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楚楚一覺醒來的時候天都黑瞭,一骨碌爬起床來,匆忙拾掇一下就奔去瞭蕭瑾瑜的寢帳,剛一進帳子就見蕭瑾瑜坐在書案後面,一手翻著案卷,一手拿著半塊饅頭慢慢啃著。

“王爺,你怎麼光啃饅頭呀!”楚楚一把奪過蕭瑾瑜手裡的饅頭,才發現這半塊饅頭已經沒有熱乎氣瞭,“他們怎麼拿涼饅頭給你吃啊!”

“早上剛拿來的時候還挺燙的……”蕭瑾瑜笑瞭笑,“軍營裡糧食比銀子金貴,浪費瞭可惜。”

楚楚這才發現,桌上到現在還擺著那幾樣早點,其中就有一盤饅頭,白天來的時候盤子裡是兩個,這會兒少瞭一個。

“那也不能這麼吃啊!”

楚楚把桌上的碗碟全收到托盤裡,端起來就去瞭夥房,回來的時候這些冷飯全變瞭模樣,饅頭切成瞭片,裹上蛋液煎得嫩黃,牛肉片撕成細絲,又切瞭些青菜絲和冷粥煮在瞭一起,那碟咸過瞭頭的咸菜疙瘩切成小丁就倒進炒鍋裡,和兩把毛豆二兩肉丁炒瞭一盤菜,香噴噴熱乎乎地擺到瞭蕭瑾瑜面前。

蕭瑾瑜一樣嘗瞭幾口,突然可惜起安王府這些年倒掉的剩菜剩飯來。

楚楚看著蕭瑾瑜吃得有滋有味,得意地笑著,“這可比涼饅頭好吃吧!”

“嗯……你吃過飯瞭嗎?”

楚楚搖搖頭,“我想先去醫帳裡幫幫忙,回來再吃。”

蕭瑾瑜不察地蹙瞭下眉頭,輕輕擱下手裡的筷子,微微抬頭看向楚楚,“楚楚……你驗屍的事,是誰告訴醫帳裡的人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一下子他們就全都知道瞭。”

“那幾個大夫也知道瞭?”

楚楚點點頭,聲音裡有點失落,“有兩個大夫也不願意跟我說話瞭……”話音一轉,楚楚又揚起笑臉來,“不過徐大爺和吳大哥是好人,他倆都說驗屍是也是救人,是積德的好事兒,我晚上坐在草垛後面哭的時候,吳大哥一直陪著我來著,他怕我坐在外面凍著,還把他自己的衣服披給我瞭……我剛才去醫帳裡看瞭一眼,徐大爺說他昨天晚上凍發燒瞭,在他們大夫住的帳子裡歇著呢,我一會兒煮個湯去看看他。”

“你們……你們昨晚說過些什麼?”

楚楚看著蕭瑾瑜不知怎麼就白起來的臉色,忙道,“我什麼都沒跟他說!真的!我一直哭,他就一直坐在我旁邊看著,一個字都沒說。”

蕭瑾瑜輕抿瞭一下血色淡薄的嘴唇,剛要開口,帳簾突然掀開,帶進一股夾著沙粒的冷風。

“王爺,出事瞭!”

冷月風風火火地沖進來,感覺到帳裡氣氛不大對勁,退出去已經來不及瞭,索性低頭一跪,“王爺恕罪!”

“說。”

“景翊……景翊瘋瞭!”

蕭瑾瑜靜默瞭一陣,“哪種瘋?”

“真瘋……我倆在營地外面燒火烤羊肉,烤著烤著他就要往火堆裡跳!”

蕭瑾瑜一怔,楚楚也驚得瞪大瞭眼睛,“那景大哥怎麼樣啦?”

“我一急就把他打暈瞭……”冷月抬起頭來,滿眼焦急地看向蕭瑾瑜,聲音卻低瞭一重,沉瞭幾分,“王爺……那賊人怕是盯上景翊瞭。”

“出去的時候可有人看見?”

冷月毫不猶豫地搖頭,“他抱我出去的……他的輕功應付軍營裡這些人綽綽有餘。”

“回來的時候呢?”

“我背他回來的……這裡的哨防我清楚,肯定都避開瞭。”

“景翊現在何處?”

“在我床上,還昏迷著……”

蕭瑾瑜眉心微緊,“傳大夫瞭?”

“沒敢……”冷月抿抿發幹的嘴唇,“他那些亂七八糟男人女人的事兒我爹知道得比我都清楚,早就卯著勁兒要削他瞭……”

“我去看看……”

楚楚忙道,“我也去!”

“你回醫帳,等我吩咐。”

“哦……好。”

沒進帳子之前,蕭瑾瑜就接連考慮瞭十幾種可能,並且已經做瞭最壞的準備。

在聽蕭瑾瑜吩咐辦事的這百十號人裡,比武功,景翊是當仁不讓的倒數第一,但要比細心謹慎,就是唐嚴這樣的老江湖也要差他一截。

所以他才放心地讓景翊潛進軍營來,卻沒想到……

在景翊毫無提防的情況下誘他中招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是在他百般警惕的時候,更何況,還是在冷月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他能理解向來處事冷靜果斷的冷月怎麼會慌成這個樣子。

進到帳子裡,一眼看見床上的景翊,蕭瑾瑜從身體到表情全都僵瞭一下。

那個把冷月急得眼睛發紅,把他驚得手心發涼的人,這會兒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衣衫凌亂,一條長腿蕩在床邊,鼾聲大響,口水流瞭一枕頭,就隻有左臉上的一個五指印能證明冷月確實在短時間內對他動過粗。

一時間冷月和蕭瑾瑜都愣在原地。

不用摸他的脈都看得出來,這人哪是昏迷,分明是睡著瞭,而且還睡得正美。

冷月先在怔愣裡回過神來,臉頰“騰”地漲紅瞭,“王爺……剛才,剛才他還不是這個德行呢!”

“嗯……”

蕭瑾瑜相信,剛才冷月那副急得快哭出來的表情絕對不是逗他玩兒的,但躺在床上的這個人就沒準兒瞭。

冷月看著蕭瑾瑜半信半疑的神情,心裡一急,捏著拳頭就沖瞭過去,“景翊!你給我起來!”

床上的人在香甜的睡夢裡不耐煩地咂瞭咂嘴,“唔……”

“起來!”

景翊連眼睛都不睜一下,伸手就把床邊人拽進瞭懷裡,“烤好瞭嗎……”

被蕭瑾瑜和楚楚目不轉睛地看著,冷月掙不開景翊的束縛,一張臉漲得通紅,“烤你姥姥!”

“老瞭不好吃瞭……”

“……你給我起來!”

景翊無賴地把臉埋在冷月飽滿的胸峰間,箍在冷月背後的手滑過她窈窕的腰肢,輕巧地扯開她的衣帶,熟門熟路地溜進衣服裡,冷月還沒來得及推開他,景翊已經迅速在這副精美絕倫的身子上挑起瞭一片片火熱,“吃飽瞭就起……”

景翊挨得太近,想抽他一巴掌都抽不著,這人又撩撥得太是地方,冷月頓時酥軟得一點兒力氣都提不起來,喘息凌亂不堪。

“景翊……唔……你……混蛋……”

景翊手上又使瞭點兒壞,冷月最後一點兒清醒也被燒得灰飛煙滅瞭,不由自主地摸上景翊肌骨均勻的身子……

“混蛋……”

蕭瑾瑜眼睜睜地看著景翊心滿意足地把到手的獵物壓到床上,等到他正要動手享用的時候,不慌不忙地幹咳瞭兩聲。

景翊迷迷糊糊中沒在意,冷月卻像是被一盆子涼水從頭澆到腳,一下子醒過瞭神來。

當著王爺的面,她居然……

一時羞惱,冷月毫不猶豫地飛起一腳,結結實實地把景翊踹瞭下去,“你混蛋!”

景翊翻瞭個身趴在地上,幽怨地捂著摔得生疼的屁股,“你才混蛋……”

冷月生怕他嘴裡再吐出點兒什麼來,衣服都沒來得及扯好就氣急敗壞地跳下床,揪著耳朵就把景翊拎瞭起來,一直拎到蕭瑾瑜面前,“睜眼!說人話!”

“唔……唔?”迷迷糊糊地掃到蕭瑾瑜那張沒有表情的臉,景翊瞇成縫的狐貍眼頓時睜得溜圓,“王王王王……”

蕭瑾瑜冷眼看著他,“你是被狗咬瞭?”

“不是不是……你怎麼在這……這,這,這……這是哪兒啊?”

冷月下狠手把他耳朵又擰過半圈,“裝!再裝!”

景翊一手捂著生疼的屁股,一手捂著更疼的耳朵,滿臉無辜淚眼汪汪地迷茫看著四周,“誰裝瞭……不是在烤羊肉嗎?”

冷月甩開他的耳朵,狠瞪過去,“你不是想把自己一塊兒烤瞭嗎!”

“唔……為什麼?”

“你問我我問誰去啊!”

“小月,”蕭瑾瑜眉梢微揚,“你剛才沒對他的腦袋下狠手吧?”

冷月一愣,“沒有……吧。”

景翊立馬應景地貼到冷月身邊,整個人軟塌塌地靠上去,把下巴頦粘到冷月肩膀上,“好疼……”

冷月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到底沒舍得把他推開。

蕭瑾瑜看向正在使出所有賴皮的本事以求活路的景翊,“景翊,你真就隻記得烤羊肉瞭?”

景翊可憐兮兮地點點頭。

“烤羊肉之前呢?”

“點柴火。”

“再前呢?”

景翊摸上冷月的細腰,“就你剛才看見那樣……”

冷月黑著臉一肘子頂過去,景翊趴在她身上可憐兮兮地叫瞭一聲。

景翊這麼一叫,冷月突然想起些什麼,一個激靈,迅速掃視瞭一遍整間帳子,臉色一下子沉瞭下來,“壞瞭……”

蕭瑾瑜輕蹙眉頭,“怎麼瞭?”

“我背景翊回來之前在篝火附近發現瞭那個苗人巫師,就一並把他抓來瞭……”冷月皺眉看著床尾處松松地落在地上的一段佈帶,“應該是剛才趁我出門的時候逃瞭。”

“他可懂武功?”

冷月毫不猶豫地搖頭,“不懂武功,也不會說人話。”

蕭瑾瑜微微點頭,“你速速去找,務必在其他人遇上他之前把他找到。”

“是。”

蕭瑾瑜慢慢推著輪椅從冷月的寢帳出來,不急不慢。已經交代下去的事情他絕不會忘,但一般也不會去多想,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否則早幾年前就活活累死瞭。

這件事上他已經養成瞭習慣,可有件事他還沒來得及習慣。

從冷月的帳子裡出來,蕭瑾瑜直接去瞭軍營裡大夫們合住的營帳。近日來幾個大夫一直在醫帳裡沒白沒黑地忙活,這頂帳子也就成瞭大夫們暫放細軟的地方,侍衛幫蕭瑾瑜掀開帳簾的時候,帳子裡就隻有吳琛一個人,披著厚厚的被子盤坐在一張窄小的木床上,借著小炕桌上的一根蠟燭,專註地看著手裡的一本書。

侍衛清瞭清嗓,“吳琛,見過安王爺。”

看見帳子裡突然進來兩個人,吳琛已經嚇瞭一跳,再聽見侍衛這麼一句,吳琛慌得裹著被子就從床上滾瞭下來,連帶著炕桌一塊兒掀到瞭地上,蠟燭突然熄滅,帳子裡頓時漆黑一片。

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傳來吳琛哆哆嗦嗦的聲音,“小民拜……拜見安王爺!”

聲音未落,侍衛已擦亮瞭隨身的火折子,重新點起蠟燭,照亮瞭吳琛的滿頭大汗,也照亮瞭蕭瑾瑜一片慘白的臉色。

蕭瑾瑜輕輕吐納,一言不發地看瞭一陣這個狼狽不堪地跪在地上的小夥計,才清清冷冷地開口,“你是醫帳的夥計,吳琛?”

吳琛磕瞭個頭,不敢抬眼看那個發話的人,老實巴交的聲音因為發燒和極度緊張而有些嘶啞,“回王爺,小民是吳琛……”

蕭瑾瑜把目光落在隨主人一塊兒滾到地上的那本書上,“看的什麼書?”

吳琛額頭上滲著豆大的汗珠,舌頭一個勁兒地打結,“回王爺……驗,驗屍的書……楚,楚姑娘說這本書講得特別好,正好,正好徐大夫有,我就看看……”

蕭瑾瑜眉梢微揚,“她平日裡總愛看些亂七八糟的,你不用往心裡去。”

“不不不……楚姑娘說得是實話,”吳琛抬起頭來,露給蕭瑾瑜一張憨厚裡帶著幾分清秀的臉,目光既膽怯又認真,“這書是真的好,寫得仔細又明白,配的圖也清楚,隻要是識字的就都能看懂……要是衙門裡的人都把這本書背下來,那天底下就沒有冤死的人瞭!”

蕭瑾瑜輕輕牽起嘴角,看著攤開的書頁上一張極為熟悉的配圖,“謝謝……這是本王十六歲時所作,尚有不足。”抬眼看向呆愣住的吳琛,蕭瑾瑜雲淡風輕地道,“本王是來謝謝你昨晚關照楚姑娘,你好好養病,本王不擾你看書瞭。”

“謝,謝謝王爺……”

蕭瑾瑜還沒回到自己寢帳門口,就被急匆匆奔來的侍衛迎面截住瞭。

“王爺,營裡又死人瞭,冷將軍到處找您……楚姑娘已經去驗屍瞭。”

蕭瑾瑜微愕,倏地想起冷月正滿軍營在找的人,“可發現什麼可疑的人?”

“沒有。”

“冷捕頭可到寢帳找過我?”

“沒有。”

蕭瑾瑜眉心微緊,“過去看看……”

“楚姑娘剛才派人來說……不讓您去。”

“為什麼?”

“來人沒細說。”

“帶我過去。”

“是。”

侍衛把蕭瑾瑜送到一間重兵把守的營帳外,剛掀開帳簾就沖出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蕭瑾瑜胃裡一陣痙攣,還是凝著眉頭把輪椅推瞭進去。

剛進到門口就看到地上血泊一片,壁上頂上血跡斑斑,楚楚就跪在血泊中央,挽著袖子,神情專註地在一個男人大開的肚膛裡翻找著,不時地往外取點東西,兩頰因為興奮而微微泛紅。

血水還在男人溫熱尚存的身體裡成股地往外淌著,這被剝凈衣物開膛破肚的男人就像一隻新宰的羊,正在被掏去肚膛裡的一切雜碎,等待洗凈,擺上烤架……

蕭瑾瑜註意到男屍肚皮上那幾道被粗暴割開的口子,創面粗糙且緊縮,這人被剖開的時候還活著,還有知覺……

“楚楚……”

聽見蕭瑾瑜的聲音,楚楚一下子抬起頭來。

楚楚的頭雖然抬瞭起來,一雙手還插在屍體的肚膛裡,托著一把被砍得斷成瞭幾截的腸子。

“王爺!你怎麼進來啦!”

蕭瑾瑜臉色發白地看著渾身是血的楚楚,“楚楚……這人,怎麼死的?”

“這屋裡全是血,你快出去……我驗完瞭一塊兒告訴你!”

“楚楚……”蕭瑾瑜胃裡突然抽痛得厲害,“誰剖的?”

楚楚抿抿嘴唇,怯怯地看著緊皺眉頭滿臉冷峻的蕭瑾瑜。

“不是我剖的……”

“誰剖的?”

“他……他自己剖的!”

《禦賜小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