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太聰明瞭,聰明到可以避免傷害,總想著在愛情裡成為被愛的那個。愛情,其實是傻孩子的遊戲,一往情深,勝過百般算計,愛就是愛唯一的表達方式,不是嗎?
每個人都有幾個奇怪的朋友,但我們說起大船的時候,形容詞通常不是“奇怪”,而是“可愛”。大傢有一句約定俗成的守則,那就是不要和大船開玩笑。
大船生日當晚,我們決定帶大船去瀟灑一下。
四張和何玉正巧送貨到北京,我趕緊組織大傢聚起來,九餅晚上忙著訓練,沒能來參加。芥末和辣椒最近火鍋店生意火爆,執意要請客。
吃完生日宴,已經是凌晨,我們就到瞭工體,隨便找瞭個夜店。大傢聚在一起,互相攻擊,聊八卦,講葷段子,看路過的姑娘的胸脯和大腿。
我們今晚的主角大船,眼睛睜得很大,每個人說話的時候,他都聚精會神,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字。無論什麼笑話,他總是第一個笑起來。
酒意上湧,辣椒拍著大船的肩膀,指著隔壁座一個單身的姑娘:“看見瞭嗎?”大船認真地點頭。
辣椒說:“我要不是有芥末瞭,肯定去勾搭一下。你敢不敢去問她叫什麼名字?”
大船一愣,隨即猛地站起來沖出去。我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大船已經徑直奔向那女孩。芥末啪地拍瞭辣椒的腦門一下,辣椒一臉無辜:“我也是為瞭他好。”
我們隻好小心翼翼地觀察著。
大船在女孩身邊一屁股坐下來,對著女孩傻笑:“我朋友讓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女孩打量著大船,沉默瞭一會兒,然後戲謔地說:“你幫我弄點好吃的,我就告訴你。”大船眨瞭兩下眼睛,噌地站瞭起來,躥瞭出去。
我心想壞瞭,起身想要追出去,被四張拉住:“晚瞭。”
我隻好坐下,招呼大傢喝酒,偷偷觀察隔壁座的女孩。女孩全程很安靜,好像是在想事情。半個多小時後,女孩起身要走,我們一看不好,一起沖出去,攔在女孩身前。
女孩一臉防備。
還來不及解釋,就看著路燈下,大船推著一輛燒烤車,還冒著煙,一路小跑地沖過來,身後一個光著膀子的小販氣喘籲籲地狂追。
我們都驚呆瞭。
大船推著車徑直沖到女孩面前,喘著氣對女孩笑:“烤串行嗎?”隨即就被撲上來的小販砰地壓在瞭地上。
賠瞭燒烤攤主三百塊錢之後,大船捧著一大串烤串,有點不知所措。我們正想著如何收場,女孩走到大船面前,拿瞭一串,咬瞭兩口:“謝謝你的烤串,我叫薑生。”
這又讓我們吃瞭一驚。
大船嘿嘿笑著回答:“你名字真好聽,我叫大船。”薑生給瞭大船一個微笑,完全把我們當成瞭透明人。辣椒突然喊瞭一句:“大船,你敢不敢打她一下?”全體呆住。
薑生沒看辣椒,隻是若無其事地看著大船。
大船猶豫瞭三秒鐘,突然捧起薑生的臉,在薑生嘴上狠狠地親瞭一口,發出清脆的聲響。整個世界安靜瞭。
薑生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大船真誠地說:“我姐說瞭,男人對女人,打是親,罵是愛。”薑生本來要生氣的臉上,竟然露出瞭一絲笑容。
我心底感嘆:“這小子成精瞭!”就這樣,大船認識瞭薑生。
薑生租住的房子到期,約瞭搬傢公司,喊大船一大早幫忙搬傢。
結果薑生晚上收拾東西太累,一覺睡到瞭十二點,醒來的時候,迷迷糊糊地還分不清時間。
起床刷牙洗臉蹲瞭半天馬桶,才想起大船和搬傢公司要來,連忙給大船打電話。撥過去,無人應答。薑生趕緊下樓,被眼前的一幕驚呆瞭。
搬傢公司的小卡車停在路邊,背著書包的大船以一種不可描述的姿勢壓著司機,橫在馬路上,兩個人呼呼大睡,都打起瞭呼嚕。
薑生反應瞭好一會兒,才敢走上前去,拍拍大船的腦袋,結果大船睡得風生水起,根本叫不起來。薑生無奈隻好去叫司機。司機睜開眼,迷迷糊糊地看著薑生。
薑生不明所以:“我朋友怎麼瞭這是?”
司機一聽,欲哭無淚:“這是你朋友?!我一大早就來瞭,按門鈴沒反應,我要給你打電話,結果他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死死地按住我,非說你正在睡覺,不能打擾!他已經壓瞭我六個多小時瞭!”薑生看著呼呼大睡的大船,徹底呆住瞭。
盡管薑生一直安慰,但司機還是怨氣難平:“我長這麼大沒被男人摟著睡過!”薑生又是好笑,又是感動。
好容易叫醒大船,薑生住在六樓,沒有電梯,大船跑上跑下地搬東西。薑生不忍心讓大船一個人搬,就拎著一個大包跟在大船後面。
大船看瞭薑生一眼,大步跑下去,不一會兒又氣喘籲籲地跑上來,還沒等薑生說話,大船就把薑生連人帶包地扛起來,哼哧哼哧地往樓下沖。在被大船扛著倒立的時間裡,薑生覺得一股莫名的幸福感直沖腦門。
到瞭新的合租房,薑生剛挽起袖子準備收拾,大船扛著一把椅子,拍到地板上,薑生一愣,就被大船按在瞭椅子上坐好。
大船又從背包裡掏出一聽可樂,砰地打開,一臉憨笑地遞給薑生。薑生接過來,喝瞭一口,額頭上的汗也聽話地滴下來。
薑生坐在椅子上,喝著可樂,看著大船忙裡忙外,掃地拖地,擦傢具,佈置房間,鋪床。薑生驚異於大船整理房間的能力。
一個小時後,房間煥然一新,薑生看著正在整理粉色床單的大船,笑瞭。兩個人坐在床上聊天。
薑生喝幾口可樂就遞給大船,大船喝兩口又遞給薑生。每次碰到薑生手指的時候,大船的手都有明顯的顫抖,薑生覺得大船可愛極瞭。
薑生逗大船:“你怎麼會收拾女生房間?是不是欺負過小姑娘?”
大船驚恐地雙手亂搖:“沒有沒有,我姐姐以前的房間就這樣,都是她教我的。”薑生看著大船的樣子,忍不住笑:“你有個姐姐啊?”
大船驕傲地點頭。
薑生摸摸大船的頭:“以後叫我姐姐。”
大船認真地看著薑生,緩瞭一會兒才開口:“姐姐。”咬字上有奇怪的柔情。薑生摸摸大船的頭:“弟弟乖。”
大概因為這一次“結拜”,大船從此就成瞭薑生的一部分,薑生一有空就帶著大船逛街,去公園拍照,喂鴿子,看電影。走在大街上,薑生會牽著大船的手,晃晃悠悠。大船的手掌溫暖厚實,握起來手感極好。
每次薑生牽著大船的手,大船都會配合地和薑生一起晃悠。薑生帶著大船認識自己的朋友。
到瞭KTV,房間裡坐著一水兒漂亮女孩,看著大船,都笑得溢出水來,紛紛圍過來調戲大船,摸摸他的頭發,捏捏他的臉,揪他的耳朵。
大船被女孩們圍攻得面紅耳赤、不知所措的時候,薑生過來解圍:“去去去,他可是我的男朋友。”女孩們起哄:“我們才不信!”
薑生喝瞭幾口酒,看著大船:“大船,打我!”大船一愣:“現在?”
薑生命令:“快打!”
大船吸瞭一口氣,在女孩們錯愕的目光中捧起薑生的臉,奮力地親瞭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響。大船慢慢地補充:“我姐說,打是親,罵是愛。”
女孩們都驚呆瞭。
薑生驕傲地說:“看到瞭吧?世界上最聽話的男朋友。”
女孩們打趣:“有本事你讓他打我們試試?那我們就相信他聽話。”薑生來瞭興致,指著女孩們:“大船,打她們,一個一個打。”
女孩們歡呼。
大船看看薑生,又看看女孩們,沒反應。薑生催促:“快點啊。”
大船看著薑生,緩慢地搖搖頭:“我姐說,一輩子隻能打一個女孩。”
女孩們噓聲四起。薑生卻一下子收斂瞭笑容,看著大船,覺得自己心中的某個泉眼轟然打開,汩汩地冒出水來。
一個深夜,大船正熟睡,接到薑生的電話。薑生聲音顫抖:“大船,你快來我傢!”
大船一聽,從床上跳起來,來不及穿衣服,光著膀子就躥瞭出去。大街上沒有出租車,大船繞瞭幾圈,再也等不及,大步奔跑著沖進夜色裡。
大船光著膀子氣喘籲籲地趕到,猛地拍門。
薑生打開門,一看到大船,就跳進大船懷裡。大船抱著薑生回到房間,驚魂未定。大船問:“怎麼瞭?”
薑生神色淒惶:“我房間鎖壞瞭,住旁邊的男生,晚上推我房門,非要進來。”大船不明所以:“他進來幹什麼?”
薑生都快哭出來:“他……他說他房間裡沒有衣櫃,問能不能把衣服放我櫃子裡。”大船更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自己買一個衣櫃?”
薑生氣得哭笑不得:“他……他也想打我!”
大船一聽,猛地站起來就往外走,薑生來不及阻止,連忙跟出去。
大船一腳踹開瞭隔壁男生的房門,揪起正在熟睡的男生,扔到瞭墻上,撲上去噼裡啪啦地左右開弓。薑生急得說話都不會瞭:“錯瞭,錯瞭,打錯瞭,是另外一個。”
大船的拳頭懸在半空,戛然而止。
那個從睡夢中被打醒的男生,還沒反應過來,迷迷糊糊地看著光著膀子的大船,一臉無辜地眨著眼睛。
大船穿著薑生粉紅色的睡衣,拉著一個大箱子,大步走在夜色中的馬路上。薑生捧著一盆綠植快步跟著。
大船帶著薑生回到自己傢,指著自己的床:“你睡這兒。”薑生問:“那你睡哪兒?”
大船想瞭想,把床上的褥子和被子抱下來,鋪在床旁邊。薑生看著光禿禿的床墊,愣住瞭。
大船從櫃子裡,抱出包得嚴嚴實實的粉紅色褥子、床單,還有被子,鋪在床上。鋪好之後,又從櫃子裡掏出一個很舊但洗得幹幹凈凈的玩具熊,一臉憨笑地遞給薑生。
薑生接過來,很好奇:“你一個大男人,哪來這麼多女孩的東西?大船笑:“我姐的,我幫她保管。”
薑生踮起腳尖要摸大船的頭,大船就蹲低瞭身子讓薑生摸。當天晚上,大船就睡在薑生身邊。
薑生閉著眼睛,聽著大船的呼吸:“大船,你給我唱首歌吧。”大船猶豫瞭一會兒:“我就會一首歌。”
薑生問:“你姐教你的?”大船回答:“嗯!”
薑生笑著說:“你跟你姐關系一定很好,你唱給我聽聽唄。”
大船清瞭清嗓子,唱瞭起來:“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耳朵,一隻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大船五音不全,沒有一個字在調上。但薑生覺得,這是她聽過的最動聽的聲音。這一晚,在大船震耳欲聾的呼嚕聲中,薑生睡得格外香甜,一覺睡到天大亮。
後來,薑生就把租的房子退掉瞭,和大船住在一起。薑生給大船買瞭一張床,兩張床占據瞭房間大部分的面積。
聽說大船和薑生同居,我們都大跌眼鏡,反應最激烈的是辣椒。辣椒說:“都說大船笨,我看大船比誰都聰明,簡直就是少女加濕器!我要是個女孩,我也讓他睡!”
大傢哈哈大笑。
我說:“大船有薑生照顧,再好不過。”
薑生生日那天,我們想給大船和薑生一個驚喜,回到瞭兩人初次見面的夜店。
我們圍在一起唱瞭生日歌,薑生很開心,喝瞭很多酒。晚上,薑生被大船扛瞭回去。到瞭傢,薑生吐瞭一身,半夜被自己惡心醒,迷迷糊糊地去洗澡。
洗完瞭發現沒拿毛巾,薑生喊:“大船,給我拿條毛巾。”大船拿著薑生的毛巾扭開臉,僵硬地遞過去。
薑生打開門,看著大船別扭的姿勢,心裡的那個泉眼再一次打開,一把把大船拉進去。霧氣騰騰中,薑生循循善誘地奪走瞭大船的貞操。在最後一刻,大船誇張地叫出聲來。
大船幾乎成瞭薑生身體的一部分。兩個人幾乎是融為一體瞭。
薑生再帶大船去參加朋友聚會,女孩們不開玩笑瞭。閨蜜湊到薑生耳邊:“你真的跟大船在一起瞭?”薑生點點頭。
閨蜜驚呆瞭:“上床瞭?”薑生斬釘截鐵:“上瞭。”
閨蜜眉頭都快擰出水來:“他腦袋有問題,你腦袋也有問題?”薑生幾乎是喊出來:“你腦袋才有問題!”
薑生站起來,拉著大船就往外走,留下女孩們錯愕的目光。晚上,躺在床上,薑生翻來覆去睡不著:“大船。”
大船應聲:“嗯。”
薑生問:“我是你的什麼?”大船一愣:“你是我姐姐。”薑生又問:“你會對我好嗎?”大船說:“會。”
薑生又問:“好一輩子嗎?”大船很肯定:“好一輩子。”
薑生問:“你怎麼對我好一輩子?”
大船想瞭好一會兒:“給你買好吃的。”薑生心裡又甜蜜,又有些莫名的難過。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整天,薑生上班都心不在焉。
晚上回到傢,一開門,大船沒有像往常一樣來門口迎接她。
薑生覺得奇怪,走進去,就看到自己的父親一臉嚴肅地坐在椅子上,大船一臉驚慌失措地站在旁邊。薑生呆住:“爸,你怎麼來瞭?”邊說著邊坐下來,要去摸大船的頭,大船驚慌失措地躲開。
薑生看著她爸,急瞭:“爸!你跟他說什麼瞭?”薑生的爸爸不說話,拉著薑生就往外走。
薑生回頭看著大船,大船身子微微發抖,低著頭,不敢看薑生。
S 小區裡,薑生的爸爸想要喊出來,又怕丟人,努力壓著聲音:“你瘋瞭!找來找去找瞭個傻子?薑生生氣瞭:“爸,他不是傻子!”
薑生的爸爸努力壓著憤怒:“我必須對你的人生負責,我絕對不允許你腦殼一熱就毀瞭自己一輩子!父女兩個激烈地吵瞭起來。薑生一瞬間都有些恨閨蜜,幹嗎把這件事告訴她爸!
再回去的時候,薑生驚訝地發現大船已經關瞭門。薑生的行李整整齊齊地放在門口,旁邊擺著那盆綠色植物。薑生急瞭,拍門:“大船,大船!”
沒有聲音,沒有回答。
薑生是哭著被她爸爸拖走的。
那天,薑生就回瞭徐州老傢。據說她父母以死相逼,薑生不得已,暫時留在瞭老傢。
其間,薑生打電話給大船,大船始終都沒有接。薑生無奈打電話給我,我去找瞭大船,想讓大船給薑生打電話,大船驚慌失措地搖頭,把我拒之門外。
薑生和我聊起大船的姐姐,我把大船姐姐的故事告訴瞭薑生。
大船小時候和姐姐一起偷偷去護城河邊玩水,姐姐小腿抽筋,溺水,還沒學會遊泳的大船為瞭救姐姐,窒息造成大腦缺氧,結果姐姐沒救回來,大船的智力也受到瞭影響……
薑生是哭著聽我把大船的故事講完的。
薑生瞞著父母,來找過大船。但是沒有一次敲開過大船的房門。薑生找我們一起勸大船。我們圍在門口,敲門,裡面始終沒有反應。
薑生哭倒在地上。
自始至終,沒有人知道,薑生的父親到底跟大船說瞭什麼。兩年之後,薑生打電話給我,說要結婚瞭,新郎是當地人。
薑生說,她給大船發瞭信息,他沒回,希望我能通知大船,帶著大船去參加她的婚禮。
我到大船傢的時候,大船不在傢。我想是大船不願意面對吧。於是我就自己坐動車,去瞭徐州。第二天,接新娘的時候,我跟在新娘車後面。
新娘的車子快到傢的時候,司機猛地踩瞭剎車,大傢都嚇瞭一跳,以為撞到瞭人。
我急忙下車查看,就看到大船推著一輛燒烤車,燒烤車還冒著煙,大船一臉憨笑地站在那兒。薑生愣愣地看著煙霧中煙熏火燎的大船,隻能流眼淚,說不出一句話。
薑生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大船面前,哭得妝都花瞭,睫毛膏化成一團,烏漆麻黑地流下來,卻努力讓臉上堆起微笑:“謝謝你的烤串,我叫薑生。”
煙霧中,大船笑著回答:“你名字真好聽,我叫大船。”
我們都太聰明瞭,聰明到可以避免傷害,總想著在愛情裡成為被愛的那個。進出一段感情的時候,也能從容不迫,全身而退。
精打細算著付出,斤斤計較著回報,聽信過來人說的,把心藏起來,別犯傻,別當真。這樣一來,我們就都安全瞭。
可是安全又怎麼樣呢?
愛情不應該是一場充滿未知的冒險嗎?
就應該去熱愛,去瘋狂,去崇拜,想你的時候就狂奔過去親吻你。
就應該被疼愛,被傷害,把一切裸露給你看,就算醉生夢死,就算不得善終,就算最後的最後,你成瞭別人的美眷。
在大船面前,我覺得我們才是傻子。
大船讓我明白,愛情,其實是傻孩子的遊戲,一往情深,勝過百般算計,愛就是愛唯一的表達方式,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