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76年,隨著幾位偉人的相繼離去,世人矚目的文化大革命也就些謝幕瞭。接下來的日子裡,社會的變化用眼花繚亂來形容一點也為過。階級鬥爭沒有瞭,全民皆兵抓敵特的時代也一去不復返瞭。以膠許多溜著墻邊走路的人,也可以挺胸昂頭,走到光天化日之下瞭。
於守業在這樣的日子裡,從來沒有感到如此的輕松,盤亙在心頭的陰影“呼啦”一下子,也缺掉瞭一大半。許多人被平反昭雪,有的走出牛棚,有的走出監獄,這些以前被打倒的人,又活蹦亂跳地回到瞭生活中。
學校裡許多靠邊站的老師,也回到瞭老師的隊伍,重新執起瞭教鞭。於守業一直在關註著劉習文的消息,之前也有傳被正法或是投進監獄的,但沒有得到證實,他的一顆心也始終懸著。這一年,於守業已經五十有七瞭,再有三年,他就該退休瞭。整整三十個,他一天也沒安心、正常地生活過,隱隱地總感到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他一直在忐忑地等待著。如今,他可以在暗中長出一口氣瞭。
在於守業長籲一口氣的時候,改革開放的腳步悄然而至。陸城和全國各地一樣,為瞭改革的需要,成立瞭針對臺灣工作的辦公室(也稱對臺辦)。當時已經有許多臺商試探著來到大陸,準備投資。也有許多尋訪親友的信件,從臺灣輾轉香港,飛到大陸的各個角落。
一天,一個陌生人提著公文包,悄悄地敲開瞭於守業的傢門。陌生人介紹道:我姓韓,是陸城臺辦的。
一提起“臺辦”,於守業的心就懸瞭起來,他開始呼吸急促,手心冒汗。韓同志不急不慌的樣子,點瞭支煙,慢條斯理地吸,然後很溫和地問:於老師,你是不是有個哥哥在臺灣?
於守業差點暈倒,他白著臉,望著韓同志,不知說什麼好。這麼多年,沒人瞭解他的過去,更不瞭解他的哥於守大的事,怎麼突然就有人打聽他的哥哥?這事沒人提起,他就打算爛在肚子裡,帶到天堂瞭。他手足無措地望著韓同志,一臉的茫然。
韓同志又笑瞭,講瞭一通眼前的大好局勢,最後強調瞭港澳臺工作對目前改革的重要性。總之,一句話,讓他消除顧慮,現在不比過去,如果誰能招商引資成功,他就是陸城的功臣,政府是要獎勵的。
韓同志說到這兒,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封信,慢慢地展開,然後說:你哥哥是不是叫於守大,你還有個嫂子叫王迎花?
於守業無路可退瞭,他睜大眼睛,盯著韓同志手裡的信,天旋地轉,分不清南北瞭。那是哥哥寄給陸城臺辦的一封尋親信,不僅講瞭自己的情況,對於守業的情況也講得一清二楚。哥哥在信上說,1948年時弟弟就在陸城當老師。哥哥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並沒有說明他留在大陸的真實身分。信裡還夾瞭幾張哥嫂一傢的照片,看著照片上的親人,一條時間的河流在仿佛在眼前穿過。他摩娑著手裡的照片,渾身顫抖著,眼淚就流瞭下來。三十多年前那個雨夜,他站在街邊目送著哥嫂一傢離去,便再也不曾相見,隻在電波裡聽到過哥哥惟一的一次呼喚。從此,關於哥哥的信息被他深埋在瞭心裡。隻有在夜深人靜,突然從夢中醒來時,才會想起哥哥一傢,然後就是長久的空落,無邊無際。他原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哥哥瞭,兄弟天各一方,隻剩下無盡的思念。沒想到,哥哥的消息竟奇跡般地浮出瞭水面。
韓同志看瞭照片,又看瞭他,長舒瞭一口氣。不用他承認,韓同志也能確信他就是哥哥要找的人。韓同志興奮異常地告辭瞭,走時還拉著他的手說:你哥的地址已經知道瞭,以後你們就單獨聯系吧,請他回來看看,大陸畢竟是生他養他的地方啊。
接下來,退休的於守業就繁忙起來。陸城的臺辦經常組織臺屬搞一些活動,講國內的形勢,宣傳政策,希望臺屬們把大陸的親情傳達給海峽那一邊的親人。
李大腳早就從東方紅副食店退休瞭,昔日的東方紅副食店已經改成瞭一傢超市,仍然紅紅火火地經營著。李大腳做夢也沒有想到,老實巴交的於守業還有海外關系。改革開放初期,誰傢要是有海外關系,那是比別人要高出一頭的。風水輪流轉,現在不比從前瞭。她望著於守業,“咦”瞭一聲,又“咦”瞭一聲,然後就拍著大腿說:老於,你行啊。我跟你生活這麼多年,從來沒聽你說過,你還有個哥哥在臺灣,看來俺這麼多年沒白跟瞭你。
於守業就苦笑著,搖搖頭說:那會兒我要說有個哥哥在臺灣,你還敢嫁給我?
於守業哥哥的出現,讓李大腳比於守業還要興奮。她坐在院子裡的那棵老樹下,暢想著說:老於啊,啥時候你帶上我,咱們也坐回飛機去臺灣看一看,讓俺也開開眼。
於守業就笑,他和李大腳一樣,心裡洋溢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他現在不停地和哥哥保持通信,他在哥哥的信中得知,五十年代末哥哥就離開瞭軍隊,拿瞭一筆轉業費做起瞭小買賣,後來又辦起瞭工廠。現在是一傢電子元件公司的董事長,總經理就是於陸生。哥哥還說想傢,想回大陸來看看。他也把自己的情況告訴瞭哥哥,當寫到小蓮時,他的心又疼瞭一下,眼淚在眼圈裡含著。回頭再去看李大腳,見她正熱切地望著他時,他把眼淚咽瞭回去,客觀地寫瞭自己的情況。他情真意切地在信裡說,這麼多年,虧瞭老婆桂芬的照顧才平安地生活到現在,她是自己的貴人。也許他的這句話,隻有他和哥哥才明白其中的潛臺詞。
哥哥在信中喟嘆人老瞭,總是想老傢,想親人,葉落還知道歸根吶,何況人呼。
他看瞭哥哥的信,就唏噓瞭一陣,又一陣。一旁的李大腳聽於守業讀瞭哥哥的信,沒心沒肺地說:你哥想回來,那還不容易!買張機票飛回來就是瞭。
終於,哥哥在信中告訴他,自己想好瞭,無論如何要在最近回來一趟。
於守大要回來的消息,風一樣地在胡同裡傳開瞭。老鄰居們不停地過來打聽消息,樣子比於守業一傢人顯得還要急迫。
於定山已經和於守業來往瞭,昔日梗著脖子的兒子隨著時間的流逝,原諒瞭自己的出身,正視瞭現實。清明節的時候,他捧著母親的骨灰盒聲淚俱下地哭瞭一場,媛媛一旁也抹著眼淚。於守業背過身去,強忍著眼淚,哽著聲音說:兒子,你母親終於能閉上眼瞭。
於定山和媛媛也是做父母的人瞭,他們的孩子於展望已經三歲瞭。做瞭父母的於定山和馬媛媛,看開瞭很多事,也解開瞭許多的疙瘩,於是給孩子起瞭名字叫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