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楚楚向擔架上看瞭一眼,這不是挺明顯的事嘛,難不成是王爺考她的?

“女人的骨架子比男人的小,一樣地方的肉,女人身上的更脂厚油多。”

楚楚說著彎腰伸手在擔架上拎起瞭一大塊肥瘦相間的肉,在眾人面前依次晃過去,“你們看這塊五花肉,瘦的柔潤,肥的細膩,哪像是男人嘛……再說啦,你們看,這肉皮比王爺身子上的還細嫩呢,上哪兒去找這樣的男人呀,一準兒是個富傢小姐!”說完就信心十足地看向蕭瑾瑜,“王爺,我說的對吧?”

一眾大官小差齊刷刷默默盯著蕭瑾瑜,王爺身子上的……有多細嫩啊?

蕭瑾瑜風平浪靜的臉上隱隱發青又陣陣泛紅,咳瞭幾聲模糊過去,沉著聲音黑著臉道,“為何是二十有餘三十不足?”

楚楚小心地擱下那塊兒五花肉,又提起半扇排骨,清清亮亮地道,“看這肋骨彎度,肯定不是小孩,是個大人,不過骨頭韌性還挺好的,所以這得是個挺年輕的大人。”

看著眾人把視線從自己身上移到楚楚手裡的排骨上,蕭瑾瑜暗暗舒瞭口氣,聲音和臉色都緩瞭一緩,“那為何說她沒生過孩子?”

楚楚放下排骨,又抓起一塊兒厚肉,把裹在肉裡的小半截骨頭的斷面指給眾人看,“女人生過孩子以後骨頭顏色就變深,裡面也沒這麼密實啦。”

蕭瑾瑜默嘆,若非剖解屍體無數,她又怎麼能知道這些……

普天之下怕再難找到第二個這樣的仵作瞭吧。

就算她來路不明,哪怕她真是別有所圖,那也無妨。

“楚楚,把這些屍骨交給譚大人,暫且停放在刺史衙門的停屍房吧。”

楚楚還沒應聲,譚章就腆著微微發綠的笑臉一步邁出來,“請王爺放心,卑職一定著人嚴加看守,絕不會出丁點差錯……啊不,今日起卑職就與這屍體同食同寢,屍在我在,屍損我亡……”

話音還沒落,一塊冰冷濕滑的東西就塞到瞭譚章懷裡。

楚楚捧在手裡的肉是剛從冰窖裡拿出來的,冰得要命,她可不願意一直這麼拿著,“勞煩譚大人啦!”

看清懷裡物件的時候,譚章頓時腿腳一軟,慘叫著一屁股坐到瞭地上,連滾帶爬地甩掉粘在襟口的肉塊,對著肉塊一陣狂磕頭,“我的親娘啊!親娘啊!”

“親娘?”楚楚一愣,對著嚇脫瞭相的譚章連連擺手,“不是不是!譚大人,你認錯啦!我剛剛才說過,這是個二十來歲沒生過孩子的大姑娘,哪能是你親娘呀!”

譚章近乎球形的身子肉眼可見地僵瞭一下,一幹官差連同季東河的臉上都浮現出一種忍得某處發疼的糾結神情。

這可是刺史譚大人啊,在升州一手遮天翻雲覆雨的譚大人啊……

蕭瑾瑜雲淡風輕地道,“譚大人對逝者的敬畏之心讓本王頗為觸動,若不給予成全本王也於心難安……準升州刺史譚章與本案死者同食同寢,直至本案瞭結,期間任何人無故不得阻攔幹擾,否則治凌辱屍體之罪。”

“王爺……”

“譚大人不必客氣。”

從肉鋪回到季府的時候天已經暗下來瞭,楚楚沐浴更衣之後就鉆進瞭廚房。

進廚房的時候,當傢廚娘鳳姨正帶著兩個小廚娘忙活晚飯,見楚楚進來,趕緊擱下手裡宰瞭一半的鴨子,一邊在圍裙上擦手一邊迎上來,“王妃娘娘……”

上回進廚房的時候是急著請她給蕭瑾瑜煎藥,楚楚也沒來得及說清楚,這會兒聽見她又叫自己王妃娘娘,楚楚急得連連擺手,“不是不是,我不是娘娘,我跟王爺還沒拜堂呢!我叫楚楚,楚楚動人的楚楚!”

眼瞅著楚楚那張粉嘟嘟的小臉羞得通紅,小嘴撅著,可愛得像個面粉娃娃似的,還真不是個王妃的模樣,鳳姨忙笑道,“好好好……楚姑娘,楚姑娘,成不?”

“哎!”

鳳姨笑盈盈地看著楚楚,“楚姑娘來這兒,是不是該給王爺煎藥瞭?”

“我來給王爺做點兒吃的。”楚楚笑得甜甜的,“我剛才在肉鋪冰窖裡找碎屍的時候看見瞭一堆剔好的豬筒骨,就想起來蓮藕豬骨湯是行血養胃的,給王爺吃正合適!”

鳳姨一陣後背發涼,嘴角發僵,“你……你去找碎屍?”

“是呀,我是仵作。”

“這,這樣啊……筒骨是吧,你,你等等啊,我找找,找找……應該,應該還有筒骨……”

“謝謝鳳姨!”

楚楚拿到骨頭和蓮藕之後就開始埋頭折騰,鳳姨一邊幹活一邊偷眼看她,看著她拿刀收拾骨頭的利落勁兒,想著她剛才那些話,心裡一陣陣地發毛。

聽前面見過安王爺的人說,安王爺長得白白凈凈的,一舉一動溫雅有禮,看著像個文弱書生,怎麼就找瞭個這麼……這麼實惠的王妃啊?

楚楚把材料都丟進砂鍋裡,弄好瞭火,就湊到鳳姨身邊來,看著鳳姨往那隻宰得光溜溜的鴨子身上一層一層地刷醬汁,“鳳姨,這做的是啥菜呀?”

“醬香鴨,這個菜鮮香不膩,挺開胃的,胃口不好的也能吃點兒。”

“鳳姨,你會做可多菜瞭吧?”

楚楚湊在她身邊兒,乖巧得就像是自己傢裡的小閨女一樣,鳳姨心裡一松,話匣子也就打開瞭,一邊收拾鴨子,一邊拉傢常似的跟這小丫頭徐徐念叨起來,“也說不上多,就是當廚娘年數多瞭,東傢學一點兒,西傢學一點兒,自己再琢磨一點兒,亂七八糟的,上不瞭臺面……”

“那你做啥做得最好?”

鳳姨苦笑,“說起來還怪可惜的……你猜我啥做得最好啊?糖醋排骨!大人和夫人都愛吃這個,大人老是說,我做得糖醋排骨比凝香閣掌櫃的做得還好呢!這回出瞭這事兒……恐怕整個府裡的人這輩子都不吃這個菜瞭,管傢也不讓做瞭,可白瞎瞭我這手藝嘍……”

看著鳳姨一副好像丟瞭什麼愛物的模樣,楚楚也跟著難受起來,“鳳姨,你放心,王爺查案可厲害瞭,用不瞭幾天就能把那個壞人揪出來!”

“等王爺把這個壞人揪出來,你一定給王爺說,讓王爺重重治他的罪,可不能輕饒瞭他!”

“好!”

蕭瑾瑜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就是沐浴,剛才雖然沒直接碰觸屍體,但難保不會被腐敗之氣侵染,經過近日的連番折騰,他現在的身子已經禁不得一點兒萬一瞭。

疲憊的身子浸在微燙的熱水裡,水裡撒瞭葉千秋配的解毒藥粉,最後一分力氣也被化盡瞭。

三年沒出京師,一出來就搞成這副樣子……

蕭瑾瑜往肩上撩瞭捧水,手撫過自己肩頭的時候皺眉低頭看瞭一眼,目光落在自己瘦得見骨的身子上,滿臉嫌惡。

這副鬼樣子,那丫頭居然說他好看……

這皮膚慘白得像死人一樣,哪有她說的那麼細嫩……

她是看屍體看慣瞭吧……

被水汽蒸得有些頭暈,蕭瑾瑜靠著桶壁輕輕合上眼睛,開始在腦子裡一點一點梳理手頭上幾件事的頭緒。

許如歸在牢裡死得蹊蹺,若查實不是自殺,那麼能進刑部死牢殺人後全身而退的人屈指可數,不管是哪一個,都會在朝野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上元縣這個案子線索太少,有,但尚未成鏈,隻有讓一眾疑犯回到他們感覺最為輕松自在的環境,才可能露出實質性的破綻。

蜀中那件案子看起來是仇殺,但報上來的多條線索明顯得過於刻意,恐怕另有隱情,一旦處理不慎導致兩大世傢開打,沒有個三年五載是平息不瞭的,還是讓行事沉穩圓滑的周雲去吧。

還有塞北的馬幫案,對駐邊軍隊已產生瞭直接威脅,刻不容緩,隻能讓目前離之最近的冷月趕去瞭。

還有關中,湖北,雲南……

“王爺……”

蕭瑾瑜幾乎要飄遍全國各地的思緒被幾聲越來越清晰的“王爺”喚瞭回來,睜開眼睛時那聲音正在門外響起,“王爺,你在裡面?”

“嗯……”

蕭瑾瑜一個音節還沒發完就後悔瞭。

隔著一道門,一道屏風,和一屋子氤氳水汽,他還是聽得出來那是楚楚的聲音。

不是他有意躲她,隻是……他沒穿衣服,門還沒上閂!

“你在幹什麼呀?”

“沒什麼,洗澡……你在外面等著,我這就出來……”

蕭瑾瑜急著把自己從浴桶裡弄出來,手撐到桶壁上才意識到,葉千秋給他的藥粉還有放松肌骨的功效,對他這會兒還發著燒的身子而言就跟散力沒什麼區別,泡瞭這麼一陣,藥效已發,身上一點兒力氣也使不出來。

偏偏這麼個時候……

“就你自己?”

不是他自己,還是幾個人一起嗎……

蕭瑾瑜頂著滿頭黑線拿起靠在浴桶邊的拐杖,隨口應瞭一聲,“嗯……”

話音沒落,門“砰”一聲就被推開瞭,蕭瑾瑜一驚,拐杖脫手掉到地上,黃花梨木撞擊青石地板的脆響聲還沒落定,楚楚已經要從屏風後面鉆出來瞭。

匆忙之間找不到任何可以遮體的東西,蕭瑾瑜一急之下抓起手邊矮架上的竹籃,把滿滿一籃子玫瑰花瓣一股腦全倒進瞭水裡。

不知道是被溫熱的水汽蒸的,還是被浮在水面上那厚厚一層玫瑰花瓣映的,楚楚打眼看過去就覺得蕭瑾瑜露在水外的皮膚不像原先那麼蒼白瞭,而是跟剛長成的嫩蓮藕一樣,水靈靈粉嫩嫩的,原本清瘦到有些突兀的鎖骨看起來柔和多瞭,臉色也紅潤得很,比她先前見過的任何時候都要好看。

楚楚站在離蕭瑾瑜不足兩步遠的地方,直直地盯著蕭瑾瑜露在水外的那截身子,真心實意地說瞭一句,“王爺,你這樣真好看!”

蕭瑾瑜腦子裡嗡嗡作響,身子卻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個不小心撥開瞭那層保命的花瓣,就這樣,臉上還得保持無比靜定,聲音也得端得平穩清冷,“你進來……就為說這個?”

“不是不是,”楚楚澄亮的目光爬上蕭瑾瑜愈發血色豐潤的臉,對著蕭瑾瑜笑得暖融融的,“你的腿不方便,生著病更沒力氣瞭,我怕你自己在浴桶裡出不來,進來幫幫你。”

蕭瑾瑜默默看瞭眼橫在地上的拐杖,拜她所賜,他這回還真是沒法自己出來瞭……

蕭瑾瑜定瞭定心神,眼下別的都是後話,讓她出去才是最緊要的,但依過去經驗,吼她出去絕對是自討苦吃,於是蕭瑾瑜還是盡量淡定到好像漫不經心似的,“我還想再泡一會兒,等洗好瞭再叫你吧……”

“沒事兒,”楚楚拉過墻角的一張藤編板凳,一屁股坐到蕭瑾瑜對面,“我就在這兒看著你,水涼瞭我能給你加點水,萬一你一不小心掉進水裡,我還能及時救你呢!”

《禦賜小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