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謀(一)

裴夫人聽戚夫人如此說,又見她胸有成竹的樣子,想到來時自傢夫君的叮嚀,便笑道:“您當然不用怕他,想他李傢,從前不過商傢出身,到瞭李元這一輩,方才僥幸做瞭官,熬到如今,也不過一個從四品親王府長史罷瞭。”

她這話要反著聽。親王府長史,雖然隻是總管王府府內事務,比不得劉承彩這樣的三品尚書威風八面。可那是寧王身邊至信之人,寧王如果沒機會上位那倒也罷瞭,偏這寧王身份非同一般,自來多有聖眷,出身低微的李元能鉆營到這樣一個官職,能說他笨,能小覷他嗎?不能。

偏戚夫人隻是微微一笑:“你可知為何五姓女那麼難求?朝廷為何又專門下瞭詔令不許五姓子孫自行婚配麼?”

裴夫人道:“自然是知道的。”

本朝有自前朝年間就形成的五姓七傢,乃是一流的高門大族,分別為清河吳氏、范陽白氏、滎陽王氏、太原秦氏、隴西蕭氏、博陵吳氏、趙郡蕭氏。他們通過與皇室和自身之間相互聯姻,形成一個權勢地位很高的集團。到瞭本朝,這五姓在朝堂上的勢力雖大不如從前,在社會卻仍有極高的影響力,官員權貴,乃至皇室,無一不以與五姓結親為榮。隨便舉幾個例子,五姓女的蹤跡無處不在——皇後出自滎陽王氏,寧王妃出自太原秦氏,楚州候世子潘蓉之妻也出自范陽白氏,其他的更是不一一而足。

對於男人來說,娶五姓女這種榮耀,甚至超過瞭尚公主。偏這五姓之人還要自抬身價,輕易不肯與其他人結親,越發顯得奇貨可居。朝廷為瞭打破這種局面,特意下瞭詔令不許他們自行婚配。在這種情況下,許多新興貴族權臣總算是如願以償。

戚夫人冷笑:“既然知道,便該明白,似我等這種人傢,雖比不過五姓七傢那般顯赫,卻也不是那商戶出身的能比的,何況你姐夫是國之棟梁。就算是將來……那位尊貴瞭,還能為瞭這種小事情來找我們的麻煩嗎?何況又不是李傢的至親,不過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罷瞭。他若是連這種事都要管,隻怕是要忙不過來。”她嘴裡說得硬,心裡卻暗想,是得悄悄叮囑劉暢,莫要與李荇再結仇。

“那假如李傢鐵瞭心要為何傢出頭呢?”這個道理裴夫人怎會不明白?但她更明白一個道理,諸人為何千方百計要與五姓結親?趨利之心,人皆有之,圖的不過就是聲名和更大的權勢利益。就如同劉傢為何會答應娶何牡丹一樣,圖的就是保住自傢的榮華富貴!她完全贊同自傢夫君那句實在話,能與五姓結親的畢竟是極少數,不如找個實在的才是真。這李傢,將來富貴少不瞭!

戚夫人被她問住,半晌才不高興地道:“他不講道理,插手我們傢的私事,我傢也沒必要和他客氣!”

裴夫人心裡微微一沉:“那子舒這件事你們是怎麼考慮的?清華郡主不是個好惹的……”

戚夫人聽她提起清華郡主,立時“噌”地一下站起來,怒氣沖沖地道:“我平生最恨一件事,就是有人壓著我,強迫我做不喜歡的事兒!總有法子的!”

裴夫人見她發怒,立時改瞭原本的來意,這麼大的脾氣,還是等自傢夫君明日自己來和他姐姐說罷。於是顧左右而言他:“怎不見姐夫和子舒?”

戚夫人哼哼道:“子舒喝醉瞭,他爹看他去瞭。你有事找他們?”

裴夫人搖頭笑道:“我要有事,還不直接和您說呀。”

戚夫人瞪眼道:“莫哄我,我還不知道你的?這個時候上門到底有什麼事?趕緊說!”

裴夫人隻是推脫:“不就是和你說舞馬和李傢的事兒?”

戚夫人冷笑瞭一聲,道:“你對李傢這麼上心,莫不是看上那小子瞭?”

裴夫人驚訝道:“開玩笑瞭。這是從何說起?”

“既然不是,上次宴會下來,你們覺得誰好?”戚夫人見裴夫人不語,冷哼道:“是不是你都聽我一句,那小子靠不上。”

“阿姐您著實多慮瞭。”裴夫人面色如常。

卻說劉承彩進瞭劉暢的院子,見劉暢躺在窗下的軟榻上,酣睡正甜,身邊圍著一群衣著光鮮,貌比嬌花,殷勤得不得瞭的姬妾。碧梧、玉兒、纖素,甚至大著肚子的雨桐都在,兩人執扇,給他送去幽幽的涼風,一人在給他捶腿,一人則拿瞭帕子在給他拭汗,好不快活!

想到自己剛才的窘樣,劉承彩忍不住羨慕嫉妒恨瞭!當下將一群女人轟瞭出去,從矮幾上抬起一盆水來兜頭給劉暢澆瞭下去。

劉暢正在做美夢。夢裡他將李荇打得落花流水,把何牡丹折磨得欲生欲死,連連哀告討饒,他卻總是不饒她。正在高興處,忽然被清華郡主一腳踹進瞭湖裡,透心的涼,氣也喘不過來。他驚慌失措地翻身坐起,方才發現自己頭上臉上、身上都在滴水,不由大怒,正要罵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將他弄成這個樣子,忽見劉承彩放大的臉驟然出現在他面前。

他淡淡地掃瞭劉承彩一眼,往下一躺,瞪眼看著頭頂的雕花橫梁和在空中亂轉的銀香球,啞著嗓子道:“又要做什麼?”

劉承彩看到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就來氣,抬腳狠狠踹瞭他一腳,罵道:“做這副樣子給誰看?還不是你自己作出來的!”

劉暢冷笑瞭一聲,並不答話。

劉承彩知道他的脾氣,越逼越上火,也就不再打罵,自尋瞭個幹凈的地方坐下來,道:“你母親說你今日要和人傢動刀子拼命?你倒是真出息瞭啊!招惹上一個郡主還不算,又要去招惹寧王府?”

劉暢哼瞭一聲:“她自己願意尋不自在,怨得我麼?寧王府,他父子也就和寧王府的一條狗差不多,何懼之有?”虛與委蛇,面面俱到什麼的,他都知道,隻是,奪妻之恨,不共戴天!

劉承彩默瞭默,突然哈哈一笑:“你呀!是仗著郡主舍不得把你怎樣吧?”從前清華郡主一心想嫁劉暢,卻沒能嫁成,嫁瞭人之後也是一直念念不忘,還很討厭她那死去丈夫的軟脾氣,看來就是專愛劉暢這個調調。想到此,他的心情又好瞭幾分。

劉暢聞言,不承認也不否認。

劉承彩起身背手在屋子裡踱瞭幾步,沉聲道:“她此時和你情濃,自然舍不得把你怎樣。但到底,她也和我們不是一樣的人,真叫她寒瞭心,恨上瞭你,你是要吃虧的!這件事你不要管瞭,由我來處理就好。從明天開始,你再不許出去晃悠,老老實實地給我呆在傢裡,把學問撿起來,過些日子再給你謀個職事,你也該上進瞭,成日這樣廝混著不是事。”

劉暢一怔,隨即猙獰瞭面孔:“你休想!”翻身下榻,轉頭就要往外走。老東西,之前賣瞭他一次,這次又要賣他瞭麼?

劉承彩冷冷一笑,喝道:“來人!好好伺候公子,沒我的話,不許出門。”言罷一甩袖子走瞭。他身後幾個傢丁彬彬有禮地將劉暢攔在瞭院裡。

第二日,恰逢休沐,劉承彩和戚夫人剛吃過早飯,就聽人說戚長林來瞭。劉承彩看看天色尚早,便自言自語一樣地問自昨晚起就沒和他說過一句話,給過一個好臉色的戚夫人:“這樣從早到晚,一趟趕一趟的,是要做什麼?”

聽見他這樣說,仿佛是嫌棄自己娘傢人太過討厭似的。戚夫人大怒,將手裡的鎏金銀把杯子狠狠放在桌上,冷冷地道:“你要不想見,可以不見!”

劉承彩撇撇嘴,也不理她,自出門去見戚長林,二人寒暄過後,戚長林方道明來意,原來他就是何傢請來的中人。

劉承彩先飲瞭一大甌蒙頂石花茶湯,方慢吞吞地道:“這麼說,是寧王的意思咯?我記得他不是個愛管閑事的,怎麼就管起這種小事兒來瞭?是李元求他的?”

戚長林對著這個姐夫,卻是沒裴夫人對著戚夫人那般小心,隻笑道:“誰知道呢?反正兒子和老子誰說的都一樣,不都是一傢人麼?”

劉承彩哂道:“這兩匹舞馬好大的面子!”雖然寧王隻是略略提瞭一提,並沒有要求一定要怎樣,但那意思都應該明白,況且是讓內弟來勸自己,也算是考慮得比較周到瞭。清華郡主那裡遲早都要發作,不如現在就承瞭寧王的情。當下回轉臉來笑道:“我知道瞭,但也要何傢拿出誠意來才行。”

戚長林笑道:“那是自然。這事總拖著也不是事,耽擱外甥的前程,待我這裡著人去和他們說,立時就過來。”

劉承彩微微頷首,用教訓的口吻道:“我聽說你最近和寧王府走得極近,是不是?”

戚長林不承認:“不過是恰好有一些公務上的事情罷瞭。”

劉承彩按住他的肩頭,意味深長地說:“現在情勢還不明朗,不要操之過急。”

戚長林點瞭點頭。但不要對著幹,也是應該的吧?

未正時分,何傢父子三人一道進瞭劉傢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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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五姓七傢,小意做主給他們換姓瞭。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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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色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