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過瞭一個星期,平淡的日子過得飛快,讓崔鐵軍覺得心慌。他不得不佩服潘江海的信息靈通,經偵支隊果然公佈瞭信息,要在全局范圍內選聘探長,條件也異常寬松,隻要擁有五年以上工作經驗就行,沒有年齡限制。這世界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墻,小道消息往往準確得驚人。
崔鐵軍覺少,天一亮就騎上自行車往單位走,門崗由他和另兩個老同志負責,三班倒。自己接班晚瞭,就要讓人傢晚下班吃虧。他傢住在距離單位十多公裡的地方,騎車得需要四十多分鐘。崔鐵軍挺享受這個過程,清晨的街上還沒多少行人,太陽也沒完全升起,微風拂面,這個城市似乎又恢復到瞭二十年前的樣子。他到瞭單位,照例地開窗、打水、擦桌、掃地,等這一套全都忙活完瞭,就快到瞭上班的時間。他舒展瞭一下身體,沏上瞭一杯張一元的高碎,點燃一支金橋香煙,打開收音機聽著準點的早間新聞。窗外已陽光燦爛,崔鐵軍仰靠在門口磨破瞭邊的沙發上,默默享受著一天中最愜意的時間。想當年啊,他在經偵系統也算是闖出過名號的人,早年經偵有一文一武,武指的是幹活不要命的趙順,而文說的就是他。那時他意氣風發,把自己捯飭得也精致,到瞭秋冬天一身黑皮摟兒、梳個大背頭,出門夾個手包,瀟灑拉風。經手的活兒也做得細,帶著探員破瞭不少大案,所以才被人起瞭個“大背頭”的外號。但歲月不饒人啊,隨著年紀越來越大,他也慢慢從支隊的主力退居到瞭二線,警察就是這樣,養小不養老,你總占著位置不退,就等於擋瞭別人的道兒。他可不會像趙順那樣不識時務,操著所謂的真理和正義不顧自己死活,人老瞭就得讓道兒,識時務者為俊傑,占著茅坑不拉屎的主兒,最後不但自己拉不好,沒準還得讓人傢踹坑兒裡去。再加上前幾年支隊的個別領導被嫌疑人拉下水,弄得烏煙瘴氣、人心渙散,他一下狠心,這才找到郭副局長,要求到門崗去大隱隱於市。這一晃,就幹瞭兩年。
時間過瞭七點半,民警們陸續開始上班,崔鐵軍走出值班室到大門口兒溜達,一來是看看有誰的信件可以直接交付,二來也是證明自己的存在。別看他離開一線有段時間瞭,但同事們見他還挺親切,崔爺、崔爺的不絕於耳。正在這時,經偵支隊的林楠急匆匆地跑瞭過來。
“崔師傅,您得幫幫忙。”他單刀直入。
“幫忙?幫什麼忙?”崔鐵軍顯得不是特別熱情。林楠三十多歲,是牽頭經偵支隊工作的副支隊長,小夥子長得精神,幹活麻利。但在崔鐵軍這幫老人眼裡,卻還是個乳臭未幹的毛孩子。
“有個案子,您得幫忙,沒您搞不定。”林楠焦急地說。
“呵呵,笑話。你們正規軍都搞不定,我一看大門兒的能行?”崔鐵軍說話一點兒不客氣。對於經偵,他是帶著情緒走的,但說完瞭又覺得後悔,畢竟那段不堪的往事與林楠無關。
“對,這案子非您不可。”林楠就坡下驢,“我跟郭局說瞭,您的崗會有人替。再說瞭,這經偵還是您的傢啊,您的組織關系可一直沒有動。”
“什麼案子?”崔鐵軍問。
“咱支隊裡說,這不方便。”林楠沖著人來人往的大門口努努嘴,一把拽起崔鐵軍往市局裡走。
“哎哎哎,你輕點,我這老胳膊老腿兒的……”崔鐵軍嘟囔。
兩個人直接到瞭市局三層的小會議室,崔鐵軍一進門就覺得氣氛緊張。劉權、羅洋等幾個副支隊長都圍坐在會議桌旁,郭副局長端坐在中間。
“老崔來瞭,快坐。”郭副局長用手指瞭指他對面的位置。
崔鐵軍有點發蒙,自己已經遠離這種生活很久瞭。
“好,那咱們現在開會。”林楠坐到瞭郭副局長身旁,拿起一摞材料,對崔鐵軍說,“是這樣,崔師傅。咱們支隊近期接瞭一個合同詐騙案,案情不復雜,本市的一個商人想把一筆大額資金轉移到境外,於是就在朋友的介紹下結識瞭一名銀行職員,職員聲稱可以弄到外匯結算指標,隻要收取千分之五的‘點費’,就可以協助將資金劃轉到境外。但沒想到在支付完‘點費’之後,這筆資金卻不翼而飛,銀行職員也找不到瞭。於是我們接到報案之後,就立即開展工作,前幾天剛將銀行職員抓獲。經他供述,所謂的外匯結算指標並不存在,他隻是認識一幫搞地下錢莊的人,在支付給對方千分之三的手續費之後,試圖借助他們之手將這筆錢洗到境外,自己則賺取差價。”
“嗯……總金額多少錢?”崔鐵軍問。
“一共3000多萬。”林楠回答。
“那3000萬的千分之五手續費就是……15萬?”崔鐵軍問。
“是的。”林楠點頭。
“再去掉給地下錢莊的千分之三,他也就賺個6萬?那不多啊。”崔鐵軍說。
“是啊,但經過我們調查,他經手可不止這一筆。他在長達兩年的時間裡,已經累計通過洗錢的手段,非法獲利瞭近百萬。”林楠說。
“近百萬……那總的金額就是……”崔鐵軍抬眼算著,“得幾個億的流水瞭?”
“是啊,但我們覺得,這隻是冰山一角。”林楠說。
“嗯……”崔鐵軍陷入沉思,“郭局,在座的都是‘圈兒內’的人吧?”他抬起頭環顧眾人問。
“是的,有什麼直說。”郭副局長說。
“你們這個案子,到底是查被告呢,還是原告?”崔鐵軍問。
“這……”郭副局長沒想到他會問得這麼直接,他停頓瞭一下,“這個問題,我事後跟你聊,現在需要你做的,是協助林楠他們抓獲在逃的嫌疑人。”
“洗錢的人?”崔鐵軍問。
“是的。”林楠接過話題,“經過對銀行職員廖俊豐的審查,他初步交代瞭一些情況,根據我們判斷,他的下傢應該做得很大,經手的資金也遠不止幾個億,而廖俊豐隻不過是個粘活兒的。”林楠說,“事發之後,那幫人就失去瞭聯系,但我們經過‘線人’舉報,又發現瞭他們的行蹤,於是我們就以向境外轉款的理由約見他們。”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接頭。”崔鐵軍問。
“是的,崔師傅。”林楠點頭。
“為什麼?”崔鐵軍問。
“是這樣,我們為瞭不引起他們的懷疑,虛構瞭一個身份,是一個國企即將退休的負責人,所以……”
“你看我長得像貪官?”林楠還沒說完就被崔鐵軍打斷。
“嗨,倒不是這個意思,我們是考慮到年齡和外貌,您都更適合。”林楠說。
“你要這麼說是瞎掰,跟我這歲數的,經偵支隊也有不少人啊,老譚、老費、老常,不都行嗎?”他反問。
“嗨,那幾位哪有您這氣場啊。”林楠雖是說笑,但事實卻也如此。別看崔鐵軍現在是看大門兒的,但年輕時可是見過大場面的,“就今天下午三點半,咱們得抓緊。”林楠說。
“我呀?哥們兒您算瞭吧。”崔鐵軍搖瞭搖頭,“你……呵呵……可真有辦法!”他突然笑出聲來,“你是拿我開涮呢吧,讓我去接頭,我還一年就退休瞭,老麼咔哧眼的,這活兒啊……我可幹不動瞭。”他說著就站起身來,要往外走。
“哎,老崔,你這是什麼態度啊?坐下,坐下。”郭副局長發話瞭。
但崔鐵軍到瞭這歲數,可不吃這一套瞭,他轉頭看著郭副局長:“郭局,我坐下可以,但我倒要問問,有沒有這麼佈活兒的?”他提高瞭語調,“就說我歲數大瞭,腦子不靈瞭吧,也沒這麼使喚人的啊。噢,他們搞案子玩不轉瞭,讓我跑這兒頂包來瞭,坑兒挖好瞭等我往裡跳啊?姥姥,不去!”崔鐵軍嘴頭子很硬。
林楠讓崔鐵軍這麼一說,也啞口無言瞭,另外幾個副支隊長也面面相覷,誰都不敢接他這個話茬兒。郭副局長一看,自己再不出面不行瞭,就站起身來,拍拍崔鐵軍的肩膀,讓他出去說話。
崔鐵軍一臉不快,跟著郭副局長一起走出瞭會議室。在樓道裡,郭副局長遞給他一支煙,又拿出打火機給他點燃。崔鐵軍看著郭副局長,狡黠地笑瞭笑:“怎麼茬兒啊,跟我來軟的?”
他這麼一說,郭副局長也笑瞭:“呵呵,老崔啊,你一點兒都沒變,還是那個揍性。”郭副局長給瞭他一拳,“我也不跟你玩兒虛的,讓你幹這活兒,是我的主意。說實話,我也不怕他們不愛聽,現在經偵支隊這幫人,哪個能比得過你們那時候?”他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
崔鐵軍看著郭副局長,知道這是往自己心裡喂好話,但他並不馬上回答,隻是默默地抽煙。
郭副局長看他這樣,知道自己還得說得更透:“行,老崔,我知道,你還不到一年瞭,不想摻和瞭,但這個案子比較大,要是讓那幫小子幹,我心裡還真不托底,所以事到臨頭瞭,我才想起讓你撐一把。”
他話還沒說完,崔鐵軍擺擺手:“老郭,再直接點,告訴我想知道的。”
郭副局長停頓下來,看著崔鐵軍的眼睛,苦笑瞭一下:“行,你剛才不是問我嗎?這個案件到底查的是被告,還是原告。那我就告訴你,這個案件兩頭都查。”
“哦……”崔鐵軍點點頭,“是個雷活兒?”他問。
“不一定。”郭副局長搖搖頭,“搞好瞭,雷不炸,滿堂彩。搞不好,雷炸瞭,還不落好。”他這回是實話實說瞭。
“所以偌大個經偵支隊沒人敢接,不是怕丟官,就是粘包兒。於是你就讓我這個老傢夥來頂雷?”崔鐵軍問。
“呵呵……”郭副局長苦笑瞭一下,他看著崔鐵軍的眼睛,“怎麼著?堂堂的大背頭也怕瞭?”
“不是怕瞭,是我犯不著。我還沒一年就退瞭,犯不著跟著起這個哄。”崔鐵軍實話實說。
“正因為你還有一年,所以才隻有你能辦。”郭副局長話跟得挺緊。
“事兒這麼大?”崔鐵軍正色地問。
“你也知道,經偵支隊現在人心不齊,我不敢把這個案子貿然佈下去。”他這回是說瞭心裡話瞭。
崔鐵軍沉默著,要擱以前,他肯定是會很興奮地把這活兒接瞭,但反觀這些年局裡發生的一些事,無論是經偵的趙順還是預審的老齊,能幹活兒的大都沒什麼好結果。
崔鐵軍又沉默瞭一會兒,抬起頭說:“我可以答應你,但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你說。”郭副局長回答。
“你要讓我辦,就把這個案子全盤移交給我,我自己搭班子,那幫小孩兒我信不過。”崔鐵軍說。
“行,我答應你。現在經偵正在選聘探長,我給你一個探長的職位,帶一個探組專門搞這個事兒。”郭副局長說,“你都想要誰,我盡力而為。”
“呵呵,你是早就給我挖好坑瞭吧。”崔鐵軍笑著說,“我能選幾個人?”
“三個人。”郭副局長回答。
“大棍子我要。”崔鐵軍說,“再配一個懂預審的,那海濤吧。”
“棍子行,那海濤不行。”郭副局長說。
“為什麼?”崔鐵軍問。
“他現在牽頭預審的工作,走瞭隊伍就散瞭,你再選選。”郭副局長說。
“那……”崔鐵軍猶豫瞭,其實預審裡面能幹活兒的倒不少,但是能讓他知根知底的,還真沒幾個。
“我把老潘配給你吧,他正好接觸過這個案子。”郭副局長說。
“潘江海?”崔鐵軍皺眉。
“是,現在那個銀行職員廖俊豐就是由他審著,我看也別選別人瞭,多一個人,就多一個跑風漏氣的途徑。”郭副局長說。
“他……”崔鐵軍猶豫瞭,“說實話啊,我是真不願意和他有粘連,我不是背後說人壞話啊,我可聽說瞭,這人一直沒起來,就是毀在錢上瞭。”崔鐵軍低聲說。
“胡扯,沒影兒的事兒你也信。”郭副局長正色道,“別聽瞎傳,我覺得他還行。話雖然多點,但是幹預審的都這樣,有什麼說什麼。”
“那是當著你……他有什麼說什麼?當著當兵的可不這樣。”崔鐵軍說。
“那怎麼著吧,你說預審還有誰?老潘也沒多長時間就退瞭,還能歪到哪兒去?”郭副局長說。
“行,就這倆人就行瞭。”崔鐵軍說。
“不行,也不能光是你們幾個老的,得有個跑腿的啊。”郭副局長說。
“得瞭得瞭,你就別往裡面摻沙子瞭。”崔鐵軍說。
“嘿,這叫什麼話啊,探組四個人是定瞭的,這樣,我再給你安排一個剛上班的小孩,一張白紙,你們也帶帶他。”郭副局長說。
“行,那行。我說好瞭啊,別是什麼官二代、富二代。”崔鐵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