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薛汝成走出門去,吳江就閃瞭進來。

“王爺。”

蕭瑾瑜撐著身子勉強半坐起來,“我睡瞭四天?”

“是……”吳江垂著頭,“您一直燒得厲害,薛太師給您摸脈,說是累的,又染瞭風寒……都怨卑職照顧不周。”

蕭瑾瑜微微搖頭,“是我先前休息得不好……薛太師何時來的?”

“這四天一直在這兒,全是他在照顧您。”

蕭瑾瑜鬼使神差地問瞭一句,“楚楚呢……”

吳江一愣,“娘娘在王府啊。”

蕭瑾瑜一怔,揉著額頭苦笑,心裡空落落的,“在王府就好……先前送進宮的折子,皇上可都批復瞭?”

“當日就批復瞭……原由吏部選定的同考官十八人現已全部撤出貢院,將由皇上在開考前夜另行點派。考生的文房四寶及日常所需皆由戶部撥款統一置辦,禮部已貼出官榜告之諸考生,任何物品一律不得帶入貢院。工部已調派千名工匠把九千間考棚的草頂都換成瞭瓦頂,重新粉刷內墻,更換桌椅床鋪。禦林軍也已派百人來,專門監管貢院內的各級官員。”

蕭瑾瑜輕輕點頭。

吳江苦笑,“王爺,您這下子可把大半個京城的官員全得罪瞭。”

“不礙事……”蕭瑾瑜緩緩合上眼睛,“又不是他們給我發俸祿……”

“……”

會試是從二月初九開始,九天考三場,每場考三天。這三場的考題本應由主考來出,但作為隱瞞蕭瑾瑜的代價,這回考題是皇上和薛汝成倆人商量著出的,蕭瑾瑜接到聖旨那會兒題目就已經封存入庫瞭。所以,從昏睡醒來到開考前一天,蕭瑾瑜唯一幹的一件與科考沾邊的事,就是完成今科考試另一位主考罰他寫的三百遍警句。

開考前一天晚上,蕭瑾瑜才抱著一筆一劃寫完的三百遍去敲隔壁房門,輪椅停在燈火通明的屋門口猶豫瞭好一陣子,才抬起手來準備叩門。

他在三法司挑大梁也有些年頭瞭,可每回見薛汝成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惴惴不安,總覺得自己還有什麼功課沒寫完似的……

還沒敲上那扇紅漆木門,就聽身邊一聲幹咳,“反瞭。”

蕭瑾瑜一驚轉頭,薛汝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正板著臉站在他身側瞭,看著蕭瑾瑜怔怔的模樣,薛汝成抬手指瞭指蕭瑾瑜房間的另一側隔壁,“那間。”

看著那間沒點燈的屋子,蕭瑾瑜一陣發窘,出門時候一緊張,下意識就奔著有光亮的這間來瞭……可吳江住在他房間的外間,除瞭薛汝成,誰還能住在他這個當主考的王爺的隔壁?

“先生……這間住的何人?”

“這是那個……”薛汝成卡瞭下殼,皺著眉頭想瞭想,“花花將軍?”

窗子倏地一開,探出個黢黑的腦袋,同時響起一聲震天獅吼,“老子是雲麾將軍!”

蕭瑾瑜被吼得一怔,薛汝成卻還是深湖靜水一般的波瀾不驚,玩味地打量著那顆黑腦袋,“哦……你叫什麼花來著?”

“王小花!”

薛汝成露出兩分恍然的神情,“年紀大瞭記性不好,光記得有個花瞭……這名字好啊,真好,一聽就是本分人傢出來的,可有婚配瞭啊?”

一張黑臉在夜色下隱隱發綠,悶哼一聲,腦袋往回一縮,“砰”地關瞭窗子。

“先生?”

薛汝成小聲嘟囔瞭一句,“讓他欺負你……”

“……謝謝先生。”

蕭瑾瑜把那摞紙頁交上,薛汝成看也沒看就擱到瞭一邊,給蕭瑾瑜倒瞭杯清水,“大夫說你不易入睡,晚上不要喝茶的好。”

“是。”

“老夫這兒也沒茶葉瞭。”

“……我房裡還有,回頭給您送來。”

“嗯……身子可好些瞭?”

“多謝先生照顧,已好多瞭。”

薛汝成看著埋頭喝白水的蕭瑾瑜,“想媳婦瞭?”

蕭瑾瑜差點嗆出來,一張臉憋得通紅,“沒,沒有……”

薛汝成眉梢微揚,蕭瑾瑜心裡一慌,脫口而出,“想……”

“嗯……”那張臉又恢復瞭波瀾不興,“明日開考,可有什麼打算?”

蕭瑾瑜坐直瞭脊背,“明日考生入場,我去貢院大門親自監督搜查,如查出意圖舞弊者,立即押送刑部嚴懲,以儆效尤。”

薛汝成點點頭。

“考試期間我將親自到考棚監考,對九千間考棚進行抽查,以防有投機取巧者勾結舞弊。”

薛汝成又點瞭點頭。

“此外……我已發文告知刑部,如在考試期間抓到舞弊考生,要暫時禁於貢院之中,待到此門考試的三日之期結束時方可押送刑部處理,以免舞弊考生與刑部官員勾結,為仍在考棚中的考生再行舞弊之事。”

蕭瑾瑜說完瞭,薛汝成好像還在等著他說什麼,蕭瑾瑜隻得道,“瑾瑜想到的隻有這些……請先生指點。”

薛汝成幹咳瞭一聲,清瞭下嗓,把聲音放輕瞭幾分,才道,“皇上的差事,你準備怎麼辦?”

蕭瑾瑜一怔,一愕,“先生……”

“皇上這樣的安排不無道理,王爺,大膽想,小心做。”

蕭瑾瑜還錯愕著,就聽薛汝成清清淡淡地道,“不早瞭,睡去吧……別忘瞭茶葉。”

“……是。”

從蕭瑾瑜走的那天早晨起,楚楚就開始掰著手指頭過日子瞭。

白天她還能在王府裡轉悠著四處幫幫忙,二月初瞭,正趕上王府裡栽花種菜,楚楚栽種的手藝不差,點子也多,幫著收拾收拾這個,擺弄擺弄那個,忙得熱火朝天的,也不算難捱。

可一到夜深人靜各回各屋的時候,楚楚一個人守著一心園空蕩蕩的大屋子,看著滿屋都是蕭瑾瑜的痕跡,不知不覺地就想他想得要命。

每晚她都睡得很早,想著一覺睡醒這一天就過去瞭,離他回來就又近瞭一天。蕭瑾瑜不回來住,楚楚睡覺之前還是把燈油添得足足的,睡覺的時候就抱著蕭瑾瑜的衣服蜷成一個小團,閉著眼睛聞他衣服上殘餘的藥香,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他的衣服說話,想象著他就在身邊,跟以前一樣……

越是這樣想,就越是想他,說著說著就會哭起來,眼淚把懷裡抱著的衣服打濕一遍又一遍,哭得眼睛發幹發澀瞭才能睡著。

睡著瞭還在盼著,盼著一睜眼就躺在他的懷裡,被他溫柔地看著,抱著,吻著……

楚楚明知道不可能,這才是初九,開考的第一天……

今天白天的時候她忍不住偷偷跑去貢院附近,躲在貢院對面的小巷子口往貢院大門裡巴望,她看見蕭瑾瑜穿著那身暗紫色的官服,就坐在貢院大門裡面不遠的地方。他臉色不好,像是又大病瞭一場,冷著臉訓斥幾個夾帶小抄被抓的考生的時候還按著胸口咳瞭好一陣子,咳得實在厲害,吳江就把他推走瞭。

楚楚差點兒就要沖過去,可還是咬著嘴唇忍住瞭。

她答應他瞭,在傢裡好好等他,可還是忍不住盼著他能回來,早點兒回來……

眼淚流著流著就迷迷糊糊睡著瞭,睡夢裡聽見有人喊娘娘,喊得著急,楚楚猛醒過來,看見王府裡的一個侍衛站在床前,一骨碌就爬瞭起來。

侍衛臉色微沉,“娘娘,貢院來人請您去一趟。”

貢院……

楚楚心裡一緊,急問,“王爺怎麼啦?”

侍衛緊鎖著眉頭,“沒說……隻說讓您收拾些衣物,進瞭貢院就不能出來瞭。”

想起白天看到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楚楚慌地跳下床,“好……我馬上就去!”

楚楚匆忙扯過一身衣服穿上,隨手綰上頭發,胡亂往包袱裡塞瞭幾件衣服,不坐轎子,拉出一匹馬騎上就跑。也不知道她是哪兒來的本事,沒騎過幾回馬,竟比侍衛跑得還快,等到貢院門口追上楚楚的時候,侍衛一張臉都嚇白瞭,下馬的時候膝蓋直發軟,差點兒趴到地上。

蕭瑾瑜就坐在白天監督考生入場的地方,吳江站在他身邊,楚楚一愣,鼻子一酸,奔進門就撲到瞭蕭瑾瑜懷裡,摟住蕭瑾瑜的脖子,“王爺!”

蕭瑾瑜突然覺得空瞭幾天的心一下子被填滿瞭,“楚楚……”

“你嚇死我瞭!嚇死我瞭!”

蕭瑾瑜憐惜地撫著她跑亂的頭發,“對不起……”

楚楚把蕭瑾瑜仔細看瞭又看,摸瞭又摸,確認他除瞭風寒未愈之外沒什麼別的毛病,才抹著眼淚道,“王爺,為什麼叫我來呀?”

蕭瑾瑜打發那個幾乎是摔進門的侍衛回府,把楚楚帶到門房的一間小廳裡,吳江很識趣地接過楚楚的包袱,關門在外面守著。

有瞭上回的經驗,他算是明白瞭,自從有瞭娘娘,王爺已經什麼都幹得出來瞭……

蕭瑾瑜並沒打算幹什麼,隻是拉著楚楚坐到他腿上,散下她亂糟糟的頭發,仔細地幫她綰著,“傻丫頭……跑這麼急,摔著怎麼辦……”

楚楚委屈地嘟著小嘴,“都怪那個送話的,不說明白,我還以為你……你怎麼瞭。”

蕭瑾瑜用修長的手指挑起她一縷青絲,“貢院裡的事考試結束前一律不得外傳,不怨送話的人……”

“那……王爺,到底為什麼叫我來呀?”

蕭瑾瑜聲音微沉,“有人死瞭。”

“啊?”楚楚一下子回過頭來,蕭瑾瑜手一松,還沒綰好的頭發又松瞭大半,蕭瑾瑜好氣又好笑地伸手把她的小腦袋轉瞭回去,“啊什麼,沒見過死人嗎……”

“王爺,什麼人死瞭啊?”

蕭瑾瑜一邊重新給她綰頭發,一邊低聲道,“三個考生……今天考試的時候被抓的作弊考生,暫囚在貢院後院,今晚後半夜兩班看守交班檢查的時候發現他們吊死在房梁上瞭。”

“是不是他們害臊,自殺瞭呀?我奶奶說過,讀書人臉皮子都可薄啦!”

蕭瑾瑜微窘,這句話在他身上倒是不錯……

“我與薛太師簡單看過屍體……你放心,隻是遠遠看瞭一眼……死者頸上勒痕並無可疑……但卷宗裡需要仵作驗屍的屍單,就讓人把你喊來瞭。”

蕭瑾瑜本沒想讓她來,貢院這種地方就像坐牢似的,四角有瞭望樓,院裡重兵把守,他這個主考官還處處束手束腳,一舉一動都有軍隊的監視……

可他實在太想她,一天不知道有多少回鬼使神差地喊出她的名字,都快把吳江嚇出毛病來瞭。

“王爺,我來瞭能不能就不走瞭啊?”

蕭瑾瑜輕笑,“你想走也走不瞭瞭……”

“太好啦!”

“再動就自己綰頭發。”

“哦……”

《禦賜小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