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醫院急診科的格局,劉子光是很熟悉的,他立即出門向走廊另一頭奔去,推門隻見茫茫夜色,寂靜的醫院停車場上一個人都沒有。
拿起手機撥打方霏的號碼,泉水叮咚的鈴聲在背後響起,回身奔過去護士值班室的門一看,卻隻看到手機在桌子上歡快的響著,屋子裡卻沒人。
方霏走的急,連手機都忘瞭帶,劉子光拿起手機就往外走,方霏應該沒走多久,還是能追上的,李紈看到他行色匆匆的樣子,輕嘆瞭一口氣,抱著兒子扭過瞭頭。
剛走到門口,兩道刺眼的光柱迎面射來,一輛轎車停在急診科門口,車上下來四個人將劉子光圍住,為首一人氣勢洶洶的嚷道:“別走。”
劉子光定睛一眼,來人眉眼和尹志堅有些像,正是曾經被自己一腳踢到住院的尹志強,他一把就將尹志強推到瞭一邊:“別擋路。”
尹志強踉蹌退瞭兩步,指著劉子光喊道“你打瞭我哥,又來打我,你真當我們尹傢是好欺負的啊。”
“讓他打,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麼大膽,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負我們尹傢。”話音剛落,一個衣著考究的中年婦女走瞭過來,威風凜凜站在劉子光面前,很有一婦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另外兩個婦女則匆匆走進瞭搶救室,然後就聽到她倆撕心裂肺的哭聲:“志堅,是誰把你打成這樣!”
李紈聽到動靜趕過來,心中暗道不好,擋住劉子光去路的這個女人很不簡單,是尹志堅的小姑,叫尹衛紅,本來在省委工作,三個月前調任江北市,就任市委常委,宣傳部長,這個女人的工作能力極強,背景也很深厚,得罪瞭她的話,至誠集團可就沒好日子過瞭。
“尹部長,這是個誤會。”李紈徒勞的解釋著,已經接到侄子電話哭訴的尹衛紅哪裡容得李紈說話,不等她說完就冷笑著說道:“是不是誤會你說瞭不算,我說瞭也不算,要讓司法機關來判定。”
剛才進去探視尹志堅傷勢的兩個人,留下一個看著他,另一個出來說道:“衛紅,志堅被打得很嚴重,報警吧。”
尹衛紅點點頭道:“志強,報警。”說著冷冷掃瞭劉子光一眼,分明已經認定劉子光就是罪魁禍首。
劉子光閱人無數,自然看出這個娘們來者不善,而且她所乘的轎車明顯掛的是市委的牌照,這種女人可不是李紈能應付來的,事到如今,他也隻能暫時把方霏的事情放到一邊,協助李紈對付這位尹部長。
事情牽扯到市級領導果然就不一樣瞭,不到三分鐘派出所的警車就到瞭,然後分局領導也來瞭,深夜的急診科門口熱鬧非常。
一邊是市委常委,宣傳部長,一邊是知名企業傢,區人大代表,兩邊都不是好惹的角色,警察最怕處理這樣的事情,得罪誰都不好看,隻能公事公辦,帶回去做筆錄。
時隔許久,劉子光再一次走進瞭派出所,雖然這次也是因為涉嫌故意傷害而被傳喚,但是性質和以往很有不同,負責給他做筆錄的是一個年輕的警察,嘴唇上的絨毛和肩膀上的兩拐顯示他還是剛從學校畢業的學警,面對一言不發的疑犯,小學警氣的拍瞭桌子:“你到底說不說!”
倒不是劉子光不敢承認打瞭尹志堅,而是因為這案子涉及到李紈,深更半夜兩個男子在她傢裡發生鬥毆可不是光彩的事情,寡婦門前是非多,自己必須照顧到李紈的名譽才行。
“小張,我來。”王星端著一個罐頭瓶子做的大茶杯走瞭過來,把那名剛從省公安高專畢業的小警察張強替換瞭下來,先遞給劉子光一支煙,然後問道:“劉哥,事兒有點大,那傢人能量不小,分局領導都驚動瞭。”
劉子光說:“姓尹的說瞭些什麼?”
王星回頭瞄瞭一眼,低聲說:“尹志堅就說是你打得他,別的沒提。”
“那他到底想做什麼?”
“不是他想做什麼,是他姑媽想做什麼才是,尹部長履新不到四個月,想借著這個事兒立威呢,我倒是看那姓尹的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吱吱唔唔的肯定有隱情。”
劉子光說:“是我打的他沒錯,他就沒說我為什麼打他。”
王星搖搖頭說:“沒,他隻是說你不由分說進門就往死裡打打,要不是李總攔著,怕是能把他當場打死。”
劉子光隻是冷笑,並不說話,王星又說:“其實到底啥事,大傢心裡都有譜,劉哥你也別太在意,反正傷的也不重,所裡不會拘人,明天該找人的找人,爭取把這個事擺平就行,畢竟姓尹的是宣傳部長,好歹得給她個臺階下。”
事情的處理結果和王星的預料的一樣,由於證據不足,所裡沒有拘留任何人,尹志堅的傷情經過檢驗確認是輕微傷,夠不上故意傷害罪的杠杠,充其量算是打架鬥毆,都是上流社會的人,真因為這個罪名進去面子上也不好看。
於是在經過一番斡旋後,尹部長那邊終於不再堅持拘留劉子光,當劉子光在王星的陪同下從值班室出來的時候,迎面遇到瞭尹傢人,尹部長用高高在上的目光掃瞭劉子光一眼,尹志強則做瞭個威脅的手勢,牛逼轟轟的跟著他的部長姑姑走瞭。
從派出所出來,夜風微涼,李紈抱著已經熟睡的兒子,和劉子光並肩走在路上,走瞭許久兩人都沒有說話,來到醫院停車場的時候,李紈才說:“沒事瞭,如果尹傢想告你故意傷害的話,那就要做好讓尹志堅陪著坐牢的準備。”
劉子光知道李紈肯定和尹傢人攤牌瞭,拿尹志堅強奸未遂的事情來為交換對方的讓步,對於李紈來說,這何嘗不是一種犧牲,名譽上的損害暫且不提,此事之後,尹志堅肯定不會繼續留在至誠集團,甚至會成為李紈的敵人,更別說那位貴為市委常委的尹傢姑姑瞭,以後更會是至誠集團前進道路上的重大障礙。
今晚這個事兒實在是太操蛋瞭,先是在傢和父母鬧得不大愉快,然後在李紈傢裡發生這種事情,打傷瞭市委領導的侄子不說,還被方霏發現瞭自己和李紈之間的曖昧關系,壞事如同多米諾骨牌那樣一樁連著一樁。
開車把李紈母子送到錦官城的傢裡,這回李紈沒有讓他留下,劉子光也沒進門,兩人相對無言,最終隻是說瞭句晚安,就轉身離去瞭。
接著來到方霏傢,看到樓上漆黑一團,再看看時間,已經是凌晨三點鐘瞭,想瞭想還是沒有上樓,而是在樓下花壇邊靜靜的坐瞭下來。
此刻,方霏正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今天給她的刺激實在太大瞭,女孩多年來編織的美夢突然破滅,這種心靈上的打擊可想而知,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一切從那個站在搶救室門口的長發青年開始,雨巷中共騎一輛自行車的浪漫,西非雨林的驚魂,還有無數的點點滴滴,本來都是女孩甜蜜的回憶,此時卻變成不忍觸及的傷疤。
劉子光坐在花壇邊,腦海裡回想的同樣是和方霏在一起的每個細節,方霏是他回傢之後認識的第一個女孩子,單純善良的如同無暇的白璧一般,更有一顆金子般的心。
當年毛孩的娘患癌癥住院,方霏二話不說就幫忙安排瞭病房,自己開沙場需要資金,百般籌措未果,方霏知道後悄無聲息的就把自己名下的房子抵押給瞭銀行換來五十萬啟動資金,當自己身陷囹圄的時候,是方霏連續幾天徹夜在網絡上發出正義的呼喚,爭取到瞭輿論的擁護,也是方霏每天來照顧父母,讓二老安心,當自己還是個一文不名的保安時,身為廳長千金的方霏就決定義無反顧的嫁給自己……
這樣的女孩,傷不起啊。
幾道慘白的閃電在天邊劃過,緊跟著是震耳欲聾的滾雷,狂風乍起,雷雨要來瞭,方霏臥室的窗戶被風吹的亂晃,她趕緊從床上爬起來去關窗戶,可是走到窗前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樓下花壇邊,是他。
他一直在樓下等候,方霏心中一陣欣慰,此時暴雨傾盆而下,她趕緊拿起一把雨傘就往外走,來到客廳門口才想到自己隻穿瞭件單薄的睡衣,趕緊又套瞭個大T恤這才慌裡慌張下樓去,可是來到樓下的時候卻看不到劉子光的人影瞭。
狂風怒號,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砸下來,方霏打著傘在樓下花壇、池塘、草坪附近來來回回找瞭好幾趟,依然沒看到劉子光,但她確信自己在樓上肯定沒看錯,那個人絕對是劉子光啊。
雨越下越大,方霏隻好拖著沉重的腳步上樓去瞭,回到臥室之後,她又忍不住來到窗口觀望,花壇邊空空蕩蕩,真的沒有人。
一聲嘆息,方霏關上瞭窗戶,拉上瞭窗簾。
窗外,風疾雨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