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警匪交鋒有時拼的是信任

警察和毒販看似貓鼠關系,可實際上兩者之間卻要建立信任,隻有這樣才能破掉案子。

傍晚六點,黃新是開著一輛帕薩特來的,葛志傑隔著車窗指給我看。張德勝的情況我們知道,這個黃新卻不清楚,隻能聽葛志傑的。

我們打瞭他一個措手不及,收網挺順利。

人抓瞭,但不能往局裡帶,因為張風雨的電話隨時會追來。把黃新押上瞭我們的箱貨,跟我面對面的時候他還在嚷嚷—幹嗎呀,你們幹嗎!全都這一套,沒點兒新鮮的。

“你別吵吵。”我看著他的眼睛,“吵吵也沒用。我們幹嗎的你知道。咱都甭廢話瞭,你好好兒配合咱們的工作,你配合,結果是一個;不配合,結果就是另一個瞭。”

我著急讓他聽指揮,他可轉著賊心眼兒呢,比葛志傑還要狡猾。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著急也解決不瞭問題。必須擊碎他的僥幸心理,跟他耽擱的時間長瞭,張風雨接不到葛志傑的電話準要起疑心。

我從箱貨上下來,回瞭我車上,讓夏新亮把葛志傑押瞭下來。我讓葛志傑給張風雨打電話,我負責拿手機他負責說。我們仨就靠著箱貨,黃新能看得清清楚楚。

葛志傑還是很配合的,語氣控制得不錯,跟張風雨說貨送到瞭。我隔著電話聽見張風雨問他:“怎麼這麼半天才來電話?”

葛志傑看看我,我指瞭指擁堵的街道。他心領神會:“還是堵車啊,雨稀稀拉拉下瞭一天,車也不好叫,中間我催瞭出租車司機好幾次,他煩瞭,非讓我換輛車,可別提瞭。”

葛志傑掛瞭電話,我拍拍他的肩,跟他說你表現不錯,那親昵勁兒就像跟我兄弟們說話似的。

黃新自始至終看在眼裡,我回瞭箱貨,跟他還是一臉冷若冰霜。我急,但不能讓他瞧出來我急,誰先急誰就輸瞭。張風雨肯定要跟黃新確認的,他的電話立時三刻就可能打進來,但我也不能顯出急躁來。

把葛志傑的手提袋,也就是加瞭料的茶葉罐往黃新懷裡一塞,我點瞭支煙說:“人贓並獲。”

黃新急瞭:“這不是我的。”

“葛志傑說是給你的,張風雨讓給你的,他就是個中間兒送貨的,也不知道送的是這玩意兒。他這麼配合我們工作,犯的事兒就比你小。”

“他小個屁!他才是跟張風雨手底下幹的馬仔,我不是!我就是來買的,我不倒騰這些個!”

“他說是,你就是。要不你就配合我們,幫忙抓住張風雨,這事兒才有可能說得清楚。”

你胡說八道,我就陪你胡說八道。這些人,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就算你隻是個買傢,你買這麼多幹嗎?

“葛志傑配合我們工作,到時候我們會跟檢察官爭取,怎麼判、判輕判重,量刑尺度還是能把握的。你這條命要不要,全在你自己。你配合不配合,我們都要抓張風雨,他也一早就是我們的目標,你配合,咱們省時省力,你不配合,費時費力也不影響大局。”

我這是捏著心給黃新做工作,就怕他那手機響。另一頭,攥著手機的夏新亮一腦門子汗。

黃新眉頭緊皺,他在權衡利弊。

“快點做決定,怎麼著?你別拖啊,你要麼配合工作,跟張風雨報備收到貨瞭,要麼我讓隊上來人把你帶走,直接收監!”

張風雨是約莫40分鐘後把電話打進來的,那會兒黃新基本上已經被我勸服瞭。其實我也沒把握讓他接那個電話,但不接肯定砸鍋。張風雨要是落實瞭疑心很可能就躲瞭,他一躲,我們兩年多的付出就全白費瞭。

幸好黃新沒讓我們失望,他跟張風雨說自己已經順利拿到貨瞭。聽後我懸著的心可算回落到瞭肚兒裡。

張風雨的疑心消瞭嗎?我覺得沒有。因為時間拖得有點兒久瞭,他這種刀口舔血的悍匪城府極深,你聽他在電話裡沉著冷靜,話音兒裡還透著點兒喜悅,可就是不能全信。我料定用不瞭多久張風雨還得找葛志傑,讓他去給張德勝送貨。一是進一步試探,二是準備自己的下一步。

果不其然,我們剛把葛志傑和黃新押回賓館,張風雨的電話就跟來瞭。

張德勝也肯定得抓,他事兒比黃新大,跟張風雨他們走動頻繁,把他控制住,張風雨也會更松懈。

抓張德勝的時機比抓黃新要好,準備也更充分。那會兒時間已經很晚瞭,路上沒什麼人,約那地兒也狹窄背靜。張風雨這回沒有反反復復,想來是黃新跟他報備順利取貨有瞭效果。

我們讓葛志傑去跟張德勝交易,來瞭個人贓並獲。張德勝還沒搞明白怎麼回事,就讓我們銬上瞭。

由於是人贓並獲,張德勝就不來一問三不知的套路瞭,直接選擇閉口不談。無論我們怎麼問,他就是不開口。

我們給他做工作,讓他明白利害關系,他現在被我們抓獲,抵賴是抵賴不掉的。而且我們還給他出示瞭早前跟蹤他拍下的照片、視頻,明確告訴他情況我們都已掌握。就算他什麼都不說,堅決不配合我們工作,我們照樣兒可以把他移送法辦。明智些呢,他就應該選擇配合我們抓捕張風雨,將功折罪,這樣法官在考慮量刑的時候,我們還能幫他爭取一下。

還是那個中心思想,在張風雨販毒的種種環節中,每個人都有各自負責的事兒。大傢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但有主犯從犯之分,我們的主要目標就是張風雨,至於他們的罪責,隻要能戴罪立功,都有商量的餘地。

反之,如果由於他們不配合工作,導致張風雨逃脫隱匿,案子總歸是要有人頂的,

是誰誰心裡清楚。張風雨就算跑瞭我們也有機會再抓,把他繩之以法是遲早的事兒。抓得早瞭,就早消除社會影響早結案,他們戴罪立功都有機會爭取寬大;抓得晚瞭,社會影響就更大,造成的影響更惡劣,到時候他們一起見閻王爺,誰他媽都別想跑。

跟張德勝做工作用瞭差不多半小時,張風雨的電話也是40分鐘左右追到的。張德勝告訴他拿到貨瞭,我從電話裡聽見張風雨說好我知道瞭,語氣中透著沉穩與放松。把張德勝押回賓館,我算是小松瞭一口氣,這一天折騰下來,我們一直精神高度緊張。雖然葛志傑、黃新、張德勝仨人被我們摁瞭,我們說服他們配合工作,讓張風雨打消疑心,等他回京,但也隻能說我們離抓住張風雨更近瞭一步。一天沒把他真正抓到,就一天不能掉以輕心。這仨人我們暫時還不能送回局裡,因為張風雨搞不好還會跟他們聯系。所以最後思來想去,我跟局裡請示,人還得跟賓館押著,以防後手兒。

沒多久,張風雨又給葛志傑來瞭電話。葛志傑接電話,我們在一旁聽。張風雨說他打算明天啟程奔廣州,這回來票大的,多弄點兒貨回來。葛志傑按照我們的指示穩住他,一切聽他吩咐。臨掛電話,我聽見張風雨說: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這右眼皮老跳。葛志傑說,哥你是緊張吧?畢竟這回要搞大的。張風雨說不是,就是有點兒不好的預感。葛志傑說,那我明天上雍和宮給您燒兩炷香?都說雍和宮求財最好。張風雨笑瞭。

張風雨是誰?張風雨本身就是個在逃犯,4年前昆泰大廈,200人對50人的一場械鬥,他持槍傷人,跑瞭。說他是悍匪也好,是狂徒也罷,都是因為他身上本就背著大案,橫豎都是一個死,他販毒,就是死上加死。

不好的預感?有時候,人的第六感真的挺奇妙。對他來說不好的預感,卻正是我們的好兆頭。

這回一定要把他摁瞭。兩年多瞭,我們一幫兄弟為這案子有傢不能回,全身心撲進去,就為盡早將他抓獲,早一天就早制止毒品流向社會更多一分。多少傢庭因毒品傢破人亡?我看過的、聽過的,太多瞭。都知道毒品不好,害人害己,但總有人吸毒,有人吸毒就有人販毒,反反復復,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背後,存在的就是巨大的金錢利益。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錢這個東西,特別奇妙。沒有它萬萬不行,你生存不下去。有瞭它,你滿足一個欲望,又會滋生下一個欲望,無窮無盡。有人能掌控自己的欲望,有人不能。而人一旦被欲望所駕馭,往往就會做出愚不可及的事來。譬如,犯罪。愛因斯坦說:有兩樣東西是無限的,宇宙的浩瀚和人類的愚昧。

“這衛生間還真豪華。”李昱剛洗瞭把臉出來,咂著嘴說,“頂咱單位公共廁所那麼大瞭。”

噗,蹲在那兒的葛志傑倒是心大,居然還能樂出聲兒。“笑什麼笑!好好兒蹲著!”李昱剛虎著臉吼。

“你看你,吼什麼。”

我站瞭起來,把大床上那摞靠墊拿瞭仨,扔給地上蹲那三位一人一個。

“咱們是人民公仆,法官沒給定罪之前,他們也都是人民。你們上課沒給你們講什麼叫犯罪嫌疑人啊,這概念你回去再溫溫,溫故知新。哥兒仨,對不住,就得銬著你們,湊合墊墊吧,軟乎兒。”

有人唱紅臉,就得有人唱白臉。這都是手段,畢竟還用得上人傢呢。

正說著,夏新亮拎著兩大袋盒飯回來瞭,我打開一看,米飯炒菜,還真豐盛。我問,你搞這麼復雜幹嗎?他說劉哥今兒是你生日,你是不是查案子太忙,懵圈瞭?嘿!我一拍腦門兒,可不是嘛!怪不得媳婦兒今兒給我來瞭好幾個電話呢。可我忙案子,根本顧不上接。她準是要祝我生日快樂。

我給蹲旁邊兒那仨都撥瞭點兒,讓李昱剛把他們手銬前頭來,方便他們吃飯。

我說:“都吃點兒吧,也算不上啥好的,湊合湊合。等張風雨抓著瞭,到局裡,我掏錢給你們弄點兒好的。”

一夥兒人低頭餓狼似的扒飯,看得出來,都餓瞭。我瞧葛志傑吃得快,又夾瞭點兒扣肉給他,今兒他沒少奔波。

他忽然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劉警官—”他的嘴角抽動,欲說還休。我等他說。

“你抓老張,小心。”

我屏氣凝神,等他接著說。

“剛才你也聽老張說瞭,這回他有種特別不好的預感。其實……他這趟臨走之前,就很不踏實,老覺得不安生。他這趟回哈爾濱,不僅僅是送貨,他還搞傢夥去瞭。”葛志傑說著,沉吟瞭一會兒,“他真敢幹,今天我給黃新送貨遲瞭,他指揮我東西兩頭跑,又讓我給張德勝送貨,就說明他疑心又重瞭。這疑心,沒那麼容易消。所以我估計,他這次回北京,絕對會帶傢夥。你們要抓他,他絕對往死瞭幹!”

這情況先前我們不知道,葛志傑現在說瞭,我反而安心,信任,達成瞭。不得不說,張風雨的第六感很靈驗,他這也算是有備而來瞭。

仰仗這第六感,張風雨行事果然縝密。他一清早就來瞭電話,讓葛志傑去酒店給他開房。我也是頭疼,你說我們押著他們仨,來回來去這麼折騰,就跟手裡攥著拉瞭環兒的手榴彈似的。酒店這事兒辦完瞭,張風雨又支派張德勝去租瞭臺車。

他就這麼顛來倒去地整事兒,弄得我們老得帶著他們仨滿城跑。也是反偵查意識強,或者說,他十分相信自己的預感。怕出事兒,可怕還得硬著頭皮上。吃這碗飯,註定吃得踏實不瞭。

這期間通過張風雨跟葛志傑的聯系,我們掌握瞭他的行蹤。他從哈爾濱出發到廣州,訂瞭一批貨,隨身帶瞭860克樣品。他不敢坐飛機,也不敢坐火車,到哪兒都怕查,所以他隻能倒來倒去。大巴車是首選,人口流動大,身份證核查不嚴格,他很清楚我們難以佈置警力在這樣的地方實施抓捕。張風雨身上背著毒品,一路輾轉到河北,最後直插北京。

這天半夜,張風雨進京瞭,目的地就是他讓葛志傑開的這個酒店。

我們已經四天三夜沒合過眼瞭,囫圇覺都沒一個。你說仨犯人跟我們手上,又是在酒店這麼特殊的地方,誰敢合眼?

由於提前就知道瞭張風雨的計劃,我們在酒店大堂做好瞭佈控,基本全是我們的

人,包括服務員都是我們派人假扮的。特警隊也出動瞭。我呢,跟李昱剛、夏新亮我們仨押著葛志傑、黃新、張德勝他們仨,算是遠離一線。就等抓瞭張風雨,然後

收網。

為這案子,我又是小半個月沒回過傢瞭。媳婦兒發瞭火,一開始還微信追著我罵,後來就壓根兒不搭理我瞭。這說明是氣急瞭,生日這天給我來電話,可能是要緩和,但我因為抓人也沒顧上接。唉,也賴我,出門就說瞭一句我上班去瞭,然後就再沒露面。這麼些年,她跟著我,過的那日子啊,有我沒我全一樣。也不能說全一樣,沒我她還不用去伺候我們傢老頭兒呢。有我更倒黴,這是她原話。

“劉哥,這案子結瞭,咱得喝頓大酒。”李昱剛坐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眼神透過玻璃註視著這座大都市的夜景。

“你怎麼老喝大酒,劉哥得回傢,再不回傢師娘就得打到隊上來瞭。”

夏新亮坐在椅子上,旁邊兒是那仨倒黴蛋,他們一個個兒垂頭喪氣,怕也知道這是跟監獄外面兒看的最後一次夜景瞭,甚至往更壞裡說,是最後一次活著看的夜景。販毒是什麼概念?提頭買命,折瞭就是全完蛋,但偏偏還都抱著僥幸心理。

我接觸過的這類人真不算少瞭,從八九十年代那幫高幹子弟,到新世紀有組織的犯罪團夥。無一例外,他們都認為自己折不瞭。究竟是什麼讓他們懷揣著這種僥幸心理我不知道,我隻看見瞭他們的白日夢,彈指間,灰飛煙滅。

“喝!是得好好喝一頓,反正回傢也是跪搓衣板兒,我就甭上趕著去瞭。”

我們仨閑聊著,就等著步話機來消息通知我們收工,結果,我聽到瞭門外“咚咚咚”的敲門聲。

瞬間,房間裡鴉雀無聲。

我門上掛著免打擾的牌子呢,酒店的人知道我們的安排也不可能來,這是其一。其二,隊友們要聯系一定是通過步話機,誰也不可能缺根弦兒似的就這麼上來。

那外面會是誰?

我打瞭一個手勢,貓腰靠近門鏡。往出這麼一看。壞瞭,是張風雨!他不是應該在大堂就被摁瞭嗎?更他媽讓人崩潰的是,張風雨不是一個人,旁邊還有個高個兒馬臉男。

一瞬間,我的腦袋嗡一下就蒙瞭。思維高速旋轉,幾秒鐘的時間好像什麼都沒想,卻又好像什麼都想瞭。而先於自己的性命,先於妻子父母,首先在腦海裡翻騰的是我的遺憾。在這些遺憾中,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想起瞭那起兒童綁架案。十來個警察天羅地網地佈控,卻眼睜睜瞧著綁匪拿錢跑瞭。那次失敗是我永遠忘不掉的傷痛,而現在,我是不是又要迎來一次失敗?

意識回到當下,我眼前隻浮現出一個字。幹!

放跑瞭他,就全白搭瞭。

可是現如今的情況簡直不能更糟瞭。屋裡,我們仨,再加葛志傑他們仨,一共六個人。那仨都銬著呢,銬得結實不結實?到時候會不會逮著機會沖上來搏命?再者,我跟李昱剛、夏新亮我們仨,仨人就一把槍,在我身上,一把破64。

我猶豫的這幾秒鐘,貓眼兒裡的張風雨掏出瞭槍,隔著門我雖然聽不見,但他擰上消音器的瞬間,我心裡“嘎噠”一聲響。

這是個什麼人?他是持槍傷人在逃犯,是毒梟,是悍匪!他打算幹嗎?情況不對誰出現幹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把身上的槍掏出來遞給瞭李昱剛。論拳腳功夫,李昱剛比夏新亮靈,但考慮到夏新亮性子沉穩應變能力強,我覺得我的決定沒錯。而且李昱剛年紀小,經驗少,夏新亮比他早來兩年,年紀也要長幾歲,刑警隊有個不成文的傳統,一定要保護好小同志。現在我們沒的選擇,大傢擰成一股繩得上,我選擇相信直覺。

“你聽我說,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麼情況,你保你自己,別管我,保你自己!該開槍千萬別手軟。”

然後我就開始跟夏新亮用手勢佈置。我在下邊,你在上邊,昱剛拿著槍,不成就開。

開門的瞬間,我跟夏新亮分別行動,張風雨也是身經百戰,瞬間把槍給端起來瞭,看見我們,他條件反射就扣瞭扳機。

咔咔,沒響。 子彈卡殼兒瞭。

夏新亮已經撲倒瞭馬臉男,馬臉男都沒來得及掏出槍來。我也不含糊,摁!

我畢竟是搞摔跤出身的,當下就去下邊抱張風雨腿瞭,一抱腿就順勢把他放倒在地。按地下背銬的時候,他特別順意地把雙手背在後邊瞭。我心想他是服瞭還是怎麼的,結果銬上銬子的時候,地上掉出一把槍來,64。

“咔嗒”,銬子銬上瞭。我壓在張風雨身上,吼開瞭:“李昱剛!你個小丫挺的!你他媽這時候給我掉槍?腦袋不要瞭吧!”那動靜兒,給邊兒上摁著馬臉男的夏新亮都吼傻瞭。

“我操!劉哥這不是我槍啊!我槍我舉著呢!”

也對啊,要不是李昱剛端著槍,就夏新亮那爛身手,馬臉大漢能坐以待斃?

像是挨瞭迎頭一擊,我感覺眼前一黑。這他媽孫子!這把64是張風雨的!這才是最關鍵的一把槍,因為前邊那把槍是能讓人看見的,也讓人有瞭防備。後邊這把槍就擱在這兒,一點兒反應防備都沒有。沒想到,我任何時候都沒想到還有這個可能性。也就是說,如果剛才張風雨拔槍拒捕,那真是佛擋殺佛,我早就被他崩瞭。

後面兒亂糟糟的,李昱剛聯系瞭一樓佈控的同志們,一大幫子人呼啦啦全來瞭,現場無比嘈雜。我打聽瞭一下才知道,這酒店有直通房間的地下車庫,熟客才知道。怪不得張風雨讓葛志傑給訂這兒的酒店。

媽的這個葛志傑,他不可能不知道,搞不好他就等這出兒呢。張風雨給我們崩瞭,他們就全逃瞭,樓底下的隊友連帶著特警隊全成瞭擺設。

我還真小看瞭這個幹幹巴巴的葛志傑。他能長期給張風雨幹活,不是沒道理啊。但比這些案情分析更先進入我腦海的,是我差點兒死瞭這一事實。就在分毫之間。生和死,往往都在分毫之間。

“你怎麼都是一個死,把事兒撂瞭吧。”

詢問室裡,我盯著他眼睛說。張風雨人銬在椅子裡,腳上也上瞭鐐銬。之前局長他們一幫人都來瞭,來收這些個東西,上面高度重視這個案子,因為這是這些年來鮮有的特大販毒案。我們不是沿海城市,之於內陸城市來說,這個規模確實前所未有。我們在他包裡繳獲瞭3.1公斤毒品,其中有860克是冰毒,剩下的是麻古。

除瞭毒品,還有三把槍。張風雨手上一把,腰後別著一把,馬臉男拿著第三把。也就是說,當時,張風雨跟馬臉男兩人持槍三把,而屋內仨警察,仨人就一把槍。我的天,要不是我們反應快沖上去,不遲疑,配合緊密,全得被幹死。真行,真可以,我這倆小徒弟,靠得住!

而這個馬臉男是誰呢?是張德軍。張德軍何許人也?也是一掛號的悍匪,不比張風雨弱,也是大哥級人物,主要是以兇狠出名,殺人不眨眼,身上背著的案子哪一件都不是小事。他藏匿許久,這回等於摟草打兔子,一股腦全給逮瞭!

我們通過對張德軍的審問得知,他與張風雨兩人是老相識,這回張風雨到瞭河北,左思右想怕出事兒,就叫瞭張德軍跟他一起行動。別看都是土匪流氓,可他們講義氣,兄弟叫,必須上。張德軍認識張風雨多年,知道張風雨是悍匪,但並不知道他販毒。張德軍原話是,要知道小老哥幹這個,我他媽就帶一幫兄弟滅瞭你們丫挺的,全他媽突突死!殺人殺紅瞭眼的人,最不怕殺人。這也算實話瞭。

“你牛逼什麼啊!”張風雨情緒很激動,“也就是當時我手軟,沒給你開槍崩瞭,你現在才能站在我面前說話!”

“你為什麼手軟啊?”他情緒很激動,我跟他對話,也算不上平靜,“今天你橫豎都是死,第一持槍三支,第二這麼多毒品,第三這裡是首都。你肯定是死。現在我就是給你一把槍,我告訴你,你也不能開,為什麼?我是貓,你是鼠,你看著我都害怕,你要有僥幸心理,你肯定怕。”

他瞪著我,就是不願意承認他怕。

“實話告訴你,我抓你,也害怕,但是我心裡有底,我心裡有什麼底?槍我沒你多,你又是持槍傷人罪在逃,你不要命,但是我必然要抓你,我是貓,你是老鼠,我不信你不怕。別跟我耍狠,我比你狠。你端兩把槍,我赤手空拳,我沒躺酒店地上嘩嘩流血,你倒是坐在我們審訊室裡吹起牛逼瞭。”

這是繼抓捕現場後,我倆在訊問現場的又一次針鋒相對。

其實他也知道,事情到瞭這一步,橫豎都是死,這事兒說也得死,不說還是死。我反復對他說,你把這個事原原本本給我交代瞭吧。

僵持不下瞭一陣子,我又對他說,既然都是死,死都要死瞭,你幹瞭這麼大事兒,你把它帶進墳墓,誰也不知道,你圖個什麼呢?名留千古你沒機會,遺臭萬年也比默默無名來得有意思吧?他抬眼皮看向我,嘴角露出瞭一抹狡黠的笑。

我知道他肯定得說,他都已經滿盤皆輸瞭,早說晚說也是說,不如趁早全說瞭。我的工作就是讓他在最短時間內,把一切倒幹凈。

這期間為瞭讓他開口,我甚至騙他說,張德軍說瞭,你坑他,他不知道你販毒,要知道,他絕對不跟你來,把自己撇得幹幹凈凈。張風雨看著我,朝我喊瞭聲:你放屁!扯他媽什麼犢子!張德軍能跟你說這?他那性格,準叫囂著要突突瞭你們!我有些訝異。

張風雨死盯著我,又說道:“他確實不知道我販毒,我叫他來,是我有預感,不好的預感,所以我才叫上他。他跟販毒沒關系。這都我的事兒,你別往他身上擱。”然後,他才開始交代情況。他反反復復地跟我說,我就知道要壞事兒,我就知道,我那右眼皮跳的,沒那麼跳過!

在審訊張風雨的過程中,我負責訊問,夏新亮負責記錄,張風雨滔滔不絕地吹噓著自己的“光輝事跡”,我卻在想葛志傑的事兒。他到底知不知道張風雨會從地下車庫上來?我一度以為自己掌握瞭他,實則我也被他所掌握。這其實挺讓我後怕的。我是貓,他是鼠,道不同不相為謀,哪怕有共同的利益,也是為利而來,利盡而散。我是貓,他是鼠,我遵守諾言是理所當然,他背信棄義又何嘗不是天經地義?我早已過瞭天真的年紀,我也從來不幼稚,但葛志傑以命換命跟晶晶姑娘的愛情似乎麻痹瞭我。他也許是個好男人,但這不代表他是個好人,或者說,他想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選擇當個好人。有的人,註定要過刀口舔血的日子。

聽張風雨把事兒撂清楚之後,我媳婦兒來電話瞭,在此之前她已經好一陣子不搭理我瞭。我離開訊問室走到大院兒裡,聽見她跟我說:我懷孕瞭。下一句是:你生日那天,我打電話給你,就是想把這消息當作最好的生日禮物送給你。

一瞬間,都不知道為什麼,我像一隻泄瞭氣的皮球,整個人都軟瞭。抓人時候的臨危不懼也罷,審問時候端著的氣魄也罷,全都像幾個世紀前發生的事兒瞭。整個世界忽然沒瞭聲響,像被抽真空後壓縮的扭曲狀態。這具體是為什麼,我不知道。是犯人歸案瞭嗎?是我要當爸爸瞭嗎?

包括後來我們局長和那幫廳裡的領導過來跟我握手,包括夏新亮來,說叫我去接受媒體采訪,我都還在那個狀態裡。

我說算瞭,采訪你們安排別人吧,我不知道為什麼沒勁兒瞭。夏新亮問我,是因為搞案子搞這麼些天沒睡覺吧?

我也沒接話,徑直往休息區去瞭。

我還在想一個問題,這究竟是雙喜臨門,還是我兒子給我救瞭?我甚至想到與張風雨隔著一扇門面面相覷的那一刻,想到他手上的黑傢夥端起的那一刻,我回憶起那件綁架案,兒童綁架案,竟有種冥冥之中的迷信感油然而生,它多麼像一個啟示。可能那一刻,我與我尚未出世的兒子心靈相通瞭,他也許是借著我記憶中的孩子之身影鼓勵我要堅強,鼓勵我要不留遺憾?

往沙發上那麼一躺,我就像一具行屍走肉,太陽照在臉上都抬不起胳膊來遮,整個人都處於一種廢瞭的狀態。

我累瞭七天七夜,為這案子我兩年沒怎麼回傢,就這麼搞,最後拼命的,眼都不帶合的,就上去幹瞭,就是不敢合眼。從警以來,我都在思考一個問題。我是個警察,我也是個人,是個人就有妻兒老小。當警察我敢拍著胸脯說咱沒愧對過人民,可回到做人這個層面上來,這胸脯還能拍得起來嗎?

我一直想知道,是人性重要,還是說我這個名聲重要,工作重要,抑或是傢庭更重要些,現在又有瞭新問題,我未來的孩子,他該有多重要。

其實我到現在都有點兒不敢相信,我要當爸爸瞭。因為我們要孩子要得很艱難,有先兆流產,有胎停育,為瞭這個孩子真是折騰瞭很長時間,終於有瞭,肯定興奮,可是這個當口給我打電話……

你說別人媳婦,哪個不是丈夫陪著上醫院做檢查的,就算沒陪著,下班回去也當時就能聽說吧?我呢,可倒好,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從打結婚就不著調。

這幾年過下來,我們聚少離多,還是長久地見不著。現在,孩子來瞭,我意識到,在我的警察生涯當中,該有所改變瞭。但是我又不願意放棄,我覺得我的靈魂和肉體在那兒,幹別的我也不會。我覺得搞案子是一種樂趣,那種樂趣,不是其他東西可以替代的,那是我一生的成就感。說真的,如果有一天等我老瞭,白發蒼蒼瞭,我抱著我孫子,孫子問我,爺爺你幹嗎的?我就跟他說,我當警察。他問,那你當警察抓過幾個壞人?我就笑著對他講,我告訴你,爺爺抓的壞人很多,我給你講,講到你20歲都可以。這就是我所謂的成就感瞭,就這麼簡單。

“劉哥,您怎麼躲這兒清閑呢!”李昱剛解著襯衫扣就進來瞭。“清閑個屁。累得都合不上眼。”

“那您也得先把眼睛閉上啊!”“閉不上,美!”

“美什麼呀!”我瞧著他拿瞭毛巾出來,不用說,準是要去洗澡。

我躺在沙發裡,翹著腳晃來晃去,“我兒子,肯定是老天爺給我派來的福星,知道他爹昨兒個抓人,他保護我來瞭!兩槍沒響,就是保護我來瞭。我這個兒子真是我的福星,當時那兩槍要是開瞭,我一準就over瞭。”

李昱剛那表情,極其豐富,愣瞭幾秒鐘才張嘴:“劉哥,你怎麼還沒睡著就說胡話呢?”

“你師娘,懷孕瞭!”“靠!真的啊!”

“這他媽能瞎說啊!”

“哎喲,您看您,懷孕不滿仨月不讓說!”“迷信。”

“不是,而且怎麼就是兒子呢,你怎麼知道不是閨女啊?”“就是兒子,我就是知道。我一會兒夢裡就能看見他。”

李昱剛懶得和我掰扯這些,小年輕表情嚴肅瞭起來,突然鄭重其事地給我鞠瞭個躬。

這可嚇瞭我一跳,險些從沙發上蹦起來,“你這是幹啥,你師娘懷孕瞭,你給我鞠躬幹嗎!”

李昱剛直起腰來的時候,臉上又有瞭笑意,他說:“劉哥,咱們抓張風雨的時候,您為啥要把唯一的那把槍給我啊?”

我瞥瞭他一眼,重新坐瞭回去,“那是規矩,你們師爺教我的。到瞭危急關頭,保護小同志也是我們這些老傢夥的義務。”

“可是夏新亮也是您徒弟啊,您怎麼不給他?是不是您比較稀罕我?”

“我沒那麼多彎彎繞繞,小夏比你入隊早兩年,所以我把槍給瞭你,就這麼簡單。”李昱剛撓瞭撓頭,“劉哥您說的簡單,可我當時……真的是嚇傻瞭。說出來我都嫌丟人,都給您當徒弟好幾年瞭,關鍵時刻還是犯怵。”

我沒再打擊他,“這是人之常情,我第一次拿槍那會兒,比你強不到哪兒去。如果不是你們師爺,我隗哥一直護著,估計我能讓那幫犯罪分子活撕瞭。這也是咱們刑警必須有師父帶著的緣故,直到你能獨當一面瞭,才能真的出師。”

李昱剛點瞭點頭:“劉哥,師父,下回再遇到這種情況,您把槍給夏新亮吧。”“為啥?”

“他身子骨比我弱,抓完張風雨之後小臉煞白,也嚇得不輕。以後再有這種情況,

我護著您倆,或者咱倆護著他就行。我不想當累贅。”

“誰說你是累贅瞭?”我心裡說不出啥滋味,“你和小夏都是好警察,是我帶過的好苗子。”

李昱剛被我逗笑瞭,又恢復瞭以往臭屁的模樣,“那您再說說,是我比較好,還是夏新亮比較好?”

我瞪瞭他一眼,罵道:“滾蛋,還洗不洗澡瞭!”

《一個刑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