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南區江州路的一處大型連鎖超市門前,身著警服的徐國柱正和另一個警員在處理著糾紛。糾紛起因很簡單,一個人把商鋪的車位給占瞭,商鋪老板讓他挪車,幾句話不對付兩個人就撕巴起來。徐國柱接到110佈警的時候正在附近巡邏,一聽有事就馬上和同事趕到瞭現場。現場混亂不堪,逛超市的人們大都沒什麼正事,一看有人吵鬧立馬圍攏。
巡邏民警的職責並不是處理糾紛,而是及時制止,將雙方帶到派出所處理。徐國柱今年五十八歲,留瞭個板寸,臉上的肌肉總繃著勁兒,跟誰欠他八百吊似的,他身材魁梧彪悍,一看年輕時就是個練傢子。他幹瞭三十多年的刑警,快退休瞭被下沉到基層派出所,成瞭巡邏民警。徐國柱覺得度日如年,相比他昔日輝煌的警察生涯,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像是混吃等死的行屍走肉。本來是個小事,卻不想面對警察的幹預,那男子不但絲毫沒有收斂,反而更加瘋狂起來。想想也是,在這個年頭,除瞭警察的兒子之外,是沒人怕警察的。
徐國柱挎著警務“八大件”,拿執法記錄儀對著男子,盡量心平氣和地說:“我跟你說瞭,孰是孰非要到派出所解決,你現在這麼鬧一點意義都沒有。”
“誰鬧瞭?你憑什麼針對我?啊,我說他怎麼這麼囂張呢?你們是他的後臺吧!官商勾結,沒一個好東西!”男子指著徐國柱的鼻子說。
“你……”徐國柱一愣,嗓子仿佛被雞毛噎住瞭,心裡鬱積的壓抑一下就隨著血壓爆發到瞭高壓180,“你說誰官商勾結呢?”徐國柱反問男子。
“你……就是你們這幫警察!”男子的手指幾乎指到瞭徐國柱的臉上。
“你再說一遍試試!”徐國柱腦袋一熱,就一把揪住瞭男子的脖領,往上一拎,男子幾乎雙腳離地。這下圍觀的閑人們可美瞭,大傢正愁沒熱鬧可看,一看這架勢,紛紛拿出手機,等矛盾升級。
旁邊的警員趕忙過來勸阻,但徐國柱已經把人傢提拉起來瞭,再放下可就不容易瞭。徐國柱心裡也開始發虛,眼看騎虎難下之際,一輛藍白道警車風馳電掣地開到瞭面前。刑警隊長從車裡跳瞭下來,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瞭跟前。
“老徐,有緊急任務,快跟我走!”他雷厲風行地說。
“啊?我這……”徐國柱還沒反應過來。
“哦……”刑警隊長瞥瞭一下他手中提拉的男子,轉頭對身後的刑警說,“你們兩個,幫老徐處理這事。你跟我走!”他說著就一把將徐國柱拽瞭過來。那男子這才雙腳沾地,但他剛緩過一口氣就又開始發飆,沖著那兩個刑警又重復瞭一遍罵徐國柱的話。沒想到倆刑警一點不比老徐軟,一個控制周圍群眾錄像,另一個二話不說,一把就將男子拽進瞭老徐他們的巡邏車……
警車在路上飛速行駛,徐國柱用手揉著腦袋:“哎,我說大領導,這是怎麼茬兒啊,你怎麼想起我這老傢夥來瞭?”
刑警隊長知道徐國柱一直記恨著下沉的事,並不接鋒芒:“哎,您也是,跟這種人較什麼勁啊……現在和以前不一樣瞭,警察不好幹瞭,以前當警察走在街上流氓都躲著走,耀武揚威的。現在呢,穿著制服走在街上自己心裡都打鼓。”他岔開話題說。
“媽的,現在是什麼世道啊,什麼人都敢跟警察奓刺兒。這要擱二十年前,我早他媽收拾他瞭!你要不拿自己當人,就沒人拿你當人……”徐國柱嘆瞭口氣,他拿出一根中南海香煙,把煙屁股往大腿上磕瞭磕,自顧自地點燃,“說吧,什麼事兒?沒事兒我下車瞭。”
刑警隊長簡要敘述瞭情況,徐國柱聽瞭破口大罵:“我就操他大爺的,這個‘大背頭’!有好事想不起來我,碰到這事兒瞭倒想起我瞭。人傢大局長被劫持瞭,得你們刑警上啊,叫我這麼個老廢物過來幹嗎啊,替他當人質去?”徐國柱猛抽瞭一口香煙。
“哎,老徐,這都是領導的意思,我也是照方抓藥。”刑警隊長不想招惹是非,抹著稀泥。
徐國柱不再說話瞭,他知道事情不那麼簡單,但心裡卻並不慌亂,三十多年的刑警生涯早就讓這幫老警察練就瞭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本領。
到瞭現場,徐國柱立馬就明白瞭。范大傻子一看見是徐國柱,囂張的氣焰也頓時滅瞭一半。
徐國柱並沒有直面劫持現場,而是先走到崔鐵軍的面前:“哎,我說大背頭,你丫這犯的是什麼情兒啊?你看大門就好好地戳著,有事讓人傢年輕的處理,你往前沖什麼啊,等著立功解決調研員呢?我他媽一個臭腳巡,管得著這劫持現場嗎?”他一點兒不留情面。
“嗨,我說‘大棍子’,要不是這孫子犯瞭病,我也不能請你來啊。你看,我一搞經偵的,哪兒辦得瞭這事兒啊……”崔鐵軍在老朋友面前不說假話,因為他年輕時總是西裝革履的,所以被起瞭個“大背頭”的外號,隻有老傢夥們才這麼叫他。
“靠,你們經偵都這德行,捅瞭婁子讓別人來擦屁股,這麼大雷你讓我扛著,你丫真有辦法!我還告訴你啊,就這一次,成不成的,晚上小腸陳你丫請我吃鹵煮去。”徐國柱的外號叫“大棍子”,幹瞭三十多年的刑偵,至今還是光棍兒一條。
“哎,什麼成不成啊?必須成啊!”崔鐵軍說。
“成瞭算你的,不成你補他那個缺。”徐國柱說著解下腰間的“八大件兒”,扔給崔鐵軍,徑直走瞭過去。
范大傻子從徐國柱一下車就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他向自己走過來,心一下就提到瞭嗓子眼兒。
“嘿!我說你丫長本事瞭吧!”徐國柱高聲厲喝,一邁腿就跨過瞭警戒線,沖著范大傻子就奔瞭過去。
范大傻子一哆嗦,改錐又進瞭一步,郭副局長疼得隻喊“哎喲”。但徐國柱卻一點兒不為所動:“你要幹嗎啊?紮死他?紮!往死裡紮!我就是讓他給下沉的,正想弄死他呢!”他在距離兩米處停下來。
“我……我就是想讓你們把我大哥給放瞭。”范大傻子的音調降瞭八度。
“誰是你大哥?”徐國柱問。
“二……二冬子……”范大傻子回答。
“二冬子?你有病啊!我是誰啊?啊!”徐國柱把眼睛瞪圓,又往前走瞭一步。
“你……你是,大……大棍子……”范大傻子回答。
“認得還廢什麼話!你不知道二冬子怎麼死的啊!都他媽二十年瞭,你狗記性啊!”徐國柱聲如洪鐘,指著范大傻子的腦門兒,“就沖他這個地方,一顆黑棗,貼墻上瞭。怎麼著?你也想試試啊!”
被徐國柱這麼一說,范大傻子頓時哆嗦起來:“不可能,不可能……他沒死,沒死……我聽說瞭,是老鬼耍的花樣……耍的花樣……”他猛烈地搖頭,抖如篩糠,病態愈發明顯。
“放手!要不連你一塊給崩瞭!”徐國柱猛地走瞭過去,范大傻子一猶豫,被徐國柱一腳蹬翻在地。眾刑警趕忙撲瞭過去,搶過改錐,將范大傻子制伏。
郭副局長驚魂未定,氣喘籲籲。他走到徐國柱面前,剛要道謝,卻不想徐國柱一點兒不給面兒,扭頭便走。
崔鐵軍看事情解決瞭,跑到徐國柱身邊賠笑臉,徐國柱卻不領情,自顧自地往市局裡走。
“我告訴你啊,晚上給我拿瓶好酒,別他媽摳摳搜搜的。”
“現在喝酒得報備。”崔鐵軍笑著說。
“那就報啊,你還怕你上邊那個窩囊廢?”徐國柱不屑。
“行,我報,你立瞭這麼大功,弄不好開張票還能報銷呢。”崔鐵軍笑著說。
“靠,瞧你丫那揍性,你也就看看大門兒瞭……”徐國柱撇嘴,“別跟那郭大白話一樣,光會當官兒瞭,連個傻子都搞不定。”徐國柱和郭副局長也是同一輩人,兩個人都是“衛生警”(曾經城管的雛形)出身,後一起被社招入警。到瞭這個年紀,在老傢夥們眼裡,早就不拿官當官瞭。
“大背頭,那傻子就交給你瞭,忽悠忽悠他就行瞭。二十年前就是個主兒,跟著二冬子混過幾個月,就真拿人傢當大哥瞭,最後妻離子散,哎……也是夠慘的。”徐國柱面帶憐憫。
“行,知道瞭。”崔鐵軍點頭。看徐國柱走遠瞭,他走到范大傻子面前,從地上撿起瞭那根銹跡斑斑的鐵棍,“把銬子給他打開。”崔鐵軍對兩個刑警說。
“崔爺,這……”刑警面帶難色,不時看著一旁的郭副局長。
“哎,郭局,你說這傻子也處理不瞭,這……”崔鐵軍和徐國柱不同,當著別人還是給郭局面子的。
郭局沒說話,沖刑警點瞭下頭,轉身進瞭市局。他在心裡懊悔透瞭,本想弄個領導親自接待群眾的好事,沒想到玩瞭這麼一出,灰頭土臉不說,那其他幾個班子成員還不定怎麼看他笑話呢。
范大傻子被這麼一嚇,徹底瞭。他低著頭,看著崔鐵軍的腳面離自己越來越近,身體顫抖起來。
“以後還鬧不鬧瞭?”崔鐵軍拍著范大傻子的肩膀問。
范大傻子躲瞭一下:“不……不鬧瞭……”他小心翼翼地回答。
“怕大棍子?”崔鐵軍盯著他的眼睛。
“是……大……大棍子太兇瞭。”范大傻子滿眼都是恐懼。
“以後還來不來瞭?”崔鐵軍又問。
“不……不來瞭……”范大傻子回答。
崔鐵軍心裡暗笑,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給你……”他說著把“九龍寶劍”還給瞭范大傻子,“這寶貝啊,你不能隨便拿出來顯擺,挺不容易從川島芳子手裡拿來的,弄不好再讓誰給搶走瞭。”
范大傻子狐疑地接過劍,半抬起頭看著崔鐵軍:“崔……崔爺……謝謝瞭……”他一邊說一邊往後退,“這文物局也不收啊……”他還是沒瞭瞭這個心結。
“文物局是不收,因為你沒鑒定啊。”崔鐵軍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
“那……哪兒能鑒定啊?”范大傻子問。
“北京,故宮博物院,那兒說瞭算。”崔鐵軍也累瞭,說完轉身吩咐那兩個刑警,“一會兒把他送到屬地派出所,再教育教育,讓社區治安員好好看著,別出事就行瞭。”他說完伸瞭個懶腰,朝著值班室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