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一上馬車就是一副歸心似箭的模樣,馬車走不多遠她就扒著窗縫往外看幾眼,好像恨不得長出翅膀一下子飛回軍營似的。
蕭瑾瑜看著看著就忍不住瞭,他不是小心眼的人,這要是在風平浪靜的時候,楚楚在心裡藏點什麼事兒不告訴他,他也不會去問,可這會兒顯然不是用一般情況處理問題的時候,“楚楚……你急著回去有事?”
“嗯……”楚楚又扒著窗縫往外看瞭一眼,心不在焉地隨口應道,“我得回去救人。”
蕭瑾瑜一愣,送到她手上的人還有能救的?
“救什麼人?”
“營裡的傷兵。醫帳裡光是傷得不能動的人就有二三十個,隻有三個大夫和一個夥計,根本忙不過來,再重的傷也都是寥寥草草地包一下,連給他們換藥都顧不上,好多人的傷口都開始發爛流膿瞭,有幾個都快不行瞭……”楚楚偷偷瞄瞭一眼蕭瑾瑜有些發緊的眉頭,“你要是想讓我伺候你,我就晚些時候再去。”
“不用……”到底有景翊在醫帳裡,他也沒什麼好不放心的,“早點回去歇著,註意安全。”
“哦……好。”
直到沐浴更衣完畢,批完最後幾本加急公文,一個人躺在寢帳的大床上,蕭瑾瑜才隱隱覺得自己剛才好像做瞭什麼不大明智的決定。
蕭瑾瑜在一片冰涼的被窩裡翻來覆去折騰半天都沒法入睡,總覺得床上好像缺瞭點什麼,烙餅烙到四更天的時候,蕭瑾瑜終於不得不承認,睡不著,就是因為缺瞭那個枕邊人。
“來人。”
守在門外的侍衛大半夜忽然聽到蕭瑾瑜絲毫不帶睡意的聲音,趕忙閃進帳來,看到蕭瑾瑜衣衫齊整地坐在帳裡,愣瞭一愣才道,“王爺有何吩咐?”
“楚楚可回寢帳瞭?”
楚楚的寢帳離他的帳子不遠,侍衛守在他的帳子外面肯定能看得到那間帳子裡有沒有光亮。
“還沒有。”
“你隨我去趟醫帳……我找那幾個大夫問幾句話。”
侍衛一愣,看著眼睛裡有些血絲的蕭瑾瑜,試探著道,“王爺,這都四更天瞭……”
“這會兒他們不太忙,說話方便。”
“是……”
蕭瑾瑜進醫帳的時候,醫帳裡絕大多數的傷兵是睡著的,三個大夫坐在椅子上睡得東倒西歪的,臉上滿是過度疲勞之後的倦容。
楚楚正彎腰站在一個傷兵的木板床前,袖子高挽著,全神貫註地為一個昏迷中的傷兵處理傷口,傷在大腿根上,因為先前處理得粗糙,下身已經潰爛成片,散發出陣陣惡臭,慘不忍睹。楚楚湊得很近,目光幹凈坦蕩,臉上既看不出嫌惡,也看不出同情憐憫,虔誠專註的模樣讓蕭瑾瑜一下子想起她第一次幫他擦洗身子的情景。
蕭瑾瑜承認,他確實並不情願被她照顧,但也不得不承認,被她照顧是種難以言喻的幸福,幸福到他一點兒也不願意跟別人分享那種滋味。
“咳……”
蕭瑾瑜不輕不重地咳瞭一聲,驚醒瞭三個睡得很淺的大夫,驚覺瞭站在楚楚身邊給她幫手的夥計,唯獨楚楚不見絲毫反應,仍然全神投入在眼前的傷口上。
蕭瑾瑜揚手示意四個人不要出聲,對侍衛低語瞭一句,徑自推起輪椅出瞭醫帳,停在醫帳外的空地上,一個透過從半開的窗戶可以看到楚楚身影的位置。直到侍衛帶著那個睡眼惺忪的老大夫來到他面前,蕭瑾瑜才把目光挪開。
“草民……”
老大夫剛要跪拜,蕭瑾瑜就擺瞭擺手,“免禮瞭……我隻問一件事,你想清楚仔細回答。”
“是。”
“據仵作檢驗,先前亡故的三位將軍生前都受過刀劍傷,他們可曾到醫帳來醫治?”
老大夫拱手答道,“是……全是草民治的。”
“他們也都在醫帳裡住過?”
“那倒沒有……三位將軍傷得輕,就拿瞭些藥回去讓手下人幫忙敷,每天來醫帳裡煎回藥……”老大夫轉頭看瞭眼光線昏暗的醫帳,嘆瞭一聲,“在醫帳裡住的都是些傷得沒法伺候自個兒的小兵,這也就是在冷將軍的營裡,要擱到別的營裡,哪還管這些人的死活啊……還要多謝王爺大恩大德,準楚姑娘來醫帳幫忙,這一宿可救瞭好幾條人命瞭。”
蕭瑾瑜臉上隱隱有點兒發燙,看瞭眼醫帳中那個嬌小的身影,“是她救的人,不必謝我……我想看看那三位將軍生前用的都是什麼藥。”
“草民這就去取方子。”
“不要方子,無論口服的還是外敷的藥,全都照原樣各配一例,盡快送到我寢帳裡。”
“是。”
蕭瑾瑜回到寢帳就坐到書案後隨意翻著桌面上一切有字的紙頁,翻到楚楚白天送來的那張驗屍單,看著上面秀氣的字跡,想到這字跡的主人,一時出瞭神,連楚楚走進帳來站到他書案前都沒有察覺。
“王爺……王爺?”
蕭瑾瑜驀地回過神來,看著突然出現在面前的楚楚,愣瞭一愣,心裡無端地暖瞭一下,“你怎麼來瞭?”
楚楚還穿著那身沾著血污的衣裳,連袖子都沒放下來,一手拎著幾包藥,一手拿著兩個白瓷藥瓶,“我來幫徐大爺送這些藥來……”楚楚把藥擱到書案上,看著剛才被蕭瑾瑜一直拿在手裡看起來沒完的驗屍單,抿瞭抿有點兒發幹的嘴唇,“我還想跟你說,我想再驗一回那三具屍體。”
蕭瑾瑜微怔,“為什麼?”
楚楚微低著頭,輕輕擰著眉頭,“我那會兒看著就是自殺的,可今天晚上聽景大哥和幾個傷兵聊那三個死人的事兒,有個傷兵說那個姓張的將軍跟他是同鄉,不識字,死的前兩天還讓他幫忙給傢裡人寫信呢……不知道是不是我驗得不夠仔細,我想再驗驗。”
“可以。”
“那我等天亮瞭就去驗,我先回醫帳瞭……”楚楚看看蕭瑾瑜有些發白的臉色,“你快睡覺吧,吃完早點我就給你送藥來。”
不等蕭瑾瑜出聲,楚楚已經急匆匆地跑出去瞭。
蕭瑾瑜突然發現,從驗屍回來之後,這丫頭好像就沒再對他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