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巳正,氣溫已經很高。以至於騎馬到方伯輝和王夫人在京中的居所——興慶宮附近的道政坊時,身上便已經出瞭一層薄汗。跟在她身後那幾個丁更是滿頭大汗,然而眾人都顧不得自傢,停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挑籮裡的四盆盆景牡丹可有損傷。
這四盆牡丹花今日是主角,容不得半點損傷。本來用牛車拉會更安全,可卻不能起到很好的宣傳作用,所以隻好挑著走街過巷,吸引眼球。現下看來效果還不錯,就等著看稍後在汾王府的宴會上能不能一展身手瞭。
恕兒想到來時一上許多人好奇的樣,很是得意:“好幾個人搭訕問這是什麼新種瞭,想來今日一定能成。”
“但願吧。”牡丹心裡也沒底。因著方伯輝與王夫人過瞭八月十五就要回龜茲,便有許多人辦席給他們,汾王府也要辦席,王夫人便借著這機會和汾王妃量瞭,讓她今日帶這幾盆盆景過去,讓汾王府這以舊換新的第一傢。這牡丹盆景此刻還是新鮮事物,很能吸引人眼球,看著前途是光明的,但最後的結果如何卻是不知道。牡丹輕輕嘆瞭口氣,眼瞅著王夫人的身影從門裡出來,忙過去行禮:“娘。”
“你放心吧,區區六七十株算不得什麼,隻怕到時候你還嫌多,盡想著要怎麼推脫才不得罪人呢。”王夫人安撫地按瞭按牡丹的肩頭,她今日穿的是一身茜色胡服,皮膚紅潤細嫩,神采飛揚,眼神和表情都透露著“我很快活”四個字。
有愛情滋潤的女人果然是更美麗,牡丹的腦裡不由浮現出這麼一句話來,想著唇角就冒出瞭一絲壞笑。王夫人很敏感,立即就豎起眉頭瞪著牡丹:“小丫頭,壞笑什麼?我是你婆婆。”
牡丹抿著嘴笑:“請婆婆指點,兒媳怎麼啦?”
“你這個壞東西。”王夫人瞪瞭她一會兒,撲哧一聲笑出來,翻身上馬:“大人不計小人過,看在很快就要見不著你的份上,這次不和你計較瞭。怎麼樣?前日你陪那高傢的表妹逛街,可還快活?”
牡丹微笑道:“還好,她性很沉穩大方,基本都是我說往哪裡走,她就跟著我去哪裡。最後提瞭要去曲江池,我也領她去瞭,和她在曲江池坐瞭近兩個時辰的船,人很好相處。”是國公府故意派人過來提醒她兌現諾言的,若不是看瞭老夫人的黑臉,聽瞭幾句因為她和蔣長揚不肯回去幫忙,借機發作出來的“大不孝,不守規矩,到處跑”之類的廢話,一切都很好。
王夫人挑瞭挑眉:“曲江池?可到什麼稀奇的事情沒有?蔣雲清沒和你們一起去?”
“老夫人不許她去。稀奇事倒是沒有遇到。”昨日天氣好,曲江池上遊玩的船很多,熱鬧是十分熱鬧,高端舒當時隻是感嘆瞭一句好生繁華,然後央求她在曲江池多玩耍一會兒以外就沒什麼稀奇事。說到蔣雲清,她前日見著蔣雲清似是變瞭個人。病好後的蔣雲清臉上那種怯懦中帶著點討好的神情不見瞭,整個人帶著一種冷淡沉穩的氣質,反比從前刻意扮嬌美時更順眼得多。
王夫人笑瞭笑:“怕是你們沒遇上。前日陳夫人陪瞭平陽郡公遊湖來著。算算時辰,應該就是你們遊湖的時候,既然沒遇上,那便是朱國公府的運氣果然不好瞭。”親王諸承嫡者為嗣王,其餘為郡公,陳氏早年喪夫,她那個兒自然繼承瞭父親的爵位,做瞭平陽郡公。
“那我是運氣好瞭。”牡丹頓時猶如吃瞭蒼蠅一樣難過。老夫人又在算計她。讓她陪著這貌美多姿的高端舒一起去遊曲江池,其實就是希望能和陳氏、平陽郡公遇上,借著她臉熟,好與陳氏搭上話,直奔而去。難怪得蔣雲清跟著去,特意提醒她在昨日兌現諾言,高端舒也在那曲江池上遲遲不走呢。這真是千防萬防,總是防不勝防。幸虧得是沒遇上,要不然在那水面上,要是端莊大方的高端舒姑娘一不小心濕瞭身,她才是被攪進去不得安生瞭。
王夫人看到牡丹鬱悶的樣,不由微微一笑:“反正也沒遇上,可見老天爺都不肯幫她。大郎隻要有一日還姓蔣,有些麻煩事就是脫不掉的,你也想開些,自己小心點就是。”除非是老夫人早登樂,否則不得解脫,得讓她吃回虧,她才會長記性,不然總以為別人都欠她的,一切都理所當然。
說話間到瞭汾王府,正是客人來得最多的時候,門口停瞭許多車馬。見著牡丹和王夫人,就有熟識的人同她二人招呼,有那眼尖的,看到那四盆盆景牡丹,猜著大約是牡丹送給汾王妃的稀罕物,便在一旁問是什麼新種,同時贊不絕口。王府管事出來接瞭那盆景牡丹去,道是汾王妃已然在球場上候著眾人瞭,請眾人進去,牡丹又微微松瞭口氣。
汾王妃此番舉辦的這個宴會,雖說替方伯輝和王夫人餞行,實際上正式的宴會是在申時官下衙以後,早上卻是汾王最喜歡的球賽——當然,參加的都是些白拿俸祿的宗室功勛弟們。牡丹和王夫人等人進去的時候,熱身賽已經開始瞭,還未到球場外,就聽得裡頭叫好聲一片。
這球場,建得隻比當初寧王的那個用香油澆築的球場好,同樣是平滑如鏡,纖塵不生。周圍的結構也差不多,一樣的左右兩排樓,男人們以汾王為坐在左邊,女人們以汾王妃為,坐在右邊。
王夫人是主賓,自是被安置在汾王妃的下手,牡丹的位就在王夫人的身後。汾王妃興奮地指著球場上一個皮膚黑黑,又壯又高,面無表情,身手靈活的年輕男給王夫人和牡丹看:“看見沒,那就是我傢小四,這孩的馬術和球技最精瞭。他祖父手把手教的,和你傢大郎也差不瞭多少。”
聽到汾王妃誇贊自己孫,周圍許多人都跟著稱贊起來,又有若幹妙齡女雙眼放光,隻盯著那平陽郡公小四打轉。這人看著沒什麼問題嘛,怎麼就說是個傻呢?
牡丹吃瞭一驚,不是說這孩沉默孤僻得很,陳氏也舍不得讓他見人麼?怎地今日就突然放出來瞭?她偷偷看著陳氏,陳氏緊張得臉都紅瞭,緊緊交握著雙手,身體僵硬無比,眼巴巴地看著那年輕人。眼神不見興奮,隻見焦。
汾王妃自然也註意到瞭陳氏的表情,嘆瞭口氣,低聲道:“我早和她說過,總把那孩關起來不見人不好。這不,勸死才答應領那孩去遊曲江池,今日卻也隻答應讓這孩參加這場賽,稍後正式上場怎麼都不肯應。”說到這裡,她有些傷心。看得上這樁親事的,他們看不上;他們看得上的,人傢看不上。鬧騰瞭這麼久,陳氏好不容易看上一個七小官的獨女,一心想讓那女做兒媳,結果那七小官一傢老小一死活不肯答應,這件事給瞭陳氏不小的打擊。
縱然二人關系親密,但王夫人也不好對汾王府的這些事情做任何點評,隻能是輕輕拍拍汾王妃的手,低聲安慰道:“都會好起來的。平安喜樂就是最大的福氣,這孩看著是個有福氣的。多出來走動走動漸漸就好瞭。”
汾王妃搖頭:“你不知道,這孩性孤僻得很,這會兒他也隻不過是感興趣而已,等他一不感興趣瞭,馬上就走的,他更喜歡一個人呆著。他祖父和叔伯兄弟們費瞭很久的力氣,陪他打瞭好些年的球,也才到這個樣,我也隻是希望他能稍微合群一點。既然人傢說他是傻的,就讓他出來給人看看,到底傻到什麼程。”
牡丹不得不佩服汾王妃是很有勇氣的。
仿佛是為瞭驗證汾王妃的話,那小四運著球在跑的時候,另一個人騎著馬奔過去搶球,人還未靠近,就見小四埋著頭揚起球杖來,狠狠敲瞭他的馬腳桿一下,然後繼續低頭運球。絲毫不管他這一下會給對方造成什麼影響,對周圍的歡呼聲和馬兒嘶鳴聲,人們的喊叫聲充耳不聞,獨自一人跑到球門附近,把球擊進去瞭,策著馬轉身就走。徑直走到汾王面前,勒住馬,一手提著球杖,抬著頭眼巴巴地看著汾王。
球場上眾人似乎也是知道他的情形的,被他擊中馬腳桿的那個年輕人什麼都沒說,汾王也滿臉歡喜地讓人給他送下彩緞和白綾去。他將那些彩頭橫放在馬背上,一溜小跑徑自出瞭球場。
此時眾人已經又看出這小四有點問題,便都鴉雀無聲,陳氏紅著眼,抖著嘴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有些驚慌地看著周圍的人,就生恐眾人會嘲笑她的這個傻兒。汾王妃沉重地嘆瞭口氣:“看吧,就是這樣。看來也不用我操心接下來她肯不肯答應讓他上場瞭,他自己先就不感興趣瞭。”
陳氏默然坐瞭片刻,走到汾王妃面前行瞭個禮,悄然退瞭出去。牡丹看到她的臉和嘴唇都是慘白的,目光是發直的,猶如在人前被扒光瞭衣服。
汾王妃默然片刻,打起精神笑道:“我讓人把那幾盆牡丹放置在晚上的宴席場所瞭,已經交代好要怎麼說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