點好吃的吧。”

“吃……吃什麼?”王大花點頭,哽咽著問。

“做頓你拿手的,魚鍋餅子吧。”

大鍋熱氣騰騰,咸魚入鍋,王大花手上沾著玉米面,往鍋裡加著水。夏傢河往爐口添著柴禾,動作很大地拉著風匣。火光映紅瞭夏傢河的臉。王大花在盆裡和著玉米面,一下一下,短促而用力。要是沒有外面偶爾響起的槍聲,誰看瞭此情此景,都會覺得這是一對幸福的小兩口在一塊做著跟平日沒有兩樣的一頓飯。

“一招鮮,吃遍天,以後,你這魚鍋餅子的手藝一定要傳給鋼蛋和他媳婦。”夏傢河的話,就好像他們倆吃完飯,就能挎著胳膊坐上船,去膠東根據地見著鋼蛋似的。

“不光傳給鋼蛋和他媳婦,我還要給你生個一兒半女,也傳給他們。”王大花順著夏傢河的話說,她的腦海裡,真就浮現出那樣的情形,好幾個孩子在滿屋裡跑,瘋打瘋鬧,嘻嘻哈哈。

“那咱就是一傢廚子啦。”夏傢河笑起來。

“一傢廚子好啊,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到啥時候,咱傢的人都餓不著。”王大花往鍋裡貼著餅子。

“不光咱傢的人餓不著,全中國的人都餓不著瞭。”

鍋裡的魚咕嘟起來瞭。

王大花拿起酒瓶,喝瞭一大口,漱漱口,咽下,又喝一口,“噗”地一下,噴向鍋裡。

看見夏傢河又往鍋底填瞭把玉米稈,王大花叫起來:“撤火,趕緊撤火,這麼大的火,一會工夫就糊鍋啦,這魚就得小火燜才能把味燜出來。”

夏傢河手忙腳亂地撤著火,火掉在瞭外面,王大花用腳踩著,夏傢河也踩著,王大花一腳踩到瞭夏傢河的腳上,夏傢河誇張地叫瞭一聲,王大花笑起來,夏傢河也笑起來。笑聲把廚房都填滿瞭。

熱氣騰騰的魚鍋餅子擺上瞭桌,王大花和夏傢河挨在一起,桌前還有一張空椅子,桌上還擺著一付空碟子,碟子上放著一雙筷子。

夏傢河咬瞭口餅子,挑瞭一筷子魚放進嘴裡,品咂著。

王大花看著夏傢河,眼裡噙瞭淚,別過頭去擦掉瞭眼淚。

夏傢河裝作沒看見,說:“以前老是吃新鮮魚,還真不知道咸魚也能做魚鍋餅子。”

王大花夾瞭塊魚給夏傢河,說:“嘗嘗這個,皮匠魚,有咬頭,一擼鹽下的鍋,有咸淡味兒。”

夏傢河張嘴,王大花將魚送進夏傢河嘴裡。夏傢河笑著,在王大花的臉上親瞭一口,王大花也在他的臉上親瞭一口。

“對瞭,還有酒哪。”王大花起身拿過酒杯,給自己倒上酒,把酒瓶放在一邊。

夏傢河不樂意瞭,說“光你喝呀!”

王大花笑吟吟地,給夏傢河也倒瞭一杯,放在他面前。兩個人舉著杯,相互看著,王大花說:“咱得喝個交杯酒。”

兩個人交瞭第一杯,又交第二杯,正交到第三杯的時候,廚房外傳來瞭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門口,站著青木正二。他的身後,衛兵簇擁。

青木正二帶著人搜瞭一個晚上,也沒有找到王大花和夏傢河,兩個人就好像真從人間蒸發瞭一樣。青木正二不信人間蒸發的事,他想,隻要他們不是土行孫,就不會從地底下鉆出花園口;隻要他們不是孫悟空,就翻不出筋鬥雲。把花園口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王大花和夏傢河。

有瞭重回大連客棧的念頭,是青木正二的靈光一現。這個念頭後來就越來越強烈,他命令汽車掉頭,幾輛軍車同時調轉方向,開向瞭大連客棧。青木正二下瞭車,看見院子裡已經被打掃得幹幹凈凈瞭。青木正二知道,他們真的回來瞭。

等到王大花和夏傢河喝下瞭第三杯交杯酒,青木正二才走過來。

夏傢河將手裡的餅子送進嘴裡,挑瞭一塊魚,也送進嘴裡。兩人相互看著,嘴裡都沒停下咀嚼。兩人的眼裡,都是無限的依戀和柔情。對身後走過來的青木正二,他們像是渾然不覺。

青木正二看著桌上多出的一副碗筷,知道那是留給他的,腳下的椅子,位置放的也剛剛好,他不用挪動,就可以坐下去瞭。他有些猶豫,一直在桌前站下。

王大花頭終於抬起頭,看向瞭青木正二,她像個老熟人一樣對著青木讓瞭讓,埋怨說:“怎麼才過來,魚都快涼瞭。我們倆趁熱先吃瞭,也沒等你。”

夏傢河面帶笑容招呼著:“坐啊,快吃吧,都是老熟人瞭。”

“二位真是好興致。”青木正二坐下,看著桌上的魚鍋。

“這麼久沒吃我的手藝,該想這口瞭吧?”王大花咬瞭口餅子,問。

“沒想到,你倆這麼能沉得住氣。”青木正二抬起頭,微笑地看著夏傢河和王大花。

“你的臉色不好,灰瞭吧唧的……”王大花說。

“折騰瞭一天一宿,能好才怪。”夏傢河說。

青木正二不說話,隻是微笑。他知道這兩個人是在故意氣自己,他得保持點風度,不能讓他們笑話。他知道他們的從容是裝出來的,那他也得裝得好一點,裝得要比他們更優雅。

王大花拿過個杯子倒上酒,遞給青木正二,青木正二不接,王大花笑笑:“怎麼,還怕我毒死你啊?”王大花收回酒杯,仰起脖子一口喝瞭,又倒瞭一杯,放在青木正二面前。

青木正二端起酒,一飲而下。

“我們倆是真兩口子的事,麻姑都告訴你瞭吧?”王大花說。

青木正二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他提起筷子,夾瞭一口魚,在嘴裡品嘗著,點點頭,說:“不錯,還是那個味。”他端起酒杯,“我該祝福你們。不過,你們到底還是一對苦命鴛鴦。”

“不苦,我們倆跟你玩瞭好幾年,也挺有意思的。蝦爬子,你知道我頭一回見著青木太君是在哪?”

“在哪兒?”夏傢河溫柔地看著王大花,問。

“是從花園口去大連,拿著你從哈爾濱捎來的電臺,我還當是戲匣子,半道上碰見瞭青木太君,他還好一頓查,也沒查著。這麼些年,你是不是一直都用這個電臺在發報?”

“對呀,不用那個用哪個。”夏傢河笑著說。

青木正二黑著臉,拿過個餅子,往嘴裡塞瞭一口。

王大花又說:“對瞭,還有那個大鼻子的事兒,他叫什麼名來?”

“葉夫根尼。”夏傢河說。

王大花點頭:“對,青木太君怕葉夫根尼叫人給殺瞭,叫那麼多人保著護著。青木太君,你想知道那個大鼻子最後是怎麼在你眼皮子底下,叫人一槍給嘣瞭的嗎?”

青木正二看著王大花,這個謎底,困擾瞭他多年。

王大花用筷子指瞭指盤子裡的一條魚,說:“就是這個,火勒魚,這魚可是立瞭大功。”

青木正二不解。

王大花說:“這火勒魚的魚鱗,到瞭晚上就有亮光。還記得臨走的時候我抱瞭下大鼻子嗎?趁那個功夫,我往他後背上抹瞭魚鱗,後來小江,江桂芬,我老叫貴妃貴妃的,你也認識的,她在碼頭上一槍嘣瞭大鼻子。你說貴妃的槍法怎麼就那麼準?跟她比,我差老鼻子瞭,這麼些年,我連個槍都沒摸過。”王大花自顧自地說著。

青木正二的手開始哆嗦,手裡的兩根筷子碰撞著,發出細碎輕微的聲響。

“還有碼頭胰子的事,其實你懷疑的沒錯,炸彈引子,就是我們傢二花帶進去的。可惜呀,你對著明晃晃的大太陽照瞭一大頓,也沒看出來。後來我就想,你是不是眼瞎呀?”

青木正二氣得渾身顫抖。

“還有你們運金剛石的貨船,其實,說劫船是熊你,炸船才是真,你還真就信瞭!”

“閉嘴!”青木正二一拍桌子,就要掏槍。

王大花笑瞭,說:“剛才我還想誇你能沉得住氣,這才屁大點功夫,還是露餡瞭?我可聽人說,肚量小的人就像那傢雀兒,氣性大,不管誰抓著瞭,肯定不能過夜,第二天準死。為什麼死瞭?氣死的。”

青木正二忍住火氣,喝瞭一杯酒。

王大花拿過酒瓶倒酒,酒瓶見底瞭。

夏傢河說:“青木先生沒喝好,你再去拿點酒。都說借酒消愁,咱們不能讓青木太君消不瞭愁。”

王大花一起身,日本兵的幾把長槍同時對準瞭王大花,她笑瞭。日本兵擋住王大花的去路,王大花看著青木正二:“你把大連客棧都圍成瞭個鐵桶,還怕我跑瞭?”

青木正二擺手,日本兵退瞭下去。

王大花看夏傢河,兩人目光相對,夏傢河點頭,王大花轉身離開。轉過身的一瞬間,王大花眼裡淚水難難忍住。她知道,這一走,跟夏傢河將是永別。

帶著王大花回大連客棧的時候,夏傢河就已經料到,窮兇極惡的青木正二在全城搜捕未果後,是一定會重回客棧的,夏傢河要回來,是因為他想到瞭客棧院子裡的那口井,可以藏身。吃飯前,他跟王大花說到那口井時,王大花眼睛放光,以為總算可以躲過這次大劫,可是夏傢河說,如果他們倆都藏到井裡,青木就是挖地三尺,也會找到他們。所以,上面必須留一個人,牽住青木。他說,他已經把老路留下的炸藥在客棧裡佈置好瞭,到時候,會跟青木和他帶的人一起同歸於盡。這樣,下到井裡的人才會脫險。

王大花一聽是這麼個辦法,死活不同意,夏傢河這是要去赴死,讓她活著呀。王大花不能答應,要麼一塊死,要麼一塊生。夏傢河說到瞭任務,王大花身上有重要的任務還沒有完成,所以不應該死的人是她。從老李把名單讓她記在腦子裡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就已經不是自己的瞭,她要為“天火計劃”活著,要為實施計劃的那十六位同志活著,當然,還要為夏傢河活著,這是任務,必須完成的任務。

從李巡捕找夏傢河背名單被拒絕瞭開始,他就想,有瞭這個名單牽著,王大花就命就比自己值錢瞭。這一輩子,他欠王大花的太多瞭。這一次,就讓他結結實實地保護王大花一次,讓他好好做一回她的男人吧。

王大花朝水井走去,臉上已經淚水漣漣。淚眼朦朧的王大花攀過井口,決絕地朝著水井下去瞭。

屋子裡,夏傢河按捺住心中的悲傷,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他說:“青木部長,你可別見怪,這老娘們都是老婆嘴,叨叨起來沒個完。”

青木正二笑笑,說:“你們再怎麼鬧騰,現在都沒有意義瞭,最後的贏傢是我。王掌櫃現在不過是過一過口舌之癮,讓她高興高興吧,吃完這頓飯,你和她,就會落進我的手裡。”

“是啊,一會兒就該上路瞭,這頓飯,就當是上路飯吧。青木先生原來一直不是說喜歡復州皮影嗎?皮影之所以精彩,是因為有視覺欺騙。可問題在於,誰是幕後操縱皮影的那個人。”夏傢河抹瞭抹嘴,不緊不慢地說。

青木正二看著夏傢河:“現在,這出皮影戲的操縱者當然我是,而你和王大花,已經落在我的手裡,這就是最好的證明。夏傢河先生,你把計劃詳情告訴我,我保證,你和你心愛的女人,都可以留一條性命。”

“我會讓你失望的。”夏傢河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回身看著青木正二,高聲道:“你可以在肉體上消滅我們,可在精神上,我們不會死。我和你不一樣,我是用我的靈魂在和你戰鬥,用我的生命,在和你抗爭,我迎接的,是一個要把你們這些倭寇驅逐出中國的新天地,這是我的驕傲,我可以笑著去死!而你不一樣,你即便活著,也註定會萬分痛苦,你的帝國大廈,將在你的面前轟然倒塌!而你,不過是日本軍國主義操縱下,一個可恥的、沒有靈魂的皮影!”

“閉嘴!給我閉嘴!”青木正二起身,拔出瞭手槍。後面的日本兵,也舉起槍對準瞭夏傢河。

“你瘋瞭,你已經瘋瞭。”夏傢河大笑著,說,“青木正二,今天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因為我聽到瞭迎接勝利的槍炮聲,因為我聽到瞭你們鬼哭狼嚎的慘叫聲,因為我看到瞭你的絕望,你的恐懼。我們的同志,早已經分散到東北各地全部到位,十二個小時之後,蘇軍的空降計劃,和我們中共的地面作戰將同時開始,你們的軍隊,將在天雷地火的夾擊之下,徹底陷入萬劫不復的墳墓裡去!”

夏傢河淡定地拉過搭在窗前的一截繩子,纏在手上。

青木正二一驚,執著槍,道:“你要幹什麼?”

“青木正二,你來之前,王大花為你準備瞭魚鍋餅子,為的是讓你安心上路;我也為你準備瞭禮物:一大包的TNT炸藥,鋪滿瞭大連客棧!你才是被操縱的皮影,才是最後被蒙在鼓裡的那個人!”

青木正二驚慌失措,一時愣在瞭那裡。

在青木正二的子彈射向夏傢河的時候,夏傢河拉下瞭手裡的繩子,那是炸藥的引線。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震徹大地,客棧頃刻間灰飛煙滅。

血紅色的火光映紅瞭天空,映紅瞭花園口古城,映紅瞭整個東北,映紅瞭全中國。在這如血的紅色潮流中,夏傢河的抗日戰爭結束瞭,東北的抗日戰爭結束瞭,全中國的抗日戰爭,也結束瞭。一切都結束瞭,所有的鬼子,所有的殺戮,所有的罪惡,都結束瞭。

永遠地結束瞭……

《王大花的革命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