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死撐

蔣重沉默很久,方才費力地對老夫人說:“聖上讓大郎閉門思過一個月,讓我先把事處理好再去其他事情。”他覺得很悲涼,什麼叫做狡兔死走狗烹,約莫有點這個意思。

老夫人聞言,捂著胸口猛地往後一倒,竟然是背過氣去瞭。蔣重慌瞭手腳,趕緊上前給她人中,蔣雲清和蔣長義聽說他們回來瞭,便也跟來聽消息,見狀一傢都撲瞭上去。掐的掐,喊的喊,摸胸口的摸胸口,好一歇才聽到老夫人幽幽出瞭一口氣。她還未開口,四周就哭成一片,好像她死瞭似的。

和蔣長揚都被擠在瞭一旁,二人無奈地對視瞭一眼。都覺得有很多話想和對方說,卻又因為環境不合適,便隻能是一個站在一個的身邊,靜待事態發展。牡丹覺得,兩個人能這樣肩並肩的站著真好,此刻她的心裡覺得非常安寧和滿足。蔣長揚也是這樣覺得的。

老夫人憋足瞭勁兒,臉漲得通紅,才喊出一聲並不算大聲的喊叫:“都給我閉嘴!”

於是眾人都關水龍頭似的收瞭眼淚,除瞭蔣重,他沒流淚,但是他很羞愧,一直坐在燈影裡,頭也不敢抬。

老夫人緩過氣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猶如毒蛇吐信一般地咬著牙道:“去請咱們傢的杜夫人來!”然後冷冷地看著蔣長揚:“你得好生記著,你父親戎馬一生,吃盡瞭苦頭,最後卻是葬送在你這個忤逆不孝手上的!”明明是因為他的事情,蔣重被停職,他卻隻是閉門思過一個月,兩廂一,多麼不公平!

雖然老夫人這話簡直沒道理,惹事的人並不是他,真正的罪魁禍還沒來,但蔣長揚還是選擇沉默。這樣的結局也是他沒想到的。這個時候論誰是誰非又有什麼道理?到瞭明日,說不定許多人都會說蔣重因他而獲罪,到時候他又挨傢挨戶地去解釋麼。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反正在拜堂風波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好瞭的,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有舍才有得,該付出的就一定要付出,虛名累死人。

老夫人見他一言不發,以為他內疚瞭,自己占理瞭,還想再指責牡丹幾句,發泄發泄心中的氣。蔣重實在忍受不住,覺得耳邊猶如有幾隻鴨在叫,吵得他頭昏腦漲,他疲憊地道:“母親!罷瞭!也不全是他的錯。這一天,不過是來得早點和晚點罷瞭。”

老夫人一怔,隨即悲從中來。恨透瞭杜夫人,就是杜夫人攛掇她,故意設計讓她想起給蔣長揚送紅兒,這才惹出這場滔天大禍的。這個毒婦,實在是過惡毒啦!這是巴不得傢裡所有人都倒黴,都死絕瞭,就剩著他們娘兩個,獨占瞭這朱國公府才能滿意呢。

老夫人狠狠地頓著拐杖,一迭聲地問:“杜氏怎麼還不來?心虛瞭不敢來?”

蔣重不勝其煩,這非要鬧得全傢上上下下都知道麼?已經夠丟臉瞭,還要鬧到什麼地步?當下起身沉聲道:“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母親您別管瞭!”

老夫人大怒:“我不管?我才沒管,這府裡就成瞭這個樣,你就成瞭這個樣,還叫我別管?”

蔣長義柔聲道:“祖母息怒,父親也是為瞭您好。您年紀大瞭,又有的老毛病,受不得累。您且先養著,還要您主持大局呢。”

老夫人心裡才算舒服瞭點。忽然外頭有人來稟,說是有幾個往日蔣重的袍澤弟兄聽說瞭這件事,來看蔣重。這幾個人,混到如今都算是權高位重的。白天也許不方便來,但是此刻天黑夜靜,來一探也是人之常情。

老夫人眼睛一亮,忙道:“到底還有幾個有良心的,你快去,和他們說說,想想法,早日消瞭聖怒……”

誰知蔣重已經起身走到門口,還是折身回來,讓蔣長義出去送客,不見這幾個人。白日皇帝不是說他,消息挺靈通的,人緣真好麼?他此時再見這幾個人,實在是大大的不妥瞭。

蔣長義悄無聲息地退瞭出去,老夫人沮喪的坐在燈影裡,蔣雲清握著帕不敢說話,蔣重的眉頭緊緊皺成一個川字,氣氛沉重而壓抑。卻沒有人想到,蔣重和蔣長揚自午間起,就再也沒有進過水米。牡丹走到蔣雲清身邊,低聲道:“讓廚房弄點簡單方便的吃食來,最好是湯面。”湯湯水水的吃下去,胃裡才會舒服。

蔣雲清恨不得早點開這裡,連忙起身去瞭。一直到湯面上來,杜夫人才姍姍來遲。她今日隻是隨便綰瞭個反綰髻,插瞭一對雙股素金釵,穿著件翡翠色的披袍,內著銀白小團花八幅羅裙,臉上的妝容雖然很淡,但是同樣精致。隻是到底有些不同,整個人看著好似突然蒼老瞭十歲。

她面無表情地穿過眾人,走到老夫人面前,對著老夫人要吃人一般的目光,淡定地施禮:“媳婦見過母親。”又與蔣重行禮:“妾身見過國公爺。”然後站定瞭,目光淡淡地從眾人臉上掃過,落到蔣長揚的身上,一閃而過,卻恨入骨髓。也隻是瞬間,她就收回瞭目光,垂下眼簾,看著自己的腳尖。沉默而冷淡,再也沒瞭往日的神采。

在老夫人憤怒地要開口之前,蔣重把面前的碗一推,使勁咳嗽瞭一聲,止住老夫人,冷淡地看著杜夫人:“叫你來,先是要把映雪堂打掃出來,今夜大郎他們要在此安歇。其次是因為傢中有些事情必須得理一理瞭。稍後,把大傢都喊到正堂前去,把嚴標處置瞭吧。”

這個時候蔣長揚和牡丹都還在這裡,自然是要歇下的。而嚴標的事情,也是早就曉得必須處理的,杜夫人都有心理準備,沒什麼反應,淡淡地道:“但憑國公爺做主。”言罷便要出門去安排人打掃房間,叫下人聚到正堂前去。

蔣重又喊住她道:“對瞭,今日發生的事情你還不知道吧?”

杜夫人抬眼看著他,雖然沒有問話,但其實也是相詢的意思。她現在最關心的就是事情到底怎樣瞭,是個什麼樣的結局。但是因為蔣長揚和蔣重回來得晚,緊接著又發生瞭老夫人暈厥的事情,她能猜到結果必然不好,但卻不知道具體怎樣。蔣重的眼神讓她害怕。她雖然還竭力讓自己站得筆直,卻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持多久。

蔣重輕輕地道:“大郎要閉門思過一個月。”

杜夫人好失望。怎麼隻是這樣輕松?怎麼隻是這樣輕松?當然瞭,有蔣重和老夫人這樣護著,怎會不輕松?她心裡有些悲涼地想著,表面上倒是很鎮定,淡淡地道:“這樣就好。我要感天謝地,我今日在傢中坐著,就生怕他會發生什麼事,到那時,我隻有一死以示清白瞭。”

要把謊話說成真話,要別人相信自己的話,就隻有自己先相信自己的話,說瞭是蕭傢幹的就是蕭傢幹的。所以杜夫人說到一死以示清白的時候,兩滴晶瑩的淚珠跟著滴瞭出來,同時滿臉的憤激之色。

到瞭這個地步,還不肯認,要一直死撐到什麼時候?蔣重沉重地嘆瞭一口氣,道:“聖上說我管傢無方,讓我從明日起不必再管其他事情,先把傢事理清再說。”

這就是報應!杜夫人有些快意,但更多的是害怕。聖意果然難測。到瞭這個地步,老夫人和蔣重會怎麼看她?她開始擔憂獨孤氏那個主意,把所有事情全都推到蕭傢頭上去能不能成?不是能不能成,是一定要成!不然她在這個傢中再也沒有好日可談瞭。

蔣重見她站在陰影裡,臉色瞬間變瞭幾變,猜不著她在想些什麼,也懶得猜她想什麼。便揮揮手:“你去忙吧。”他靠在幾案上,沉默地看著一旁靜靜站立的蔣長揚,忍著心頭的酸澀,苦澀地想,還好,沒有被一鍋端瞭。這局,他何嘗不明白,早日定下繼承人,就沒這麼亂瞭。

杜夫人快步走在庭院中,恨不得拔足狂奔。她有些狂亂地想,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局?哪怕就是蔣長揚什麼事都沒出也好呢,為什麼會是蔣重受到重罰?

“兒給母親請安。”蔣長義悄無聲息地從另一條小徑突然穿行出來,還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杜夫人平息下情緒,低聲道:“是義兒呀,你從哪裡來?”

蔣長義小心道:“兒適才奉瞭父親之命,送幾位世伯出去。還有,就是讓人把嚴標和鐵大娘、門一並送到正堂前去。”

“鐵大娘?為什麼?”杜夫人努力想保持優雅,但她簡直不敢相信那粗糲沙啞的聲音竟然是她的。鐵大娘,那是她的陪房之一,處理嚴標也就算瞭,可是如果當眾處理鐵大娘,那不是當眾打她的臉麼?

蔣長義搖頭:“兒不知,早上兒恰好請醫去瞭。”

杜夫人仔細想瞭想,算是明白為什麼瞭。鐵大娘一直管著中門那裡的事情,蔣長揚和牡丹今日在外頭站瞭半日都沒人理睬,無人遞信進去,鐵大娘失職瞭。

她想仰天長笑,這是打算為蔣長揚和牡丹立威瞭?蔣重,好,好,好得很。

《國色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