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是高積毅父親的生日。
近幾年來在京裡的幹部,生活都過得很低調,八點多宴席就散瞭,高積毅送走瞭寥寥幾桌客人,安排媳婦兒領著孩子陪公公婆婆回瞭傢,從四合院的門前踱回包間裡來,屋子裡也就剩下瞭幾個發小,方朗佲今晚單獨來的,青青帶孩子陪嶽父母去瞭天津度假,高積毅看看表,主動跟趙平津交代:“舟子,曉江兒前半個小時下瞭飛機,現在過來咱們再吃點宵夜。”
趙平津面色無波,喝瞭半杯茶,擱下杯子:“我先回去瞭。”
高積毅跟著他站瞭起來,伸手攬住趙平津肩膀:“嘛呀,你就非得這樣?曉江是不對,可你鬧瞭兩年多瞭,也差不多瞭吧。”
錢東霖笑著說:“舟子,我這妹夫到底哪裡得罪瞭你?您消消氣兒,我看改明兒得讓他給您磕個頭叫聲大爺。”
趙平津聽見瞭,嘴角泛起一個冷笑,沒搭理他,抄起車鑰匙,繞過高積毅,徑自走瞭。
趙平津走瞭沒一會兒,高積毅的電話響瞭,是他父親的秘書,跟高積毅說瞭兩句,說是剛剛他父親離開時,發現胡同外頭有幾輛套牌的黑車,不知道什麼來歷,讓他們幾個小輩早些散瞭回吧。
高積毅轉頭問瞭聲:“今兒有領導視察?”
錢東霖納悶一聲:“沒聽說呀。”
方朗佲問瞭一句:“舟子怎麼回的?”
高積毅順口答:“我也不知道。”
兩人心裡卻同時忽然咯噔一下,高積毅抬頭跟方朗佲對視瞭一眼,兩人眼神交匯瞭一秒,都明白不對勁兒,高積毅立刻給他打電話,趙平津接瞭。
高積毅一聽他的聲音,就直接問瞭:“出事瞭?”
趙平津聲音還是平平淡淡的:“嗯,我被人堵瞭,在方傢胡同口。”
高積毅立即招呼人往外跑:“你開一下定位。我跟朗佲現在過去,千萬不要下車。”
陸曉江正好在四合院門口的車道下車,高積毅一個箭步沖上去,一把將他的司機摁回瞭駕駛座,跟方朗佲跳上瞭車後座:“舟子出事瞭,走。”
車子立刻掉頭往外駛去。
方朗佲按下車窗,對著後面跟上來的錢東霖喊瞭一句:“東霖,你再開一輛車!”
趙平津從高傢的席面上下來時,身體有些倦,他車開得不快,這一帶都是獨幢的四合院,高大的槐樹影子將路燈遮掩瞭,路上顯得燈影憧憧的。他沒走多遠,車子剛駛出瞭方傢胡同,他心裡正想著事兒,迎面忽然冒出瞭一輛白色的轎車,車速太快眼看就要撞過來,趙平津一時岔瞭神,手上直覺轉瞭方向盤,閃過瞭迎面而來的車,駛入瞭旁邊的一條岔道,他減慢瞭車速想看看路繞出去,卻發現這是一條狹窄的胡同口,裡邊是一幢黑漆漆沒有亮光的別墅,想倒車退出去,卻發現那輛車卻迅速地轉彎、打橫,直接截住瞭胡同口。
趙平津索性停瞭車,這時車窗外已經圍上來幾個黑衣男人,打手勢示意叫他下車。
趙平津先打瞭電話報警,然後打給瞭司機和沈敏,這會兒高積毅的電話也到瞭,接完瞭電話,就坐在駕駛座上,他這車貼瞭膜,外面看不到裡邊,他就這麼倦倦地坐著,看著站在車門旁的男人對他的車掄起瞭一根鐵棍。
車窗震動瞭一下,又一下,車子卻紋絲不動。
鐵棍最後一擊將駕駛座旁的玻璃窗砸開瞭一個豁口的瞬間,趙平津按在車門把手上的手突然猛地向外一推,一把掀翻瞭堵在他車門旁的兩個男人,借勢一個滾身到瞭車尾,掀開瞭車後的尾箱,拼著脊背上承受瞭重重一擊,他已經抽出瞭後備箱裡的高爾夫球桿。
孫克虎上個星期被帶走協助調查,兩天前剛剛被保釋出來,在北京他是徹底歇菜瞭,老婆孩子都回瞭澳洲,他臨走之前找瞭人,開瞭一百萬找人堵趙平津,下令要“給他點教訓”。
胡同外忽然一陣車燈亂閃,高積毅跳下瞭車,一腳踹翻瞭白色轎車車旁一個放哨的黑衣男人,高喊瞭一聲:“我操你丫的孫子們有種都別跑,你爺爺來瞭!”
哥仨奔進去時,隻看到趙平津背靠在他那輛黑色大車的一側,手上拎著一桿球桿防禦,幾個人根本近不瞭他的身,隻聽到棍棒交接處,金屬撞擊聲夾雜著突然的一聲慘叫哀嚎,高積毅沖進來掃瞭一眼,趕緊喊瞭聲:“舟子,當心後頭!”
趙平津身後的車頂上,有兩個人正欲爬上去偷襲,手上拎著的兇器泛著冷光一閃而過,比高積毅更快的是陸曉江,一個箭步躍上瞭車前蓋,抬手一勾將人扯瞭下來,一個酒瓶就砸在那人的腦門上。
一股濕熱的血濺開來,空氣中頓時充滿瞭濃鬱的血腥味。
一群男人在陰暗的胡同裡打架,高積毅都嗨瞭,他們這一輩的男孩兒,大多是受過訓練的,而且從青春期那會兒起,他們哥幾個就沒少合夥跟外面人打架,他跟舟子在附近幾個大院裡,本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主兒,加上朗佲防守不錯,曉江兒放哨十分機靈,一般茬架完事瞭,互相收拾一下都還是囫圇樣兒,背瞭書包回傢吃晚飯。這會兒對付幾個外地來的無業流民,隻能湊合當活動活動筋骨瞭。
黑暗中隻聽到一聲聲骨骼的悶響。
附近的巡邏警車的呼嘯聲不遠不近開始響瞭起來,一群地痞流氓沿著黑暗處跑瞭。
這時沈敏領著人也趕到瞭,看瞭看人沒大事,讓司機留下報警,自己開著車跟著他們回瞭趙平津東城區的房子。
高積毅罵罵咧咧地下瞭車,沈敏進瞭屋子開瞭燈,回來看到高積毅正站在別墅門前的車道上抽陸曉江腦袋:“讓你給我拽著人,你丫今晚光顧著自己往前沖,還有沒有組織紀律瞭?”
陸曉江抬起掛瞭彩的手臂:“哎喲,哥哥,疼。”
方朗佲拉開瞭車門:“舟子?”
趙平津坐在車後座,聞聲抬眼看瞭看他,卻沒有動,說話的聲音很低:“讓小敏過來。”
沈敏趕緊走上前來,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沈敏稍微用瞭點力想拉起他,坐在車裡的趙平津身體姿勢略一變化,立刻痛得一個打顫,他蹙緊瞭眉頭忍住瞭,方朗佲看到他原本是打橫擱在上腹的手臂,此時被他用力地深按進瞭胃部,想起來剛才對方招招都是沖著他腹部打的,孫克虎太他媽陰損瞭,這可是真是深仇大恨瞭。
方朗佲喊:“老高,過來搭把手!”
高積毅齜牙咧嘴的走過來,一看到趙平津一頭的冷汗,他頓時又火瞭:“我操那幫孫子打著你瞭?”
周子餘醫生跟趙平津住在同一個小區,半夜被急診叫去手術,回來時看瞭一眼隔壁的房子,平日趙平津不常回這套別墅住,這會兒三點多瞭,趙平津的那幢房子燈光是亮著的。
周子餘正要過去看一下,就接到瞭沈敏的電話。
黃西棠三十歲那年開始創業。
她與何露菲和倪凱倫,三方共同出資,在上海創立瞭路凱傳媒,公司的天然藝人就她和何露菲,公司成立之後,西棠火速趕回橫店,簽下瞭幾個之前在橫店拍戲時覺得演技相當不錯卻一直沒有機會的藝人,其中就包括瞭陶冉冉,西棠從北京離開後,後來在橫店的劇組見過她幾次,有一次她還在西棠的劇組當群演,當時西棠被導演和助理圍得層層疊疊,這姑娘挺懂事兒,在北京見過一面,交情談不上,陶冉冉並沒有上來打擾她,倒是西棠主動跟她打瞭聲招呼,也是拍那部戲時,西棠觀察瞭一下她的工作態度,覺得這孩子有點靈氣,西棠這邊忙活著招些小兵小將,倪凱倫那邊也沒閑著,她從公司離職那一天,從公司帶走瞭歐麗祖和李方霆,一個歐麗祖已經叫十三爺氣得跳腳瞭,更沒想到的是李方霆也要跟著她走,這是公司當紅小生,一直在馬繼葒手下鮮衣怒馬地行走江湖,堪稱一個巨型的女粉絲收割機。
馬繼葒氣得對著李方霆劈頭就是一個巴掌,李方霆沒敢躲,側瞭側身體,沒讓她那一巴掌落在臉上,馬繼葒壓著怒氣說:“葒姐平常怎麼對你的?”
倪凱倫替他付瞭高額的解約金,辦妥瞭手續走過來,一點也不心疼錢,臉上笑嘻嘻的:“哎喲,繼葒,這可是新時代,人民當傢作主,一切全憑自願。”
歐麗祖等在車裡等瞭老半天兒,終於等到李方霆跟著倪凱倫走瞭出來,上瞭車,歐麗祖拉著男朋友的手,響亮地打瞭個啵兒。
西棠有大半年一直沒戲拍。
人倒還是一直在圈子裡,她學著剪片子,一個星期去上兩次聲樂課,那天在音樂公司,林淵虹給瞭她一個錄音盒子:“新收的兩首demo,聽一下。”
但沒有人找她拍電視劇,更不用談電影瞭,所有的投資人和制作人都還在觀望狀態,沒人敢輕易用她,黃西棠可是讓圈內人賠瞭大錢,據說有半年橫店但凡有飯局一提到她,罵聲不絕。
公司剛剛起步,目前主營還是藝人經紀這個板塊,倪凱倫最近也忙得不可開交,何露菲,歐麗祖的新戲陸續開拍,倪凱倫一時也顧不上她瞭,西棠在公司負責影視劇的項目參投,天天跟著團隊研究有哪部戲有前景收益,自己的公司資金不足,沒有辦法做主投主控的項目,外面的太小太差的角色也不能接,因此根本沒有劇本可選,有一天跟同事開完會出來,經過二樓的辦公室,看到歐麗祖在房間裡跟著臺詞老師念劇本,心裡忽然生起瞭一絲羨慕。
有一天楊一麟給她經紀人打電話:“我這裡有個戲,要去西北出外景,演員臨時辭演瞭,黃西棠要不要來?”
楊一麟此人,西棠隻跟他合作過一部戲,戲裡甜甜蜜蜜談戀愛,下瞭戲幾乎毫無交情,甚至連私人電話都沒有留,西棠那一刻甚至都詫異他為什麼會想起她來。
倪凱倫說:“你們導演不介意?”
楊一麟笑笑說:“我讓林導跟你說。”
林文名,**著名武打導演,他接過瞭電話,跟倪凱倫講粵語:“凱倫,我是**人,不太懂內地娛樂圈的事情。”
後來西棠在蘇峪口的風沙裡,西棠跟楊一麟說:“麟哥,謝謝你。”
楊一麟戴著墨鏡口罩,眼泡微微發腫,依舊是一副縱欲過度的俊俏臉龐,他說:“謝謝你助理。”
原來阿寬跟他還有聯系。
九月份的鎮北堡西部影視城。
驕陽萬裡,炙烤著大地,棚內溫度四十度,鏑燈的零件和轉接線都烤化瞭。
西棠有一陣子沒拍古裝戲瞭,上一次跟楊一麟搭戲,演的是楊一麟的女朋友,時裝戲輕輕松松談瞭二十多集戀愛拍完瞭,這一次她演的是楊一麟他媽,年輕時因為愛上一個名門正派的弟子不幸被拋棄毀容的邪教妖女,抱著孩子跳下瞭山崖死瞭,楊一麟跟導演推薦的他,林導聽瞭,覺得她十分合適,這個戲得千裡迢迢飛去銀川拍,隻有兩集,天兒熱,戲份少,而且大部分時候都是用面紗蒙著臉,每日光做頭發化特型妝就要兩三個小時,為瞭不耽誤別的演員的進度隻能提早起床,這樣的角色沒有女明星願意演,好不容易找瞭一個,臨到頭簽瞭更好的角色,寧願賠瞭違約金也不願意來,副導都差點想找群特演員瞭,隻是角色感情劇烈張力大,又怕群特演技撐不起來,就是這關頭,黃西棠答應瞭。
西棠跟著劇組在銀川轉瞭兩個場,拍瞭五六天,天天吊威亞,光山崖就跳瞭三回,突然有一天起床,發現右邊肩膀僵硬,右手手指隱隱的麻痹,手拿不穩劍,道具師給她的劍柄加瞭根棍子,她用佈條把劍牢牢地綁在她的手臂上,然後被戲服寬大的袖口擋住瞭,吊威亞上去,打戲仍然十分逼真。
從銀川回來時,西棠受過傷的右手,從肩關節往下連著整個手臂,已經動不瞭,她從寧夏先回的北京,在北京先看病,去301醫院掛號,號直接排到瞭一個星期後。
李蜀安對西棠說,別掛號瞭,傢裡有一現成的。
錢傢老太太是東直門醫院的資深老大夫,退休後返聘在北中醫大學系的幾個醫院坐診,一個星期坐診三天,病人排到瞭兩個月後,完全看不過來。
李蜀安帶著她回瞭國盛胡同,一進院子裡,庭院裡的荷花缸旁,老頭老太太正在打棗子,轉頭看到李蜀安領著西棠進來瞭,老太太放下桿子,掏出手絹兒擦手,笑瞇瞇地說:“這是老景傢的二姑娘?”
李蜀安答:“是。”
西棠規規矩矩地鞠瞭個躬:“您好。”
李蜀安說:“老太太跟你奶奶是老姐妹。”
錢傢老太太笑著說:“老景好福氣,二姑娘模樣真標致。”
距離上一次在北京,又有一陣子瞭,上次西棠來時為瞭應付官司,腦中完全一片混亂,住在酒店裡,哪裡也不敢去,每天隻是不斷地見律師,想控制自己不去看卻又忍不住看網上亂糟糟的新聞,隻記得公司開發佈會的時候她父親來瞭,跟著一群媒體記者擠在下面,七十歲的人瞭,修律師在交代案情的時候,氣得簌簌發抖,掏出手帕來不斷地擦眼淚。
她沒有在國盛胡同久留,老太太給她看瞭看胳膊,寫瞭個號讓她明兒一早去醫院看她的門診,西棠告辭出發去瞭機場。
這一年謝振邦在中國的工作結束,為瞭等她從銀川回來見她一面,特地從北京轉機,返回新加坡。
在首都國際機場的T3航站樓,謝振邦掀開她戴著的鴨舌帽,飛快地親瞭親她的額頭,又替她蓋好:“我知道你不會忘記我。”
西棠此生永遠不會忘,她母親在醫院的最後一夜,她跪在病床前拉著她媽媽的手,謝振邦一直陪在她的身邊,註視著監測儀器上的數據,一直一直到最後一刻,西棠的淚水流瞭下來,謝振邦立刻伸出手臂擁抱她。
西棠在他的懷裡說:“永遠不會。”
謝振邦微笑著說:“這就夠瞭。”
第二天晚上趙平津回傢。
夕陽照在四合院屋頂的灰色瓦片上,保姆阿姨坐在東廂房的抄手遊廊下,跟錢傢阿姨邊擇菜邊聊天兒,不知道正說到什麼,錢傢阿姨正一聲唏噓:“這多少年的事瞭,景傢突然得瞭這麼一大孫女,疼都來不及噢。”
“聽說二姐兒是個美人兒。”趙傢老保姆笑著說。
錢傢阿姨立刻來瞭興致:“可不是,那天進屋來,我都嚇瞭一跳,我可看過她的戲呢,人比電視上還好看,那小臉蛋兒,雪白雪白的。”
“規矩也好,來找老太太看病的,站那兒穩穩當當的,話也不多。”
“哪兒不舒服?”
“說是胳膊疼。”
趙平津入瞭宅門穿過院子往屋子走,錢傢阿姨眼尖:“喲,舟哥兒回瞭。”
趙平津踏上石條臺階走進中堂廳,跟在他身後的司機將他手裡的電腦包和公文包遞給瞭迎上來的勤務員,保姆阿姨隨著他走進屋子,接過瞭他手上的西裝外套,趙平津抬手松領帶,看著阿姨忙前忙後給他端茶遞拖鞋,他扶著鞋櫃,啞著嗓子說瞭句:“我自己來,您歇著罷。”
一聽他說話,保姆阿姨立刻心疼地說:“嗓子還是不好,晚上再喝點雪梨湯。”
趙平津走進客廳,老爺子這段時間身體不好,已經出入瞭醫院好幾回瞭,傢裡離不開人,他這段時間基本天天都回來。
阿姨在他身後說:“傅大夫隨老首長回瞭西郊別墅。”
趙平津點點頭,她媽從一樓的書房瞭走瞭出來,周老師見到他一個人回來,臉上也沒什麼異樣,“晚點兒讓阿姨喊你吃飯,我有事兒出去。”
他跟鬱小瑛夫妻倆分居也不是一天兩天瞭。
趙平津答應瞭一聲,往樓上走去瞭。
晚上趙平津自己在傢裡吃飯,坐在瞭平常自己的位置上,寬大餐桌空蕩蕩的就坐著他一人,精細的三菜一湯全擱在他面前,過瞭一會兒,保姆在廚房聽到他的咳嗽聲,不放心走出來,看瞭看幾乎沒動過的半碗飯,從餐桌上給他拿瞭柄勺子,把舀好湯推到他的手邊:“我的心肝兒,你好歹吃點吧。”
趙平津順從地接過瞭勺子,就是不想阿姨嘮叨,他這段時間晚上基本不在傢裡吃飯,今天是回得早瞭些,周老師估計吩咐瞭阿姨要讓他按時吃飯,趙平津眼看著保姆阿姨站在桌邊是要守著他的架勢,他笑瞭笑:“您坐下一塊兒吃點?”
保姆阿姨一輩子規矩齊全,趕忙晃瞭晃手,轉身往外走:“阿姨給你把藥燉上,晚上再喝點。”
隔瞭兩天,趙平津下班時,在錢傢院子門前見到瞭西棠。
西棠正從錢傢的院子裡出來,她今晚要回上海,下午終於去瞭趟她父親傢,父女倆相處起來仍然十分拘束,傢裡老頭老太太可不管那麼多,她同父異母的哥哥常年不在傢,兩老鮮少見到晚輩,這會兒見到大孫女回來,高興得血壓都高瞭,她父親給她備瞭禮,讓她來錢傢道謝,她還是要回上海,工作都在那邊,倪凱倫也找瞭醫生,在上海繼續治療。
趙平津在胡同口停瞭車,關上車門時見到她正走出瞭院門,見到他,也不驚不懼的,西棠說:“剛下班?”
趙平津點點頭,黃西棠穿瞭件煙粉色小衫,黑色裙子,頭發在腦後松松紮瞭個辮子,她的美,已接近出神入化。
“手好點兒瞭嗎?”
“暫時緩解瞭。”
“怎麼不在北京多休息一陣子?”
“不瞭,回上海繼續看。”
“好好看醫生,把手治好。”
西棠笑瞭笑,答應瞭一聲:“好。”
語調寬和,帶瞭幾分恰到好處的關心,西棠知道趙平津是安慰她,趙平津也會安慰人瞭,真是世道變瞭。
趙平津隻覺得心臟正一絲一絲地抽緊,慢慢地發緊到要窒息,忍不住往前踏瞭一步,又停住瞭,低聲喚瞭一句:“西棠。”
西棠聞言抬起頭看他,趙平津正要說話,這時院子裡傳來男人的聲音喚她名字:“西棠,走瞭。”
西棠聽到瞭轉過身,李蜀安牽著女兒的手從院裡走瞭出來,小姑娘心心放開瞭父親的手,蹦蹦跳跳地跨過瞭門檻,親熱地抱住瞭西棠。
李蜀安轉頭看到瞭趙平津:“舟子,剛回啊?”
趙平津點瞭點頭。
這時司機已經將車開進瞭胡同,西棠牽著小姑娘的手上瞭車,李蜀安替她拉開瞭車門,黃西棠低著頭坐進瞭副駕駛,司機下瞭車,替李蜀安扶著車門,李蜀安上瞭駕駛座,沖他揮揮手:“回見啊。”
趙平津站在四合院的門前,一動不動地看著那輛灰色的轎車駛出瞭國盛胡同。
從鎮北堡影視城回來上海之後,黃西棠仍然沒有好的戲約,她的影視價格,對外報依舊是極高的,畢竟之前作品擺在那瞭,但純粹有價無市,隨著事情漸漸平息之後,倪凱倫想安排她重新出去工作,做公益是最穩妥的試水方式,倪凱倫給瞭聯系瞭幾個,西棠最終接受瞭一個國內一傢兒童性侵預防公益機構的邀約。
在上海那些閉門不出的日子裡,李蜀安有時候會和她聊一些他妻子生前的工作,他的太太生前是一間一傢慈善公益機構的創辦者,其中有一項重要的工作,就是致力於女童的反性侵,西棠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接觸和學習到瞭一些女童保護和反性侵的專業知識。
隔瞭一個星期後,西棠出發去北京參加公益活動,活動地點在四環外的一所打工子弟小學,她是獨自來的北京,連助理都沒有,黃西棠現在是他們公司裡最閑的藝人,根本用不起經紀人,助理阿寬陪著何露菲在廈門拍戲,抵京的那天晚上,李蜀安問瞭一下她的活動單位,西棠告訴瞭他,活動結束後,沒有多大的意外,西棠在門口看到瞭李蜀安的車。
他是那種讓人覺得心安的人。
在娛樂圈浮浮沉沉,這樣的人,說實在的,西棠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過瞭。
李蜀安過來接她,西棠上瞭他的車,李蜀安笑著說:“老太太知道我來接你,讓你上傢裡來吃飯,今兒東霖帶女朋友回來,我帶你去湊湊熱鬧。”
西棠心裡一時有些猶豫。
李蜀安說:“老太太惦記你胳膊,叮囑我帶你回去讓她瞧瞧,你要是待不習慣,我一會兒就送你回酒店。”
西棠遲疑瞭半晌,還是點瞭點頭。
去瞭國盛胡同,錢傢那天在傢裡請來瞭揚州駐京辦的大廚做淮揚菜,西棠和李蜀安回到國盛胡同錢傢的院子裡時,陸曉江出來招呼的客人,他在李蜀安面前是小輩,一貫不敢太放肆,見瞭面笑著道:“小叔。”
西棠跟在李蜀安後面,低著頭一聲不吭,隻聽到李蜀安說:“曉江兒回瞭啊,媳婦兒和孩子好嗎?”
陸曉江答:“都好,我先回來安頓一下,遲點她帶孩子回來住一陣子,讓孩子見見爺爺奶奶。”
西棠這才知道陸曉江都有孩子瞭。
西棠跟在李蜀安後面往屋子裡頭走,聽到陸曉江跟李蜀安交待說錢東霖今天在新區有個會,這會兒才往傢裡趕,西棠走進屋子裡去,看到方朗佲和青青都在裡面瞭。
青青正抱著孩子跟錢東霖的女朋友說話,見到西棠進來瞭,拉著她坐到瞭她身邊。
上回西棠在北京時在酒店見過青青一面,他們夫妻倆特地來看的她,西棠知道他們夫婦在警方那裡給她做過人證,當時青青一見到她就哭瞭。
西棠說:“是我不小心,真的不關你們的事。”
方朗佲沉默地坐在酒店客房的沙發上,看著媳婦兒跟黃西棠抽抽噎噎地說瞭半天話,臨走時他隻溫和地說瞭句:“西棠,你好好休息。”
方朗佲當時正和趙平津一起,為瞭孫克虎那件事兒,河北京城兩地冒著險找瞭不少人,可是他知道,舟子和她就是這樣瞭,有些事,互相都希望對方永遠都不知道。
傍晚六點多錢東霖回來瞭,掃瞭一眼餐廳問:“舟子不來?”
李蜀安說:“差人去對門問瞭,說是今兒沒空。”
西棠坐在沙發上,忽然暗暗地松瞭口氣,心裡又忽然澀澀的,特別不是滋味兒。
秋天的時候,成為公司的閑置藝人幾個月之後,黃西棠以極低的價格,接下瞭林永釧導演的舞臺劇《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夜》,倪凱倫給她簽的約,簽完瞭凱倫翻翻白眼跟黃西棠說,她要有這功夫,不如在傢多睡睡覺。西棠才不管倪凱倫的風涼話,這是她畢業瞭這麼多年後,再一次合作林永釧導演,更是第一次正式有機會演舞臺劇,兼之有好一段時候沒演戲瞭,戲癮都簡直犯瞭,竟然興奮又緊張,她每周要在鼓樓大街的文工團排練廳排練三天,她的繼母十分周到客氣,自打上次她來瞭傢裡一趟,西棠第二次去,繼母就領著她參觀瞭傢裡給她佈置好的一個房間,西棠知道那應該是他父親的意思,據說她的哥哥因為父親景博實跟他母親離婚而後娶瞭傢裡的保姆,十分有意見,常年的外駐部隊不願回來,這個當傢的女人也不容易,自己跟死去的前夫生的三個孩子留在瞭太原老傢,卻在景傢小心翼翼地討好著現在丈夫的兒女,西棠婉拒瞭繼母住進傢裡的邀請,仍然住在公司的酒店裡,但基本每次來京,都去看看爺爺奶奶。
那段時間,黃西棠在北京住瞭一陣子。
李蜀安常約她吃飯,那麼忙的人,為瞭遷就她的排練時間,有時候晚上八九點瞭兩個人才能在餐廳裡坐下來,有一次他約瞭她,臨時又被部裡叫回去開會,西棠在排練沒接到走電話,走到外面一看,他的秘書還特地等在劇院外,就為瞭特地給她解釋一句話。
西棠偶爾也去國盛胡同,錢傢這段時間喜事不斷,陸曉江和錢西揚新生的兒子從美國帶瞭回來,錢東霖正在籌備婚事,兩傢的孩子都是發小兒,每回宴席都少不瞭要招呼一聲趙平津,西棠偶爾也見過一兩次趙平津,但次數也很少,他忙,大傢也都知道他跟陸曉江不對付,一般有陸曉江在場合,他基本都不出現,他是不待見陸曉江還是為瞭和她避嫌,西棠也無從知道。
京城裡的圈子就這麼一點點大,西棠知道她跟趙平津的事兒,李蜀安未必不知道,但西棠不說,他從來不問,他真的是一點難堪都不給她受。
年輕時候談戀愛,心裡的愛意滾燙狂烈,手裡拿著的都是捅向對方的最致命的刀子,常常紮得彼此血肉模糊,恨不得讓對方真正明白自己有多痛。
而今心裡疲倦而平靜,才明白這種體貼有多珍貴。
有一天晚上在國盛胡同,西棠正好過來拿點中藥,被小姑娘心心纏住瞭陪著做瞭會兒手工作業,八點多時趙平津進來瞭,看到屋子裡有陸曉江,將手上的一個袋子遞給錢傢保姆,拍瞭拍錢東霖的肩膀說:“傢裡頭有事兒,我就不坐瞭。”
錢東霖站起來:“嘛呀,天大事兒吃瞭飯再說。”
趙平津笑瞭笑沒說話,抬腿往外走,沒人敢留他。
這時黃西棠忽然從椅背上仰過身看瞭看錢東霖和他,然後輕輕地說瞭一句:“都來瞭,坐會兒吧。”
趙平津腳下定住瞭。
錢東霖趁勢將他拉瞭回來。
後來就是那一次之後,趙平津終於不再在面上找陸曉江的麻煩,幾個發小的交情在北京算勉強恢復瞭。
趙傢禮數自然也是極周全的,隔天李蜀安和錢東霖帶著她去趙傢吃飯,周老師正好在傢,李蜀安跟周老師說:“這老景傢二丫頭,西棠,舟子的媽媽。”
西棠淺淺地鞠瞭個躬說:“阿姨您好。”
周老師站在客廳的大門,看瞭西棠一眼,就像第一次見傢裡孩子的任何一個普通朋友,慈和的神色沒有一點變化:“進來坐吧。”
沈敏從屋子裡走出來,見到西棠站在周老師的跟前,差點沒嚇一跳,轉眼又看到,李蜀安正妥妥帖帖地站在她的身旁呢,心下頓時十分不是滋味,隻能客氣地道:“蜀安兄,舟子在裡邊呢。”
趙傢一樓的餐廳,男人們的談笑聲音夾雜著酒杯撞擊的清脆聲。
西棠發現他吃得很少。
一開始以為是在外面應酬緣故,西棠知道他在飯局上一向都吃得少,他一般出去應酬,飯桌上談的事情都不是小事,稍有不慎,便容易出瞭差錯,因此心思都放在別處瞭,顧不上吃飯,隻是後來的這幾次,看到他在自己傢裡,神色明明是放松的,話也不少,看起來也挺高興,但一頓飯下來,吃進去的東西卻沒幾口,西棠吃瞭個五六分飽自覺停下瞭,手撐在桌上,聽著他們談笑風生,偶爾一個剎那匆匆一瞥,看到男人的坐姿端正瀟灑,白皙瘦削的臉龐略帶晦暗,酒也是不喝瞭,手邊隻有一杯溫熱的茶。
那一天在錢東霖婚宴的前一天,錢東霖在傢裡請伴郎和發小吃飯,西棠陪著李蜀安坐在席中招呼客人,趙平津下瞭班進來瞭,穿瞭一件白色底淺棕色的格子的襯衣,挽起瞭袖子,深藍絲質領帶,西棠十分冷靜地控制著自己的目光,不要看向他的方向。
這時西棠的手臂忽然被搖晃,坐她身邊的小姑娘心心說:“西棠阿姨,我想喝水。”
倒玻璃杯子裡水小姑娘不樂意喝,撒嬌要她那個粉色的水杯,於是西棠站起身,給她找她要的凱蒂貓水杯,找瞭一圈發現阿姨放到瞭櫃子的頂層,西棠踩在一個腳蹬上,伸手要去取櫃子上的杯子,李蜀安正從廚房找出瞭一個開瓶器,見狀趕緊走上前去:“我來,你手不好,當心摔著。”
李蜀安從櫥櫃上取下杯子,拿下來遞給瞭西棠。
飯桌上的一眾人都將這一幕看進瞭眼裡,錢東霖是知道李蜀安心思的,他在飯桌旁笑著說:“看來二姐兒要嫁進我們傢瞭。”
陸曉江忽然抬起瞭頭,看瞭一眼西棠,面色悚然,嘴唇有點微微的發抖。
那一天西棠晚上九點多有一個錄影,她坐瞭會兒七點左右提前離席,李蜀安給她遞上車鑰匙和包:“我送你過去?”
西棠笑笑說:“我自己過去可以瞭。”
這時心心在屋子裡邊大聲地叫爸爸,西棠沖他揮揮手往外走:“姑娘叫你呢,趕緊回去吧。”
陸曉江看到李蜀安走瞭回來,推開椅子,悄不作聲地走瞭出去,黃西棠正在胡同口倒車。
陸曉江走過去站在她的車旁,西棠按下車窗。
“有事兒嗎?”
“西棠,你真的打算跟我小叔在一塊兒瞭?”陸曉江面容竟有些著急。
“這是我自己的事兒。”黃西棠神色淡淡的,她上車後先補瞭妝,從陸曉江這看過去,車裡坐著的年輕女明星,一截頸子纖長雪白,垂在肩上的頭發被隨意挽在瞭耳後,黑發邊上一枚鉆石耳釘隱隱閃爍,更襯得肌膚勝雪,紅唇絕艷,跟多年前他們認識的小女孩兒,仿佛已經不是同一個人瞭。
陸曉江臉上著急,嘴裡卻遲疑著:“你跟舟舟……你不知道,他……”
黃西棠望著他吞吞吐吐的神色,腦中一個激靈,突然截斷瞭他的話,竟沒發現自己的聲音急促而凌厲:“你告訴他瞭?”
陸曉江神色忽然一愣。
黃西棠看瞭一眼他的神色,就已經全都明白瞭,心裡一股絕望的憤怒四處沖撞,卻無處發泄,她咬瞭咬牙冷笑一聲:“你們為什麼不幹脆瞞著他一輩子,這樣他還能少受點苦。”
陸曉江慚愧地低下瞭頭:“西棠,對不起。”
西棠隻覺得心裡的一些東西在支離破碎地裂開著,怒火被慢慢地沖垮瞭,似乎瞬間又釋然瞭,事到如今再追究誰,都已經都沒有意義瞭。
她握在方向盤上手上定住瞭,猝然轉過瞭頭,直直地看著前方,神色顯得格外的冷漠:“曉江,那是我一生之中最好的感情,毀瞭就是毀瞭,對不起三個字,太輕瞭。”
耳邊陸曉江還在急急地說著什麼。
“陸曉江,”西棠手握在方向盤上打瞭一圈,一腳踩下瞭油門,“就這樣吧。”
陸曉江回過頭,看到瞭站在門前的男人。
趙平津站在四合院的門前,臉色蒼白陰冷,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好像望著一個巨大的怪物。
舞臺劇《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夜》在中秋節假期的第一天開啟瞭全國巡演,從北京第一場公演開始,阿寬回來重新給黃西棠當助理,那一晚從慶功宴上下來,西棠看到車上的一捧橙紅色的花枝,細長的枝梗裹在報紙裡,露出幾朵肉質豐滿的花瓣,樹枝之中幾個細小的紅色漿果已經形成瞭。每一場公開的活動或表演,影迷和粉絲送的花不少,藝人很少有帶回去的,助理阿寬卻單獨挑這一束,擱在瞭她的車後座上。
阿寬記得這個花,上一次出現,是在西棠憑借《春遲》奪得瞭人生中第一座電影獎杯的那一夜。
西棠上瞭車,淡淡地望瞭一眼那束花,也沒說什麼,回到酒店下車時,西棠推開車門往外走,阿寬替她收拾瞭東西,問瞭一句:“這花呢?”
西棠定瞭一下,沒有回頭,好一會兒,才說:“你處理吧。”
北京公演結束後,西棠跟著劇組去瞭南方幾個城市,偶有休息時間,基本都是回上海,有好一陣子沒有來過北京,日子過得忙忙碌碌,再有空來北京,是那一季的巡演結束瞭,她爺爺奶奶邀她來京小住。
十一月的北京,氣溫已經降下來瞭,西棠陪著傢裡老頭老太太趕上看瞭最後一波紅葉,下旬楓葉就會迅速地落盡瞭,秋風蕭瑟起來,西棠去瞭國盛胡同好幾次,沒再見過趙平津,若無其事地問瞭李蜀安,才聽說趙傢老爺子在住院,快一個多月瞭,估摸著不太好,現在局勢不明,趙平津也不常出來玩兒瞭。
那一晚李蜀安約瞭西棠跟他們父女吃個飯,因為西棠新接瞭工作過幾天要回上海瞭,飯吃到一半李蜀安接瞭個秘書的電話,部裡有個會臨時要立刻召開,西棠讓他走瞭,自己留下來跟心心吃完瞭飯,然後開車送小姑娘回瞭國盛胡同,出來時看到趙平津的車停在胡同口,她走到趙傢的大院門前,哨崗上值勤的小武是認得她的,笑笑說:“您有事兒?”
西棠說:“舟子在傢?”
寬闊的四合院空無一人,隻有屋簷下的一盞燈在風裡飄飄蕩蕩的,西棠穿過瞭遊廊,走到西邊的小花廳,燈光亮著,書房裡有個人影,西棠走近瞭,看到是趙平津,一手按著胃,趴在桌面上合著眼休息。
人卻是沒有睡著,聽到瞭聲響,立刻醒瞭。
西棠站在門口,靜靜地望著他。
趙平津怔怔地看瞭她半晌,感覺仿佛在夢遊一般,好一會兒,才啞著嗓子說:“過來。”
西棠走過去,站在瞭他的椅子旁。
趙平津坐瞭起來,伸手環住她的腰,將頭默默地靠在她的懷裡。
西棠掃瞭一眼桌面,他的手機和煙盒丟在上面,旁邊擱著半杯水和藥片,她輕輕地說:“你沒事吧。”
趙平津搖瞭搖頭。
西棠說:“老爺子情況還成?”
趙平津又搖搖頭。
西棠沒想到他會搖頭,這是連傢裡的醫生都必須嚴格保密的消息,她問單純是客氣和關心,沒敢真的想要答案。
西棠控制著分寸安慰瞭一句:“你也別太累瞭。”
趙平津仰起頭,看瞭她一眼,又閉上瞭眼靠著她:“我以前覺得自己挺有本事的,但這幾年下來,才發覺自己其實做得好的事情沒幾樣,像你的事兒,我就沒一件辦得好,如今老爺子躺在醫院裡頭,正是我該伺候他的時候,我卻隻能回來休息。”
醫生今天跟他說,傢屬要隨時做好心理準備瞭。
現在人是機器維持著,等著趙品冬的飛機落地。
西棠有心寬慰他:“好瞭,我的整個演藝事業都是你搭建起來的。”
趙平津疲憊地笑瞭一下,笑容一閃而逝,也沒有答她的話。
西棠的胳膊垂在身體的兩側,猶豫瞭好一會兒,還是抬起手把趙平津抱在瞭懷裡,手肘貼在他的背上,掌心輕輕地貼在瞭他的後頸,手觸碰到他後腦勺上,襯衣挺括的領子,後腦勺理得極短的黑發,幹凈銳利,是她最愛撫摸他的地方。
趙平津閉上瞭眼,嘆瞭口氣,將頭更深地埋在瞭她的懷裡。
西棠將手貼在他的脖子後,輕輕地撫摸他,一下,又一下,趙平津隻一動不動地依偎著她。
西棠看到燈光照在地上的一個人影輕微一晃,頭側瞭側,發現趙平津的母親站在書房的門口,定定地看著他們倆,也不知道看瞭有多久瞭。
瞧見黃西棠看到瞭她,周老師沒有說話,默默地轉走瞭。
隔瞭兩天,西棠在晚間的電視新聞上看到瞭一則訃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