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引狼入室

寧婉薇初得他寵幸,是沾瞭皇姐的光。

那是兩年以前的一天,江玄瑾還在禦書房裡教他《帝王策》,正說到“不殘手足,不毀血脈”之時,李懷麟抬眼問:“那皇姐殺瞭平陵君該怎麼算?”

江玄瑾頓瞭頓,說:“所以她受萬人唾罵,理所應當。”

李懷麟很清楚當時自傢皇姐就躲在暗處偷看,他是故意這麼問的,以舒緩自己心裡怎麼也散不開的恨意。

可,看著皇姐真的傷瞭心,黯然地走瞭,他又覺得難受。

這種難受在看見寧婉薇的時候找到瞭解決的辦法。

寧婉薇長得跟皇姐有幾分神似,他從百人之中將她挑出來。輕聲問她:“要朕如何,你才會高興?”

她當時是被他嚇傻瞭的,呆愣愣地看著他,半晌也沒能說出話來。

不過等緩過神來,她跪在自己面前說:“能伴君左右,妾便高興。”

好,李懷麟應她,接她入後宮,給她封貴妃,每晚都賴在她的宮殿裡,要她學皇姐一樣給他哼曲兒哄他入睡。他給皇姐使瞭絆子,就去賞寧婉薇東西,他設瞭陷阱要害皇姐,就越加地寵寧婉薇。皇姐死後。他更是將她寵得冠絕六宮。

可是寧婉薇從來沒有得意忘形過。

她像是很清楚他的寵愛是來自哪裡,懂分寸地侍奉著他,安慰著他,從來沒有奢求過什麼。

漸漸的,李懷麟發現,他看她的時候,已經很難恍惚地看見皇姐的影子瞭。面前這個人是她,是個一心一意對他好的人。

他隻是不太明白自己這樣的人有什麼好,值得她這樣。

不是不肯相信她的感情,隻是很怕……很怕她會走。很怕自己最喜歡的,最後都是要離開自己的。

抿瞭抿唇,李懷麟起身,走到她身邊去,捏瞭她方才用的藥酒,用帕子沾瞭,輕輕擦瞭擦她額上的傷口。

寧婉薇瞳孔一縮,接著又釋然。

陛下總這樣,發脾氣之後就會對她好,已經習慣瞭。

他隻要不再趕她走,那什麼都好說。

“柳雲烈有二心。”仔細地替她上瞭藥,他低聲道。“朕……要法子保住你我二人的性命。”

睫毛輕輕顫瞭顫,寧婉薇伸手拉住瞭他的衣袖。

“陛下去何處,臣妾就去何處。”

低頭盯著她看瞭許久,李懷麟突然笑瞭,露出兩顆小虎牙,眉目間有一絲難得的孩子氣。

“好。”他說。

西梁之兵大量入境,邊關告急,卻無皇令而不得妄動。江玄瑾收到消息,面色凝重。

“果然。”他道,“柳雲烈是西梁的人。”

從得知他把妹妹嫁給西梁將軍的時候,他就懷疑過,畢竟柳雲烈行事穩重,這種關頭與西梁扯上關系,萬一出什麼岔子,他是要成千古罪人的。以他的謀算,若沒別的什麼原因,應該不至於自找死路。

而眼下,他擁兵卻不戰,讓出京都還不算,還縱容西梁之兵入北魏。若不是西梁的人,他斷沒有理由下這樣的決定。

李懷玉靠在床頭。忍不住爆瞭句粗:“豎子!潛伏在朝廷裡這麼多年,就為瞭給西梁開門!”

“你別動氣。”放下文書,江玄瑾皺眉,“祁錦說瞭,你要靜養。”

不提還好,一提李懷玉簡直就是哭笑不得。自從生完兩個小東西,江玄瑾就把她當成瞭個瓷娃娃在養著,站不讓站,動不讓動,飯菜都喂到嘴邊,還替她擦身子。她實在受不瞭瞭想動彈,他就冷著一張臉背她在屋子裡走兩步。

沒錯,是背,地都不讓她下。

“你是不是在報復我啊?”懷玉伸著指頭去勾他的手,“報復我臨盆那天嚇著你瞭?”

江玄瑾溫柔地撫瞭撫她的鬢發:“怎麼會呢。”

分明就是啊!看他這眼神!懷玉敢怒不敢言,眼珠子一轉,又笑:“你今兒的話是不是該說瞭?”

臨盆那天答應她的,每天都跟她說一遍那三個字。

神色有些不自在,江玄瑾沉瞭眉眼道:“都說瞭快一個月瞭,你還沒聽膩?”

“聽不膩的!”李懷玉擺手,笑得眼波瀲灩,“我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聽你說這個。”

“你不覺得自個兒有點無恥?”江玄瑾微怒,“那個時候瞭,都還下套誆人。”

摸著下巴想瞭想,李懷玉點頭:“是啊,我也覺得自個兒挺無恥的,所以你千萬別跟我學!該說的就得說,來吧!”

江玄瑾:“……”

他是真的理解瞭這個人為什麼要選擇當個壞人,因為壞人真是一點臉也不用要,自己怎麼高興怎麼來,不像他,快被自己的承諾給逼死瞭。

手被她握在手裡,臉被她死死地盯著,江玄瑾緊繃瞭臉,聲音極輕地喃瞭一聲。

“嗯?”懷玉挖瞭挖耳朵,“沒聽清。”

江玄瑾惱:“你故意的!”

“兇人傢哦?”懷玉眨巴兩下眼,拉著床帳就擺出瞭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你兇人傢!”

額角跳瞭跳,江玄瑾問:“人傢是誰?”

“人傢就是人傢嘛!”捏著嗓子嬌嗔,懷玉扭瞭扭腰,沖他拋瞭個媚眼。

江玄瑾起身,麻利地扭頭就要走。

“哎哎哎,別走呀。”懷玉伸手就拖住他,嬉皮笑臉地道,“我不鬧瞭。”

他順勢坐回床邊,她欺身上來,捧著他的臉就親上瞭他的唇。

“身子。”他皺眉,接住她懸空的腰身。

“嗯?”伸著小舌頭輕輕舔他的下唇,懷玉笑。“那你可扶穩我。”

說完,竟松瞭手。

手上的重量陡然增加,江玄瑾悶哼一聲,發現這不要臉的人竟是借著他的支撐在親他,然而,他還不能放開,一放她就會掉下床去。

“你……”他又氣又笑。

含著他的唇輕輕摩挲。李懷玉坦蕩地道:“我恃寵而驕,有恃無恐!”

還真好意思說?簡直是無法無天!

輕吸一口氣,江玄瑾閉瞭閉眼,秉承江傢常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良好品質,最後得出結論:都是他慣的,他活該!

忍吧,能把她怎麼樣呢?

屋子裡氣氛甚好,好得乘虛和禦風都想假裝自己是個香爐。

這兩位壓根沒把他們放在眼裡把?啊?這麼大兩個活人杵在這裡,這兩位都有本事談著談著正事就親熱起來瞭?

柳雲烈的事兒怎麼說?還有嘴說嗎?

乘虛這叫一個氣啊,他覺得自個兒和禦風的俸祿是不漲不行瞭,這活兒都沒法幹瞭!

禦風用眼神問他:退還是留?

廢話,肯定是留啊!乘虛擠眉弄眼地示意:還等著主子下決定,然後把消息傳出去呢!

禦風瞭然地點頭,然後出其不意地,一腳踹在乘虛的臀上。

一個沒站穩,乘虛踉蹌兩步,撞到旁邊的紫檀木圓桌上,震翻瞭燭臺,“咚”地一聲響!

江玄瑾一震,飛快地掐著懷玉的腰,把她塞回瞭床上。

然後回頭,眼神涼涼地看向桌邊的人。

“主……主子。”乘虛渾身汗毛都豎起來瞭,急忙擺手,“不是……不是屬下!”

看瞭看他桌上倒下的燭臺,再看看這個離桌子最近的人,江玄瑾皮笑肉不笑。

乘虛滿頭冷汗,用一種近乎絕望的姿態瞪瞭禦風一眼。

人傢的好兄弟是為人兩肋插刀,這混賬的刀是專往他肋上插啊!

禦風眼觀鼻口觀心,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乘虛隻能自己硬著頭皮上前道:“敢問君上,調令如何下?”

勤王之軍已經多達二十萬,若一路追趕皇帝,定是能活捉他,可如此一來,邊境便無人,西梁之兵也會繼續肆虐。但若分兵,那就是腹背受敵,前有西梁之兵,後有柳雲烈,兩邊都拿不準會是什麼結果。

“以長公主之名,下懿旨於邊境,命邊境守兵竭力抗梁。”江玄瑾抽瞭紙筆來,“再分長林、南平兩方人馬,去支援邊境,其餘之人,平內亂。”

一邊說,一邊在紙上詳細寫好兵力分佈和調遣安排,寫好放進乘虛手裡:“去轉呈長林君便是。”

“是!”乘虛接過信,覺得自己能逃過瞭一劫,松瞭氣就想跑。

然而。步子剛邁到門口,自傢主子的聲音就從後頭追瞭上來。

“送完信,去把馬廄清掃兩遍。”

乘虛:“……”

該來的始終會來,逃是逃不過的。

慕容棄收到風聲,跑來找江玄瑾和李懷玉。

“人傢都知道找鄰國幫忙,你倆怎麼就腦子轉不通呢?”皺眉看瞭看他們,她道,“我東晉國力雄厚,比那勞什子的西梁可厲害多瞭,我願意替你倆撐腰,保管把那皇位都掀瞭。”

江玄瑾淡聲道:“不必。”

李懷玉難得地附和:“的確不必。”

“你們是看不清外頭形勢多緊張嗎?”慕容棄挑眉,“有西梁摻和進來,你們贏面很小,萬一一朝兵敗如山倒。那可就完蛋瞭。”

江玄瑾很含蓄地道:“自己的事情自己處理,百花君不用憂心。”

李懷玉笑瞭笑,開門見山地道:“懷麟年紀小,容易被人蒙騙,引狼入室,我跟他加起來都活瞭快五十年瞭,哪能上這種當?輸贏都是我北魏的事情。君上有多餘的閑心,不如出去走走?”

一個精明的人不可怕,兩個精明的人湊成瞭對才可怕。慕容棄很不甘心啊,都在北魏等瞭這麼久瞭,還等不來一個趁虛而入的機會。眼瞧著西梁要來分杯羹瞭,她東晉之兵卻入不得境。

不過還好,看北魏這形勢,亂是一定的瞭,東晉的地位,十年之內都不會再被撼動。

松懈瞭身子,慕容棄也懶得跟他們說這些瞭,轉頭道:“我剛出去走瞭回來,不知道為什麼,後頭跟瞭好多人。”

李懷玉翻瞭翻白眼:“你這張臉往街上一晃,跟很多人在後頭有什麼值得驚奇的嗎?”

“不是,尋常跟著的人都挺溫柔的,還會臉紅,可今兒跟這一群氣勢洶洶的,拿著扁擔鋤頭什麼的,像是想打我。”慕容棄聳肩,“可我站著讓他們上來打。他們又不動,很奇怪。”

李懷玉愕然:“你上街做什麼瞭?”

“沒做什麼啊。”慕容棄望著房梁回憶,“也就是不小心踢翻兩個小攤兒,搶瞭個姑娘的手帕,再喝瞭一罐酒。”

江玄瑾李懷玉:“……”

慕容棄想著想著也覺得不太對勁,問他們:“你們這兒喝酒要給錢嗎?”

“你廢話!”懷玉一拍床榻,“不給錢的那叫搶!”

“哦。”慕容棄點頭,掰著手指道,“那我就是踢翻瞭兩個小攤兒,搶瞭一張手帕和一壇子酒。”

這得意的語氣,仿佛是在數自己做瞭什麼好事。

江玄瑾側頭吩咐禦風:“出去把錢補給人傢。”

“哎,補什麼呀。”慕容棄哼笑,“我在東晉也這樣,從來不給錢。”

懷玉朝她抱拳:“你這樣的真流氓還能受人贊譽,真是佩服佩服。”

“過獎過獎。”慕容棄起身,“你倆反正不上我的套,那我就再出去逛逛吧。”

江玄瑾目送她出門,想瞭想,對禦風道:“再找個人,給百花君引引路,她對一線城還不太熟。”

要搶東西,也得挑好鋪子啊,比如一線城的陸記,就很好搶嘛。

明白瞭自傢主子的意思,禦風拱手應下:“是。”

北魏開始內亂瞭,以京都為界,西邊所有封地以紫陽君為尊,不再受朝廷管制。東邊有皇帝的人馬流竄,也有西梁之兵肆虐,雙方不同的是,柳雲烈領兵自衛,江玄瑾卻是分瞭人守衛邊境,抵擋西梁。

江老太爺在江傢祠堂跪瞭一天。

“爺爺。”江焱小聲勸他,“您應該明白的,小叔沒有錯,這回錯的是陛下。”

無論如何,不能引外兵入北魏之境,這是祖訓,皇帝已經完全違背瞭。

江老太爺沒吭聲,隻盯著牌位上的字。

江傢世代忠良,都是擁護帝王的,哪怕遇見不是很英明的君主,也一直恪守職責,精忠報國。

江玄瑾是他最疼愛的小兒子,是江傢最有出息的一個,可他現在,親手把皇帝從京都趕瞭出去。

就算知道他有苦衷,但錯瞭就是錯瞭,他該跪在這裡替他向祖輩們認錯。

也……求祖輩們庇佑,庇佑一下這個不肖子,讓他能安然歸來。

《春日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