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生硬的態,王夫人吃瞭一驚,然後抬眼仔細量著蔣重。
蔣重被她看得越發不自在,簡直不知該把手腳往哪裡放。正覺得有些堅持不下去瞭,王夫人終於收回瞭她的目光,大方地放過瞭他,然後花齊放一般燦爛嬌媚的笑瞭:“你火氣重得很那。我招惹你瞭?”
蔣重陰沉著臉不說話。他感覺有幾千根細如牛毛的針都在刺他,刺得他想叫又想跳,想逃卻不知道該怎麼才能逃開去。這種感覺讓他心煩意,就想爆發出來,隨便找個什麼人發泄。
“既然我沒有招惹你,那就是你還在恨我?不會吧?”王夫人笑得有些狡黠,看著卻更迷人瞭。
蔣重此時最見不得她這樣,冷哼一聲:“我恨你什麼?”其實他是恨的。他恨她當年半點不肯為他著想,半點不體諒他在孝道和忠義之間的痛苦為難,任性妄為。他痛恨她走得那般決絕,無情無義,一去就是那麼多年,杳無音信,再見到就是另結新歡。還恨她把蔣長揚教成這個樣,半點不尊重他這個父親,絲毫不懂得孝道是什麼。他還恨她,竟然再不恨他瞭,還能這樣望著他笑,語氣輕松的調侃他……
“那就好,咱們可以心平氣和的說話。”王夫人呵呵一笑,輕輕撫瞭撫白玉蘭花一樣的手,露出皓腕上一對鑲嵌瞭蠶豆大小般的上好瑟瑟,做工精美的赤金鐲來,慢條斯理地理著繡工精致的金線繡邊,緩緩道:“大郎和我說,他相中瞭一個女,想娶那女為妻。他做事情向來妥當,我便允瞭。可我想著,不管怎樣,你到底也是他親生父親,還是要和你說一聲的。”
蔣重氣瞭個倒仰。什麼叫做不管怎樣,到底也是親生父親,還是該和他說一聲?隻是說一聲,通知他,而不是征求他的意見。她們母二人已經先定下瞭,才通知他。況且蔣長揚到現在也沒和他提過的事情,而是直接就找瞭阿悠來對付他,他覺得他的尊嚴受到瞭嚴重的侵犯,當下冷硬地道:“那女是不是姓何?”
王夫人笑起來:“你也知道啦?就是姓何,聽說大名叫惟芳,小名兒叫牡丹。長得美麗端莊,還溫柔可人,又善良又大,還聰明能幹,實在是不錯。父母雙全,兄長侄眾多,我非常滿意。”
可他不滿意!蔣重道:“我不同意!你知道她是什麼人麼?你教的好兒!”
王夫人的眼裡閃過一絲冷意,隨即收瞭笑容:“我當然知道她是什麼人。你不同意,無非就是因為她不是名門貴女罷?”
“當然!她那樣的身份,怎麼配得上大郎?你糊塗瞭吧!你再恨我怨我,也不能拿孩的前途開玩笑!他也是你的親骨肉!”蔣重猛地站起來,聲音都是抖的——這回是氣的,不是激動的。
“我看你才糊塗瞭吧?”王夫人還坐著,笑容一點點地起來:“說得你們多親似的,就你這個沒養他的爹肯替他著想,我這個養大他的娘就是他的仇人,我為瞭恨你,所以我要害他。你可真重要。”她笑瞇瞇地接過身邊丫鬟送上的熱茶湯,喝瞭一大口,滿足地瞇瞭瞇眼睛:“我就他一個兒,可比不得你,帶著天血脈的,尊貴無比的就有兩個整。”
“阿悠,當年我……”蔣重聽她這話,似乎是在怨他,心裡頭的火氣不知道為什麼就降瞭溫,像是那風中的殘燭,隨時都有可能被風吹滅。
但王夫人顯然不想替他吹滅這小火,反而想讓他的小火變成大火,她微微一擺手:“不提當年。大郎才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呢,你不是,所以你的想法遠遠比不得他的重要。其實我就是通知你一聲,肯或者是不肯,那是你自己的事情。這事兒就這樣定瞭,你可以走瞭。”
蔣重心中已經在垂死掙紮的怒火一時又被撩得躥起老高,他顫抖地指著王夫人:“你……你……你別忘瞭當初你是怎樣才能帶著他一起走的,你別忘記瞭你當初答應過我什麼,你以為你找到靠山瞭,他翅膀硬瞭,就可以為所欲為瞭,我告訴你,他死也無法他是我蔣傢孫的事實,我不同意,你們就休想!如果你們非得這樣,就永遠也別想那個女人進蔣傢的祠堂!”
“你不如連著大郎一起逐出蔣傢好瞭,皆大歡喜!”王夫人輕笑一聲:“要說當初,你好意思提!我答應你的事情還有什麼沒做到?他沒有回京城?他沒有叫你爹?他改姓瞭?要說我沒教好他,你能比我教得更好?他會賭會嫖?他靠著別人養活?看看他……”她驕傲無比,“二十歲,正四下階明將軍,這次又立瞭大功。有幾個人能做到?你教的兒現在在哪裡?在做什麼?還在吃奶吧?”
“我這輩最後悔的事情就是不該心軟,讓你把他帶走,教得他這樣目無尊長的樣!盡瞭你這狂妄樣兒!”蔣重憤怒地瞪著王夫人,咬緊瞭牙關。
“我這輩最後悔的事情就是你竟然是他爹!狂妄怎麼瞭?可不是誰都能狂妄得起來的。”王夫人往蔣重眼前晃瞭晃手:“別瞪,本來就已經很老很難看瞭,這樣一瞪,更像個無趣的老朽。”
她怎麼能說出這樣傷人的話!她最後悔的事情就是他是蔣長揚的爹!是可忍孰不可忍。“你……”蔣重的眼睛瞪得更大,他感覺到自己所有的血液都在突突突突地往上冒,控制不住地沖向腦,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也有些發暈,差點就想砸瞭這正堂中間那架屏風。但是他知道他不能,他強忍著讓自己平靜下來,不讓自己過於失態。
王夫人看到他目露兇光,臉紅脖粗的樣,笑道:“瞧……當豬國公當得久瞭吧,胖瞭,這眼睛再使勁兒瞪也沒從前大。別發脾氣瞭,你不高興在這兒呆著,就回去吧,回去後好好想想啊。別到時候又覺得都是別人對不起你,不肯為你考。”
蔣重忍無可忍,差不多是暴跳如雷:“你才要好好想想,那個女人不會生孩!這樣的兒媳你也要?”
王夫人心中一凜,這事兒是怎麼說的?她倒是從沒聽蔣長揚提起過。
蔣重見她突然不說話瞭,心中微微得意,總算是扳回一局瞭,便施施然坐下來,語重心長地道:“這孩心思重,我就猜到他一定沒告訴你。他要實在是喜歡得很,可以收瞭做偏房,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讓步。”
王夫人看不慣他那得瑟樣兒,淡淡地看瞭他一眼,涼涼地道:“你又錯瞭,我們之間沒秘密,他告訴我瞭。他說是居心不良的小人的傳言,你一向自詡聰明,竟然也信這個!還幫著傳,可笑!偏房,哼哼!真可笑!還非得你允許才行?實在可笑!你看,我又後悔你竟然是他爹瞭。”
“你過分瞭!”蔣重聽得她連著個可笑,又說瞭一遍那句難聽到他不想再聽第二遍的話,一時竟然無言以對。他沉默片刻,覺得自己實在無法再對著這個女人坐下去,便起身疲倦地道:“隨你便吧,反正我醜話說在前頭,我是絕對不會答應你們亂來的。你要不信,咱們走著瞧。”
王夫人看也不看他,“我有點累,就不送瞭。”待到蔣重前腳出瞭門,王夫人便沉著臉起身道:“給我準備香湯沐浴,好酒好菜送上來,去街口候著,蔣大郎一回來就讓他來見我!”臭小要造反瞭,真是有瞭媳婦就忘瞭娘,還敢騙她,害得她差點丟臉。
卻說蔣長揚、鄔等人踩著最後一聲鼓點奔進坊門,眼瞅著坊門在身後沉重地關閉上,蔣長揚心情大好地回頭看著鄔、順猴兒道:“這時辰拿捏得真是好。”
鄔不答,隻望著他努努嘴,示意他看前頭。蔣長揚回頭一看,隻見蔣重面如鍋底,沉著臉高坐在馬上陰沉沉地看著自己。怎麼還沒走?不過人傢是國公爺,大門朝著大街開的,進出不經坊門,自然自由許多。蔣長揚便下馬行瞭個禮:“有事兒來得遲瞭,讓您久等瞭。今日已晚,不如改日再談如何?”
經過這麼段時間的接觸,蔣重也隱約摸到他一些脾氣。他今日分明就是故意避開,好讓阿悠來對付自己的。一想到適才阿悠那可惡樣兒,當下心頭也擰上瞭勁兒,冷冷地道:“若要和我談你和何氏女的婚事,我便隻有今日有空。談不談在你。”
蔣長揚沉默片刻,道:“那便去我那裡說罷。”
蔣重倔強地道:“跟我去國公府說!”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問蔣長揚,比如上次的扔禦之物事件,再比如杜夫人的賠禮宴,還有今日蔣長義和蕭雪溪的事情,件件都和蔣長揚脫不開幹系。
“我明日還要進宮,今夜須得再準備準備。”蔣長揚此刻卻不想和他說什麼,明擺著就是要不歡而散的,他這時候還不想激怒蔣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