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暗戀者的救贖

宋誠拿出工作證,又將李珊珊傳來的朱鶴汽車照片給保安看,保安一看就說那輛車已經進入別墅區域,但不知具體是哪一棟。宋誠立刻跑向別墅區,並通知鄭新即刻趕來。別墅區的第一排共有四棟獨棟,是整個小區位置最好的,不但分屬各傢的草坪面積更大,前面更有一條溪水,水質清澈。

朱鶴會在這四傢中的哪一傢呢?第一傢和第四傢露臺上都晾曬著衣物,可以排除,第二傢和第三傢都像是很久沒有住人的樣子,唯一的區別是第二傢每扇窗戶都窗簾緊閉,第三傢則隻有二樓主臥拉著窗簾。

按照保安說的時間,朱鶴大概已經進入有四十分鐘瞭,留給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少。宋誠快步跑向第三傢,他和小蘭去看二手房時,曾看到某棟房子窗戶上貼滿瞭報紙,中介解釋說是因為房子裝修過,害怕陽光損傷傢具,那麼第二棟別墅全都拉著窗簾,很可能也是同樣原因。更何況,朱鶴說過自己喜歡看窗外的美景,應該不會將窗簾全部拉上。

宋誠越過柵欄,走到車庫旁,車庫門並沒有完全關上,他看到瞭朱鶴的車子,仔細觀察後,發現後門旁的窗戶沒有鎖死,便爬瞭進去。樓上有音樂聲傳來,朱鶴果然就在那裡。宋誠小心翼翼走上樓梯,趁著音樂的起伏,他打開一條門縫,看到朱鶴正拿著手機拍攝躺在床上的黃蕓。

趁著朱鶴轉換拍攝角度的空隙,宋誠悄悄推開門,慢慢靠近他,一把扼住瞭他的脖子。宋誠的餘光瞥見瞭昏迷在床上一絲不掛的黃蕓,有些吃驚,稍微放松瞭手上的力度,卻被朱鶴敏銳察覺,左手肘部用力頂向宋誠的前胸。宋誠應聲倒地,朱鶴回過頭來,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宋誠。他不由得遲疑瞭,怎麼會有警察,現在該如何收場?可還沒等他想清楚,就挨瞭宋誠重重一拳,被打倒在地。宋誠並未罷手,撲瞭上來,又是幾拳,朱鶴的鼻子、嘴角都出瞭血。

“衣冠禽獸,她還那麼小!”宋誠嘶吼著,見朱鶴不再抵抗,便站起身走到床邊,拿起被子蓋到黃蕓身上,用手探瞭探黃蕓的呼吸,大聲喊著她的名字,卻都沒反應。宋誠猜想她被迷暈瞭,轉身想質問朱鶴用的什麼迷藥時,嘴巴卻被一塊毛巾堵住,頓時失去瞭知覺。

迷藥不會持續很長時間,必須想辦法解決現在的麻煩。朱鶴用手碰瞭下嘴角的傷口,血還在流,他有些懊惱自己操之過急瞭,隨後便苦笑,如果能夠忍受住欲望,那他又怎麼會這麼狼狽?他看瞭一眼宋誠和黃蕓,走到隔壁的衛生間,用清水擦拭傷口,抬起頭看向鏡子,才發現自己臉上有多處血痕。該怎麼辦,難道把他們兩個都殺瞭?他搖搖頭,不,不能這麼做,這樣做肯定死路一條,但這次想全身而退已經不可能瞭。他恢復理智,隻能先毀掉所有的證據,然後待黃蕓清醒後,盡量安撫她,讓她的口供有利於自己,這樣最多犧牲道德口碑,這是最好的方法瞭。那個手機不能留瞭,他還真有些舍不得。朱鶴關掉水龍頭,快步走到主臥,他做夢都沒想到,眼前是俞笑,她正彎下身,撿起手機,無比震驚地看著他。

“你做瞭什麼?”俞笑壓制住內心的悲憤。

“笑笑,聽我說,這隻是一個誤會。”朱鶴揚起雙手想拿回她手上的手機。

“別靠近我。”俞笑警覺地往後退瞭一步,怎麼會這樣,她來這裡的目的是阻止丈夫朱鶴的罪行,不讓他成為破壞傢庭的人,可如今黃蕓、宋誠都倒在地上不知死活,一切都難以挽回。她在傢裡抽屜的暗格中發現瞭這個小區的物業卡和鑰匙,便猜到朱鶴會在這裡。她本以為自己可以拯救這個男人,拯救這個傢庭,就像四年前那樣,但她還是晚瞭。

“你要怎麼收拾?”

朱鶴見俞笑的語氣緩和瞭,便說:“我有辦法,你先把手機給我。”

“不行,你該不會想殺瞭他們吧?”俞笑的聲音開始顫抖,她想到瞭倒在血泊裡的張怡然,那是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的場景。

“不會的。”朱鶴右手伸進口袋,捏起那塊浸泡過迷藥的方巾,想上前一步試圖安撫俞笑,一隻腳卻突然被人抓住。朱鶴低頭一看才發現,抓住自己的正是宋誠,他竟然清醒瞭。宋誠一用力,將朱鶴拽倒在地,二人扭打在一起,站在一旁的俞笑一臉不知所措。可兩個人誰也沒能占到便宜,竟然僵持住瞭,都動彈不得。

宋誠的聲音有些虛弱:“快出去喊人,他是一個惡魔!”

“笑笑,把手機毀掉,毀掉它!”朱鶴見俞笑並未行動,“笑笑,我都要做爸爸瞭,你要做媽媽瞭,我們一傢三口重新開始!”

“你、你怎麼知道我懷孕瞭?”

“劉欣告訴我的,她看到你在書店買瞭懷孕的書。”朱鶴見俞笑並未說話,心裡著急,“笑笑,我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你以前那麼愛我,為我做瞭那麼多事,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什麼都知道的,隻是沒告訴你,藏在瞭心裡而已!”

宋誠看到俞笑被朱鶴說動,心裡滿是焦急,可他自己卻已沒有力氣再說話,並感覺隨時會陷入昏迷。

俞笑舉起手機,準備往地上狠狠砸的時候,看到瞭宋誠無可奈何的表情,還有朱鶴露出的笑容,即便在婚姻的疲倦期,她也覺得朱鶴的笑容是天下最美的,但此時她卻感到瞭一陣惡心。

“啊!”俞笑突然毫無征兆地怒吼一聲,雙手死死捂住嘴巴。手機瞬時跌落在地上,屏幕登時碎裂,兒時的記憶如同這碎裂的屏幕一一閃現。

夏日,一個戴著口罩的男孩氣喘籲籲地站在塵土飛揚的操場上,電臺的天氣預報說,這是江城近三十年來最炎熱的夏天。男孩面前,一個女孩和另一個男孩扭在地上,二人互相牽制,動彈不得,身上沾滿瞭塵土,小腿、小胳膊、臉上都滿是劃痕,滲著鮮紅的血色,看樣子都隻是五六歲的模樣。

女孩子紮著馬尾辮,一臉的倔強,這場搏鬥已讓她精疲力竭,但她依舊氣鼓鼓的:“臭東東,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欺負人!”

男孩不甘示弱:“你才是臭笑笑,我們男人之間的事用不著一個女的來管。”他們兩個不約而同地望向面前戴口罩的男孩,笑笑說:“你還不來幫我,快呀!”

東東著急瞭:“你要是敢幫她,我們可都不跟你玩瞭!”

口罩男孩依舊一動不動,從他記事起,媽媽就說他有病,整天都要戴著口罩,因此他沒有玩伴,所有傢長都覺得,這樣一個戴著口罩的男孩說不定有什麼傳染病。每當他想靠近的時候,別的孩子就會被傢長立刻帶走,並投來異樣的眼光。時間長瞭,孩子們也知道他好欺負,幾個男孩總會捉弄他,甚至是打他,這個叫東東的男孩就是其中之一。就在剛才,東東搶瞭他的包子,剩下一口故意扔在地上,還踩瞭幾腳,要讓他吃下去時,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女孩一把搶過那口包子,扔在瞭東東身上,兩個人便扭打在一起。

“大宇,回傢吃藥瞭!”遠處傳來奶奶的聲音,口罩男孩連忙跑開瞭。

笑笑很吃驚:“喂,你怎麼跑瞭!”她一說話,就泄瞭氣,被東東占瞭上風。東東坐在笑笑身上,幾個拳頭下去:“叫你給他出頭,叫你給他出頭!”

王大宇回頭看到笑笑即便被打,還依舊倔強的臉,跑得更快瞭。自此他一連三天沒有出現在那個廢舊空地上,相比東東,他更害怕看到那個女孩子。

第四天,王大宇戴著口罩重新出現在他們面前。小朋友們早知道瞭這件事,跟在他後面唱著:“大宇是個膽小鬼,怕風怕雨怕打雷。

這時,那個女孩出現瞭,王大宇想逃回傢,卻被女孩攔住。她拉著他的手,站在那幫小朋友面前,大聲說:“難聽死瞭,你們都唱反瞭,是這麼唱的,東東是個膽小鬼,怕風怕雨怕打雷!”然後她大喊一聲“快跑”,便拉著王大宇的手使勁向前跑。

跑著跑著,王大宇不小心跌倒瞭,女孩連忙拉起他,繼續向前跑著。王大宇從來沒跑過這麼遠,他感到很累,卻很舒暢,將其他小朋友都甩在瞭身後。

“我叫俞笑,你可以叫我笑笑。”俞笑等瞭一會兒,可是王大宇並不說話,“你怎麼不說話,你是不能說話嗎?”俞笑稚嫩的臉上沒有瞭笑容,隻剩下擔憂,“那天我沒有討厭你,我媽媽說,你是被欺負慘瞭,所以不敢幫我。”俞笑想讓這個男孩開心點。

兩個孩子不再說話,一起坐在地上,看著夕陽,之後手拉著手回傢。分別時,王大宇看著俞笑離去的樣子,呆呆地站瞭很久,幼小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來自親人以外的關愛,原來這個世界可以這麼美好。

此後的一個多月,他們一直在一起玩,小夥伴們也不會欺負王大宇瞭,俞笑不會知道,這是王大宇整個童年中唯一有玩伴的時光。

快告別暑假的那一天,俞笑閃著亮晶晶的眼睛問:“你戴著口罩熱嗎,可以摘下來讓我看看你嗎?”

王大宇想起奶奶的告誡:“如果你摘下口罩,就會傳染給看到你的人。”嚇得他往後一站,搖搖頭,然後小聲地說:“你會忘記我嗎?”

俞笑露出倔強的表情:“不會的。”“但你不知道我長什麼樣子。”

俞笑從頭上取下一個鑲嵌著兩隻蝴蝶的發夾,塞到王大宇手上:“這是我最喜歡的蝴蝶發夾,給你,以後拿著這個我就認出你瞭。”

“所以你會和我做一輩子的朋友,對不對?”王大宇很害怕被拒絕,“永遠不會放棄我?”

“當然,我們要做一輩子的朋友,永遠不分開。”俞笑摸瞭摸王大宇的頭發和額頭,“你的眼睛這麼漂亮,我一看到就肯定會想起你的。等你病好瞭,拿下口罩,給我一個微笑好嗎?要像太陽一樣燦爛才行。”

王大宇使勁點瞭點頭,兩個人都不知道,這是他們那個夏天在一起的最後一天。

原來,這就是王大宇毆打秦札的原因。

原來,這就是王大宇在警局突然沖自己微笑的原因。

“四年前的那個清晨,你去瞭瓦胡同?”俞笑的聲音異常冷靜。朱鶴絕對不會犯這樣的錯誤:“笑笑你在說什麼?我沒去過。”

“那為什麼你會在QQ群裡說要去瓦胡同晨跑,為什麼跟你認識的張怡然會死在那裡?你不但跟她認識,還救過她,為什麼卻要一直否認?為什麼我說要去瓦胡同看新房子,你就緊張地撞到柱子?”俞笑一口氣說完,但朱鶴神色未變,多年的高管經歷讓他即便在這麼棘手的環境下也能鎮定自若。

她決定賭上一把:“這手機裡肯定有答案,難道你以為我是想害你?我對你怎麼樣,你都懂的,我隻不過是想知道真相,不管怎麼樣,我都願意和你並肩作戰,況且我都有瞭你的孩子,醫生說這將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以後再也無法生育瞭。”

朱鶴掙紮著。

俞笑繼續說:“你知道嗎,四年前,我看到瞭你逃跑的背影,但我沒有告訴警方,因為我想保護你。難道我現在成瞭你的妻子,你孩子的媽媽,就會出賣你嗎?”

朱鶴感到宋誠的力量正在減弱,隻要先穩住俞笑即可。俞笑說得很對,即便不承認,手機裡的秘密還是會被曝光的:“是的,那天我是去瞭瓦胡同。”

“所以王大宇是無辜的,張怡然是你殺的?”朱鶴點瞭點頭。

俞笑跌坐在地上,痛不可抑。“啊……”她拼命嘶吼著。

被喚醒的多年前的記憶,讓她終於知道王大宇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天的清晨。陳文說過,事發的前一天,王大宇曾去跟陳文告別,因為他在政府的幫助下找到瞭新工作,並說還有一個人需要去告別。現在想想,他想告別的那個人應該就是自己吧!而那天自己拒絕歐陽琪的求婚後徹夜未歸,在街頭失神落魄,想必都被王大宇看在眼裡。他擔心自己會出事,才偷偷跟到瞭瓦胡同,也遇到瞭倒地的張怡然。

原來自己才是真正不可饒恕之人,四年前,僅憑王大宇的犯罪前科就將他當作真兇,為保護暗戀的朱鶴不受案件牽連,隱瞞瞭可能存在的逃跑身影,讓王大宇陷入絕境;四年後,當得知王大宇的故意傷人罪完全因自己而起時,卻一直逃避,甚至希望不知道這一切;但此刻她才明白自己的自私,讓罪惡的朱鶴不但沒有受到法律的嚴懲,還成為危害像黃蕓這樣的無辜少女的定時炸彈,更害死瞭王大宇。

但王大宇為什麼要認罪?為什麼……他才三十多歲,本該擁有全新的生活,開始新的人生,他為什麼要認罪……

她突然想起小蘭說過,在看守所裡,王大宇幾乎不說話,卻唯獨主動問過“413案件”殺人犯徐達江為什麼要殺人。徐達江的回答是:不能讓目擊證人有機會指認他。

俞笑瞬間淚水狂奔,死死捂住嘴巴,即便因為自己的偽證讓王大宇陷入絕境,他還擔心著自己,害怕如果死死咬定兇手另有其人,真正的兇手會像徐達江那樣殺掉唯一一個目擊證人,也就是自己?

一定就是這樣。

王大宇看不到未來,看不到希望瞭,所以才選擇用最後的生命來守護俞笑,而讓他看不到希望的人卻正是他一直關心著的俞笑。

她無法原諒自己,站起身,對朱鶴說道:“遊泳的魚。”

“笑笑,你說什麼?”朱鶴的表情有些勉強。

“我知道遊泳的魚就是你,好的,現在就讓我來幫你擺脫。”俞笑揮起拳頭,重重砸向朱鶴,像當年要保護王大宇那樣,用盡全力,卻不料被朱鶴躲開,她摔倒在地,宋誠也被朱鶴一腳踢開。

《暗戀者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