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簇被吊在一輛卡車後鬥的吊車上。這裡的卡車裝載著各種貨物和工程機械,吊他的這一輛,後鬥裡裝的就是一臺起重吊車。吊車臂突出在外面,有三四米長,顯然是吊裝小型機械的。他就掛在吊車的吊臂下,離沙地隻有一巴掌的距離。
繩子把他的上肢捆住瞭,他的雙手包括手臂全部被綁得結結實實的。他晃動自己的雙腳,讓自己的身體轉瞭半圈兒,然後就看到黑眼鏡趴在卡車頂上,舉著一個望遠鏡,對著遠處的沙丘。
他愣瞭愣,想到之前還在考古隊休息的營地時,吳邪讓他去拍照片,他拍到過一個特別奇怪的、看起來像是女人的影子。他又想起瞭黑眼鏡昨晚被識破前的裝扮,心說會不會就是這個鳥人趴在沙丘上面,被他偶然間拍到瞭?
他掙紮瞭幾下,記起黑眼鏡昨晚說的話,後背又起瞭一陣涼意。顯然這人真不是在開玩笑,從昨晚到現在,他雖然一副嘻嘻哈哈不正經的樣,但是做起事情來比吳邪狠絕多瞭。
“你到底想幹嗎?”黎簇又被繩子帶著凌空轉瞭一圈,問道。
“釣魚。”黑眼鏡回答,看瞭看表接著說道,“你睡得不錯啊,剛才還在打呼嚕。”
“老大,能別開玩笑嗎?你放我下來,我給你當牛做馬都行。”黎簇還抱有一絲幻想。
“你放心吧,我會放你下來的。”黑眼鏡道,“再等十分鐘就放你下來,說不定你還會求我把你吊上去。”
黎簇看著自己的狀況,就知道黑眼鏡想要幹什麼,忍不住在心中狂罵。他在心裡默默地念著:我落地之後絕對一動不動,有種你下來打我,我一定不會如你所願,鬼才想變成你的誘餌。然後就看到黑眼鏡從身邊掏出一把長槍來。
“看看,我自己修過的。”黑眼鏡見黎簇看著槍,道,“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我視力不好,還帶個墨鏡,怎麼還那麼敏銳。我告訴你,在特別黑的情況下,我的眼睛反而看得更清楚。我現在戴著墨鏡,看到的世界和你們其實都不一樣。雖然生活上不是很方便,但是,至少在射擊這件事情上,我的視力給我帶來瞭很多便利。簡單說,這把破槍在我手裡,我完全可以想打哪兒就打哪兒。”
“你眼神好不好、為什麼戴眼鏡跟我半毛錢的關系都沒有。即便你這麼說,我也不想做誘餌。”黎簇道。
“我說這些不是告訴你我能確保你這個誘餌安全,我是提醒你要乖乖聽話,配合我行動。我放你下來後,你就必須往沙丘那邊跑,否則我打爛你的屁股。”
“狗——”黎簇剛想罵,黑眼鏡踹瞭一腳他腳邊上的一個開關。掛住黎簇的繩子一下就松瞭,他從巴掌高半空中掉瞭下來,摔在沙地上。
黎簇的手還是被綁著的,繩子連在卡車上。被吊著時不覺得,現在拖著才發覺格外重。他爬瞭起來,聽到瞭黑眼鏡拉槍栓的聲音。
“往沙丘跑,跑到繩子拉不動再跑回來。”
黎簇本想說“你有種殺瞭我”,但是一聽到槍栓的聲音,他的腿幾乎立即就動瞭起來,絲毫不受他意念的控制。他聽到黑眼鏡在後面一直喊“跑跑跑……”,聲音越來越小,他跑得越來越遠。等他累得不行瞭,停下來回頭去看,發現已經離卡車很遠瞭,繩子也拖瞭很長。
跑步比他想象的累多瞭,他大口喘著氣,才搖晃瞭幾下,遠處一聲槍響,一顆子彈就打在瞭他的腳下。他幾乎跳瞭起來,立即開始繼續往前跑,一口氣跑到沙丘頂上,繩子沒法拉動瞭,他才回身大罵:“我操你奶奶個腿兒!”
罵完瞭,黑眼鏡也沒理會。黎簇也實在累得夠嗆,一屁股坐到沙地上,心說:這麼遠你該沒轍瞭吧,老子也不回去瞭。想著,他探頭出去,看瞭看沙丘後面。那個地方就是他們掩埋屍體的“離人悲”所在。
他不禁愣瞭一下,他看到沙丘的底部,從沙子裡面,竟然伸出瞭很多隻手。所有的手似乎都是幹屍的手,手掌朝天呈爪狀,整個沙丘下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
“這是什麼情況?”他看得瞠目結舌,難道這些屍體全詐屍瞭?正想著,他就看到其中的幾隻手竟然動瞭一下,往沙地裡面縮去。
黎簇以為自己看錯瞭,但是,最初那幾隻手縮人沙裡之後,整個“手林”中又有好幾隻也縮瞭下去,就好像是海洋裡的某種水蛭,受到刺激之後鉆回沙子裡的感覺。
他吸瞭口涼氣,幾乎是同時,沙丘下面起瞭波紋,有東西在沙下開始活動瞭。他知道要糟糕瞭,立刻跳瞭起來。莫非抓吳邪他們進沙子的,是這些幹屍嗎?這些屍體都是活的?
看著沙面的“波紋”朝自己這邊湧動,他立即往回跑。身子本來就疲憊,還沒緩過來就跑,根本沒有剛才那麼快瞭,踉踉蹌蹌地,跑幾步再回頭看,幾乎急得黎簇跳腳。隻見身後的沙丘上出現瞭最起碼幾百條“波紋”,整個沙漠真的好像活瞭一樣,翻滾瞭起來,所有的“波紋”都打著螺旋朝他湧來,那情形極其壯觀。
“沙漠活瞭過來。”
他忽然想到黑眼鏡的話。媽的,還真不是誇張。
好在黎簇年輕,爆發力夠足,咬牙之下力氣也來瞭,一路狂奔到瞭卡車底下。他徑直往卡車上爬,見到黑眼鏡正笑嘻嘻地看著遠處波濤洶湧的沙海,一副很爽的樣子。
“你到底想幹嗎!”黎簇大罵道,“我們要死瞭!你還在這裡看戲!”
“你放心吧,這些車在這裡有好些年頭瞭,在車上肯定安全,否則這些車早被掀翻瞭。”黑眼鏡拉上槍栓,黎簇此時才看清楚,這是一把老式的步槍,應該是他在這些車裡找到的。他腳下還放著六七顆子彈,都擦得鋥亮。
“咱們得看看,沙子下面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一點險還是要冒的。”黑眼鏡一邊端著槍左右瞄準,一邊對黎簇道。
看來昨晚自己昏迷的時候,這傢夥做瞭不少佈置。黎簇以前去靶場撿過子彈殼,知道要把氧化的子彈殼擦成這樣需要花費多少力氣。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花這些力氣是有必要的。對於槍械來說,放置太久的子彈,如果不擦亮檢查,爆膛的概率會很大。
黎簇爬到他身邊,繼續問道:“怎麼個看法,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計劃?”上來之後,他就有點安心瞭,不由得也興奮起來。
“還得仰仗您。”黑眼鏡朝黎簇點瞭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等下還要麻煩您受累。”
黎簇皺起眉頭,有點無法理解他的意思。黑眼鏡晃瞭晃頭,讓他看前面的沙海。隻見所有的“波紋”幾乎都匯集到瞭他們所在的這輛卡車前面,整個沙海好像被翻過瞭一遍。更遠處的“波紋”也陸續圍繞過來,一層一層,在卡車前方停瞭下來。
這場面有點像街頭賣藝的,吆喝幾聲,所有人都圍瞭過來。隻是這些圍過來的,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
黎簇看著圍過來的東西越來越多,背上的白毛汗全出來瞭。此時他有一種在亞馬孫河垂釣的感覺:河水之中,半徑六七米的圈內,全是食人魚,而自己就在一葉小舟上,一個撲騰下去什麼都不會剩下。
“我覺得……”黎簇想和黑眼鏡說,還是悠著點比較好,對方的數目實在太多瞭,在這車上,也沒個東西可以抓手,車子一震,難保不會掉下去。但他一句話沒說完,後領子就被黑眼鏡揪住瞭。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黑眼鏡憋氣喝瞭一聲:“走一個!”緊接著,他整個身體被提瞭起來,又被甩到瞭空中,朝卡車前方摔瞭過去。
半秒後黎簇已經摔倒在卡車前面的沙地上瞭,他反應真算是相當快瞭,沒有因為被摔瞭個馬趴而有絲毫遲疑,幾乎是瞬間,他就本能地爬瞭起來。他的手仍舊被綁著,平衡不好把握,站起來之後又一個趔趄,半跪瞭下去。
同時,從四周的沙子中,猛地伸出瞭無數隻手,齊齊向他抓來。
那一瞬間的感覺太詭異瞭,就像是一片荒蕪的土地上,在四分之一秒的時間裡,猛然開滿瞭一種奇怪的幹枯的花一樣。這可以說是一種綻放瞭,而且還不是一朵花的綻放,而是整片沙漠瞬間完全炸開。
黎簇身上十幾個地方同時被“手”給抓住瞭,接著,他感覺到腳下的沙子突然變得無法支持他的重量似的,他整個人往沙子裡沉瞭下去,所有被抓住的地方都出現瞭一股完全無法抵抗的力量。
太快瞭,仍舊隻是一瞬間的工夫,他已經完全沒進瞭沙子裡。等他的鼻子裡開始灌進沙子、嘴巴裡吃滿瞭沙土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被黑眼鏡從車上扔瞭下來。
此時的他連大罵的機會都沒有,隻感覺身體被無數的手抓住,往沙子的深處拖去。他能感覺到自己在迅速下沉,卻無法做任何事情。所有的力量必須集中地用在緊緊屏住呼吸,不讓沙子灌進口鼻,但是已經灌入的沙子,還是讓他萬分難受。
他不停地想扭動,但是不管怎麼使勁最多隻能攪動一下身邊的沙子。他深刻體會到,在沙子裡和水裡完全不同,沙子是固體,往邊上扭動,能擠過去兩三厘米就已經非常吃力瞭,沒幾下他就放棄瞭。被往下拽瞭二三十秒,他所有的氣都用完瞭。
如果他經歷過很多生死之間的狀態,他那個時候也許腦子裡會有“我擦,我命休矣”的句子產生。但是黎簇隻是一個雛兒,在最後關頭,他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所有的精力都本能地全部用在瞭努力讓自己憋氣上。
下降在他快翻白眼的時候停住瞭。恍惚間,他感覺到自己身上的那根繩子忽然繃緊瞭,上面傳來一股力量,這股力量比起把他往下拉的力量,更加不可抗拒,他被強行往上拉去。
一開始,抓住他的“手”還試圖將他拉住,但是隨著繩子力量的加大,這些“手”的力道都慢慢松懈,逐漸脫開。伴隨著臉被沙子狠狠摩擦,他的身體被迅速往上拔起。
他在事後感慨:第一,幸好鼻孔是朝下的,否則在那種速度下,他肯定被灌一整個肺的沙子;第二,蘿卜在被人從地裡拔起來的時候,一定充滿瞭怨念。
差不多三十秒他就被拔瞭出來,沖出沙子之後,他被吊得騰空而起,雙腳離地,又開始晃動起來。
已經到瞭他能憋氣的極限瞭,他猛吸瞭一口氣,結果把鼻子附近的細沙全部吸進瞭鼻孔裡,並開始劇烈地咳嗽。眼睛也完全被沙子迷住,不停地甩頭並用力眨眼皮,才慢慢能睜開眼睛。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再度被吊在瞭那輛卡車上,腳離地隻有一手臂的高度,下面無數的“手”從沙子裡伸出來,對著他的腳不停地抓著。他趕緊縮起小腿,回頭痛苦地看著黑眼鏡。後者站在車頭上,正用槍瞄準自己。
“老大,你玩得太過瞭!”黎簇對他叫道,心裡突然特別地懷念吳邪。那傢夥雖然臭屁,但是對自己真的還算不錯。這黑眼鏡跟他一比,他媽就是個瘋子啊。
“別急,正主兒還沒來呢。這些小嘍囉,我興趣不大。”
“什麼他媽的正主兒?你趕緊放老子下來!”黎簇撕心裂肺地喊,剛喊完就聽到轟隆一聲。他扭頭一看,腳下的沙地之中,所有的“枯手”全都縮回瞭沙地裡。與此同時,沙地裡有一個巨大的影子拱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