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頭捏得指節泛白,懷玉低頭看著身下這人,下意識地就伸手上去,放在瞭他的咽喉間。五指微張,隻要用力收攏,就能掐他個姹紫嫣紅!
然而,旁邊的護衛乘虛動作比她想法還快,一刀橫在她喉間,怒喝道:“你幹什麼!”
微微一頓,懷玉猛然驚醒。
身下的人一雙墨眸安靜地看著她,完全沒有要反抗的意思。不是因為反抗不過,而是以她現在這樣子,壓根造成不瞭什麼威脅。
她的手已經放在瞭他脖頸上,這動作危險得很,旁邊的乘虛已經沉瞭臉,似乎等她再動一下,他的刀就抹瞭她的脖子!
情況不太妙。
眼珠子一轉,懷玉立馬放柔瞭表情,尖銳的五爪轉瞬變成柔軟小手,順著這人的脖頸往胸口一摸,眨巴著眼道:“這位公子,真是好生俊俏啊~”
“……”
江玄瑾原本冷靜的表情,被她這不知廉恥的一摸,摸裂瞭。
眉峰攏起,眼裡也有瞭厲色,他撐地起身,毫不憐惜地將身上的人給摔瞭下去。
“啊呀!”懷玉落地,滾瞭兩滾,差點撞著後頭的墻。
“公子好兇啊!”委屈地爬起來,她捏著嗓子道,“對嬌滴滴的女兒傢,哪能這樣粗魯!”
就這不知廉恥的模樣,還嬌滴滴的女兒傢?江玄瑾聽得直搖頭,拂袖揮落衣袍上的紙錢,皺眉看著她。
懷玉假笑著回視他,心裡的波瀾卻是一時難平。醒來就能撞見殺瞭自己的人,這也算一種緣分。隻是可惜,她現在完全沒有報仇的機會。
沖動乃莽夫,智取才是上計,既然沒有機會,今日就且放過他吧,來日方長。懷玉很想得開,拍拍裙子上的灰,大方地道:“要是別人,我可不會善罷甘休,但看公子這般風姿動人,就算瞭吧。”
說罷,還朝他揮瞭揮手:“後會有期啊。”
分明是她從天而降砸著瞭他,這話說得怎麼倒像是她原諒他的過錯一般?江玄瑾聽得有點茫然,甚至低頭思量瞭一番自己錯在何處。
還沒思量出個結果,面前的人就“嗖”地一聲往前跑瞭。
“你站住!”他皺眉。
李懷玉當然不會站住,不僅不站住,還跑得更快,三步並兩步,直接擠進瞭官道邊的人群中。
她是出來看自己的棺槨的,哪有那麼多精力跟殺不瞭的仇人糾纏?
送葬的軍隊從宮裡出來瞭,官道兩邊圍滿瞭看熱鬧的百姓。懷玉擠到前頭的時候,運棺槨的車剛好從前頭經過。
高高的八駒梨木車,上頭一方楠木棺槨泛著幽暗的光。白綢挽成的花結在棺槨四周飄飛,棺槨前頭的兩側,白色的喪燈晃來晃去,上頭寫著大大的兩個字——
丹陽。
不是做夢,也不是誰在拿她開玩笑,丹陽長公主當真出殯瞭,她卻莫名其妙在另一個人身上活瞭過來,在這裡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葬禮。
“咚——”前頭運著的喪鼎響瞭一聲,一把錢紙被高高揚上天,又翻飛著四散落下來。
四周的百姓都覺得晦氣,嘴裡一連兒地“呸”著,將紙錢拂開,懷玉卻站著沒動,任由一張紙錢蓋瞭自己的眉眼。一片嘈雜聲中,她恍然又聽見瞭懷頌的聲音:
“皇姐,司馬丞相不是你殺的對不對?朕知道,你不可能殺他!”
“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天理昭昭,總有正邪對錯。是你,朕不會姑息;不是你,朕則必定護你!”
護她嗎?李懷玉回神,低笑出聲。
這朝堂中事,從來沒有懷頌想的那麼簡單,瞧瞧,她信瞭他一次,就被人陷害至死,多慘痛的教訓啊!
隻是不知道,她這一死,懷頌到底有沒有想明白,能不能繼續將李傢的天下繼續撐住?
她怔愣地出著神,身邊的百姓卻是揣著袖子議論紛紛:
“瞧這陣仗,竟然比司馬丞相出殯的排場大。”
“呸!排場大有什麼用?司馬丞相死的時候萬民跪送,你看看這長公主有什麼?大傢可都嗑瓜子看戲呢!”
“可惜瞭那上好的金絲楠木,何其無辜要葬這個骯臟畜生!”
“司馬丞相在天之靈也該安息瞭,害死他的人終於遭瞭報應!”
聽著耳邊的罵聲,李懷玉就著紙錢抹瞭把臉,佯裝憤怒地跟著罵一句:“是啊,報應!”
旁邊的百姓看瞭看她,紛紛贊賞:“這位姑娘看來也是心懷正義之人。”
“想必也被丹陽公主迫害過吧。”
“沒錯!”李懷玉重重點頭,“她奪我自由毀我名聲,害我殫精竭慮勞累八年,實在可惡至極!”
這麼慘?百姓們看她的目光頓時充滿瞭同情。
李懷玉也有點同情自己。
八年一場荒唐夢,贏得身後薄幸名啊。不過流芳隻得百世,遺臭卻能萬年,這樣一想,嘿!她不算虧!
咧嘴擠出個笑來,懷玉目送那棺槨從她面前過去,還是忍不住伸手,朝它揮瞭揮。
辛苦你啦,丹陽。
喪燈被風吹得打瞭個圈兒,丹陽二字來回晃悠,像是也在朝她揮手一般。
懷玉紅瞭眼,轉身就想走。
然而,就在此時,遠處人群騷動,驚叫聲若平地春雷般炸響——“快閃開!閃開!”
幾團巨大的稻草被點燃,燒成烈焰高漲的火球,倏地就從官道旁邊的屋簷上滾落下來,朝送葬軍隊中央的棺槨方向壓去。
“著火啦——”
尖叫聲四起,官道兩邊的百姓慌忙躲避,那些個火團子一路直滾,引燃路上翻飛的紙錢,火勢頓時蔓延。
送葬的護衛隊慌瞭,前頭不少人拔瞭刀,中間的護靈人紛紛捏著刀鞘去擋那火球,然而四周都是紙錢,火勢洶湧,擋無可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棺槨上的白綢也燒起來。
“救火,快救火!”
方才還井然有序的送葬隊伍,頃刻間亂成瞭一團。李懷玉在旁邊愣愣地看著,等明白發生瞭什麼之後,啞然失笑。
她這是多不招人待見啊?竟然連出殯都不得安生,不是說死者為大嗎?那些個人是連這規矩都不顧瞭?
嗖嗖嗖——
像是印證她這想法似的,滾落火球的屋簷後頭瞬間就躥出瞭一大群蒙面人,個個持刀,身手極快,如蝗蟲過田般地撲向她的棺槨。
“護靈!”虎賁中郎將大喝一聲,一時間官道上所有武將統統刀劍出鞘,迎上這一群不速之客。
然而他們這措手不及的,哪裡抵得住人傢的有備而來?蒙面那一群人分作三隊,兩隊一前一後將棺槨前後的護衛切開廝鬥,中間一隊帶瞭鐵鍬,竟直接沖上八駒梨木車,手腳極快地撬開她的棺槨。
咔!
懷玉聽見瞭這沉悶的一聲響,看著面前那些近乎瘋狂的蒙面人,想笑,卻扯不動嘴角。
是瞭,她活著的時候得罪瞭那麼多人,人傢哪裡會讓她安安穩穩地下葬?定要將她屍體拖出來,五馬分瞭才好!
說來也慘,她堂堂長公主,活著的時候就沒聽過幾句好話,死瞭也不得安寧。就連那送葬的虎賁中郎將,心裡怕也是盼著她下場淒涼的,這不,連攔都沒使勁攔,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棺蓋被一群人緩緩抬起來。
看著那高高揚起的棺蓋,李懷玉喉嚨有些發緊,目光掃過那一群表情麻木的護衛,拳頭捏緊,又無奈地松開。
罷瞭,罪有應得麼,天下人都覺得她該是這種下場,那她就該是這種下場,還有什麼不平的呢?
深吸一口氣,她扭頭,不忍再看。
然而,這一扭頭,面前竟然有一襲青珀色的衣袍凌然而過。衣角被風扯得翻飛,上頭繡著的水紋像是活瞭一般泛成漣漪,晃花瞭她的眼。
李懷玉一愣,順著這抹影子看過去。
那頭情緒激動的蒙面人正舉著她的棺蓋要往街上扔,倏地卻覺得手上一重,一股猛力襲來,抵擋不及,竟是松瞭手。
“呯”地一聲,棺蓋重重落回原處,震起幾片香灰。
眾人愕然,呆愣地抬頭,卻見棺槨上頭落下一人,青珀色的袍子翻飛,身姿瀟瀟,瞧著像個翩翩貴公子。可這公子氣勢大得很,定足踩在棺蓋上,那棺蓋便沉如泰山,再難撬動。
他信手拂開燒著的紙錢,站穩收袖,眼神凌冽地斥瞭一聲:“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