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重尚未見得杜謙,他請瞭看顧蔣長忠的人也派瞭最親信的人帶著蔣長忠的長隨趕上門來先報信。一看到那長隨身上帶著的孝,蔣重不用問,就已經知道發生瞭什麼事。在聽來人說瞭因由,並告知蔣長忠的棺木大概將在五天之內到達後,他麻木地看著腳下的方磚,久久不發一言。
不多時,整個蔣府都知道瞭二公蔣長忠沒瞭。而且死法很窩囊,他不是死在戰場上,也不是死在敵人手裡,而是因為酒後鬥毆,被他手下的小兵一刀斃命。時間就在他最後一次立功後的第5天。殺人者連夜逃走,天之後被發現被餓狼啃得隻剩下瞭半個頭和一隻殘缺不全的腳。很多人都作證說是蔣長忠仗勢欺人,先動的手,又說他平日裡長期以來都在欺壓眾人,那個人是被欺負得最慘的,換句話來說,他完全是咎由自取。人分六九等不假,可是兔急瞭也會咬人,更何況這個人,本就是個無父無母,一人吃飽全不餓的莽漢?他怕誰?
在這樣的情況下,已經不能再什麼瞭。蔣長忠的上級願意讓人長途跋涉把蔣長忠的棺木押送回來,還專程派瞭個人來說明情況,已經是仁至義盡。蔣重對杜謙等人的勸導和蔣長義等人的悲聲沒有任何反應。不管再怎麼不成器,到底也是他的骨血,他難過;可是這樣的死法,丟盡瞭他最後的臉面,他也難過。
但是沒有時間給他緬懷和悲傷。老夫人乍聞噩耗,一口痰迷瞭,當時就翻著白眼暈瞭過去,上上下下都忙著灌參湯,請醫,他這個兒必須得守在一旁盡孝。而杜夫人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發瘋似地找到他,要和他拼命:“你賠我的兒!你賠我的兒!他終於死瞭,你如願瞭!”怎麼死的不是他!如果不是他一定要把蔣長忠送去軍隊,蔣長忠此刻還活得好好的。她當初那麼哀求他,他始終就是鐵石心腸。她好恨,好恨。
蔣重麻木不仁地任由她推。蔣長義在一旁傷心得話都說不出來,而蕭雪溪則拿瞭一方帕掩著臉裝哭,偷偷地看熱鬧,二人都不勸。倒是杜謙和獨孤氏為杜夫人著想,她已經沒瞭兒,沒瞭倚仗,怎能再和蔣重撕破臉?當下二人攔的攔,勸的勸,硬生生把杜夫人拖回瞭房,自與她分析利弊,苦勸她節哀順變不提。
杜夫人什麼都聽不進去,隻是發瘋似地嚎哭。哭到後面,她已經完全發不出聲來,隻是機械式的抽泣。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瞭什麼哭,隻是覺得悲傷怎麼都止不住。弄得獨孤氏和她一起哭,杜謙則是愁眉不展。
長長短短的哭聲傳到映雪堂,聽得直打冷戰。蔣長揚問林媽媽要瞭些絲絮給她塞耳朵:“我出去看看。你就出去瞭,當心被瘋狗咬。等會兒我先把你送回傢去,此地不宜久留。”又命林媽媽等人看好園,收拾行李,不要輕易放人進來。杜夫人這會兒隻怕是已經瘋瞭,說不定會到處咬;還得防著旁人趁亂伸手。
牡丹見他波瀾不驚,沉沉穩穩的樣,不由有個猜想,便背著林媽媽等人低聲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瞭?”他人脈廣,提前天把知道這事兒也不是什麼稀罕的。
蔣長揚不承認:“我哪會知道?不過看慣瞭生生死死而已。好瞭,蓋著被再睡一會兒,外面的事情都不幹你的事。”說著給牡丹掖緊瞭被。
牡丹聽話地閉上瞭眼。蔣長揚摸瞭摸她的臉頰,沉思著走瞭出去。蔣長忠的死法,實在是很幹凈利落。
醫正給老夫人問診施針,蔣重無限愁苦的坐在一旁,不知神思所屬,就連蔣長揚走進去都不知道。蔣長義小心翼翼地喊他:“爹,大哥來瞭。”
蔣重僵硬地抬起頭來看著蔣長揚,神色有些茫然。蔣長揚自顧自地坐瞭下來:“人什麼時候到?”
蔣重的嘴唇微微動瞭動,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蔣長義低聲道:“說是五日之內。二哥他好冤……”他突然哽咽起來,再也說不下去。
蔣長揚冷淡地看著他,清晰地道:“弟請節哀。現在國公府裡要靠你瞭。”
國公府要靠他?!雖然是長久以來的心願,可是蔣長義還是被嚇得把眼淚和悲聲都收瞭回去,他迅速抬起頭來看看蔣重,見蔣重沒什麼反應,又迅速瞟向蔣長揚,隨即又有些心虛地把眼睛瞟開,低聲而清晰地道:“大哥,現在我們該怎麼做?”
蔣長揚沉聲道:“人還在上,不知道也就算瞭,既然知道瞭,就不能讓他孤孤單單的回傢,你要去把他接回來。”
讓他去接蔣長忠?蔣長義迅速思考起來,還沒開口,一旁站著的蕭雪溪就使勁兒拉瞭他一把,暗示他拒絕。那個死女人遭到報應是活該!憑什麼要蔣長義去接人,做那費力不討好的事情,他蔣長揚卻留下來在眾人面前輕輕松松地扮好?這麼想管閑事,就自己去啊!
蔣長義正在心煩,不知該不該聽從蔣長揚的吩咐,被蕭雪溪重重拉瞭這一把,更是厭煩,不由惡狠狠地瞪瞭她一眼。昨日那種預感仿佛是驗證瞭,蔣長揚一定是知道瞭什麼,可他拿不準蔣長揚到底是怎麼想的,知道瞭多少,又是怎麼打算的。他隻是感覺,任他怎麼討好,蔣長揚似乎都不想搭理他。
蔣長揚把他夫妻二人的小動作看在眼裡,面無表情地道:“你若是不想去也行,我先把你大嫂送回曲江池,我去。”
蔣長揚與杜夫人有仇,與蔣長忠從來不和,他都要去接瞭,自己這個從來都和蔣長忠關系很好的弟弟怎麼能不去呢?哪有嫡長兄跑外頭去接人,庶弟弟卻在傢裡撐門戶辦喪事的?那不是等於把他所有的野心都暴露在外瞭麼?杜夫人看到他撐門戶在人前露臉,一定會把矛頭對準他的,還不如躲到外頭去接蔣長忠的靈柩呢。蔣長義忙道:“我去!我去!”
蔣長揚淡淡地掃瞭他一眼,用不容置地口吻道:“那就馬上準備出發吧。宜早不宜遲。”
蔣長義一想通這一節,就顯得格外配合,趕緊讓蕭雪溪去收拾東西。夫妻二人先後回瞭房,蕭雪溪便道:“他讓你幹嘛你就幹嘛啊?你是他養的?好不容易有瞭這機會,你卻隻會被他壓著……”
蔣長義陰鷙地瞪瞭她一眼,狠狠道:“蠢貨,不懂就給我閉嘴!”這事兒現在看來做得很幹凈,但如果在做的時候不小心被人看破瞭的話,那就是一輩的噩夢。蔣長揚到底知不知道?到底知不知道?蔣長義煩躁的使勁扯瞭扯衣領。
蕭雪溪在一旁看著他,覺著他最近的脾氣越來越怪瞭,整個人都陰沉沉的。到底不敢惹他,把無數抱怨的話憋在喉嚨裡,氣呼呼地命人給他收拾東西不提。
蔣重見蔣長揚安排蔣長義做事,眼睛終於亮瞭亮,希冀地看著蔣長揚:“大郎,你……”
“死者為大。”蔣長揚板著臉不看他:“丹娘不適合住在這裡,我先命人把靈堂搭起來我就送她回去。我已經讓人去通知族裡瞭,自會有人過來幫忙準備喪事。你還是去和夫人量,先把墓地定下來吧。”
蔣重一聽,不由黯然。蔣長揚這是看他可憐呢,不然怎會在昨日發生那種事情之後,扔下那種狠話之後還肯管他?讓蔣長義去迎蔣長忠的靈柩,怕也是要把事情都扔給蔣長忠的打算,隻要這裡的喪事一鋪陳開,蔣長揚就不會再出現在這裡。這樣不行!自己已經沒瞭一個嫡,不能再失去蔣長揚。蔣長揚雖然每次說話都說得很難聽,態也強橫,可是他關鍵時刻總是向著府裡的。這說明什麼?他面惡心軟!而且也大識體!蔣重猛地站起來:“你是長兄!這些都是你的事情!你怎能把它們都扔給族裡和義兒!義兒他懂得什麼?”
得寸進尺!蔣長揚瞇瞭瞇眼睛,一聲不吭地看著他。
蔣重與蔣長揚對視片刻,最終敗下陣來。他和蔣長揚就是這樣瞭,這輩都不可能再回到從前,這個兒,已經不是他的兒瞭,再也無法挽回。他頹然坐倒,有氣無力地朝蔣長揚揮瞭揮手。蔣長揚看瞭看才醒過來又開始大哭的老夫人,起身走瞭出去。
不過一個時辰,在聞訊趕來的蔣傢族人的幫助下,靈堂很快就搭瞭起來,一切事務有條不紊地迅速開展起來。蔣長揚趁著沒人註意,靜悄悄地帶著牡丹等人回瞭曲江池別院,然後一連幾天,都在傢裡關著門,陪著牡丹說話。
杜夫人不吃不喝瞭兩日後,終於重新打起精神,開始喝藥進食,沉默著精心給蔣長義挑選墓地,準備喪事和陪葬。蕭雪溪看到她這樣的情形,很識相地躲開她,不敢招惹她。
第五日的清晨,蔣長義終於把蔣長忠的靈柩接瞭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