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良閣下運氣不好

這天是星期六,所以田村由良睡懶覺睡到早上十點才醒。

一升上小學五年級,每天就相當忙碌瞭。不僅星期一、二、四、五每周四天去上真幌站前的補習學校,星期天還必須去位於橫濱的補習學校的總部校舍,每周挑戰全國模擬考。當然,平日裡在學校照常上課,同時勤勤懇懇不放松與一眾小孩的社交。

一周一次的休息天,睡過頭也沒關系吧?由良神清氣爽地從床上踩到地板上。可是,怎麼爸爸和媽媽都沒叫我起床呢?說好今天一傢人到“真幌天然森林公園”去玩,中午就在站前吃飯順便購物的呀!說不定天氣不好,取消瞭一早的外出吧?

拉開房間的窗簾一看,淡藍色的天空一望無際。哎呀,不是晴天嗎?由良心生疑惑,決定先換好衣服。十月過半瞭,這氣溫,他可不樂意光著身子瞎轉悠。他挑好要穿的衣服擺在床上後,脫掉瞭睡衣。

他三下兩下換好衣服,趿上父親買給他的、他挺中意的室內拖鞋。這雙室內拖的頭上縫有怪獸的臉,毛茸茸、軟乎乎,穿著很舒服。他一邊感覺著包裹住腳的柔軟,一邊說著“早上好”打開瞭客廳的門。

誰都不在。桌子上放著玉米片的巨大盒子,盒子底下露出一張便條。“由良,事出突然,爸爸因為系統發生故障要去公司,媽媽要代替感冒的人招待客戶打高爾夫。對不起瞭!公園下周再去吧!我們可能要晚回傢,飯你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錢在抽屜裡。”

什麼嘛!由良大失所望,把玉米片盛在一隻深碟子裡,澆上瞭牛奶。好不容易盼來星期六,你倒是系統別發生故障,別感冒呀!害得我沒事幹瞭。媽媽也是,至少跟我打聲招呼再走也行呀!

他吃著巧克力味的玉米片,又讀瞭一遍母親寫的便條。怎麼感覺像一個童話故事呀!這樣一想,他的心情好瞭一些。老爺爺上山砍柴,老奶奶下河洗衣服。習以為常瞭。老爸老媽都很忙,沒辦法。

由良懂得認命。他認為這是一門功夫,能使人不被空虛壓垮,是在寂寞中消磨時間必需的,也是活著必備的。

洗好碟子,他拉開廚房的抽屜。很難得地放著三千日元。母親說給孩子錢是使孩子變壞的開端,所以平時隻給五百日元飯錢。這回看樣子是覺得實在對不起由良。

有瞭三千塊,午飯和晚飯就可以在外面想吃什麼吃什麼,還可以出去玩。由良把三張千元大鈔折好,塞進瞭放公交月票的票夾裡。吃什麼好呢?要一份麥當勞的培根蔬萃堡套餐吧!他興高采烈地把票夾和手機塞進口袋裡。平常隻有五百塊,所以隻能湊合著吃芝士堡。鎖好門,乘電梯下一樓。哎呀,等等,飯就在便利店買個杯面解決,這樣還可以用多出來的錢大玩特玩!可以買漫畫,還可以上遊戲城呀!

穿過公寓的大門來到外面,涼爽的秋風輕拂他的面頰。位於高地、統稱“公園新城”的這片公寓群,今天依然整潔有序地聳立著。回頭仰望,無數面並排的窗玻璃反射著太陽光,十分耀眼。業主共用的庭園和形成緩坡的通道上,井然有序地栽種著經過精心修剪的樹木。透過還沒變紅的綠葉,能望見遠處真幌中心城區的大樓街。

軍費是有瞭,可沒同伴,快樂也就減半瞭。由良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打算叫同樣住在公園新城的朋友出來。

電池沒電瞭!昨晚就想著差不多快沒電瞭,明明插在充電器上瞭,看來是接觸不良。可是,乘電梯再回趟傢又嫌麻煩。

由良咂咂舌,決定不約朋友瞭,徑直朝公交車站走去。他期待著在公園新城的范圍內或公交車站能遇上認識的面孔,沒想到眼前走來走去的凈是帶著比由良小的孩子的年輕夫婦們。

反正朋友們不是早就上哪兒玩去瞭,就是在傢放松。無論哪一種,都跟傢長在一起。就算打電話過去,或者上門去叫,也肯定是個叫人失望的結果。所以,就這樣也挺好的!在公交車站等車的時間裡,由良調整瞭心情。

公園新城始發的公交車,載著大約十名乘客,向真幌站進發。由良獨自坐在後面的兩人座上。其餘乘客幾乎都是全傢出動,有的在談論將要觀看的那部電影,有的在商量該按照怎樣的順序去逛站前的百貨公司……看著挺開心的。由良扭頭望著車窗外。公交車中間停瞭兩三站,接瞭幾個老人。

隨著越來越靠近真幌站,道路越來越擁擠瞭。

真幌市的商店集中在站前,建成一大繁華街,然而,從郊區通向中心城區的道路卻很少。這就必然導致交通堵塞。一到周末,中心城區周邊的道路可就不是一般的擁堵混亂瞭。由良乘坐的公交車動彈不得地堵在距離站前一公裡多的地方。

要不下車走路吧!不過,等那個信號燈一變,說不定車就動起來瞭。由良坐著沒動,盯著前方的信號燈,這時,聽到臉旁邊的窗玻璃“咚咚”響起來,他一驚,看向窗外。

一個男人站在熄火的公交車旁邊,正笑嘻嘻地仰頭望著由良。

是便利屋的、那個怪叔叔……!

由良假裝沒發現,急忙把臉轉回前方。他姓什麼來著?對瞭,姓什麼“Xíngtiān”。

由良的母親以前曾經委托一個在真幌站前經營便利屋的、姓多田的男人,把由良從補習學校接回傢。其間雖然也有過這樣那樣的事,不過多田完成瞭委托,連不包含在委托內容裡的麻煩事也幫著解決瞭。由良認為,多田雖然過於熱心,不過總算是個好大叔。

問題是多田的助手“Xíngtiān”。“Xíngtiān”在工作期間,還有後來,都以一些奇怪的言行讓由良做這做那。而且,他對待由良特別粗魯。他不僅滿不在乎地當著小孩的面抽煙,說的話也讓人聽不太懂,所以由良不知道怎樣應付這個“Xíngtiān”。

由良心想,凡是大人,基本上都是為孩子著想的。比如,去吃壽司的時候,大人會另外給我點一份不加山葵的飯團。然而說到“Xíngtiān”,這可是個會往由良的嘴裡擠芥末,他自己卻津津有味地大嚼特嚼金槍魚飯團的傢夥。說到底,這隻是打個比方,實際上“Xíngtiān”從來沒有請由良吃過壽司,他也沒這個氣魄。總之就是個披著大人皮的小孩。由良總是禁不住著慌,不知道該怎樣應付“Xíngtiān”才好。

由良下定決心視而不見,“Xíngtiān”卻還在不依不饒地敲車窗,敲到現在。

“喂—由良閣下!叫你下車呢!”

他大聲地招呼由良。什麼嘛!什麼怪腔怪調的“由良閣下”!多田是叫由良“由良閣下”,可是“Xíngtiān”叫“由良閣下”的聲調很奇怪。跟“庫斯科壁畫”的“庫斯科”發同樣的音調,尾音拖得老長。見公交車上的乘客開始紛紛朝這邊看過來,由良縮起身子。讓人傢認為站在車外的是我的熟人,我可絕對不樂意。

“是由良閣下吧?哎呀,認錯人啦?很像由良閣下啊,你!”

“Xíngtiān”還在喊。沒自信到底是不是我,就別喊瞭呀!由良固執地直視前方。路口的信號燈變成瞭綠燈,車隊終於移動瞭。

這下總該死心瞭吧!由良想著偷偷往車外一瞧,發現“Xíng-tiān”居然正在沿著和公交車平行的人行道飛奔。前方是抵達真幌站前的途中最後一個公交車站。他該不會打算從那裡上車吧!為什麼!

由良祈禱公交車快快前進,可惜天公不作美,擁堵仍在繼續,車開得像蝸牛爬。“Xíngtiān”輕輕松松趕超公交車,在公交車站站定,以活像遇難者似的勁頭揮舞著雙臂,沖司機打手勢。

這個身穿繡龍茄克衫的男人的出現,頓時吸引瞭乘客的視線。但“Xíngtiān”顯得毫不在意。他也不整理一下全速飛奔時弄亂的頭發,眾目睽睽之下悠然自得地沿過道來到由良身邊,理所當然似的坐下瞭。

“果然是由良閣下嘛,怎麼對我視而不見呢?”

為什麼我要微笑著朝你點頭致意呢,有這必要嗎?由良心想。

“去哪兒?”

“乘這輛公交車,肯定是去站前嘍!”

“到站前幹嗎?”

“不幹嗎。”

“我也跟著去吧!”

“為什麼!”

“想知道為什麼?”“Xíngtiān”微笑著說。才不想知道呢!由良心裡這樣想著,卻被“Xíngtiān”抓住胳膊朝最後面的座位移動。在那個長度和公交車的寬度一樣的橫長型座位上,坐著一個懷抱嬰兒的女人跟一個像是她丈夫的男人。“Xíngtiān”說著“抱歉抱歉”,讓那對夫妻騰出地方後,就跪在座位的正中間,透過公交車的後車窗俯瞰著來時的道路。

“喏,你瞧那個!”

由良也被“Xíngtiān”催著跪在他身旁,透過車窗往外看。隻見一輛白色小皮卡儼然緊緊跟在公交車後。坐在駕駛座上的是便利屋多田。發現“Xíngtiān”,多田沖著這邊怒目而視。

“……他好像很生氣。”

“嗯。因為我從小皮卡上跳下來瞭。”

“Xíngtiān”沖多田一擺手,在最後面的座位上坐定瞭;由良也跟著坐正瞭身子。

“剛才,我們等著左拐的時候,這輛公交車正好從我們面前經過。我就發現瞭,啊,由良閣下坐在車上!等開到公交車後面的時候,正好堵車,我就想,機不可失!”

“你找我有事嗎?”

“沒事啊!就覺得今天跟多田待一塊兒不太好。”

果然,一點也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由良決定不去追問“Xíng-tiān”的真實意圖。問瞭也白問。等公交車一到站前,甩開他混到人群中去就行瞭。

他想的是挺好,可惜一到真幌站前,說時遲,那時快,“Xíng-tiān”便抓住由良的胳膊下瞭公交車,在人潮擁擠的路上奔跑起來。

“喂,你幹嗎呀!”

由良都出聲抗議瞭,他也不管不顧。背後傳來多田的吼聲:

“喂!行天!給我站住!”

“憑什麼你叫我站住我就得站住啊!”

回頭一看,隻見多田把小皮卡強行停在路上,他自己站在人行道上揮舞著拳頭。

“告訴你,五點鐘,MC大酒店‘孔雀間’!不來就解雇你!”

“Xíngtiān”已經過瞭馬路,他沖多田吼瞭回去:

“才不去呢!獎金都沒有的,還說什麼解雇!我今天接到吩咐要保護由良閣下,不去啦!”

不記得吩咐過他這種事呀!由良一路被“Xíngtiān”拖著走,他隻能沖多田拼命地搖頭。

說不清是主動跑的,還是被迫跑的,總之口渴瞭。想坐下來休息一會兒。由良說瞭句“行瞭,明白瞭”,甩開瞭“Xíngtiān”的手。

“把事情講給我聽聽吧!進麥當勞吧!”

“好啊!”“Xíngtiān”說著抬頭看著黃色的M字母招牌,“吃什麼?”

“我肚子還不餓,要杯飲料就行瞭。要可樂吧!我去占位子。”

由良說完,馬上朝地下的就餐區走去。他拽著我在真幌大道上跑瞭一路,讓他請我喝杯可樂總行吧?

離午飯時間還有些早,座位相當空。他在靠裡的墻邊坐下等著,就看見“Xíngtiān”一手拿一隻中號的紙杯從樓梯上走下來;迫不及待地叼著吸管在喝他自己的那杯飲料。

有關禮節這種東西,他到底是怎麼想的?恐怕什麼都不想吧?

由良有潔癖,他用紙巾擦瞭一遍桌子後,說聲“謝謝”,從“Xíngtiān”手裡接過瞭杯子。

用吸管吸瞭一口上來,忍不住咳嗽起來。

“這個,不是咖啡嗎?!那杯才是可樂,對吧?”

“嗯!”“Xíngtiān”在小桌子對面坐下。“我猜可能是吧,但我已經下嘴瞭,要不換過來?”他說著噗噗噗地往杯裡吹氣。

“不要。”

話是這麼說,可實在苦得喝不下去。由良接過來的那杯的蓋子,為瞭便於區分裡面的飲料,突起部分確實給壓癟進去瞭。店員照例應該告訴過他“癟進去的這杯是冰咖啡”,估計“Xíngtiān”沒聽人傢說吧。

讓“Xíngtiān”拿瞭兩份糖漿和奶油過來,由良才總算滋潤瞭喉嚨。

“說吧,怎麼回事?我可沒叫你保護我呀!”

“嗯。不過,你就陪陪我嘛!跟由良閣下在一起的話,多田以後也不會多囉唆。”

“直接告訴他跟我在一起不就行瞭?”

“撒謊不好。”

“哈?”由良嗤之以鼻。“我看你就想偷懶不工作。五點鐘以後還有什麼事,對吧?”

“不是工作,是同學會。”

“去參加不就行瞭?有什麼大不瞭的?”

“不想去。”

“為什麼?”

“種種原因吧!”“Xíngtiān”以成人化的口吻說著,哧溜哧溜哧溜,吸幹瞭最後一滴可樂。

“那麼,你要跟著也行,不過,”由良無奈之下做出讓步。“飯要‘Xíngtiān’你請客。”

“啊—”

“我都讓你跟著瞭,那麼點兒事總行吧?”

這樣的話,三千塊錢就能全部用來玩瞭。由良首先去真幌大道的書店,買瞭三本最新出版的少年漫畫。“Xíngtiān”跟著去瞭。第二站去遊戲城“SCORPION”,把千元大鈔換成瞭遊戲幣。他擅長射擊遊戲,玩的時間格外長。而就在由良投入地連續擊打按鈕期間,“Xíngtiān”卻坐在沒人玩的遊戲機前面看由良買的漫畫。你憑什麼比我先看呀!由良心想。不過理他又讓人生氣,就隨他去瞭。

花光遊戲幣後,在觀看高手對戰的時候,他感到肚子餓瞭。一看鐘,一點多瞭。環顧室內想看“Xíngtiān”在哪裡,卻沒找到。難道他改變主意,不再纏著我瞭?真是個任性的傢夥!由良很是窩火。剩下的錢隻有七百七十日元瞭。要是“Xíngtiān”不請客的話,就隻能買好兩頓吃的,然後回傢。計劃就得做大幅度更改瞭。

要是沒在這裡花掉一千塊就好瞭。他追悔莫及地走出“SCORPION”,卻看見“Xíngtiān”緊緊趴在店外的抓娃娃機前面。

“你在幹嗎?!”

由良嚇瞭一跳,出聲喊他,隨即後悔瞭:應該視而不見的!

“啊,完啦?”“Xíngtiān”起身撣去書店的袋子上沾的灰塵。“有時候會有一些零錢掉在這裡,不過今天沒有。”

真差勁!這就是我起碼不願成為的那種大人的樣本。明明不是自己撿瞭零錢,由良卻沒來由地感到臉紅,忿忿然在大馬路上邁開瞭步子。“Xíngtiān”也跟上來瞭。

“我,肚子餓瞭。”他催促走在身邊的“Xíngtiān”道。

“我也是。”“Xíngtiān”說。

“我不要‘我也是’。找傢店吧!好想吃拉面啊!”

“Xíngtiān”的右手伸到他眼前。由良首先看瞭看“Xíngtiān”小指根部的舊傷痕,然後把視線轉向放在掌心的八日元。

“這是什麼?”

“我的全部財產。”

“你到底窮到什麼程度啊!”由良吃驚得嚷叫起來,“算瞭,回傢!”

“哎呀哎呀,冷靜冷靜。”“Xíngtiān”把書店的袋子舉到由良的手夠不到的高度,滿不在乎地說道,“飯的話,我可以請你吃!”

“你好卑鄙!”

由良急得咬牙切齒,“Xíngtiān”不理他,把袋子舉到頭上,自顧自往前走。不把好不容易買的新出版的漫畫書拿回來,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到站前來瞭。雖然感到難為情得不行,可由良還是稍稍隔開一些距離,跟在左臂連袋子直指天空的“Xíngtiān”身後走著。

“Xíngtiān”在卡拉OK廳門口站定,觀察瞭一會兒進店的人。有幾個男女組成的一群人,有情侶,也有一傢人。就在各種各樣的客人進進出出期間,“Xíngtiān”叫住瞭三個大學生模樣花枝招展的女孩。

“我說!”

三個人聽到有人喊自己,停下正要進店的腳步,戒備心表露無遺地回過頭來。

“不好意思,能請我們吃個飯嗎?飯錢就是我的歌聲。”

真是個傻瓜!由良心想,冷不丁有人跟你說一件這麼離譜的事,更何況還是一個衣著打扮實在很可疑的一個男人說的,有人點頭同意才怪呢!

然而,當“Xíngtiān”沖她們微微一笑,女孩子們就面面相覷,商量開瞭。“哎呀—!”“怎麼辦?”這傢夥,還真懂得自個兒的臉能派什麼用場嘛!真是個討厭的傢夥!由良抬頭看著“Xíngtiān”,暗自在心裡罵他。這時,“Xíngtiān”扯出此前從沒見過的和藹可親的笑容,把由良的肩膀摟向自己。

“啊,這傢夥是我外甥,由良閣下。今天早上,姐姐突然叫我照顧他,可我玩老虎機輸光瞭……”

三個人漸漸解除瞭戒備心理。“哎呀?”“好可憐!”“不對,好可愛!幾歲瞭?”她們說著沖由良露出笑臉。好像是做給“Xíngtiān”看的,表明她們“特別喜歡小孩”。別小瞧我!由良心想。不過,感覺到“Xíngtiān”在戳他的背,加上女孩們身上好聞的香氣逗得他鼻尖癢癢的,所以他也就回答她們說:

“我上小學五年級。”

三個女孩再次一驚一乍地商量開瞭。“哎呀?”“怎麼辦好呢!”“我們的時間又快到瞭!”

“順便說一句,我很能唱歌的。”“Xíngtiān”又加瞭把勁,她們終於說聲“好啊”,點頭同意瞭。

“不過,要是你敢做什麼奇怪的事情,我們馬上喊服務員哦!”

“啊,沒問題沒問題。我吧,打架跟下半身都很弱的。”

“神經!”

三個人自稱美紀、小文、小優,她們不僅訂瞭三小時歡唱加酒水暢飲,還給由良點瞭一份炒蕎麥面。由良其實想要炸雞的,可惜來點單的服務員一進來就挫瞭他的銳氣:“很抱歉,今天雞肉脫銷瞭。”

“Xíngtiān”坐在沙發上,指著稍後端上來的炒蕎麥面勸由良吃,儼然是他自個兒付的錢似的。

“你呢?”

“我無所謂。”

由良忐忑不安地朝炒面下瞭筷子。面感覺有點糊瞭,味道不正宗,不過也不至於咽不下去。

美紀、小文、小優她們三個大概是為瞭以防萬一,在靠近門口和呼叫機的位置坐下瞭,翻看著一本厚厚的冊子。

“由良閣下,你也來挑呀!”

她們仨雖然叫他瞭,可由良還是頭一回進卡拉OK廳,不大瞭解情況。他想還是先觀察一下操作方式吧,於是推辭說:“我待會兒再說。”

“那麼,由良閣下的舅舅,你唱什麼?”

“什麼都行。”

“真的假的?那就隨便點嘍!”

流淌出來的是《幽靈公主》的主題曲。“Xíngtiān”抄起麥克風,筆直地站著開唱瞭。始料不及的大音量響徹包廂,由良一驚,把炒面噴瞭出來。他的假聲讓人覺得怪怪的,不過歌聲確實完全沒走調。

“唱得好!”

“果然受歡迎!”

見“Xíngtiān”半閉著眼睛唱歌,三個女孩笑得前仰後合,熱烈地喝彩。唱完,“Xíngtiān”輕聲對由良說:“沒準星探要來找我哦!”說著笑瞭。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美紀、小文、小優和“Xíngtiān”依次把所有歌唱瞭個遍。“Xíngtiān”似乎隻要是電視上常常能聽到的曲子,哪怕最近才出來的,基本上都能唱。沒想到大叔還真行啊!由良心想。

“隻要聽過一遍,我就能記住個大概瞭。”“Xíngtiān”說,“不過,也會走音,唱成別的曲子。”

“Xíngtiān”說試試看,就唱瞭類似念經的Mr.Children樂隊的歌,還有說唱調民謠搖滾風的矢澤永吉的歌,把三個女大學生和由良笑得差點背過氣去。

“由良閣下的舅舅,超好玩呢!”

趁“Xíngtiān”去上廁所的間隙,美紀擦瞭擦笑出來的淚,說道。美紀的嘴唇在喝過烏龍茶之後仍然好像紅腫著似的很有光澤。她用的是什麼樣的口紅啊?由良一面註視著她的嘴唇,一面“嗯”地點點頭。

“別客氣,由良閣下,你也多唱幾首!”

小文說著把冊子遞給他。由良這時已經弄懂瞭機器的構造,於是點瞭《小浣熊》的主題歌。因為晚上基本上都在補習學校,沒機會看電視裡的唱歌節目,所以由良對最近的歌手不瞭解。他好歹總算會唱的,也就是經常用DVD機看的“世界名作劇場”的動漫歌曲之類瞭。三個女大學生表示很喜歡,津津有味地望著屏幕上播放的動漫一驚一乍地發表評論。

“好可愛!”

“這片子還是頭一回見呢!”

“這是什麼動物?!”

“都說是浣熊啦!”由良心想。

“Xíngtiān”老也不見回來。

“大概先回去瞭吧?真是個稀裡糊塗的舅舅呢!”小優稍顯遺憾地說。

“我去看看。”由良說著站瞭起來。

“要是不在的話,你就回來啊!”

“你沒帶錢吧?我們送你回傢。”

“跟個奇怪的陌生人回去可不行喲!”

真親切。他向屋內的三個人鞠瞭一躬,關上瞭門。

“Xíngtiān”不在那層樓的廁所裡。由良嘆瞭口氣,摸摸後褲兜,確認票夾還在。漫畫書就不要瞭,回傢吧!

見走廊盡頭有一扇消防門,他打開門看瞭看。卻見“Xíngtiān”正在外樓梯的樓梯平臺上抽煙。他把書店的袋子夾在腋下,肚子靠在扶手上,看著就像要往前摔下去。

“你好慢啊!”由良一來到他身邊,“Xíngtiān”就說,“我,嗓子啞瞭。我們差不多該走瞭。”

明明是他自個兒突然走出包廂的,聽他這說法,倒好像是由良沒及時趕來會合似的。什麼跟什麼嘛!盡管由良感覺到已不知是第幾次的憤怒,但是,一發現“Xíngtiān”的身影,知道沒被他扔下不管,事實上也有點兒高興。

在等“Xíngtiān”把煙抽完的時間裡,由良也默默地倚靠在扶手上,從三樓的樓梯平臺眺望四周。眼裡看到的隻有建在後街的商住樓、電話俱樂部的招牌,以及彎彎曲曲的一段小路。

這時,正好有一個男人從一棟商住樓裡走出來。由良“哎呀”一聲,探出身子去。

“什麼?你認識?”

“唔—”離得遠,不敢斷定,不過根據那微微駝背的姿態,還有單薄的身板,那人多半就是。“我覺得是在補習學校教我們數學的小柳老師。”

小柳戴一副不顯眼的銀邊眼鏡,年紀大概和“Xíngtiān”差不多。平時總是唯唯諾諾的,站在教室黑板前面時也總是露出懦弱的笑容。他教得很用心,所以由良倒也不討厭他,不過女生裡頭也有人說他“惡心”。

此時此刻,走在小路上的小柳完全不見瞭平時的謹小慎微,他似乎難以抑制興奮之情,腳步輕快地拐過瞭彎。

“嗯—”“Xíngtiān”抬起穿旅遊鞋的腳踩滅扔在樓梯平臺上的煙蒂。“跟蹤他!”

“為什麼!”

“那個人是從電話俱樂部出來的呀!什麼叫電話俱樂部,懂嗎?”

“哎,知道一點。”

“順利的話,沒準能抓住威脅老師的把柄哩!”

“沒必要威脅,我的成績已經夠好的瞭。”

由良嚇瞭一跳,趕緊阻止,但是“Xíngtiān”當然不聽他的。

“好啦好啦,別顯擺啦,快追吧!”

這叫人怎麼個快法?!由良犯躊躇瞭。樓梯平臺再往前,被和由良等身高的柵欄封鎖住瞭,沒法直接從樓梯下來。似乎是為瞭防止客人從消防樓梯逃走。而且柵欄上纏著帶刺鐵絲。

但是,“Xíngtiān”毫不畏懼地抓住樓梯平臺的支柱就爬上瞭扶手。

“這裡是三樓!”

“小意思啦!”

隻見“Xíngtiān”以屁股撅到半空中的姿勢,從最外側避開纏著帶刺鐵絲的柵欄,落到樓梯上。

“喂,由良閣下,你也過來!老師快要跟丟嘍!”

由良猶豫不決,可是,讓“Xíngtiān”認為自己沒種,那將是一種屈辱。於是他抓住支柱站到瞭扶手上。快要眼冒金星瞭!“Xíngtiān”伸長胳膊抓住瞭他的褲腰。

“我給你托著,沒問題。”

由良把心一橫,避開柵欄,憋著一口氣在扶手上移動。就在他感到“Xíngtiān”往手掌註入力道,以為自己要給強拉硬拽過去的那一瞬間,他平安無事地在樓梯上著陸瞭。雖然感到褲子被帶刺鐵絲鉤瞭,但是沒工夫察看。“Xíngtiān”已經跑下消防樓梯,在小路上飛奔。由良慌忙追上去。

朝小柳拐彎的方向一拐彎,一個由良此前從未踏足的、嘈雜的街區展現在他面前。道路雖然窄,但是開著小小的蔬果鋪、文具店、居酒屋,生機勃勃。沒想到跟真幌大道一街之隔,居然有這樣的所在。

“這一帶,泡沫經濟的時候也沒被開發過哦!”“Xíngtiān”不知是憑借天生的第六感,還是純粹碰運氣,他毫不猶豫地選擇瞭前進的道路。“什麼叫泡沫經濟,知道嗎?”

“哎,知道一點。”

“我也就隻知道一點呢!因為和我完全不相幹。”“Xíngtiān”說著笑瞭。突然,他止住瞭腳步。由良的鼻子撞到瞭“Xíngtiān”的背上。

“又怎麼啦!”

“噓!發現老師!”

由良從丁字路口悄悄探出頭,看著“Xíngtiān”手指的方向。不明白為什麼竟在如此狹小的范圍裡規劃瞭三間便利店,而小柳就站在其中一間的門前。

果然是小柳老師。今天老師難道不用給哪個班級上課嗎?可是他穿著和平時一樣的灰色西裝。那不是成套的西服,感覺就是搭配的西裝。也不是優雅的灰,是鉛灰。啊,不過不過,領帶和平時的不一樣。還是頭一回見老師戴那種紅色的時髦領帶。

眨眼間閃過這樣那樣的念頭,可是,從嘴裡出來的卻是一個疑問:

“他在那種地方幹嗎呢?”

“你說幹嗎?”“Xíngtiān”點著瞭煙。“在等約好的女人嘍!”

真像他說的那樣,從真幌大道那邊,一個年輕女人快步走過來。這個女人,除瞭裙子稍微短點以外,服裝和五官都不起眼。這女人在便利店門前來回走瞭一趟,然後豁出去瞭似的對小柳打瞭個招呼,小柳點點頭,兩人交談瞭兩三句後,手挽手同行瞭。

“怎麼看都未滿十八歲呢!”“Xíngtiān”興奮地開始尾隨。“半局仙人跳,啟動!”

“什麼叫仙人跳?”

“就是跟女人合謀,當場捉住男人,敲詐錢財。”

“那不是犯罪嗎?!”

“現在還講這些?不威脅老師,晚飯就沒得吃。”

“那倒也是,可是……”想到在卡拉OK廳自己獨自吃瞭炒蕎麥面,覺得對他有愧,所以由良也強硬不起來。“你什麼時候跟那個女人合謀的?”

“沒合謀。所以才叫半局嘛!”

小柳和那女人走到真幌大道,接著往JR真幌站方向走去。“Xíngtiān”把煙頭扔進瞭自動販賣機邊上的煙灰缸裡。星期六的大馬路上熙熙攘攘地充斥著購物客。由良和“Xíngtiān”一路小心翼翼地前進,既不能把兩人跟丟,又不能讓兩人發現。

一想到是在探索大人的秘密,由良的興致就慢慢高漲起來。小柳和那女人也沒怎麼交談,就穿過JR真幌站的站廳,消失在車站背後瞭。

“由良閣下!”“Xíngtiān”一本正經地看著由良說,“性教育的課上過沒?”

“什麼嘛!”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話題,由良感到血液沖上自己的臉頰。“上過瞭。”

“那麼我問你,孩子是以下哪個原因造成的?一,鸛的托卵寄生;二,卷心菜的過度采摘;三,避孕失敗。”

這傢夥說的話,真的聽不懂是什麼意思。由良忍不住想搔頭發。真幌車站背後是個不道德的地方這種事情,由良早就有所耳聞瞭。

“別瞎說八道瞭,快走!”

由良先一步向前走。下瞭站廳的臺階,馬上就看見一條蓋滿木結構老平房的街道。哪間房子都靜悄悄的,不像有人住的樣子,可又沒有一種被廢棄瞭的棄置屋的感覺,而是殘留著某種東西的氣息,仿佛一到晚上便理所當然地點亮燈火。

這些建築物是怎麼回事?由良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穿過馬路,渡過河,是一條情人旅館街。小柳和那女人站在墻壁呈奶油色的旅館門前,看著價目表。

“太陽還沒下山,就急吼吼地開房。”“Xíngtiān”嘀咕著,“看著又不像認識的,進展得太快瞭!”

頭一回近距離看見這麼多旅館,由良被那種氣勢壓倒。有的是城堡;有的是洋樓;有的外墻裝飾著大獅子,獅子嘴裡噴著水;有的屋頂上立著自由女神。無論哪一棟建築都體現出各自的趣味,活像主題公園似的。他感到手心冒汗,就在褲子的屁股部位擦瞭擦。

就在這時,他意識到發生瞭一件不得瞭的大事。

“啊啊啊啊啊!”

由良這樣一叫喚,就被“Xíngtiān”攔腰拖進瞭旁邊一傢旅館的墻根。門口的自動門速度緩慢地開啟,錄好的電子音說瞭一句“歡迎光臨”。沒有一個人進門,片刻之後,門再次速度緩慢地關閉瞭。

“被老師發現瞭怎麼辦!”“Xíngtiān”躲在墻根小聲說,“禁止突然大喊大叫!”

“對不起!”由良老老實實地道歉。“可是,我好像把票夾給丟瞭。”

後褲兜上有個破洞。是被帶刺鐵絲鉤住的時候掉的?一點都沒察覺呀!

“零錢跟公交月票都在裡面,這下子真的回不去瞭。”

“哎—”“Xíngtiān”拉下眉毛,苦著臉問道,“手機呢?有沒有帶?”

“帶瞭,不過沒電瞭,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Xíngtiān”從墻後探出頭,朝奶油色旅館那邊張望。“隻能管老師借一點嘍!”

然而,小柳和那女人的身影,在剛才的那番騷亂期間已經消失瞭,到處都找不到,不知是進瞭奶油色的旅館,還是選瞭別的旅館,又或者已經走出瞭旅館街。

“就因為由良閣下關鍵時刻吼瞭一嗓子!”“Xíngtiān”在旅館街轉瞭一圈,眼看著意氣消沉下來。“本來打算趁老師走進旅館的那一刻叫住他的。”

理應還沒到五點鐘,太陽卻早早地開始西沉瞭。想到冬天臨近,由良不覺心生傷感。

“我說,”由良說,“隻能到MC大酒店去瞭。”

“不行!”

“隻要去瞭MC大酒店,五點鐘就肯定能見到便利屋大叔吧?我要問大叔借錢。”

“絕對不行!”“Xíngtiān”堅持。

俗艷的霓虹燈亮瞭。活動的東西進入瞭悄然佇立著的由良的視野一角。是和小柳在一起的那個女人,探頭探腦地從奶油色旅館的後門出來瞭。接著是三個青年男子。

“喂,‘Xíngtiān’,你看那個!”

由良指著人影說,“Xíngtiān”似乎也察覺到瞭事態,像復活的小馬駒似的一蹦三尺高。

“行瞭,如假包換的仙人跳!”哪容得由良阻止,“Xíngtiān”早已朝青年男子飛奔過去瞭。“從老師那兒拿的錢,給我一點!”

三個男人緊張地擺好瞭架勢。

“這傢夥是誰?”

“喂,快跑!”

像是被這句話當頭一棒敲醒,那女人反應過來,朝車站逃去。

“我隻要晚飯的飯錢就行。”“Xíngtiān”看也不看那女人一眼,開始跟這三個男人交涉。當然,三個男人拉開距離,一聲不吭地瞪著“Xíngtiān”。

“不行的話,給十塊電話費也行。”

怎麼開始說泄氣話啦!由良嘆瞭口氣,繼續藏在角落裡觀看事情的發展。就在這時,小柳從正規的大門口無精打采地出來瞭;他像是挨瞭打,臉頰紅腫,西裝凌亂。由良猶豫數秒之後便出聲叫住瞭他:“小柳老師!”

從後門傳來一個殺氣騰騰的男聲:“放馬過來!”還有“Xíng-tiān”滿不在乎地應對的聲音:“哎,別這樣啊,都說隻要十塊就行瞭。”被他搞得都快暈過去瞭,還不如讓小柳給自己想辦法來得快呢!

小柳像是嚇壞瞭,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由良急忙跑上前去。

“田村君?”小柳怯懦的眼睛藏在眼鏡後面遊移不定。“你怎麼在這種地方?”

現在沒工夫解釋。

“老師,你遇到仙人跳瞭吧?我的朋友正在那裡跟那些傢夥吵架呢!”

請趕快用手機叫警察!順便再借我二百三十日元充當回傢的公交車費,就幫瞭我大忙瞭。

由良正想這樣說,但聲音卻被堵住發不出來瞭。因為小柳以不可貌相的大力氣揪住瞭由良的前襟。

“你小子跟那些傢夥是同夥吧?”被他揪住,由良又驚又痛,喘不上氣來。“想威脅我嗎,小鬼!敢耍我!”

為什麼我非得這麼倒黴啊!

“‘Xíngtiān’!‘Xíngtiān’!”

由良不要命地扯開喉嚨大喊。才聽到一個腳步聲拐過屋角走近,就有一隻強有力的胳膊把由良的腰摟瞭過去。跟剛才被拽到墻根時是同樣的觸感。是“Xíngtiān”!

轉瞬間,小柳的臉頰吃瞭“Xíngtiān”一記右直拳,被打趴在地。

“沒事吧?”

“嗯。”

由良好歹總算踩穩顫抖的雙腳,假裝“這麼點事算不瞭什麼”。“Xíngtiān”若無其事地搖晃著右手腕,左手上依然掛著書店的袋子。

“那邊那三個人怎麼樣瞭?”

“啊—玩瞭一下。”“Xíngtiān”若無其事地說著,拿旅遊鞋的鞋尖輕輕踢瞭踢小柳的腹部。“老師,對學生動用暴力可不行。快反省!”

小柳躺著點點頭。

“你在反省嗎?”“Xíngtiān”在小柳身旁蹲下。“這樣啊。好,作為反省的證明,能不能借點錢給我?十塊就行。”

小柳張口想說話,把嘴裡礙事的血和打碎的牙齒吐到瞭地上。

“哇!當心點,別吐到我!”“Xíngtiān”蹲著弓起背,把耳朵貼近小柳的臉。“你說什麼?”

“我怎麼可能還有錢呢?”小柳有氣無力地說,“被那些傢夥連錢包一塊兒搶走瞭。”

“這倒也是。”“Xíngtiān”說著站起身,猛地轉身朝後門走去。由良慌忙跟上去。與其和小柳一道被撂在這裡,不如跟“Xíngtiān”在一起要好得多。

三個青年男子早已逃之夭夭。

“啊—啊!”“Xíngtiān”再次眼看著意氣消沉下來。“剛玩瞭一下,由良就嚷起來瞭。都說禁止突然大喊大叫啦!”

地面上灑著黑漆漆的污斑,似乎是那三個人的鼻血。

什麼叫“撒謊不好”?!明明打架厲害得嚇人,不是嗎?

“對不起!”由良決定這回也老老實實地道歉。

在MC大酒店的“孔雀間”裡,聚集瞭男男女女大約八十人。立餐形式的同學會,此時氛圍好像也正巧變輕松瞭,開始在場子裡形成一個個敘舊的故交群。

“由良閣下,上!”“Xíngtiān”也混進瞭會場,他把由良往那些圈子一推。“多田肯定在哪堆人裡。”

“就我一個人?”

全是不認識的大人,由良惴惴不安地回頭看瞭看“Xíngtiān”。這個時候,“Xíngtiān”已經在角落裡面墻而立。通常來說,如果在派對會場面對墻站著,會格外顯眼,但是“Xíngtiān”卻仿佛一根柱子投下的影子般巧妙地隱匿瞭氣息。

真的是個怪人。

由良無可奈何地從一個圈子走向另一個圈子,尋找著多田。

“哦,誰傢的孩子?”

“是啊,都已經到瞭有這麼大個孩子也不奇怪的年紀呀!”

有好幾個人朝他打招呼,由良曖昧地笑著殺出重圍。

“由良閣下!”多田立刻發現瞭由良,走近前來。“怎麼瞭?”

“是多田的兒子?”

一個看著挺快活的女人尖聲驚叫起來,由良轉瞬間被多田的同學團團圍住。

“不是不是,”多田流露的笑容裡帶著些許苦澀。“是以前通過工作認識的一個孩子。”

“對啊,你說你在做便利屋的。”

“剛才我拿瞭宣傳單。”

“要不下回我也委托吧!”

同學們紛紛老於世故地回應著,多田把由良帶出瞭圈子。

“你被行天東拖西拽到現在?”

“嗯,算是吧。”

“真抱歉啊!”多田似乎因為沒能阻止“Xíngtiān”的暴走而由衷感到對不住他。“對瞭,吃瞭飯再走。”

多田迅速拿碟子替他夾取餐點,由良心無旁騖地將它們收入腹中。

“你好像很累啊!”多田說。

“發生瞭很多事情!”由良學著大人的腔調說,“我的公交月票和錢都丟瞭。”

“我送你回公園新城。我喝瞭酒,車是不能開瞭,陪你一起乘公交吧!”

因為心裡不是這樣打算的,所以由良搖搖頭。

“沒關系。再說同學會還沒結束吧?你隻要借我二百三十日元就行。”

“別客氣。”多田輕輕推著由良的脊背,催他走到“孔雀間”門口。“另外,災難的元兇在哪裡?”

就在由良手指指向的前方,“Xíngtiān”正面對墻站著喝啤酒,始終把屁股對著會場內。

“‘Xíngtiān’他連午飯也沒吃。”

“不用管他。行天一貫不怎麼吃東西。”

“真的?”

可他卻那樣強壯,難以置信!

“是啊!便秘的時候除外。”

多田加上一句後止住瞭腳步。怎麼瞭?隻見多田不自覺地繃起面孔,盯視著墻的方向。

原來一個男人正在朝站在墻邊的“Xíngtiān”走近。這人臉上的表情很溫和,他從背後看著頑固地面墻而站的“Xíngtiān”,有所顧慮地招呼道:

“行天,是你吧?”

從由良和多田站立的地方到墻邊,相距不足兩米。即使站在嘈雜的會場內,也能聽清這男人的聲音。

“見到你太好瞭!一直惦記著你呢。那個……手指情況如何?”

由良也猜到他說的多半是“Xíngtiān”的右手小指。“Xíng-tiān”默默地把端杯子的右手若無其事地沿體側放下。站在由良身旁的多田也仍舊是一副硬邦邦的表情。

見“Xíngtiān”沒反應,那人都快哭瞭,側臉都變形瞭。

“都怪我不小心,害你受瞭那麼嚴重的傷……實在對不起!”

那人說著深深地鞠瞭一躬。隻見“Xíngtiān”扭轉身子,改變身體的朝向,求救似的環顧會場。“Xíngtiān”的視線從多田的臉上流向由良,隨即停住瞭。

為什麼我能感受到“Xíngtiān”的心思?仿佛受到星星投射的微弱光芒的驅使一般,由良跑向瞭“Xíngtiān”。他從“Xíngtiān”的右手上拿過杯子,輕輕握住瞭那根小指。也許是冰啤酒造成的吧,小指有些凍僵的感覺。

“沒關系。”由良代替“Xíngtiān”說道,“今天還用這隻右手打倒瞭四個男人呢!”

那人滿臉詫異地看著突然殺出來的由良。

“你是?”

“他外甥。”由良說,“我這舅舅是個怪人,不怎麼說話,不過他內心已經說瞭,‘別放在心上!’對吧,舅舅?”

“Xíngtiān”看看由良,又看看那人,清楚明白地點點頭。

“是嗎。”那人這才似乎放心瞭,說著微微一笑。“謝謝!”

由良拉著“Xíngtiān”的小指,徑直走出瞭“孔雀間”。

“為什麼關鍵時刻不說話呢?平時倒一天到晚凈說些不著邊際的話。”由良責問道。

“能量耗盡。”“Xíngtiān”嗓音嘶啞地說,“大唱特唱的後果到現在終於顯現出來瞭。”

“那是因為你不吃飯!”多田追上來,把手裡的一塊雞蛋三明治強行塞到“Xíngtiān”嘴裡。“由良閣下,用這個給傢裡打個電話!”

多田說著從兜裡掏出手機遞給他。

“不用瞭,馬上就回去瞭,沒關系的!”

就算晚回去一點,父母都不會太在意吧?習以為常瞭。

“不行!”多田厲聲說著穿過瞭MC大酒店的大堂。“大晚上的一個小鬼在街上瞎轉悠,你爸媽要擔心的。再說接下來還要上派出所一趟呢!”

“派出所?為什麼?”

“還問為什麼?你不是丟瞭月票和錢嗎?提交個申請,說不定能找到呢。好瞭,走吧!”

多田說。於是由良和有氣無力地咀嚼著雞蛋三明治的“Xíngtiān”一起跟在多田身後,由良手裡珍惜地抱著“Xíngtiān”終於還給他的那隻書店的袋子。

夜空中浮現著一輪圓圓的月亮。

票夾有可能找到嗎?月票的期限還剩四個月,再說那個票夾也很好用,自己很中意。如果丟瞭,媽媽肯定會大發雷霆吧,說:“這孩子,真是沒救瞭!”

希望能找到。可是,我屬於運氣不好的人。今天也是,整個雞飛狗跳的一天。就算提交瞭申請也白搭吧?

由良嘆瞭口氣,又調整瞭心情,心想:白搭就白搭吧,有什麼辦法呢?

更何況去瞭用月票絕對去不瞭的地方,見瞭平時見不到的東西,還能像這樣有人護送著回傢呢!

大人真是事情多多啊!

月光在地面上描畫出三道人影。望著“Xíngtiān”、多田和自己的又黑又長的影子,走在真幌大道上的由良不覺感到心滿意足。

《真幌站前多田便利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