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簇從沙漠裡出來,身體一直沒有完全恢復,還在持續接受治療。他的神志完全清醒,已是他在北醫一院醒來的第三天,他第一次完全想起瞭所有的事情。
背後的傷口奇跡般地成功結痂瞭,輕微的瘙癢讓他很不舒服,這種感覺讓一切細節開始回到他的腦子裡。他想起瞭那部手機,還有那個黑眼鏡,在給瞭他食物和水之後和他說過,他必須活下去,他需要撥打一個電話,來告訴電話另一頭的人事情的所有經過。
黎簇不敢說他是真正地剛剛想起來,經歷瞭太陽下的暴曬,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瞭走路上。他無數次想要回憶起那些細節,但是腦海中那刺目的毒日讓他的記憶一想到沙漠就自動停止瞭。
即便現在想起來瞭,他也沒有馬上撥打那個電話。他忽然想到,自己已經走出來瞭,如果他不去回憶,這一切都會過去。
唯獨他背後的傷疤在時刻提醒他這些已經發生的事情,當時吳邪說過,帶他去沙漠就是因為他背後的傷疤。
如果他撥打瞭那個電話,電話另一頭的人決定去沙漠中救吳邪和黑眼鏡的話,他們是不是也會來找他?
如果他背後的傷疤真像吳邪認為的那麼重要的話,電話另一頭的人,也一定會來找他,那麼,事情還會再重復發生一遍。
不,他無法再經歷一次瞭。
躺在床上,他身上所有的肌肉都麻木瞭。這棉質被子的質感,空調吹出的風所散發出的氣味和適宜的溫度,還有四周人說話的聲音,讓他忽然意識到瞭“文明”的美好。
不能就這麼簡單地打這個電話。
黎簇內心還有一種恐懼:現在距離他離開沙漠已經過去瞭太長的時間瞭,如果黑眼鏡和吳邪因此死瞭,對方會不會遷怒於他的“耽誤”呢?
他偷偷溜回傢,他從沙漠中帶回來的所有東西都在他自己的房間裡,連包都沒有被打開過,顯然他老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兒子經歷過什麼。
他打開瞭包,從裡面找到瞭那部手機,已經沒有電瞭。他找到街角的手機店,配瞭一塊電池。終於開機瞭,就如黑眼鏡所說,手機的電話簿裡果然隻存瞭一個號碼。
他把號碼抄瞭下來,找瞭個公用電話打瞭過去。沒有人接。
電話打通瞭,但是一直沒有人接電話。難道隻有用這部手機打過去,對方看到熟悉的號碼才會接嗎?
聯想到吳邪的身份,黎簇覺得這種事情也是有可能的。
他蹲在路邊想瞭半天。有一剎那,他想著還是不要管瞭,隻要不打這個電話,一切肯定都能過去。反正黑眼鏡的事情誰也不知道,也不會有人來指責他。
但是他心裡還是覺得不舒服,雖然隻是一剎那的想法,但他明白,如果自己不打這個電話,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他嘖瞭一聲,心說大不瞭打完後再躲一段時間。以前他在明處,吳邪在暗處,他不好防備。現在他算是在暗處,還能見機行事,實在不行他就讓他老爹和自己都進派出所裡住去。他就不信那群盜墓賊那麼神通廣大。
這麼想著,他就用那手機撥通瞭裡面唯一的號碼。屏幕顯示正在撥出的時候,他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瞭。
可是手機響瞭起碼有三十聲,還是沒有人接。黎簇沒有掛,直勾勾地盯著屏幕,一直等到手機自動掛斷,屏幕黑掉。
黎簇松瞭口氣:“行瞭,對方不靠譜,不接電話,和我沒關系。”他頓瞭頓,在路邊又蹲瞭一段時間,心裡還是不安,又撥打瞭一次,電話依舊沒有人接。
他這才完全放心,心想:又是做你們的人質,又是被你們威脅,說出瞭沙漠就要殺瞭我,我都不計前嫌,給打瞭兩個電話,這兩個電話我冒瞭多大的風險。現在是你們沒接,我算是仁至義盡瞭,以後要是有什麼問題,自然也和我沒什麼關系瞭。
想到這裡,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覺得解脫瞭,完全解脫瞭。
還沒等他的屁股把冰冷的地面焐熱,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他幾乎脫手丟瞭出去。低頭一看,手機響瞭,是那個號碼撥回來瞭。
黎簇顫顫悠悠地拿起手機,條件反射地按下瞭通話鍵,將手機放到耳朵邊上。半晌,他才聽到對面傳來瞭聲音:“誰?剛才誰找我?”
“呃,我是一個送信的。”黎簇語無倫次道,“有人托我帶個消息給你。”他以為對方聽過後,會用很低沉的聲音,特別應景地、莊重地回答他“說”或者“稍等,我找個沒人的地方”。但是對方卻是用不怎麼重視的語氣說道:“我現在有點忙,能不能隔三十分鐘打過來?”
黎簇愣瞭一下,心說你竟然還給我擺譜,就道:“可是,這個口信十分重要。”
“我現在的事也挺重要的,如果他真那麼著急,為什麼不自己來找我,要你給我打電話傳口信?”對方繼續說道,“三十分鐘之後再和我說吧,你不打過來也沒事。”說著,那人竟然把電話掛瞭。
黎簇看著電話,心說黑眼鏡啊黑眼鏡,你到底有沒有和別人說好去救你啊?這他娘的也太不靠譜瞭。
怎麼辦?他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又被耍瞭,不太可能吧,黑眼鏡千裡迢迢去沙漠就是想這麼耍他?但是如果不是被耍瞭,為什麼對方會是這個態度?
他坐在路邊,思維混亂,一直發呆瞭三十多分鐘,才又拿起手機,心說:最後一次瞭,這一次如果再不接,或者吃閉門羹,那就是你黑眼鏡自己人品差瞭,和我沒關系。
電話打去,這一次倒是很快就接瞭,黎簇說道:“我就是剛才說要給你傳口信的人。”
另一邊傳來的聲音已不是之前的那個聲音瞭,現在是一個女人接的電話,那個女人道:“你不用說瞭,這個號碼出現,就告訴瞭他們一切,他們已經出發瞭。很感謝你,你可以保留這個電話,這個號碼不會再打通瞭,再見。”說完,電話又掛瞭。
黎簇怔住瞭,這次他聽懂瞭,看來對方一接到這個電話,就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他忽然有些失望,就這麼完瞭?不好好地感謝我,也不來綁架我威脅我瞭?甚至,也不來問問清楚事情的經過,他們這樣能找到黑眼鏡嗎?
同時他也松瞭口氣,心裡的石頭終於落瞭下來,感嘆著:我終於變回一個普通人瞭。我和沙漠,和那些瘋瘋癲癲的人,終於一點關系也沒有瞭。
活瞭那麼大,黎簇第一次感覺到命運這個東西真有些奇妙,隻是,他又覺得事情發展得有些太快瞭,似乎應該不會就這樣結束。但是這個時候,就算有這個預感,他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核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