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去找冷月的時候,冷月正在沐浴,長發散落的半身影子隱約地印在一扇火紅的絲質屏風上,再經過蒙蒙的霧氣柔化,光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就把楚楚看得呆住瞭。
楚楚沒進營帳的時候她已經聽出楚楚的腳步聲瞭,這會兒也隱約看見楚楚就在屏風前不遠處站著,可半晌都沒聽見楚楚出聲,冷月就出聲問瞭一句,“楚姑娘?”
楚楚這才被她叫回瞭神來,“冷……冷捕頭!”
“楚姑娘有事?”
“唔……”
“急事?”
“急……也不太急。”
“等等啊,這就出來。”
“哦……哦,好……”
楚楚眼睜睜地看著冷月窈窕飽滿的影子從水裡站起來,伴著“嘩”的一聲水響,一個絕美的側影完整地投到火紅的屏風上,長頸,豐胸,纖腰,翹臀,腰背線條流暢,雙腿圓潤修長……
“冷捕頭……”
冷月擦著身子,帶著淡淡的慵懶應瞭一聲,“嗯?”
楚楚貪婪盯著這個影子咽瞭咽口水,“冷捕頭……你要是死瞭,肯定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屍!”
屏風上的影子清晰地僵瞭一下。
冷月從小到大也沒少聽誇人的話,這種誇法還真是破天荒的……
“謝謝……”
冷月穿好衣服出來,楚楚還盯在她身上,盯得她心裡直發毛。
無論是在軍營還是在安王府,她都是大男人堆裡罕見的一抹艷紅,對男人們如狼似虎的眼神早就見怪不怪瞭,這倒還是頭一回被一個女人看得脊梁骨發涼……
“楚姑娘……什麼事?”
“啊……我,我來找你剖屍的!”
冷月頓時感覺肚皮正中央迅速竄起一道冰涼,汗毛都立瞭一片,“剖誰?”
看著冷月見鬼似的神情,楚楚趕忙擺手,“不剖你!不剖你……”說著笑盈盈地補瞭一句,“這麼好看的屍體,我肯定舍不得下手!”
冷月嘴角抽瞭一下,“謝謝楚姑娘……”
“我就剖兩個人,淹死的那個和燒死的那個,王爺讓咱倆一塊兒去。”
“好。”
一進停屍的營帳,冷月向新多出來的那張席子上看瞭一眼,“這是昨晚死的那個?”
“是呢……”楚楚掀開自己面前那張席子上的白佈,露出一具幾乎燒成炭塊兒的焦屍,頭也不抬地道,“那個人把自己剖開瞭,好像要在肚子裡找什麼東西。”
冷月眉梢微挑,轉頭看著蹲在焦屍身邊收拾小包袱的楚楚,“找東西?”
“嗯……我找瞭半天都沒找著,王爺說根本就沒那個東西,我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麼呢……不過我還是特別喜歡那具屍體。”
冷月默默向後退瞭半步,直直地盯著白佈覆蓋下模糊的人形,握劍的手不由自主地緊瞭緊,“為什麼?”
楚楚把一個整齊插滿各式驗屍工具的佈袋子展開擺好,扭頭向那塊席子的方向深深望瞭一眼,眼睛裡全是滿足的笑意,“我都好長時間沒見過這麼標準的男屍啦!”
“標……標準?”
“嗯!你掀開看看就知道,可好看啦!”
冷月聽得頭皮直發麻,可又禁不住想看看到底這標準好看的屍體是個什麼模樣,單膝跪下把白佈一掀,待看清這個標準好看的屍體,整個人就僵在瞭原地。
轉頭見冷月愣愣地盯著屍體,楚楚得意地道,“我就說吧,他可好看啦!”
“這……”
冷月“這”瞭半天也沒“這”出個所以然來,倒是那桃花一樣的臉色變成煞白一片瞭。
楚楚擱下手裡的活兒,轉過身來看著像是天塌下來正好砸到腦袋上的冷月,“冷捕頭,你認識他?”
冷月僵硬地點瞭點頭。
“他是誰呀?”
“薛欽……薛太師的三兒子。”
冷月先前還在想,她爹再怎麼愛兵,也不至於為一個小兵的死當眾哭暈過去,現在算是明白瞭。
冷月明白瞭,楚楚還是一頭霧水地看著那個好看的屍體,“薛太師是誰啊?”
冷月一怔,“你不知道薛太師?”
楚楚茫然地搖搖頭。
“王爺沒跟你提過?”
楚楚還是搖頭。
冷月無聲苦笑,把白佈重新遮上,“薛太師是王爺的師父,王爺琴棋書畫驗屍斷案全都是跟他學的,比親父子還親……你剖過他傢四公子,薛越。”
楚楚這才一臉恍然,“對!我剖過,我幫王爺剖的第一具屍體就是叫薛越,他是被如歸樓的許老板害的!”
“這是薛越的三哥……平北將軍,薛欽。”
楚楚抿抿嘴唇,皺起瞭眉頭,“可是……王爺好像根本就不認識他呀。”
“薛欽剛滿十三歲就出來打仗瞭,在幾個戰場都待過,近幾年一直在涼州軍營,幾乎沒回過京,王爺應該沒見過他……”冷月也擰起瞭眉頭,“隻要一著手查,王爺肯定會知道,恐怕……”
冷月沒往下說,楚楚就明白瞭。她還記得,當時王爺聽到薛越死訊的時候把一碗滾燙的薑湯潑瞭他自己一身,現在想想,那會兒他心裡肯定特別難受……
這回又是薛太師的兒子死,還死得這麼慘……
“冷捕頭……”
冷月緊瞭緊手裡的劍,“放心,王爺一定沒事。”
“真的?”
“嗯……開始驗屍吧,不過我沒剖過屍體,這個你得教我。”
“沒問題!”
楚楚帶著屍單和自省書去見蕭瑾瑜的時候,蕭瑾瑜沒在寢帳裡,楚楚一直等到過瞭晚飯的時候,蕭瑾瑜還是沒回來,不知什麼時候起外面飄起瞭大朵大朵的雪花,大雪被烈風裹挾著,越飄越急,由點成線,由線成面,不多會兒就飄成瞭茫茫一片,從門口往外看去,連對面的營帳都看不清楚瞭。
楚楚還是挺喜歡雪的,可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風雪,大得像是要把天地間所有的事物全都冰封起來似的,一點兒也不好看,反而可怕得很。
聽侍衛說涼州刺史來瞭,是薛太師的二兒子,薛茗,蕭瑾瑜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楚楚就覺得這雪更可怕瞭。
楚楚剛想出去迎迎他,給他拿條毯子,蕭瑾瑜就被侍衛送瞭回來,進門的時候從頭到腳都被雪落白瞭,臉色也是白的,似乎比雪還要白。
“王爺!”
楚楚奔過去才發現他身上居然已經裹瞭一條厚厚的毛毯,一直裹到胸口,把手臂也裹瞭進去,楚楚幫他揭瞭落滿雪的毯子,看見他手裡還緊緊抱著一個手爐。
蕭瑾瑜有點迷離地看著她,雪花化成水滴掛在他細密的睫毛上,朦朧中看清楚楚的模樣,伸手捉住瞭她的一隻手,“冷不冷……”
“我不冷……王爺,你喝酒啦?”
“沒喝多少……”
楚楚拂去他頭發上的積雪,把他攙到床上,把炭盆拉到床邊,脫掉他被雪打濕的外衣,給他裹好被子,喂他吃瞭兩顆解酒的藥。
“你這些天一直胃疼,怎麼能喝酒呀……”
“要賠罪……”蕭瑾瑜緊拉著楚楚的手,嘴角是帶笑的,眼睛裡卻滿是苦澀,“昨晚死的是薛欽,就在我眼皮底下……死瞭我都不知道……薛茗說得好,我不光是個瘸子,還是瞎子,聾子,傻子……”
“才不是呢!才不是呢!他胡說八道!”楚楚心疼地撫上蕭瑾瑜的眼睛,“冷捕頭都告訴我瞭,你根本就不認識那個人,不能賴你!”
蕭瑾瑜還是苦澀地笑著,“隻能賴我……”
“王爺,”楚楚抿抿嘴唇,“我已經知道他們為什麼自殺瞭,我已經跟冷捕頭說過一遍瞭,冷捕頭也覺得就是這樣。”說著堅定地補瞭一句,“絕對不賴你。”
蕭瑾瑜微怔,勉強把身子坐直瞭些,“你說。”
“我剖開那個淹死的和那個燒死的,就是想看看那個淹死的吸瞭多少水,那個燒死的吸瞭多少灰。”
“嗯……”
“我發現那個淹死的吸進去的水,和那個燒死的吸進去的灰,比死人吸進去的多,比活人吸進去的少。”
蕭瑾瑜皺起眉來,那幾杯接連灌下去的酒已經讓他腦子犯暈瞭,他把楚楚這幾句話翻來覆去琢磨瞭好幾遍,才得出一個結論。
“你是說……他們死前既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
“對啦!”
哪兒對瞭……
蕭瑾瑜倚在床頭哭笑不得地揉著脹得發疼的太陽穴,“不死不活……那是什麼?”
“行屍走肉。”楚楚認真地道,“我本來說是活屍體來著,冷捕頭說叫行屍走肉更合適點兒,我也覺得冷捕頭說得這個詞更好。”
蕭瑾瑜無可奈何地拉著楚楚的手,“楚楚,我頭暈……你說清楚些,好不好……”
楚楚抬手在他光潔的額頭上敲門一樣地輕敲瞭兩下,“王爺,你真是喝醉啦……你想呀,一個人要是死瞭以後扔進水裡火裡,肯定就不喘氣瞭,那就什麼也吸不進去瞭。要是這個人活著,還能知道自己在幹嘛,被淹在水裡烤在火裡的時候肯定得掙紮,一掙紮就緊張,一緊張喘氣就快,吸進去的東西就很多。”
蕭瑾瑜總算聽懂瞭幾句,點瞭點頭。
“我剖的這倆人確實吸進去東西瞭,可吸進去的東西比正常淹死燒死的人少多瞭……應該是像平常人一樣慢悠悠地小口喘氣,一直喘到死的。”
“不會是因為很快就死瞭嗎……”
楚楚搖搖頭,“那個燒死的人死的時候有好幾個人都看見瞭,就是可惜那個人功夫太好,一下子就竄進火裡瞭,他們找水來救的時候也晚瞭……聽師父說,那些看見他燒死的人都說,他是喊瞭聲娘跳進去的,進去以後抱著一根大木棍子就不撒手瞭。”
“可找到原因瞭?”
“他們被下藥瞭。”
“什麼藥?”
“冷捕頭說出好幾種藥丸藥粉來,我倒是覺得有種花最像。”楚楚抿抿嘴唇,看著眉心微蹙的蕭瑾瑜,“王爺,你知道洋金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