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雲泥有別

早上十點,百葉窗遮住瞭樓宇之間明媚的日光,李明啪地一聲關掉最後一張簡報,高層的早間會議結束,趙平津推開椅子,守在外面的秘書小董已經進來,壓低瞭聲音請示:“趙先生,經信委徐處長已經到瞭。”

趙平津點瞭點頭站瞭起來。

助理湧上來,忙不迭地收拾桌面的文件和材料。

沈敏跟著趙平津往辦公室裡走,趙平津忽然回頭,淡淡地說瞭一句:“找個人把橫店那屋的煤氣水電費交齊瞭。”

沈敏愣瞭一下:“小黃同志連水電費都不繳?”

趙平津不自覺地皺眉頭:“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沈敏立刻道:“我親自去辦。”

沈秘書轉過頭去,臉上是忍俊不禁的笑意,老板這是……心疼?

趙平津回到自己辦公室,一工作就是一天,直到秘書下班前來提醒他晚上的應酬時間,他又看瞭一眼手機,沈敏應該已經知會瞭她,她從來不會給他打電話。

一個女人無情無義到這份上。

他按瞭按發暈的腦袋,閉著眼躺在瞭沙發上。

黃西棠比他清醒百倍,她在橫店的生活根本與他再無任何關系。

這麼些年來他來來回回的京滬兩地跑,他一向若是到南邊來,基本所有的工作應酬都隻是在上海,以前有過這種飯局上帶出來應酬場面的女明星,即使正在橫店拍戲,若是得瞭經濟公司安排,哪個不都是急如星火地趕回上海來,他真是昏瞭頭,才會千裡迢迢去一個破爛小鎮看一個不成氣候的小女明星。

他一把將手機仍在瞭地上,除瞭北京,他哪兒也不再去。

七月中高傢新來瞭個廚子,於是幾個男人攜傢眷在高積毅傢裡吃飯。

近年來大傢都回歸傢庭生活,飯後也不出去瞭,高積毅整瞭一套丹麥頂級音響,放在客廳裡,女人們卻用來看電視。

旁邊是一個茶廳,老高在一旁泡茶,陸曉江坐在一旁一罐一罐看他那些好茶,趙平津和方朗佲聊天。

方朗佲笑著擠眉:“舟舟,前段跑上海跑得挺勤啊,怎麼最近不去瞭?”趙平津翹著腿靠在椅子上吸煙:“怎麼瞭?”

高積毅興致勃勃地道:“你小子單瞭有一陣子瞭,不是真結婚前修身養性瞭吧?”

趙平津有點煩躁地熄瞭煙:“甭提那事兒。”

陸曉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插瞭句話:“瑛子姐挺好的,我回來前在洛杉磯見過一次,更漂亮瞭。”

趙平津皺著眉頭,沒有搭話。

高積毅捅瞭捅他的肩膀,帶著過來人的語氣:“結吧,遲早的事兒。”

高積毅的老婆是第二任瞭,剛給他生瞭個兒子,年紀比青青還小一點,孩子有保姆帶,她依舊每天美容購物,日子過得比婚前還舒心。

客廳沙發上,女人們湊在一起聊天看電視,晚上八點多,影視臺在放頒獎典禮。

忽然間客廳裡熟悉的旋律響起。

隻聽到高積毅的老婆對著屏幕雀躍地叫瞭一聲說:“啊,這男的是誰?”青青輕聲地答:“是江超,我以前好喜歡他。”

女人們忽然停止瞭交談。一個男明星在臺上唱歌。

高大的男人,梳油頭,穿白色西裝,還是相當有魅力的男人。

趙平津當然認得他,他坐在攝影棚看瞭這個人有一個星期,他跟吳貞貞對戲,下瞭戲,臉都是麻木的,一臉的倦怠,助理在端茶倒水地伺候,他隻在一邊不斷吸煙。

那是一首熟悉的粵語老歌。

寬敞的客廳嘰嘰喳喳的女人忽然安靜瞭,水晶吊燈灼灼閃爍,一方巨大的液晶屏幕,女人們伸長脖子顧著看男明星。

音樂伴著歌聲一個略沙啞的男聲在唱:“我看見傷心的你……哭態也絕美……隻得輕吻你發邊……”

那一霎鏡頭轉到臺下的觀眾,觀眾席一樓的前幾排都是看起來熟悉的叫不上名字的各種明星臉,攝影機卻直接略過,然後鏡頭鎖定在瞭後排一個女孩子的側臉。

那是一張近乎完美的剪影。

紅的胭脂白的粉,濃眉毛俏鼻子,紅唇是一抹飽滿櫻桃色,明亮之中卻有一股淒涼的哀艷……被拍者毫無知覺,她隻是微微仰著頭看著舞臺,燈光略昏暗,一半的光打在她的臉上。

她仰著頭,靜靜地聽著歌聲,目光卻定在瞭虛空中的某一點。她美麗的臉頰上,有一行清淚正緩緩落下。

淒美得叫人屏息。

攝影師都起碼停瞭近十秒。

客廳一片安靜,高積毅掃瞭一眼電視,忽然問瞭一句:“這是新出來女明星?”方朗佲悄悄起身,走到瞭老婆旁邊,青青依偎著他感動地說:“好喜歡這首歌。”

高積毅也站瞭起來,走過去興致勃勃地跟著看電視:“舟子,讓人打電話去電視臺問問,那美人兒是誰?”

高積毅的媳婦兒在旁叫瞭一聲:“喂,老高!”

高積毅沒個正形:“夫人息怒,這不是還有未婚的嗎?”

大傢都往趙平津看過去,趙平津一動不動坐在茶幾旁邊,一張英俊的臉,臉孔發白,結滿寒霜。

陸曉江坐在他的對面,不知為什麼突然無端覺得緊張,手壓在膝蓋上,忍住瞭想要發抖的手臂。

高積毅還在客廳那邊叫喚:“唉,舟舟,你快過來看看還有沒有鏡頭,那姑娘真挺美。”

趙平津倏地站瞭起來,手裡一個茶杯,往桌面上狠狠地一扔,正砸到陸曉江跟前:他簡直不知道使瞭多少力,上好的古瓷摔得四分五裂,瓷片碎渣子瞬間濺瞭一地,陸曉江直覺伸手擋住,手臂頓時一道血跡流瞭下來。

一屋子人頓時都傻瞭,沒一個人出聲。

趙平津一把抓起煙盒,在失控之前說:“我出去抽根煙。”他頭也不回地走瞭。

一屋子人頓時都傻瞭,沒一個人出聲。

趙平津一把抓起煙盒,在失控之前說:“我出去抽根煙。”他頭也不回地走瞭。

青青在一邊說:“曉江,有沒有事?”

陸曉江搖搖頭,抽瞭張紙巾擦瞭擦那道血跡。高積毅納悶地道:“這戲又是唱的哪出啊?”方朗佲飄飄然地冒瞭一句:“黃西棠。”

高積毅沒反應過來:“什麼?”方朗佲說:“剛剛那姑娘。”高積毅徹底啞巴瞭。

陸曉江臉色慢慢地變瞭。

隻有高積毅老婆一臉好奇:“黃西棠是誰?”

方朗佲看瞭看手機,有點擔心:“他這麼出去,行不行?”

十分鐘後,趙平津沒有回來,打電話去,一開始不接,然後關機瞭。高積毅回過神來:“他今天帶司機來瞭嗎?”

陸曉江有點慌張,低聲說:“我來時候車庫裡見到他瞭,他自己開車來的。”

高積毅中宣部工作瞭近十年,處理過的輿情危機不計其數,最擅長就是遇事先找人調停:“別慌,朗佲,先給沈敏打電話。”

一頓飯莫名其妙散瞭,客人起身告辭,高積毅送方朗佲出去時候,低聲跟他說:“我說怪不得我認不出來,鐘巧走瞭的第二年,忌日時我在墓園見過她,現在想起來,她臉上不太對勁——”

方朗佲說:“誰?”

高積毅白瞭一眼:“黃西棠。”

方朗佲奇怪地問:“你什麼意思?”

高積毅壓低瞭聲音說:“她帶著墨鏡當時,我起初沒太註意,後來想起來她眼角有一道疤,看著跟毀容差不多似的,是不是舟子……”

方朗佲背後冷冷地打瞭個寒戰。

趙平津開車,從高積毅小區裡的車庫出來,穿過瞭朝陽公園的正南門,沿著長安街一路狂踩油門,一直開到瞭五環外,經過昌平區後仍然不停,幾乎要到瞭溫榆河畔。

車子呼嘯著穿過大半個北京城,高架橋上車水馬龍霓虹閃爍,一直到車流漸漸稀少,遠方黑漆漆天際露出些許山丘的輪廓。

那張帶著淚痕的臉,一直在眼前徘徊。

他知道那個頒獎晚會,兩個多月前的事情瞭,那個晚會之前的一個小時,他讓人將一串鉆石項鏈送到瞭她的經濟公司,然後沈敏給倪凱倫和她的經紀公司老總各打瞭一個電話。

她該明白,她欠他的,始終要還。

那樣悲的歌,那樣哀切的深情,她一直哭。他媽的她有什麼好哭。

那年他也在開車,在凌晨時分經過高速返京,她坐在他的身邊。電臺裡也是在放港臺老歌。

那時他們吵架正吵得天昏地暗,趙平津有個合同臨時要去天津簽,他氣到幹脆自己開車去,拎著她上車,兩個人繼續吵。

那年京津高速還沒開通,他走那條老的京津塘高速,路況不好,他精神差,回來的時候,已經幾乎要崩潰。

黃西棠毫不留情地戳破瞭他們感情的最後一絲遮羞佈,坐在他的身邊,卻仿佛離他遙遠得好像隔瞭幾個星球,她像個陌生人,隻板著臉冷冷地說:“我配不上你高貴的傢庭,那你就不要和我在一起啊。”

趙平津伸手耙著頭發,焦躁地答:“你就不肯為我暫時委屈一下?這是迂回,你先跟我在一起,取得他們同意瞭,你再出去拍戲。”

西棠那一刻忽然就火瞭:“他們不喜歡我!你以為我讀研讀博你媽就會喜歡我瞭嗎?不會!我告訴你趙平津,你媽看不起我,因為我們門不當戶不對!因為我不是誰誰誰的女兒,因為我沒有父母的依徬,因為我出身貧寒一無所有!”

趙平津煩躁地答:“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極端武斷?”

那一夜她也是哭得很傷心,也許是已經預感到這段感情已經走投無路。他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好好,你去拍戲。”

黃西棠嗚咽著說:“那你怎麼辦?”

趙平津咬著牙說:“我們八年抗戰,絕不分手,要不我們直接去領證,你給我生個孩子?”

凌晨的時候,他們在車後做愛。

黃西棠的臉埋在他的肩頭,狠狠地咬瞭他一口,緊緊地拉著他的手,她嗚嗚地哭:“趙平津,我愛你,我一輩子都不放開你。”

她的聲音還是熟悉的,卻忽然間換瞭一張陌生的臉,在千人萬人的頒獎典禮,無動於衷地流淚。

趙平津忽然覺得身體發熱。

腦海中慢慢清晰浮現的,是她在盛光之下,毫不自覺地流淚的臉,紅的胭脂白的粉,濃眉毛俏鼻子,紅唇是一抹飽滿櫻桃色……

就是在那一刻,他發現自己接受瞭那張臉。她的靈魂逼迫而出,在他的眼前灼灼發亮。

他從來沒有辦法抗拒她,他想把她殺死,把她揉碎,把她摁倒在地板上,想狠狠地抽她,整個手臂都在顫抖,心臟隨著血管在劇烈地鼓動,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碎胸腔,恍惚之間臉頰劃過溫熱的液體,他愛到兩個人的靈魂都在顫抖的時刻,他最後記得的已經不是她的臉,他刻骨地恨著她最後那一刻輕蔑而嘲諷的神色,那樣的眼神望著他,好像望著一堆垃圾。

他掀翻瞭桌子,她摔倒在地板上,地毯洇出一片淒厲的紅。

他們分手之前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們吵架吵得很厲害,卻在每一次吵架後,陷入瞭更深更絕望的愛,她拍的電影《橘子少年》入圍瞭電影節的主競賽單元,劇組要去法國走紅地毯,黃西棠在傢裡攤開箱子收拾行李出國,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興奮,他還記得她跪在地上,忽然回頭望著他,手裡捏著一把牙刷,哀哀地說瞭一句:“趙平津,我如果要做演員,是不是一輩子都配不上你?”

他為瞭挽留這段感情,為瞭想要跟她在一起,想盡瞭各種辦法,她要擁有自由和尊嚴,她要無拘無束地追求夢想,他隻好豁出去跟他整個鋼鐵般軍紀的傢庭拼瞭命,他深知他母親成見已深,便想法設法從他祖父母處入手,他一得空就跟祖母細細地說她待他有多好,他工作太忙,常常深夜在公司加班,她每天晚上下瞭戲都去給他熬粥,連帶他身邊的明哥兒和小敏他們的宵夜都照顧得妥妥帖帖……他還冒昧托人出面請黃西棠的系主任給老爺子打瞭個電話,誇獎瞭一番這個剛剛在國際電影節上為國爭光的優秀學生,然後將她大學四年的成績冊,她的獎學金證書,林永釧導演對她的評價,悄悄地放在老爺子書桌前。

老爺子一個人戴著老花眼鏡,在書房看瞭兩天,最後松瞭口,那天晚餐的桌上,當著兒子兒媳的面兒,清清楚楚地說瞭一句,舟兒,周末帶她來傢裡吃個飯吧。

他記得那一刻的狂喜。

隻是那頓飯後來沒有吃成,因為隔瞭兩天,就出事瞭。

到最後他終於明白他原來不過是一個被人踩著往上爬的梯子,最後還要被她推倒奚落。

她憑什麼無辜,憑什麼一副哀哀切切的神情,她憑什麼哭。

怎麼會有那麼可恨的女人,他恨到瞭極致,隻恨不得直接殺瞭她,卻最終什麼也不能做。

眼前忽然一片刺目的燈光亂閃,激烈的喇叭聲這時才傳入耳中,趙平津愣住瞭一秒,才直覺地一腳死死地踩盡瞭剎車,手上猛地打方向盤,下一刻,車子瞬間撞進路邊的防護欄,砰地一聲鋼板巨響,他的眼淚終於痛痛快快地流瞭下來。

前座的氣囊彈瞭出來,他覺得輕松瞭,甚至沒有一絲痛楚,恍恍惚惚失去瞭知覺。

西棠走過機場的客運長廊。

夏季的京城,蔚藍高遠,西棠記得以前電影學院,抬頭望過去無垠藍空,鴿子的悠長哨聲劃過,鼓樓外是大片的綠地,而如今從機場的巨大的玻璃窗外,隻看得到一片灰蒙蒙的天。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再來過北京。

曾經她多麼的熱愛北京,大而空曠的北方城市,她以為自己會在這裡定居,跟一個深愛的男人,生活一輩子。

後來她離開時,是躺在救護車上,意識不清,生死當頭,再沒有什麼值得掛念。

這五年來,西棠隻來過一次北京,哪裡都沒有去,火車到瞭北京西站,她下火車直接去瞭九公山墓園看鐘巧。

她知道自己此生已經不再適合北京。

一個穿著休閑西裝的男人,在旅客出口接到瞭她,他特地確認問瞭一句:“黃西棠小姐?”

西棠點點頭。

他臉色那一刻甚至有一絲微微的驚詫,但很快調整瞭過來,他客客氣氣地道:“您好,我姓龔,是趙先生的助理。”

西棠殺青瞭上一部戲,她腦袋上的頭發開始冒出來,毛茸茸的兩三寸,公司造型師給她修瞭一下。

有點像個清秀可人的小男生。

她神色有點呆呆的:“他怎麼瞭?”

龔祺說:“車子好,沒大事,沈先生走不開,特地吩咐我來。”

醫院裡,趙平津午睡醒來,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縮在病床對面的沙發上,抱著枕頭打瞌睡。

趙平津叫瞭一聲她名字,有氣無力的:“喂,你怎麼來瞭?”西棠也沒睡著,聞言站起來:“你醒瞭?要喝水嗎?”

趙平津點點頭,西棠將水杯端過去給他,趙平津伸手去接,右手動瞭動,卻忍不住直皺眉,他胸口撞斷瞭兩根肋骨,造成氣胸和積血,所幸內臟沒大事,胸口綁著繃帶,他受不瞭疼,天天要打止疼藥。

西棠看見他臉都白瞭:“要叫護士嗎?”

趙平津沒好氣地答:“你就不會自己拿著給我喝?”

晚飯時候西棠給他喂飯,趙平津這幾天幹躺著什麼也不能做的煩躁心情從見到她忽然就消散瞭,他看著眼前的人,低眉順眼的給他挑魚湯裡的刺,烏溜溜的頭發新長出來,看得到額頭一層軟軟絨絨的細毛,忍不住的嘴角微翹:“哎,這麼溫良恭儉,下部戲演古裝瞭吧?”

西棠一把將勺子塞進他的嘴巴:“吃你的飯。”

夜裡交班醫生過來查房,這位也是他發小,見到西棠在,擠眉弄眼的,嘴上卻一本正經:“今天恢復得還可以,舟舟,夜裡止痛藥減瞭吧?”

趙平津卻認真做瞭介紹:“這是西棠,這是周子餘醫生。”西棠客客氣氣的:“周醫生。”

趙平津說:“子餘是上海人,西棠很會做本幫菜,毛蟹和春筍什麼的,便宜你小子瞭,明天白天的班吧,中午過來吃飯。”

西棠會做菜,很小時候就給媽媽在廚房打下手,到瞭北京之後,一個魚米之鄉養大的江南女孩兒,為瞭他開始接觸各種面食的制作,趙平津吃得一向講究,但對黃西棠煮的東西卻從不挑食,疙瘩糊瞭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們剛住在一起不久,黃西棠開始學著給他做飯,那一天晚上他下班回來,她從熱氣騰騰的廚房出來,神氣活現地端出瞭一碗炸醬面。

那一碗面做得非常的漂亮,肉丁被黃醬咕嘟透瞭,肉皮紅亮,面碼兒上的香椿芽兒和青豆嘴碧綠一片。

也許是幻覺,他感覺自己吃出瞭傢裡老保姆的味道。

她坐在餐桌旁,有點忐忑不安的神情,一直問他好不好吃。他隻是擱下筷子,淡淡地說瞭一句:“不錯。”

哪怕隻是這樣,黃西棠也樂得歡呼一聲,撲過來狠狠地親他。他幾乎都要忘記瞭那些時光,她待他,原來也是用過心的。此刻的黃西棠聽到做飯,隻在一邊對著他幹瞪眼。

京城昂貴的私人醫院的貴賓病房,跟五星級酒店似,一整個廚房閃閃發亮。趙平津對她無辜地笑。

那白袍帥氣的醫生一聽就笑瞭:“真的啊,有口福瞭,先謝謝瞭,儂也是上海人?”

西棠上海話說得不地道,也無意跟他攀關系,還是用普通話規規矩矩地答瞭:“傢母是滬上人。”

晚上趙平津打完點滴,早早困瞭,畢竟還是病人,西棠給他收拾好瞭換洗衣服,回來房間看見他還醒著,便說:“睡吧。”

趙平津望著她,忽然說:“為什麼肯來北京?”

倪凱倫簽下的合約裡有一條規定,就是她永遠不會來北京見他。西棠也望著他,不痛不癢地答瞭一句:“沈敏說,加錢。”

趙平津氣得罵瞭一句臟話。

西棠看著他氣到發白的臉,揚瞭揚下巴對他笑瞭笑,直接出去瞭。

第二天一早,高積毅來探病,一進病房,西棠正給趙平津喂早飯,他一進房門就樂瞭:“喲,舟舟,哪來的這小保姆?”

西棠直覺反應回頭看瞭一眼,卻又馬上轉過瞭頭,慢慢放下瞭碗。

趙平津神色也有點異樣,也還是維持住瞭若無其事的神態:“來瞭?一塊吃點早飯。”

高積毅瞬間也回過瞭神,遲疑瞭幾秒,思索著稱呼,實在難以掂量她在趙平津心中的分量,最終選瞭個最穩妥的:“黃小姐?”

西棠仿佛沒有聽見似的,竟沒有答他的話,起身擦瞭擦手,默默地走出去瞭。趙平津在病床上叫住她:“喂,你去哪?”

西棠也沒理他,低著頭不發一言地走瞭。

趙平津一頓早飯吃到一半,沒辦法隻好自己動手,左手不習慣,右手牽動胸前的傷口,疼得直抽氣。

高積毅立刻按鈴叫護士:“唉,你們這怎麼伺候病人的?”

一位年輕的小護士來喂他,一邊拾起勺子,一邊悄悄地盯著趙平津望瞭一眼,又看瞭一眼,忍不住一直抿嘴偷偷地笑。

高積毅拉瞭張椅子坐在一旁,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人傢護士:“外資醫院的護士就是水靈,妹妹,有對象瞭嗎?”

小護士臉頰飛起兩朵紅暈。

趙平津勉強吃瞭兩口,實在沒胃口,叫人走瞭。

高積毅在一旁啃蘋果,一邊望著趙平津,忽然沒頭沒尾地說瞭一句:“真有那麼好?”

趙平津知道他說什麼,仰著頭躺在病床上,面色平靜:“有她在,還覺得人生有點樂趣。”

高積毅點點頭,可憐的語氣:“你就被她收拾過那麼一回,我看你是頹瞭。”趙平津眉目之間浮起一層倦意:“過去的事情瞭,算瞭。”

高積毅笑笑:“你要真能過去,那就不叫趙平津瞭,你就揣著這報復心理吧,反正也沒事,先玩玩著吧,最後你會發現也不過就那樣。”

趙平津不置可否:“也許是吧。”

高積毅走出去的時候,看到黃西棠站在院子裡的小花壇邊吸煙。高積毅站過去,從褲兜裡抽出一支,含在嘴裡說:“借個火?”西棠將打火機遞給他。

高積毅點著瞭煙,吸瞭一口,噴出一口煙霧:“你跟舟舟也真挺有緣分,那麼多年瞭,還能湊一塊兒。”

西棠依舊沒有說話,煙霧中的嘴角,有一抹淡淡嘲諷的笑。

高積毅望瞭她一眼,眉眼之間不是當年的小姑娘瞭:“還在拍戲?”西棠終於說話:“高處長,我不值得您寒暄。”

她熄瞭煙轉身要走。

高積毅在她的身後慢慢地說:“西棠,你要名要份,將他逼往我們那個圈子遊戲規則之外,他風險太大瞭。”

西棠無聲笑瞭一下:“我要?高先生你太抬舉我瞭。”

高積毅居高臨下地看瞭她一眼:“你以為舟舟真那麼好,真對你舊情難忘,想要跟你再續前緣?”

西棠站定瞭,回頭對他笑,笑得又純潔又無暇,她自然知道如何惹惱他們這群不可一世的高幹子弟,最好就是千萬別拿他當回事兒,一絲一毫也別給他享受那莫名其妙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她笑出瞭一個拒人千裡的弧度:“我怎麼想的,關你什麼事兒?”

果然高積毅嫌棄地皺瞭皺眉,抽著煙模模糊糊地道:“外頭很多女人想要認識我們這樣的人,覺得我們愛玩,大方,手裡也有資源,你就看看舟舟吧,京城裡數一數二的高幹子弟,還長瞭一張白面皮兒似的俊俏臉,他這些年身邊就沒斷過人,但你們都不知道,其實很多事情,尤其是婚姻,我們是肯本沒有辦法選擇的,他今年估計就要正式進中原董事會辦公室瞭,跟鬱傢的婚禮也是遲早的事兒,你以為他對你特別一點,就是愛你瞭?別做夢瞭,他自小就在這個圈子

長大的,如今還混得這麼風生水起,什麼遊戲規則他不懂?你以為他會為瞭你,毀瞭跟鬱傢的關系?”

高積毅冷冷地說:“西棠,我勸你拿點錢,趁早抽身吧。”

西棠身體僵硬,怔怔地站瞭半晌,突然轉過身來,一雙眼睛明亮如寒星,直直地盯著他的臉:“高先生,鐘巧真的是自己跳下去的嗎?”

高積毅站在花壇邊,臉上的笑容如一副猙獰的爪牙:“西棠,你還是那麼天真。”

西棠僵硬著身體,一步一步地往住院大樓裡挪,走到大廳時候,忽然胃裡一陣抽搐,她立刻拔腿就跑,沖進病房區一樓的盡頭,撐住瞭衛生間的洗手盆,喉嚨裡湧上的一陣一陣的腥味,忍不住伏在上面開始嘔吐。

鐘巧走的時候,她沒有在她身邊,甚至連消息都是隔瞭一個多月後才得知的,鐘巧在大學時的第一個男朋友廖書儒打電話找到瞭倪凱倫的公司,然後輾轉給一她帶瞭一枚戒指,說是鐘巧遺書裡唯一留下的東西,指明要留給她的,說是做個想念。

那是一枚很普通很普通的銀飾戒指,西棠也有一個,是大二那一年的聖誕節,她跟鐘巧一起在校門後的一傢小店鋪買的。拿到那枚戒指的時候,西棠躺在自己傢裡,哭瞭整整一個晚上。

鐘巧總是愛拉住她的手,柔軟暖和的手指,她的手曾經拉著她,一起上課,吃飯,逛街,這雙手撫摸過她的臉,她的肩,她的身體。

豐滿的身體,明艷的發膚,溫暖的手指,如今已經全部化作瞭冰涼的灰燼。

鐘巧是北京人,但父母早已離異多年,她的身後事是她大哥大嫂和兩位朋友操辦的,一位是廖書儒,另外一位儒儒不認識,但據他的描述的樣貌,絕對不是高積毅。

西棠最後一次見她,是在醫院裡,那段時間她住在醫院裡,鐘巧戲也不接瞭,天天去菜市場買菜給她煲湯,晚上就在病房裡陪她聊天,一邊聊西棠一邊哭,她那段時間哭得太多,淚水浸得眼角都發炎潰爛,鐘巧拿著棉簽給她擦消炎藥水,擦著擦著開始破口大罵趙平津,直到護士來敲門制止。

親姐妹也不過如此。

有一天晚上鐘巧在她耳邊說:“高積毅說要帶我去歐洲。”

第二天她很早就來瞭,帶來瞭很大一盅排骨湯,還有大袋的水果,看過她,然後從那一天後忽然就消失瞭。

西棠熬過瞭最難熬的手術恢復期,已經能下床走動,倪凱倫給她請瞭個護工。

後來西棠聽說,高積毅在辦離婚,鐘巧也不知道是鬼迷心竅還是怎麼瞭,就這樣跟著他,她出國之後她們聯系變少瞭,鐘巧給她打過幾個電話,電話裡是壓抑不住的激動,她說,高積毅已經離婚瞭,答應要跟她在一起。

最後卻隻能做一隻孤魂野鬼,在深夜京郊別墅區,從樓頂縱身一躍。

她拼命地喘息著,冷水撲在臉上,也止不住的幹嘔,有護士推門進來:“你還好吧?”

西棠搖搖頭,把臉洗幹凈走瞭出去。

趙平津看著她,又回到病房,什麼也沒說,甚至還將桌面上的碗洗幹凈瞭。

她現在很會照顧人,甚至還比以前多瞭一份細心,趙平津身體免疫力低,傷口愈合得異常困難,夜裡胸口的傷常常疼醒,他晚上輾轉難安,睡睡醒醒的,每次醒瞭,西棠都在身邊,給他喝溫水,跟他說話,想方設法讓他好受一點。

趙平津望著她站在他的床邊:“你不待見老高,我知道,以後不讓你見他就是瞭。”

西棠一邊翻看醫囑,一邊確認瞭一邊藥片的劑量,淡淡地應:“沒有。”

趙平津那一刻不知道哪根筋抽瞭,幫高積毅說瞭一句話: “鐘巧的事情,其實也不全是他的責任。”

西棠倏地站瞭起來,將手上的藥瓶子輕輕地放在瞭櫃子上。

趙平津現在已經很熟悉她的神色,看她臉色是那種,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眸底

的亮光微微發抖,但他就是知道她已經要決裂:“黃西棠——”

她已經走到瞭外面,拿起沙發上自己的包,直接往外走。

趙平津一手撐著病床坐瞭起來:“喂!”

偏偏這時外面一個人也沒有,黃西棠直接開門走瞭。

趙平津那一刻隻覺心慌無比,想也來不及想,直接伸手拔瞭點滴,一下床才覺得腳下虛浮,他晃瞭一下扶著櫃子站住瞭,咬瞭咬牙追瞭出去。

在門外的走廊上拉住瞭她。

西棠停住瞭,也不敢動他,隻忍耐著說:“放開。”

趙平津這時才覺得胸口的傷處疼,右邊手臂連著胸腔裡好像重新碎瞭一遍,喘氣帶起的氣息都在刺痛,他勉強說瞭一句:“誰準你走瞭?”

西棠看他一張臉白得跟紙一般,他是拉住她,可西棠感覺他身體的重量,越來越沉的壓在她的手臂上。

“唉,病人怎麼起來瞭?”一個聲音在走廊處響起,查房醫生來瞭,後面跟著沈敏。

醫生走後,病房內重新恢復瞭平靜。

“老高跟她說瞭什麼?”趙平津躺在床上,大劑量的止痛藥打下去,他臉上白得幾乎沒一點血色,渾身帶著一種筋疲力倦的虛弱。

沈敏低聲道:“聽不清。”

“然後呢?”

“她進衛生間,我請一個護士進去看瞭一下,她在裡面嘔吐。”

趙平津無力地按瞭按眉頭,眼前有些昏花,模糊中看到客廳外的小人影,趴在沙發上,安安靜靜的。

西棠趴在沙發上寫菜單,沈敏派人去買,這幾天趙平津出瞭車禍,事情都是他在處理,他不願傢裡人知道,連高幹醫院也不去,找瞭一間私人醫院,他父母這段時間去瞭江西考察,爺爺奶奶在京郊的別墅休養,也沒有受什麼大傷,他就想沒什麼事兒自己收拾一下過去就算瞭。

臨近中午十一點多時候沈敏陪著李明進來瞭,身後跟著兩個拎著公文包穿西裝的男士,有一個是西棠見過的龔祺。

李明還是老樣子,瀟瀟灑灑的,一見到她就笑瞭,沖著她張開瞭手臂:“棠棠小人兒?”

西棠正醃著魚呢,擺擺手示意自己手臟,然後客客氣氣地道:“李先生。”

李明擺起臉:“這麼久不見,還見外瞭?叫明明哥。”

西棠臉色是淡淡的,還是堅持瞭一句:“李先生。”

身後有下屬看著,氣氛略有尷尬。

趙平津出聲解圍,人在病房裡喊瞭一聲:“別廢話,過來幹活。”

房間裡臨時挪瞭張桌子,攤開瞭四臺電腦,病床邊也能開兩個小時的會。

兩點的時候周醫生來瞭,趙平津剛剛工作完,精神差,摘瞭眼鏡閉著眼在床上休息。

周醫生翻看病例上的數據:“聽說早上差點推進去搶救?”

趙平津合著眼倦倦地道:“沒有那麼誇張。”

周醫生收起瞭病歷本:“身體再壞下去,我也不敢再幫你瞞著,趙周兩傢就你一個,誰不知道你金貴,你要轉回軍總醫院。”

幾個男士在客廳裡聊著天吃午餐,西棠燉瞭大骨湯給趙平津,趙平津吃瞭兩

口,實在沒有胃口,他說:“你出去跟他們吃飯吧。”

西棠出去,坐到瞭沈敏的旁邊,仿佛還是跟以前一樣,公司裡的燈半夜都還亮著,也是他們常常加班,西棠一個小女生跟在趙平津的背後,給他們煮速凍餃子,然後大傢擠在一起蘸辣椒醬吃宵夜。

趙平津聽到外面周子餘說:“西棠,吃魚怎麼不用筷子?”

黃西棠輕松的語氣:“唉,沒事,我比較喜歡勺子。”

她已經將左手鍛煉得非常好,能熟練做很多事情,但畢竟不是天生的,有時候她下意識會先用右手,比如端水,拿不穩,然後才突然反應過來。

夜裡趙平津醒著,他傍晚時分睡瞭過去,夜裡十點多醒瞭,西棠說:“要不要喝點雪梨水?”

趙平津搖搖頭,然後說: “既然都在醫院瞭,我讓沈敏安排你檢查一下吧。”

西棠愣瞭一下,才明白他說什麼:“不用瞭。”

趙平津蹙著眉頭:“不要任性。”

西棠說:“凱倫找過很好的醫生,已經診斷過瞭。”

趙平津不屑地道:“倪凱倫找的人算什麼,再仔細看看,難道你跟著我出去就一輩子這樣用勺子吃飯,也不嫌丟人?”

西棠忽然就笑瞭笑,那笑容裡有點令人驚懼的平靜:“我還能這樣跟你過一輩子不成?”

早上趙平津心血來潮想吃粥,他今天起得早瞭些,司機還沒上班,西棠出去給他買。

他還指定要寶福坊的鮑魚粥: “你打車過去,醫院門口好打車,完瞭讓師傅等著你,買瞭馬上回來。”

西棠直接給瞭他個白眼:“精貴,我就在醫院食堂買,愛吃不吃。”

她沒出去一小會兒,外面的病房門就被推開瞭,護士過來一般會先敲門,黃西棠還真食堂給他買瞭?

趙平津一早起來對著電腦看份重要的文件,頭也沒抬就說:“這麼快?”

“舟兒。”門口傳來威嚴蒼老的聲音,熟悉的聲音喚他名字。

趙平津立刻抬起瞭頭,一位穿著的深藍色中山裝的老者,頭發雪白,拄著拐杖,腰桿筆直,目光炯炯。

“爺爺,您怎麼來瞭?”

門外一位穿綢衫的老太太已經搶先走到他身邊:“你這孩子,病著不好好休息,怎麼還工作?”

趙平津隻好合上瞭電腦:“姥姥,您在北京?”

他父母齊齊站在門外,對著他怒目而視。

保姆司機守在客廳外面,還跟著幾個穿白袍的醫生護士,偌大的病房裡頓時站滿瞭人。

姥姥心疼地看他身上的繃帶:“我能不在北京麼?你這孩子出瞭這麼大的事兒,你都瞞著傢裡,姥姥姥爺可擔心瞭,你媽也真是不像話…………”

周女士是獨女,蠻橫專制的個性也是打小被寵出來的,她就敢直接沖她媽說:“媽,您不是不知道,兒子大瞭,早就不聽我們的瞭。”

老太太轉身板著臉說:“你做母親的,孩子病床裡躺著,你們什麼都不知道,我批評你兩句怎麼瞭?”

周女士沒敢再接話瞭。

趙首長神色威嚴,聲音洪亮,一開口就是不容抗拒的命令:“你這作風紀律,真是越來越不像話瞭,開車都能出事,這次出院之後,必須帶司機,嚴禁自己開車。”

趙平津說不上話。

老首長側過身,身後的醫生走瞭進來:“這是雷教授,過來看看你的片子。”

他父親跟著醫療組過去看: “傷得怎麼樣,治療瞭多久瞭? ”

姥姥取過毛巾,替他擦瞭擦手,心疼地摸他的臉:“瞧瞧,都瘦瞭。”

一會兒老保姆進來說:“舟哥兒,早餐吃瞭嗎,中午想吃點什麼,我回頭傢裡給你送過來。”

他又望瞭一眼門外,靜悄悄的。

午餐的時候,保姆阿姨照顧他吃飯,父母和姥姥在外面,爺爺返回京郊的屋裡,他奶奶早兩年查出瞭老年癡呆癥,爺爺不放心老伴兒。

門外空無一人。

黃西棠沒有再回來。

十點多的時候,沈敏進來,不動聲色地收走瞭她帶來的那個黑色背包,附在他耳邊,低聲一句:“機票訂瞭,中午十二點的航班。”

他面色平靜,點瞭點頭示意知道,一顆心卻沒辦法控制地沉沉落下去。

西棠回到上海,先去倪凱倫那裡,凱倫在上海楊浦路住一套寬敞公寓,西棠在上海沒房子,倪凱倫房間都直接給她留瞭一個,茶幾上堆著一疊劇本,上面倪凱倫寫著一行潦草英文,讀一遍,看看喜歡哪個。

西棠有點興奮,到公司三年,第一次有資格挑劇本。

最近《傾城宮戀》剛剛上映,收視率破兩個點,倪凱倫忙著安排藝人四處宣傳,基本不在上海,西棠有事就去公司,沒事就在倪凱倫傢看劇本,其中覺得比較好的兩部,一部是一個現代愛情懸疑偵探劇,一部是一個年代的大宅清裝戲。

西棠窩在倪凱倫屋裡差不多一個星期,她自己比較喜歡懸疑劇的女主角,那個住在梨花街道的殺人案變態少女,但從整體劇本來看,那部從清末一直講到民初的大宅戲正統大氣,從一個大戶人傢的傢史講述瞭晚清中國的時代變遷,演起來會很考驗演技,西棠仔細讀瞭一遍,挑瞭這兩部,等著最終看公司開會決定。

周二倪凱倫回來瞭,西棠暫時沒事,定瞭車票,打算回傢看媽媽。

臨走前的那天早上倪凱倫要去電視臺辦事,她助理請假,西棠被押著去給她拎

包打雜,忙活瞭一上午談妥瞭兩個節目流程,兩個人挽著手走出來。

“黃西棠!”一走出門口就有人喚她名字,周圍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倪凱倫眼尖,立刻哎喲瞭一聲。

西棠也看見瞭,在電視臺門口的車道上,鄭攸同一襲寶藍西裝,發型油亮亮的,打扮得俊賞風流,戴著黑超墨鏡,身邊圍著經紀人助理,站在他那輛黑漆漆的保姆車旁沖她招手。

西棠想假裝沒聽到。

鄭攸同卻已經沖著她們跑瞭過來:“西棠!”

倪凱倫笑著寒暄:“大明星,來錄節目啊?”

鄭攸同摘瞭墨鏡,客氣道:“倪小姐,您好。”

西棠隻好說:“唉,老鄭,挺久不見瞭。”

鄭攸同喜滋滋的看著她:“你忙完瞭?”

西棠說:“啊,是,陪凱倫拿個臺本。”

鄭攸同說:“咱們老同學好久不見瞭,中午我沒事,一起吃個飯?”

鄭攸同的助理和經紀人已經不遠不近地跟瞭過來。

西棠腦中想著如何推脫。

倪凱倫立即道:“西棠正好也沒事,去吧。”

西棠瞪她一眼,倪凱倫比她兇多瞭,眼刀飛過來一記警告,像鄭攸同這樣的當紅一線小生,就單單是跟他站一塊,都估計能占半壁版面瞭,西棠一直不搭理他,倪凱倫早就想殺瞭她。

西棠隻好說:“好吧。”

鄭攸同立刻說:“先上車吧。”

他經紀人上前來想阻止:“攸同,外面很多粉絲在看著……..……”

鄭攸同不耐煩地喝退他:“看就看,我跟個朋友吃飯怎麼瞭?”

吃飯還是去瞭非常私密的包房,鄭攸同在酒店有一間長期包房,他直接打發走瞭經紀人和助理,兩個人慢慢地吃瞭一頓飯。

鄭攸同在席間問她:“你畢業後回過學校嗎?”

西棠搖搖頭。

鄭攸同說:“我倒是回過一兩次,都是為瞭工作,也沒敢見老師,感覺特心虛。”

西棠笑瞭笑: “您可別謙虛,我們班男生,就出你和明坤瞭,有事沒事看電視都瞧見你倆的臉。”

鄭攸同有點擔憂:“唉,坤子,我上次在北京一個會所見著他,他挺熱情,邀我進去他包廂裡玩瞭一下,我也沒坐多久,但當時他精神狀態好像不太對勁,我估計沾瞭點兒那東西,玩得有點開。”

西棠瞭然的神色: “唉,京城圈子裡這種事也多,一時控制不住,就容易瞭,你跟他關系還可以的話,能勸就勸一下。”

“嗯,明白, ”鄭攸同點瞭點頭: “上回,我讓助理給你電話來著,我們那組有一個角色,臺詞也不是多,你怎麼不來?”

西棠搖搖頭: “你已經幫瞭我夠多瞭。”

鄭攸同很誠懇:“四年,西棠,真的,四年的情誼,咱們班現在還在堅持拍戲的也不剩多少個瞭,有戲互相幫助是應該的,你不用這麼見外。”

西棠沒有說話,心底有點感慨。

鄭攸同試探性的問:“現在還是一個人?”

西棠點點頭。

娛樂圈的人,大傢都心知肚明,鄭攸同也不多問,隻說:“有需要人的時候,一定給我電話。”

鄭攸同助理的電話進來催促瞭。

他是大忙人。

西棠和他一起走出瞭包房,在酒店的大堂,西棠說:“你助理在外面等吧,我遲幾分鐘出去。”

鄭攸同點點頭。

西棠看著他,他戴上黑超墨鏡,對她揮揮手,然後手插在西褲兜裡,瀟灑倜儻地往外走去,酒店大堂裡有客人投過來紛紛目光,他視若無睹地穿過大堂,風衣外套翩然翻飛,舉手投足已經盡顯巨星的風范。

在走到大門的最後一刻,鄭攸同忽然大步走瞭回來。

西棠說:“怎麼瞭?”

他摘下墨鏡,看著她,眼底有黑沉沉的壓抑,遲疑瞭一會兒說: “我這一陣子會不在橫店瞭,我今晚上去香港。”

西棠也有點驚訝,他這幾年的戲口碑都不錯,一部接一部的都是圈內最好的大制作:“你工作怎麼辦?”

鄭攸同說:“下一部已經談好瞭,在等簽約,香港那邊要求我去住一陣子,公司想讓我演電影,目標是拿獎的。”

西棠含蓄地說: “嗯,那就當休息一陣子吧。”

鄭攸同情緒有點激動,一瞬間眼圈有點紅:“西棠,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因為你從來沒有看不起我。”

西棠體貼地笑瞭笑,語氣是溫和的: “唉,大傢都是為瞭生活,老鄭,你是個好人。”

鄭攸同忽然伸出手臂一把緊緊地抱住瞭她。

西棠輕輕地叫瞭一聲:“喂!”

他哽咽著說: “謝謝你。”

西棠在上海搭動車,然後在杭州轉瞭一趟面包車,回到瞭老傢的小鎮。

傢裡以前在鎮上的永安街道經營一傢小面館,以前是媽媽自己經營,後來西棠堅持給請瞭人,一個廚房師傅,一個前堂小妹,西棠媽媽自己做瞭老板娘,因為臨近響石山景區,生意還過得去,隻是因為隻做早餐中餐,除去發出去的工資,結餘也所剩無幾。

西棠從不計較這些錢,她自己過得很節省,但給媽媽的錢一直都很寬裕,媽媽身體不好,閑在傢裡也孤單,她不能長期陪伴在身邊,隻是希望她有事兒做有人陪著說說話。

房子是很早之前的老房子瞭,後院有個院子,媽媽買瞭下來,這是她們母女倆住瞭一輩子的傢。

西棠回來時候,左右鄰居出來打招呼:“西棠,回來瞭呀?”

“哎喲,頭發怎麼剪短瞭?”

“現在明星都流行這種發型,潮流。”

“阿姨都看瞭你的戲瞭,唉,你那宮女扮相真漂亮,隻是怎麼就幾集呀? ”

西棠不說話,隻微笑。

趕緊躲進屋子。

老媽在廚房,還穿著白日裡煮面的圍裙,正在砧上細細地切一塊酒香鹵肉,西棠傢的面館,鹵汁的味道那是一絕,媽媽說是用外婆傢的祖傳秘方熬制成的,西棠最愛吃。

西棠走進去,抱住她日漸衰老瘦弱的肩膀:“媽。”

媽媽笑著,用手肘蹭瞭蹭她手臂:“還跟個小孩似的,趕緊洗手吃飯。”

西棠吃瞭晚飯,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小碎花床單收拾得幹幹凈凈,她躺在床上,伸手拉瞭拉床邊一根繩子,繩子高高地懸掛起,連著梁柱的屋簷,屋頂的灰塵震瞭震,簌簌地往下落,隔壁傳來一聲清脆的叮鐺聲響。

西棠揚瞭揚聲音說:“小地主?”

那邊立刻傳來嗷嗚一聲,然後是一個男人穿拖鞋噼噼啪啪的腳步聲,到瞭墻壁邊上,嗚嗚含混的聲音:“捏捏,尼胡拿瞭?”

西棠聽到他的聲音,開心地笑瞭: “是,我困瞭,明天看看你媳婦和娃娃。”

小地主在隔壁地興奮叫瞭一聲,然後連著嗚嗚叫著說瞭好幾句話,西棠說:“你慢點兒,我沒聽清楚。”

這時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插瞭進來:“西棠姐姐?”

西棠說:“唉,你是小地主媳婦吧。”

那新媳婦很活潑:“是的,是的,您給寄的那衣裳奶粉都收到瞭,東西可好瞭

西棠說:“好,到瞭就好,多謝你們倆幫忙照顧我媽。”

女子連聲答應著說: “應該的,應該的——姐姐,你回來得正好,孩子爸爸正遇上麻煩瞭,我說他也不聽,他就聽你的,你給勸勸他吧!”

西棠關心地道:“怎麼瞭?”

小地主媳婦兒在那邊噼裡啪啦地說: “傢裡賓館前幾天被工商局查瞭,我讓他找人托托關系看看怎麼辦,他死活不去………..”

這時那邊小地主傳來呵斥媳婦的聲音: “你弄森摸! ”

他媳婦兒立刻叫開瞭:“我這不是著急嘛,都那麼多天都沒營業瞭,你還不活動活動,再拖下去你兒子奶粉都沒有瞭!”

這一對倒好,一個不會說話,一個說話跟倒豆子似的。

西棠趕緊說:“好瞭,你們別吵,我明天上你們傢去,再慢慢說。”

西棠從懂事起,媽媽就跟她說,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過世瞭,其實她的整個童年記憶都是混亂的,因為一直在搬傢,西棠具體也不記得搬瞭幾次瞭,一直到她開始讀小學,媽媽才決定在仙居住下來。

她們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街坊鄰居有善有惡,西棠媽媽也很少來往,除瞭邱叔叔。

邱叔叔是個好人,很小時候就常常來傢裡看她,給她買糖果玩具,後來有一天她放學回傢,看到一個女人披頭散發在門口破口大罵,左右鄰居圍城一群在一旁指點,她害怕得不敢回傢,躲在人群外緊緊地抱住自己的小書包,那天晚上,她聽到媽媽偷偷在屋裡哭。

從那一天起,小孩子都笑她,說她是沒爸爸的孩子,說她媽媽是壞女人。隻有隔壁傢的小地主依舊跟她玩。

小地主在那個年代就是小鎮上正兒八經的富二代,父母經營著鎮上最早的一傢旅館,還有一大片的土地開瞭一個停車場,小地主先天有殘疾,喉嚨到舌頭整個話說混沌不清,他也是小孩子們常常取笑的對象,有一次幾個小男孩在操場扯西棠辮子,小地主經過時,一頓拳打腳踢把那幾個小孩打跑瞭,西棠和他躲在操場的墻根下,跟他說話,他的話嗚嗚亂叫,後來她竟然聽懂瞭。

小地主後來有兩手絕活兒,打架那是一絕,後來整個鎮子的調皮小孩,再沒有人敢欺負西棠。

他比她小一歲,一直在她樓下的班級,小地主讀不好書,西棠成績倒一直優秀,直到初三那一年,西棠被城裡的藝術老師挑去,進瞭藝術附中讀高中。

後來她從北京回到故鄉又到橫店,小地主勉強高中畢業,然後接掌瞭父母的生意,他的另一手絕活兒是燒得一手好菜,開旅館開酒樓,還經常介紹住店客人來她媽媽傢吃早餐,號稱仙居第一鹵面。

小地主不懂娛樂圈,小地主是她青梅竹馬的革命戰友。

她覺得心安,終於躺下來,好好地睡瞭一覺。

趙平津出瞭院就直接休假上班。

周五的中午沈敏敲門進來:“老板。”

趙平津這幾天忙得傢都沒回過,一直住國貿附近的柏悅府,聽到沈敏進來頭都沒抬:“怎麼瞭?”

沈敏說:“聯絡不到西棠。”

趙平津不耐煩地道:“找她經紀公司。”

沈敏趕緊報告:“倪小姐說,他們也找不到她。”

趙平津終於抬起瞭頭,皺皺眉頭說:“發生瞭什麼事?”

沈敏望瞭他一眼,有點尷尬,清瞭清嗓子:“好像有點什麼緋聞。”

趙平津也不感興趣,一邊埋頭繼續簽文件,一邊說:“打電話給倪凱倫。”

沈敏看瞭看他桌面大堆的文件,為瞭能周末去上海,老板提前出院出來工作,沈敏都覺得他有點可憐。

電話通瞭。

趙平津還在刷刷地簽文件,沈敏按瞭免提。

那端傳來喂的一聲,趙平津直接說:“倪小姐,我明晚到上海,黃西棠要陪我見個朋友。”

倪凱倫似乎在開會,那端吵吵嚷嚷:“趙先生,抱歉,我們也暫時聯絡不到她。”

趙平津冷淡地說:“不用拿這些話來打發我,如果我明天見不到她,那她就永遠不用來瞭。”

倪凱倫一想到那張月入三十萬的合同,恨得咬碎瞭牙:“趙平津,你就非得這麼囂張?”

趙平津抬頭對沈敏說:“掛掉。”

到晚上他和幾個部門領導吃飯時,黃西棠的電話終於進來,趙平津對著下屬點點頭,離席去接電話。

“我不在上海。”西棠想跟他商量一下。

“那你在哪?”趙平津一副沒得商量的口氣。

“我在老傢。”西棠說。

“那你回來。”趙平津絲毫沒有轉圜餘地。

“我昨晚上剛回,不去。”西棠硬邦邦地回。

“我一個月給你三十萬,給你撒脾氣的?”趙平津沒好氣地答。

那邊沉默瞭幾秒。

“幾點?”西棠聲音低落下去。

“晚上六點。”趙平津依稀記得航班。

“我去買票,不知道車票有沒有。”

“我讓秘書給你定。”

“不用。”

“發生什麼事?”

西棠帶著明顯的抗拒,隻淡淡地說瞭一句:“沒什麼事,媒體捕風捉影,過幾天就消停瞭。”

應酬完瞭,司機開著車送趙平津回傢,他喝瞭點酒,拿手機倚在座椅上,打開瞭新聞客戶端,然後看瞭看那個界面,遲疑瞭幾秒,手動瞭動,平生第一次點開瞭娛樂版塊。

首頁圖文標題大得驚悚:鄭攸同戀情大曝光,與神秘女郎酒店貼身擁抱。

那照片拍得很清楚,應該是近距離拍攝的,一個女孩子被那個梳油頭戴墨鏡的

男明星緊緊擁在懷中,隻看到一個腦袋,露出碎碎的黑色短發,纖細的身體,

身上穿著一件他熟悉的白色衣裳。

西棠在返城的汽車上。

鄭攸同的戀情新聞一出,娛樂版面頓時精彩紛呈,第二天的頭條仍然是鄭攸同,叫做———《神秘女子到底是誰?鄭攸同女友十大猜想! 》文中根據照片裡的身高,體型,衣著,發型,跟他的歷任緋聞女友逐一做瞭詳盡的比較,滿屏粉紅色的花邊新聞閃閃發光,看著那群平時上天遁地的狗仔滿世界的胡掄,西棠自己看得還挺樂。

倪凱倫自然一眼看出來瞭,還給過她電話,覺得是個好機會,但她堅決不同意承認,倪凱倫也拿她沒辦法,那端鄭有同和公司也無聲無息的,她以為這種事情沒人回應,過兩三天自然就過去瞭,沒想到第三天事情忽然急轉直下。

她在傢裡睡得早,凌晨已經睡得深沉,第一個電話打進來的是公司的網絡宣傳,小姑娘帶著中瞭十億彩票的興奮尖叫:“西棠姐!出大事瞭!”

接著她的電話從凌晨三四點開始,一直到今天早上,快要被打爆瞭。

昨晚凌晨左右,鄭攸同的社交媒體更新瞭一則圖文消息,照片是一個女孩子在劇組工作的側影,長頭發,纖細的身體,穿一件白衫藍色工裝褲,然後他說瞭一句話:她是我一直很欣賞的女孩子。後面加瞭一個愛心。

那張照片,雖然完全沒露臉,但西棠看瞭一眼,衣服和身形都已經太過明顯,隻要是在橫店跟她工作過的人馬基本都已經能看得出來瞭。

連續兩三日的酒店擁抱照片已經將鄭攸同的桃色緋聞推上瞭風口浪尖,他此時此刻做出這種回應,無疑是在風浪之中又投入瞭一顆巨大的炸彈。

當紅偶像男星對劇組平凡女生作出求愛告白,所有的粉絲和媒體立刻瘋瞭。

哪怕是深更半夜的,那條消息的回復瞬間就到瞭幾百萬,洶湧的粉絲大軍蜂擁而至,成千上萬的少女心撲騰撲騰地碎瞭,隻好在下面盡情的發泄,各種言論層出不窮,到瞭最後,卻隻剩下瞭兩個問題。

一開始問,“這女的是誰?”後來問, “黃西棠是誰?”

電影學院大二那一年的暑假,鄭攸同在拍一支男士內褲廣告的攝影棚裡,遇到瞭來自香港的離婚成衣女老板,大三一開始他就拿下瞭內地一部古裝青春偶像劇的男一號,那部戲播出後一夜之間紅遍大江南北,後來的事業便一路順風順水,簽瞭業內最好的經紀公司,繼續拍瞭幾部偶像劇後,發行瞭兩張唱歌專輯,近年來的幾部劇轉型專攻演技,跟他搭對手戲的都是國內最資深的老戲骨,最近參演的幾部劇都拿獎無數,演藝事業積累下來,已是內地最有擔綱的一線男演員,鄭攸同歷年來緋聞都是隨著新戲上檔的周期性緋聞,這麼些年下來娛記都寫到無聊瞭,這一次既不是跟新戲女主角,也不是以往的緋聞對象,所有的記者都嗅到瞭不同尋常的意味。

西棠在橫店住瞭兩年多瞭,各路大大小小的宣傳,公關,媒體,記者,認識瞭不少,雖然都不是什麼大人物,但八卦也好,關心也好,套交情也好,都逮著問她挖掘出一點新聞來。

西棠在車裡偷偷開瞭手機,公司和倪凱倫給她的留言,幾乎都湮沒在瞭一堆消息中。

倪凱倫叮囑她別出聲,宣傳已經連夜開會討論處理方式,一定要等公司的通知。

列車抵達上海時,西棠特地戴瞭頂帽子遮住瞭半邊臉,小心地走出虹橋北站,

在車站旁廣場的一個小賣鋪,她打瞭一個電話,響瞭兩遍,他接瞭。

“喂?”鄭攸同的聲音蔫蔫的。

“老鄭?”西棠壓低聲音。

“西棠,是你?”鄭攸同提高瞭音調,高興地說。

“你瘋瞭是嗎?”西棠怒吼瞭一句。

“唉,我對你是真心的。”

西棠啐他:“別發瘋,香港那位女士呢,你到底想怎麼樣?”

鄭攸同悶悶地說:“她年紀大瞭,管不來那麼多。”

西棠氣憤地叫:“那你也別把我拖下水!”

鄭攸同沮喪地說:“我已經被經紀人和公司罵瞭整整一天瞭,西棠,我這是幫你。”

“誰要你幫,你會害死你自己!”西棠簡直想掐死他。

“怎麼會,我們男未婚女未嫁,我還有粉絲送祝福。”鄭攸同樂滋滋。

“別忘記你還有一整個工作室的同事跟你事業同進退。”西棠惡狠狠地叫。

“唉,你公司那邊怎麼打算?”鄭攸同總算恢復瞭點理智。

“怎麼打算,過三五天,自然過去。”西棠答。

“趁機出頭。”

“別管我那麼多。”

她掛瞭電話,忽然感覺頭皮有點發麻,總感覺附近有人偷聽,大概是最近疑神疑鬼太多,悄悄抬頭四處一張望,視線卻驀然對上瞭一雙黑漆漆的冰寒的眼。

趙平津就站在她身後的不遠處,手插在西褲口袋裡,神色冷淡地盯著她。

司機將車停在瞭車道旁,趙平津替她拉開瞭車門,車內清涼幽靜,隔絕瞭喧 囂,他穿瞭一件深色襯衣,人好像瘦瞭一點。

西棠問瞭他:“身體好瞭?”

趙平津眼皮都沒動一下:“沒好我能來?”

他淡淡地說:“直接去吃飯,你還是要換件衣服?”

西棠在這個圈子呆瞭快十年瞭,第一次陷進這種狂轟濫炸的八卦漩渦中心,又忐忑又不安,整個人被煎熬得暈乎乎的。隻是一到上海就見著瞭趙平津,他帶著他一貫待她那種冷言冷語的態度,卻慢慢地令她鎮定瞭下來,這種事情在他這根本不算什麼事兒,趙大公子依舊過他裘馬風流,飲宴笙歌的日子,西棠定下心來問:“什麼場合?”

趙平津早看清瞭她今日穿的衣服,白上衣,一件印花裙子,平底鞋,她一直就是這樣,荊釵佈裙也自有一股奕奕神采。

他抬腕看瞭看表:“不正式,就這樣吧,我們直接過去。”

“見誰?”

“我一師兄,從美國回來,明天就走瞭,多年不見瞭。”

一說起這個西棠也來氣,剛剛回到傢就被叫來:“你們同學敘舊,要我幹嘛?”

趙平津看瞭一眼,撇撇嘴角,吐出瞭兩個字:“擺設。”

一說起這個西棠也來氣,剛剛回到傢就被叫來:“你們同學敘舊,要我幹嘛?”

趙平津看瞭一眼,撇撇嘴角,吐出瞭兩個字:“擺設。”

西棠跟著趙平津走進酒店大堂,在樓梯口遇到瞭一個熟人,之前在公司幫忙跑宣傳,圈內媒體多多少少有點熟悉,對方見到她,還明顯地愣瞭一下,她隻好客氣點點頭。

那個男子立即笑瞭起來,打聲招呼:“喲,西棠啊,在這吃飯?”

西棠也沒覺有什麼,客氣笑瞭笑:“是。”

那人也沒再說什麼,兩人就擦身走瞭。

一頓飯趙平津果然就把她當擺設。

諾大的包廂裡,三四個男人坐在圓桌旁,吃瞭晚飯後在一旁的小廳喝茶,他們談舊友逸事,談各地風情,談期貨投資,談吃喝玩樂,西棠就在一邊,埋頭專心地吃,下部戲還有十多天,她決定吃幾天再健身。

半路服務生引瞭一個中年男人進來,幾個年輕男人立刻站瞭起來。

“爸。”

“胡伯伯。”

“胡伯伯好。”

那男人頭發半百,穿著一件短袖白襯衣,頗有威嚴氣度,進來先回瞭趙平津:“唉,好好好,舟兒,好久不見瞭。”

趙平津待他親近,卻並不十分恭敬: “胡伯伯,幾年沒見瞭,您精神越發健旺啊。”

胡伯伯瞪他一眼:“我看你也還沒個正型兒,趙將還沒把你皮松松?”

趙平津笑著說:“我爸忙著呢,沒空兒管我,磊子說您也在這兒吃飯,本來該我過去問候您一聲,他說您那不方便,我就不過去打擾瞭。”

胡伯伯說:“剛剛送領導出去,小磊說你在這兒,我就過來坐坐。”

他坐下,喝瞭兩杯茶,話過瞭三巡,便起瞭身:“你們年輕人玩,別喝太多酒啊,小磊明兒還得坐飛機。我先回去瞭,舟兒,改日到傢裡來玩。”

幾個人跟著站瞭起來。

趙平津應道:“好的,胡伯伯,給您介紹個人,這姑娘是黃西棠,電影學院表演系本科畢業的,現在在橫店劇組工作。”

茶幾旁的幾個男人的目光頓時齊刷刷地轉過來。

隻有胡少磊笑而不語。

黃西棠一直埋首作恭順溫柔狀,隻微笑添茶不說話,沒想到趙平津一句話就將她帶進瞭話題的中心,她頓時愣住瞭。

趙平津看瞭黃西棠一眼,用眼神示意她。

西棠站瞭起來,規規矩矩地說:“您好,胡伯伯,我叫黃西棠。”

胡伯伯看瞭一眼趙平津,又看瞭一眼黃西棠,心下已經瞭然,他拿出名片盒,遞給瞭西棠一張名片:“有機會合作。”

黃西棠雙手接過:“謝謝您。”

幸好西棠今天帶瞭工作用的背包,她恭恭敬敬地遞上瞭倪凱倫的名片:“胡先生,不好意思我自己沒有卡片,這是我經紀公司藝人主管倪小姐的名片。”

送走瞭長輩,幾個男人重新坐瞭下來,趙平津望瞭她一眼,嫌棄地說:“怎麼還是這麼不機靈。”

西棠偷偷回瞭他一記白眼。

這下幾個男人也看得分明瞭,胡少磊哈哈地笑:“舟子,這我也可開瞭眼界瞭啊,這麼些年,我可是頭一回見你要找我爸。”

西棠已經看到瞭名片上的名字。

原來竟然是她目不識珠,胡少磊的這位爸爸,原來竟是業內體制壟斷電影公司的大亨。

一席聊到夜間十點,趙平津喚人結賬時候,餐廳經理進來瞭,鞠躬: “趙先生,打擾您——不知道怎麼回事,外面有記者,不少。”

趙平津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

經理畢恭畢敬:“我們派人出去打聽瞭一下,說是——黃西棠小姐在此用餐,還有一些疑似記者在外面餐廳,我們不允許客人拍照,可是,暫時沒有辦法禁止客人要進來用餐……”

趙平津示意知道,揮揮手讓他出去瞭。

男人們開始打趣: “沒想到黃小姐是大明星啊……”

黃西棠立即漲紅瞭臉:“對不起,添麻煩瞭。”

“沒事沒事, ”胡少磊樂呵呵地走到窗邊,掀開窗簾看瞭一眼外頭:“喲,還真不少人。”

趙平津也跟著走過去看瞭一眼,五樓臨窗外看得到餐廳門口,車道上朦朧的光,停瞭好幾輛車。

頓時覺得暈眩。

他從窗邊退瞭回來。

西棠想起來剛剛在樓梯跟她打招呼的周刊記者,沒想到她在這個圈子來來去去那麼多年,從今天開始,要學著提防人瞭。

趙平津笑笑:“師兄,看來今晚不能再跟你喝酒瞭,這丫頭惹事瞭。”

客人先告辭走瞭。

西棠躲在沙發角落裡給倪凱倫打電話。

倪凱倫一聽她聲音就怪叫瞭一聲:“你不是回老傢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西棠小聲地說:“不是趙平津叫我來的嗎。”

倪凱倫這兩天為鄭攸同緋聞的事情也忙暈瞭,一聽就來火:“對,攤上他你就倒大黴。”

西棠顧不上別的,隻說: “趕緊來救我!”

倪凱倫大將之風,那邊開始指揮大局。

“我讓阿凱過去接你,再帶一個宣傳。”

“穿瞭什麼衣服?妝化瞭沒有?要上鏡。”

“一會一定要從正門出去,哪幾傢到瞭?我再打電話通知多幾傢熟識的媒體。”

“過半個小時再出來。”

西棠掛瞭電話,對趙平津說:“你先走吧,我等公司同事來接。”

趙平津卻直接拿起外套,沖著她道:“走吧。”

西棠說:“去哪?”

趙平津理所當然:“出去,回傢。”

西棠坐著沒動:“外面那麼多人。”

趙平津站在她,不悅地道:“你寧願跟那個油頭粉面的男明星抱成一團,也不願

西棠第一次應付這般的陣仗,這節骨眼上無意跟他吵架: “你別添亂,夠亂瞭。”

跟我在一起被拍?”

趙平津用眼神命令她:“走。”

西棠搖搖頭:“你先出去,小心點。”

趙平津在發火邊緣:“跟我一起走。”

趙平津天之驕子做慣瞭,脾氣一上來就恣意妄為,大概這麼些年來就沒他不敢做的事情,西棠就瞧不慣他這樣兒,嘴角冷冷地撇瞭一下,露出一個嘲諷的笑:“你要上娛樂新聞頭條?你確定?你不想想你什麼背景?”

趙平津愣瞭一下,繼續嘴硬:“我自己的事情,關背景什麼事。”

西棠輕蔑地笑瞭一下: “是嗎? ”

她就是永遠有本事用那樣的笑容,將他的顏面掃落到泥塵之下。

西棠話裡毫不容情: “我昨天晚上還看新聞還見著令尊大人呢,還有你母親呢?趙平津氣得發抖,卻不得不承認是真的。

你確定你以後要跟一個三流女明星的名字永遠捆綁在一起?”

他深深地一口氣,伸手去摸煙盒,打火機按瞭幾次才點著瞭煙: “黃西棠,你永遠有本事不給男人留一點點面子。”

西棠仍然帶著那種譏諷的笑容: “趙先生的面子,哪裡用得到我黃西棠留。”

趙平津氣得話都說不出來,隻好煩躁地吸煙。

氣成這樣瞭,他也沒有想到要先走。

兩個人沉默地坐著,一直等到包廂大門被猛地推開,倪凱倫風風火火地闖瞭進來,她看也不看一眼趙平津,直接站在黃西棠的面前,上上下下審視瞭一翻:“補點妝,換雙鞋子。”

公司的造型師上來,從拎來的大包裡拿出一雙高跟鞋,助理立即上前幫她穿,化妝師掏出瞭粉餅。

西棠任由他們擺佈。

倪凱倫在一邊說:“一會記者問任何關於鄭攸同的事情,記得什麼也不要說,不能黑臉,要有點笑,嬌羞一點,外面已經打點好。”

化妝師在一邊溫柔地恭維:“皮膚真好,擦點口紅可以瞭。”

倪凱倫喜滋滋地說:“媒體會放出你們昔日同窗舊照,明日保證是頭條。”

西棠大驚: “你哪裡來的照片?”

倪凱倫斜睨她一眼:“回你學校,花點錢。”

西棠插不上話:“我……”

倪凱倫站在一旁眉飛色舞地道:“活動邀約多瞭一倍,還有幾個電視臺的綜藝節目, 《宮戀》和《劍破》兩邊的投資方都點名要你參加接下來的所有宣傳活動,西棠,請鄭同學吃飯感謝。”

趙平津再也聽不下去瞭,臉色鐵青,拿起外套直接打開瞭門。

門外站著兩個人,應該是倪凱倫帶過來的助理宣傳,乍然見到他出來,神色有些尷尬。

他身後的倪凱倫已經挽著黃西棠走瞭出來,那兩個年輕人立刻站直,轉瞭個身朝著他身後恭恭敬敬地大聲打招呼:“西棠姐!”

《京洛再無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