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鎖的人

直到遇上那個命中註定的,為你我開鎖的人,他會用他獨有的方式,打開那把我們都以為再也開不瞭的鎖——咔嚓。

朋友們都知道,我是個講故事的人。

所以,他們很樂於把他們的故事講給我聽,因為故事有一些奇怪的功能:忘記、想起、療傷,懷念過去,反思自己,打開心鎖。

今天這個故事,主人公是個女孩。我們都叫她二兩。

2010年的冬天,上海,北方人無法理解的濕冷,侵入骨髓。

寒風中,二兩衣衫襤褸,短頭發散亂,睫毛膏化成一團粘在臉上,抽泣著,艱難地走在馬路上。

前面的路很黑,後面的路也很黑,二兩像一束跌落到黑洞裡的光,辨不清方向。二兩走出兩步,高跟鞋折斷,摔倒在地上。二兩悲從中來,再也無法控制自己,臉貼在馬路上,號啕大哭。

一條流浪狗,瘸著腿,鬼使神差地在二兩身邊停下來,趴在潮濕的馬路上,吐著舌頭。

二兩看著眼前那條流浪狗,就好像在照鏡子。

兩個小時之前,二兩經歷瞭二十多年平順人生中最大的變故。

二兩後來說,對於一個姑娘而言,痛苦分為兩種:

一種是身體上的:痛經,每個月都要經受萬箭穿子宮,提醒女人要愛護自己的身體;分娩,請想象一下古代的刑罰——車裂,約等於撕裂人,提醒女人要愛自己的孩子。

一種是精神上的:至親離去,戀情不得善終,不安全感,孤獨寂寞,這些都是精神上的痛經。

二兩和相戀兩年的男朋友木頭,畢業之後來到上海。

來上海工作是木頭的主意,素來沒什麼主見的二兩秉承瞭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理念:“男朋友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到瞭上海,租房子,為瞭省下中介費,兩個人就在網上找房源。很快就在田林附近找到一處房子,兩室一廳,房間很狹小,經過一番收拾,倒也挺溫馨。

隔壁住著一個女孩,叫雯子,愛幹凈講衛生,很好相處。二兩打量著自己和木頭的小窩,心裡開出花來。新生活就要開始瞭吧。

兩個女孩很快熟識到交換使用衛生巾的地步。偶爾也一起做飯,就在客廳裡邊看電視邊吃,三個人嘻嘻哈哈一陣,各自回房間睡覺,日子安穩。

二兩和木頭各自忙於工作。

畢業生初到上海,一方面覺得十裡洋場,繁花似錦;一方面又有些失落,繁華畢竟離自己遙遠。每天兩個小時在路上,八個小時在格子間,二兩每個周末還要值班一天。工資不高,僅僅夠每個月支出,少有存款。生活單調,小窩成為二兩最好的慰藉。

女人就是這樣,有瞭男人有瞭傢,就忘瞭辛苦。

晚上,二兩和木頭親熱的時候,努力壓低聲音,生怕吵到雯子。

雯子常常打趣:“都聽不見你的聲音,你跟木頭每周幾次啊?”

二兩就害羞地笑,不肯說。

二兩有時偷偷問木頭:“哎,你覺得我和雯子誰好看?”

木頭調皮:“當然你好看。”

有時候也開玩笑,二兩說:“你可不許背著我勾搭雯子。”

木頭不以為然:“我有賊心也沒賊膽啊,就算有賊膽,也沒空間啊。天天住一起,我能幹什麼?我倒想著雙飛,人傢也不願意啊。”

二兩就笑著打木頭。

某日,二兩收拾床鋪的時候,發現幾根長發沾在枕頭上,二兩心裡沒來由地一慌,想起雯子的一頭長發。

但隨即安慰自己,興許是不小心沾上的,畢竟住在一起,難免有接觸。二兩生怕木頭說自己猜忌,就沒跟木頭提。

直到幾天之後,二兩在自己的房間,找到瞭雯子的粉色幹發帽。

二兩看著幹發帽,久久不能平靜。隻有洗過頭洗過澡才會用幹發帽,洗過澡之後的雯子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房間裡?

二兩被這個推理嚇得渾身發抖,不願意相信。

二兩留瞭個心眼。周六上午一大早,木頭還在熟睡,二兩起床,照例給木頭準備好早餐,出門。又看看雯子的房間,房門緊閉。

在樓下轉瞭兩圈,上樓,開門。

雯子房間的門虛掩著,而二兩和木頭房間的門洞開。

二兩艱難地移動著腳步,走進去。

在二兩和木頭的床上,在二兩親自鋪好的藍色床單上,木頭和雯子正在床上纏綿。

這一幕過於超現實,以至於二兩覺得自己是在做夢,直到自己發狂的哭聲提醒:二兩,這不是夢。

二兩抄起小窩建立之初,在花鳥市場買的仙人掌,砸瞭過去。

歪瞭,沒中。木頭和雯子都躲開瞭。

木頭慌亂地提著自己的褲子,呆呆地看著沖過來的二兩,傻瞭。

二兩和雯子撕扯在一起,平日裡嬌小的二兩此刻爆發出與體型不相稱的力量,雯子毫無招架之力。直到木頭終於重啟成功,拉開二兩,把她推倒在地上。

二兩雙眼都充著血,倒在地上,大聲喘息。

雯子眼角流著血,面無表情。

三個人都沉默瞭。

二兩沖出去的時候,不想回頭看,心裡卻期待著木頭追出來,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說:我錯瞭,我再也不敢瞭。但是身後追過來的隻有冷風,二兩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絕望。

更可悲的是,二兩腦海中不斷還原那些她沒有見到的細節。

三個人住在一起,木頭和雯子背著自己眉來眼去,甚至肢體接觸,而自己卻像個傻子似的蒙在鼓裡。

可笑,可悲。

幾天之後,二兩和木頭分手,一個人拖著一個比她還大的箱子,離開瞭那個小窩。準確地說,是讓出瞭小窩。

木頭沒有送,二兩安慰自己,也許是他沒有臉送。

但後來二兩知道,木頭沒有送她,是著急帶雯子去看眼角,怕有後遺癥。

二兩覺得自己真可憐。

從那天起,二兩就開始瞭一個人在上海的生活。

她在更偏遠的地方租瞭一個狹窄的房間。房東把一個三居室分隔成幾間,大傢雖然住在同一空間,但彼此很少說話,幾乎從不往來。

二兩把那天遇到的流浪狗帶回傢,給它洗瞭澡,打瞭疫苗,取瞭個名字,叫春天。

二兩說:“最可怕的不是悲劇本身,而是悲劇之後真真切切的生活。這件事最大的後遺癥就是,我心裡的一把鎖鎖上瞭,鑰匙丟瞭,鎖孔焊死瞭。”

二兩說:“這應該是一種動物自我保護的應激反應,避免因為過大的痛苦而崩潰,就好像壁虎斷尾,龍蝦斬斷自己的鉗子。”

二兩常常摸著春天的頭說:“春天啊春天,以後在上海,就我和你相依為命瞭。我就當你是我的男朋友瞭。你不會背叛我的對吧?”

春天享受著主人的撫摸,吐著舌頭。

二兩拼命工作,企圖用工作麻痹自己。

一個晚上,二兩把郵件發出去,已經是晚上十點。回頭看看空空蕩蕩的辦公室,有些害怕。她匆忙收拾東西,一轉頭,撞在一個人身上。二兩嚇得心跳都漏瞭一拍,尖叫一聲,仔細看才發現是公司的同事糖球。兩人業務上幾乎沒有往來,雖然同在一個公司,但很少交流。

糖球很抱歉地看著二兩:“對不起,嚇到你瞭。”

二兩驚魂未定。

糖球接著說:“我也剛加完班,要不一起走吧。”

出於禮貌,二兩隻能點點頭。

兩個人走進地鐵口,糖球問:“你乘幾號線?”

二兩說:“1號線。”

糖球有些驚喜:“我也是1號線,你到哪兒?”

二兩說:“蓮花路。”

糖球笑瞭:“太巧瞭吧!我也到蓮花路,我們順路。”

二兩沒有出聲。

兩個人就默默地上瞭地鐵,車廂裡人不多,兩個人話都少,大部分時間都在沉默。

出瞭地鐵站,糖球說:“這麼晚瞭,我送你到樓下吧。”

二兩本想拒絕,但抬頭看瞭看前面黑壓壓的馬路,忍住瞭。

糖球送二兩到瞭樓下,說:“這麼晚瞭,早點回去休息吧。”

二兩“嗯”瞭一聲,說:“謝謝。”

糖球憨笑:“不用謝,我也住附近,以後可以一起回傢。”

二兩笑笑,兩人告別。

糖球看著二兩上樓,才轉身離去。

二兩上瞭樓,用鑰匙開瞭鎖,卻怎麼也拽不開防盜門,門縫裡的吸條死死地吸住瞭。努力瞭半天,滿頭大汗,防盜門卻紋絲不動,春天憋瞭一天,在房間裡狂叫。

二兩看看周圍大門緊鎖的其他住戶,猶豫瞭半天,拿出手機,翻瞭半天才找到號碼,撥通瞭糖球的電話。

十分鐘後,糖球趕來,費瞭半天勁,成功地拽開瞭門。

春天撲上來,糖球嚇得一直往後退,直到二兩喝止,春天才乖乖地蹭著二兩的褲子。

二兩有些不好意思,蹲下來摸著春天的頭給糖球介紹:“這是我男朋友,叫春天。”

糖球笑瞭,但還是很配合地蹲下來,覥著臉對春天說:“春天你好,幸會幸會。”

春天對著他齜牙,糖球傻笑。

二兩說:“進來喝點水吧。”

糖球一愣,往裡看瞭看,隨即雙手亂搖:“不瞭不瞭,太晚瞭。”

糖球轉身要走,又停住回過頭說:“要是再打不開門,隨時喊我。”

二兩一陣感激,點點頭,就看著糖球風馳電掣地走瞭。

二兩找人來修防盜門,得到的回答是,這門太舊瞭,得換個新的。找瞭房東,房東說:“好好好,給你換。”

但再也沒有動靜。

二兩無奈,不得不每次都麻煩糖球。

糖球每次來,幫二兩拽開門,和春天打個招呼,轉身就走,從來不肯進去喝水。時間一長,二兩很不好意思,提出要請糖球來傢裡吃飯,二兩親自下廚。

糖球這次沒拒絕,兩個人約好瞭時間。

二兩打開門的時候,驚呆瞭。

糖球帶著大包小包,有燉鍋,有芹菜,有山藥,有大腿骨,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調料和藥材,像是剛剛打劫過超市。

二兩驚疑不定:“你這是幹嗎?”

糖球憨笑:“我沒跟你說過嗎?我爸是廚師。今天我來下廚,東西我都帶來瞭。”

二兩下巴都快掉地上瞭。

春天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廚房裡,二兩礙手礙腳,呆呆地看著熟練異常的糖球擇菜、切菜,砸碎大腿骨,有條不紊,雙管齊下。二兩耳邊似乎都響起瞭《大長今》的旋律。一個多小時以後,菜就擺上桌瞭。

春天被香氣驚醒,跳起來,沒出息地繞著糖球轉,糖球就丟給春天一塊骨頭,春天歡天喜地地去享受瞭。

二兩看著一桌子豐盛的菜肴,好久沒緩過神來。

糖球憨笑:“我喜歡做飯,但我媽不讓學,說做菜沒出息。平常在上海,我自己一個人,糊弄糊弄也就過去瞭。今天我可是過瞭癮瞭,快嘗嘗。”

糖球小心翼翼地給二兩盛湯,忐忑地看著她喝下去,直到二兩豎起拇指,糖球才松瞭一口氣:“好久不做瞭,不難吃就好。”

二兩贊揚:“好吃!”

糖球滿足地笑瞭,露出一口白牙。

二兩吃瞭這麼長時間以來最豐盛的一頓飯,幾乎都要熱淚盈眶瞭。

糖球吃得吭哧吭哧,喝完最後一碗湯,滿足地揉著肚子:“我爸常說,飯要搶著吃,一點兒沒錯,兩個人吃飯就是香。”

二兩笑瞭,離開木頭之後,第一次笑得這麼開心。

吃完飯,糖球不讓二兩進廚房,自己歡快地洗碗,邊洗邊對二兩說:“要是可以的話,這些鍋碗瓢盆還有調料,就留在你這兒,每周我都來做一頓飯。你看成嗎?”

二兩猶豫瞭一會兒。

春天及時地汪汪汪叫瞭幾聲,似乎是替二兩回答。

糖球有些忐忑,連忙補充:“我主要是想自己吃得好點。要是不方便……”

二兩連忙說:“方便,有什麼不方便的,熱烈歡迎啊。”

糖球開心地笑瞭。

洗完碗,糖球進進出出、上上下下地忙碌,給二兩的客廳裡換瞭一個更加明亮的節能燈,換下煤氣灶上年代久遠的軟管,刮掉瞭油煙機上的陳年老油,把廁所地漏裡的頭發清理幹凈。

二兩看著糖球忙碌,更加不好意思,差點產生瞭自己雇瞭一個鐘點工的幻覺。

二兩給糖球端水,糖球咕嚕咕嚕喝完,說:“改天我帶個煤氣報警器,安廚房裡,以防萬一。”

二兩感激地看著糖球:“辛苦你瞭。”

糖球擺擺手:“我天生樂於助人,不樂於助人我渾身不得勁。”

二兩覺得糖球好可愛。

春天吃多瞭,又睡瞭過去。

以後的日子裡,二兩傢裡被糖球收拾得有條不紊,煥然一新。

每個周末,糖球都會帶好食材,來二兩傢裡做飯,兩個人邊吃邊聊,一頓飯能吃上兩個小時。

兩個月內,二兩胖瞭五斤,不敢直視體重稱。這也是二兩和木頭分手之後,第一次體重回暖。春天也胖得圓嘟嘟,完全忘瞭自己才是二兩的男朋友,毫無節操地和糖球打成一片。

糖球告訴二兩,其實當初二兩一進公司,就註意到她瞭,想找機會給她做飯。

二兩呆住。

糖球說:“我爸說,每個男人都會遇上一個想要給她做飯的女人。”

二兩有些害羞,但還是忍不住笑瞭。

二兩把自己和木頭的事情告訴糖球,糖球聽瞭,沉默不語,隻是說:“我再給你盛一碗湯。”然後看著二兩把湯喝下去。

兩個人性格都有些內斂,加上二兩傷痕未愈,所以關系並沒有實質進展。倒是春天和糖球,儼然已經成為好基友,春天跑出去玩,糖球就屁顛屁顛地跟著,不知道是糖球在遛春天,還是春天在遛糖球。

好在糖球也不著急,還是一如既往。下班和二兩一起回傢,幫她打開那扇緊閉的防盜門,每周末去二兩傢裡做飯,尋寶一樣找尋二兩傢裡什麼出問題瞭。一旦發現問題,興高采烈地修好,跟二兩邀功。

一個周末,兩個人和一條狗正在吃飯。

二兩的電話急促地響起。

二兩看瞭看號碼,愣瞭半天,有些驚慌失措,站起來去旁邊接。

糖球看著二兩的背影,默默地放下瞭碗筷。

二兩掛瞭電話,有些開不瞭口地對糖球說:“我……我有點事,要出去一趟。”

糖球點點頭:“要不要我送你?”

二兩愣瞭一會兒,說:“木頭生病瞭,說很嚴重,一個人在傢裡,沒人照顧。”

糖球愣瞭一會兒,起身:“我送你。”

糖球把二兩送到二兩曾發誓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的公寓。

糖球說:“我在樓下等你。”

二兩點點頭,上瞭樓。

公寓裡陳設沒變,但臟兮兮的,顯然很久沒有打掃過瞭。

二兩進去的時候,雯子的房門被推開,一個男人走出來,丟垃圾,看瞭二兩一眼,也沒打招呼。

二兩猶豫著進瞭木頭的房間,看到木頭躺在床上呻吟,房間裡亂七八糟,地上滿是垃圾。

木頭神志不清,嘴裡不知道念叨什麼,二兩試瞭試木頭的額頭,滾燙,再看看木頭胳膊上,一道口子流著血。

二兩嚇壞瞭,哆哆嗦嗦地打電話給糖球:“糖球!”

糖球背著木頭狂奔,二兩緊緊地跟在身後。

病房外,二兩嚇得魂不守舍。糖球安慰:“沒事,沒事。”

木頭兩天之後才退燒,糖球陪著二兩,充當木頭的護工。晚上,二兩要求陪床,糖球不許,第一次跟二兩發瞭脾氣。二兩無奈,隻好回去照顧春天。糖球陪著木頭,給木頭倒尿壺,翻身。

同病房的病友都以為糖球是木頭他哥,連連稱贊兄弟倆感情好。

木頭醒過來,二兩去病房裡看木頭,木頭看清楚是二兩,抱著二兩,號啕大哭。

從木頭斷斷續續的描述中,二兩知道瞭木頭在自己走後經歷的一切。

雯子以做生意為由騙走瞭木頭所有存款,還攛掇他借瞭一筆高利貸,放進自己賬戶,最後連人帶錢消失瞭。

木頭多方追討,結果被雯子找來的人修理,前後三次打到骨折。

高利貸追債,木頭能躲就躲,躲不瞭就挨一頓揍。

雯子臨走的時候,把自己的房子轉租給一個大漢,大漢沒事就欺負木頭,木頭敢怒不敢言,漸漸喪失瞭信心。

木頭強烈地思念二兩,但是沒有臉給二兩打電話,直到自己割脈自殺未遂,發燒,才迷迷糊糊地打給瞭二兩。

木頭跪在地上,抱著二兩請求原諒,希望她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二兩沒有說話,默默地給木頭切瞭一個水果,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病房外,糖球拎著一個保溫杯,透過玻璃看著,然後把保溫杯放在門口,自己走遠瞭。

二兩出來的時候,看著地上的保溫杯,嘆氣。

二兩把糖球介紹給木頭,說:“這段時間都是他熬夜照顧你。”

木頭感激地對糖球說:“謝謝。”

糖球不屑一顧,說:“你不用謝我,我是幫二兩。”

木頭汗顏。

二兩感激地看著糖球。

二兩來接木頭出院。

糖球姍姍來遲,鼻青臉腫。

二兩呆住:“你臉上怎麼瞭?”

糖球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沒事。練拳練的。”

兩個人把木頭送到住處,開門的大漢鼻青臉腫,看到木頭,連聲套近乎:“哎呀大哥,回來瞭?傷沒事瞭吧?快進屋。”

木頭受寵若驚。

二兩不可思議地看著糖球,糖球裝作若無其事。

二兩進進出出地給木頭打掃衛生。公寓終於煥然一新。

二兩下去丟垃圾,去超市買菜,準備做飯,回來的時候發現糖球不見瞭。

二兩一慌,問木頭:“糖球呢?”

木頭說:“他……他剛走瞭。”

二兩拿著拖把,呆住。

木頭拿出一沓錢,說:“這是他留下的,讓我還高利貸,還要走瞭我的卡號。他還說……”

二兩急瞭,幾乎是喊出來:“他還說什麼?”

木頭拿出一張紙:“他還說,要是我還是個男人,就好好疼你。否則,他打斷我的腿,讓我全身骨折,包括前列腺。他說,你喜歡吃長在地裡的東西,山藥、土豆、筍。他還說,你不愛吃胡蘿卜,但是你缺乏維生素,總是口腔潰瘍,要強迫你吃。你痛經是因為宮寒,應該多喝點湯補一補,沒有湯,泡黨參片也行……說瞭好多,我記不住,隻能做筆記……”

二兩聽著聽著泣不成聲,顧不上還在復述的木頭,奪門而出。

打車沖回蓮花路的小區,二兩卻猛然發現,自己並不知道糖球具體住哪兒。

打電話給糖球,電話裡傳來忙音。

二兩急壞瞭,沖回公司,抓住人就問:“你知道糖球住哪兒嗎?”

一個同事被二兩的反常嚇到:“他……他住浦東啊。”

二兩呆住:“他……他不是住蓮花路嗎?”

同事不明所以:“他一直住浦東啊,他親戚的房子,每天往返要兩個多小時,我們都叫他候鳥。”

二兩呆住瞭,糖球不是說,他和自己順路,住在自己附近嗎?

二兩默默地算從糖球傢到自己傢的距離——如果地鐵不停運的話,全程要兩個半小時,如果地鐵停運瞭,時間更長。

二兩的眼淚止不住瞭,也就是說,糖球每天送自己回傢,幫自己開門,然後再花兩個半小時趕回住處。不是一天,是每天。

二兩發狂地在路上狂奔,好不容易打上車,直奔浦東。

出租車上,二兩淚流滿面。

司機看著後視鏡裡的二兩,連聲安慰:“別哭啊,小姑娘,失戀瞭?儂吃飯瞭哇?”

終於找到糖球的住處,二兩瘋狂地砸門。

糖球打開門,看著一臉淚痕氣喘籲籲的二兩,呆住。

二兩一把抱住糖球,狠狠地在他肩膀上咬瞭一口,糖球疼得叫出來。

二兩泣不成聲:“你幹嗎!你為什麼要騙我你住在附近啊?”

糖球有些心虛:“我……我想多跟你待一會兒。”

二兩哭得更傷心:“那你為什麼不跟我說,你喜歡我?”

糖球臉色通紅:“我說瞭你就是那個我想要給你做飯的女人,可你沒什麼反應。我以為你忘不瞭木頭。”

二兩哭得更狠,說不出話。

糖球接著說:“這世上就隻有一個你,再也沒有第二個,我就想讓你高興。你高興我就高興。”

二兩抱住糖球,又狠狠地咬瞭他一口,說:“現在我才高興呢!”

糖球愣住。

二兩又是哭,又是笑,她聽見咔嚓一聲,自己心裡那把丟瞭鑰匙、鎖眼焊死的鎖,被打開瞭。

我們都會經歷一些波折和打擊。

讓人痛徹心扉,無力前行或失去勇氣,不再相信,負能量爆棚。

出於自我保護的應激反應,我們會把心裡的一把鎖鎖上,鑰匙丟掉,鎖孔焊死,就好像壁虎斷尾,龍蝦斬斷自己的鉗子。

這很正常。

不怕,因為這些都是暫時的。

在鎖上這把鎖的日子裡,繼續前行,直到遇上那個命中註定的,為你我開鎖的人。他會用他獨有的方式,打開那把我們都以為再也開不瞭的鎖——

咔嚓。

《玩命愛一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