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豬峪?張書記微微皺眉,作為一縣父母官,他竟然不知道轄區內還有這個地方,但他畢竟經驗豐富,沒有當場露出不知道此地的樣子,而是矜持的說:“這件事縣委要研究決定。”
“那就拜托瞭!”小野耕作一個深深的鞠躬。
為瞭表達誠意,小野先生指示手下人立刻將一千萬日元劃到南泰縣財政戶口內,真金白銀一出手,領導們的態度立刻發生瞭重大轉變,大張旗鼓的在金帆大酒店多功能廳舉辦瞭捐贈儀式,邀請瞭大批媒體朋友到場。
多功能廳內到處擺滿鮮花,柔和的背景音樂使人心情愉悅,身穿馬甲頭戴棒球帽的記者們端著長槍短炮,到處閃光燈不斷,姿態優雅的酒店工作人員彬彬有禮,舉止得體,領導們身穿深色西裝,胸前的口袋裡插著鮮花,在進行曲的歡快節奏中走上前臺,縣電視臺請來的主持人聲情並茂的歌頌瞭兩國人民的深情厚誼,邀請小野先生上臺進行捐贈儀式。
小野耕作上臺和張書記親切握手,然後工作人員抬過來一個硬紙板做成的大號支票,上面一千萬的 觸目驚心,為瞭刺激眼球,支票上的數字並沒有按照匯率轉換成人民幣,畢竟七八十萬人民幣並不是個大數字,領導們稀罕的不是錢,而是成績。
大號支票被小野耕作和張書記一起高高舉起,會場掌聲雷動,閃光燈閃爍不停,隨即兩人再次親切握手,支票被工作人員拿走,儀式結束,進入宴會程序。
吃人傢嘴軟,拿人傢的手軟,宴會的時候,張書記通過翻譯告訴小野先生,石碑的事情縣委已經開會通過瞭,馬上就可以進行。
小野耕作深深的鞠躬,向張書記表達自己的謝意,又彎下身子,畢恭畢敬向輪椅上的老橋本詳細稟告,老頭子花白的頭發梳理的一絲不茍,他抬起頭來朝張書記這邊掃瞭一眼,凌厲的眼神如同刀鋒一般,張書記趕忙堆笑致意,心裡卻有些發毛,這老頭的眼睛怪嚇人的。
他哪裡知道,這是隻有千人斬的屠夫才能擁有的彪悍目光。
趁熱打鐵,張書記又婉轉的提出,小野財團是否可以在南泰縣進行投資一事,實際上這才是縣委縣政府大小官員最關心的事情,南泰縣基礎設施比較差,軟環境也不好,上次一個美國的外商來考察投資環境,就因為街上的公廁太臟而放棄瞭投資呢。
南泰縣作為國傢級貧困縣,GDP水平較低,縣財政常年赤字,靠國傢扶貧款維持開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作為縣領導也難以大展手腳做出一番事業來,這次小野先生來訪,為南泰縣領導們敞開瞭另一道高升之路,如果能讓他們在南泰投資興辦企業,不管能創造多少就業機會,增長多少GDP,起碼政績先放在這裡瞭。
翻譯把張書記的請求傳達給小野耕作之後,後者並沒有答應,也沒有不答應,而是以日本人傳統式的曖昧說瞭一大堆含含糊糊的話:理論上也不是沒有進行合作的可能,具體還要看雙方的誠意和態度……
宴會過後,張書記召集縣委班子連夜進行討論,大傢一致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日本友人對南泰縣的感情很深厚,應該借這股東風把招商引資的事情辦妥瞭,而且唐副縣長還發言說,自己註意到小野先生並不是財團的實際當傢人,而那位坐在輪椅上的橋本老先生才是幕後主宰者。
這樣一說,大傢都覺得是這個感覺,小野耕作在橋本面前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就像個孝順兒子一般,絲毫沒有大財團社長應該具備的素質,反而那個滿臉老人斑的橋本隆義,眼神冷酷,言語果斷,一看就是個做大事的人。
張書記立刻下令,從現在開始,縣裡所有工作人員放下手頭工作,投入到招商引資的大事中來,專門成立招商引資暨外商接待領導小組,由張書記親任組長,唐副縣長擔任常務副組長,主持工作,小組成員包括縣招商局、建設局、公安局、旅遊局的一把手,以及縣委辦公室、縣電視臺、縣醫院等單位的主要負責人和野豬峪所在鄉鎮的黨政一把手,總之是動員一切能動員的力量,務必把招商引資的大事辦妥。
基調定下來之後,工作就方便開展瞭,為瞭方便運送建築材料以及奠基儀式時的人員過往,縣建設局出動瞭一個架橋施工隊,緊急在野豬峪架設一座斜拉鋼索橋,本著特事特辦的原則,所有審批手續都被省略,一筆扶貧專用款被調撥出來建造這座橋。。
但是橋本先生堅持要立刻去野豬峪故地重遊,經建設局和當地鄉政府協調,由當地出材料,縣裡出技術和人工,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那座民國時代的鐵索橋修繕好。
施工隊先在舊的鐵索橋上鋪設瞭嶄新的木板,打上瞭堅固的鉚釘,保證瞭這座橋起碼的通行能力,剛弄好尋訪團的十幾個老頭老太太就坐著滑竿上來瞭,橋本先生看到這座鐵索橋,再度感慨起來,竟然從輪椅上站瞭起來,撫摸著粗大的鋼索用日語嘰嘰咕咕說瞭一陣。
翻譯還很年輕,幾乎不加考慮的就將橋本隆義的話翻譯瞭過來,說:“橋本先生說他在進入中國的戰爭中來過這個地方,並且在這裡犧牲瞭許多親愛的戰友。”
張書記、唐副縣長、高鄉長、周文等當地官員以及省外事辦的同志都在現場,唯有周文聽出話裡的錯誤,糾正道:“是侵華戰爭,不是進入中國的戰爭,而且這些陣亡侵略軍也不能用上犧牲的字眼。”
此言一出,氣氛為之一變,橋本老頭粗通中文,但是聽力已經不太好瞭,他扭頭問翻譯:“納尼?”
年輕的翻譯看瞭看一臉緊張的各路官員,不敢說話,張書記嚴厲的瞪瞭周文一眼,笑著說:“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我們要繼往開來嘛!”
翻譯將張書記的話翻瞭過去,老橋本陰沉著臉不再說話,讓人將自己推過鐵索橋,眾官員也都下瞭滑竿,步行過橋。
……
野豬峪的青壯年勞力基本上都下山打工去瞭,留在村裡的隻是一些老弱婦孺,好在大山深處沒什麼污染,飲水吃食都是純天然的,這些留守人員大都身體健康,反倒是那些出去打工的青壯年體質變得越來越差。
毛孩的母親就是一個例子,她在毛孩七歲的時候去瞭南方一傢化工廠打工,結果得瞭腫瘤被辭退才不得不回傢,這次手術成功後就再沒出去過,身子骨反倒越來越結實瞭。
劉子光等人在山裡已經住瞭三天瞭,從一開始的不習慣,到逐漸適應,再到愛上這個小山村,隻是短短的三天時間裡,就發生瞭如此巨大的轉變,不得不說,這裡遠離城市的喧囂,塵世的浮華,沒有爾虞我詐,沒有虛榮假面,沒有汽車尾氣,沒有噪音,也沒有手機的打擾,隻有清醇甘冽的山泉,純天然的野生食物,還有每到夜晚漫天的璀璨星河。
當然劉子光等人也沒閑著吃白食,他們擔負起村裡年輕男人應該承擔的責任,去山裡扛瞭許多石頭下來修補房屋,拓寬水溝,給天地松土,客串小學教員,給村上的孩子們進行啟蒙教育。
劉子光則跟著老程頭在山裡打獵,老獵人的狩獵技術令他嘆為觀止,各種精巧的陷阱機關,追蹤技巧,絕對是一筆不可多得的財富,難怪毛孩的爸爸能被選入特種部隊當兵,難怪毛孩年紀那麼小就擅長追蹤術,原來是骨子裡流淌著老獵手的血啊。
有瞭劉子光的協助,這兩天老程頭收獲頗豐,三天的獵物比以往一個月都多,戰利品中居然有一頭活的山鹿,說來老人的打獵方式真的令人辛酸,因為沒有獵槍,有時候就是靠兩條腿攆,硬是把獵物攆的筋疲力盡瞭才抓到。
老程頭把山鹿四隻蹄子捆在木棍上,和劉子光挑著它下山,兩人一邊走一邊嘮嗑,劉子光這才知道老人曾經擁有過不少槍支,抗日打鬼子的時候用過日本的三八式,九九式,國造的老套筒、中正式,以及進口的英七七,春田式,解放後
作為縣裡的基幹民兵,擁有過一支先進的五三式步騎槍,但是老人最喜歡的還是六十年代時在黑龍江某部當軍官的兒子給他買的虎頭牌雙筒獵槍。
“那槍真好使,熊瞎子都能撂倒。”提起多年前的愛物,老人依舊是神采飛揚。
“後來呢?”劉子光問道,也不知是問老人的兒子,還是問那把槍。
“俺傢大小子犧牲在珍寶島,那把槍後來也繳公瞭。”老人一臉平靜的說。
劉子光沉默瞭,此時他心中隻有四個字:“滿門忠烈”
兩人回到村頭,遠遠看到山梁上下來一幫人,坐著滑竿撐著遮陽傘,浩浩蕩蕩的,劉子光手搭涼棚一望,驚嘆道:“周文這小子效率太高瞭吧,這就整來一個旅遊團啊……不對頭,這旅遊團還是涉外的啊,一幫日本老頭老太太。”
隊伍慢慢的走瞭過來,經過幾個小時的跋涉,已經九十多歲的橋本隆義疲憊不堪,山風刺骨,高鄉長察言觀色,細心的拿出自己的風衣蓋在老人身上,橋本老頭望著這個忙前跑後一臉獻媚之色的矮胖子,不禁又想起當年一些人,一些事。
忽然,他看到不遠處山坡上站著一老一少兩個獵人,年長的須發皆白,腰桿筆直,右手鋼叉,左手叉腰,威風凜凜站在那裡,山風吹拂起他雪白的胡須,猶如山神下凡一般。
橋本隆義的瞳孔猛然收縮瞭一下,下意識的摸瞭摸自己的傷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