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醫生從急救室裡出來,摘下口罩說:“我們盡力瞭。”
小舅媽臉色煞白,喃喃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媽啊,你可不能這樣丟下我們就走啊。”
方霏、袁霖姊妹倆面面相覷,都無法接受這種結果,本來說奶奶(姥姥)的病情已經趨穩,基本脫離危險瞭麼,怎麼突然就腦溢血發作走瞭呢。
醫生嘆口氣走瞭,護士用白床單蓋住瞭袁傢老太太的遺容,袁霖自小是跟著奶奶長大的,看到這一幕淒慘的情景,當場就崩潰瞭,眼淚啪啪的往下掉,和小舅媽抱頭痛哭起來。
方霏也哭瞭,姥姥是個嚴厲的人,雖然有時候傢長作風重瞭一些,但總歸都是為瞭這個傢好, 想到平日裡姥姥的音容笑貌,她忍不住淚流滿面。
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病人去世,有很多手續要辦,爸爸媽媽小舅舅都不在,小舅媽和妹妹又不是辦事的人,方霏隻能把這一切扛起來,幸虧她也是在醫療系統工作過的,這些事情不算陌生,她打電話通知母親,讓她來醫院看姥姥最後一眼,可是對方竟然關機,正要給父親打電話,就看到方副院長匆匆趕來。
“爸,媽媽呢?”方霏問道。
“你媽媽她……暫時來不瞭,姥姥怎麼樣瞭?”
“姥姥走瞭。”
一陣沉默,方副院長嘆瞭口氣,摘下眼鏡擦拭著眼角:“你姥姥一生要強,可惜臨瞭卻走的這麼急,唉。”
這兩天方副院長忙前忙後累得不輕,疲憊之色盡顯,方霏心疼的說:“爸,您歇著吧,這些事兒讓我來。”
護士拿來瞭老太太的死亡通知單,說要讓傢屬簽字,可憐袁傢一雙兒女此時全都身陷囹圄,沒辦法外孫女方霏隻好代簽,辦理瞭相關手續後又給姥姥換上瞭衣服,這才送往醫院太平間。
方霏陪著姥姥走完瞭這最後一程,把遺體送入太平間之後,她剛要離開,迎面遇上瞭一個人,頓時兩人都驚呆瞭。
“谷隊長!”
“小方!”
“你怎麼在這兒?”
居然在醫科大附屬醫院的太平間遇到瞭當年同在西薩達摩亞經歷腥風血雨的中國醫療隊隊長谷秀英,方霏上下打量著一身白色工作服的谷隊長,心中暗暗納悶,谷隊長可是外科專傢啊,怎麼穿瞭一身護工的衣服。
谷秀英看出方霏的疑惑,笑著說:“我的醫師執照被吊銷瞭,組織上把我安排在太平間工作,也算是一種照顧吧。”
她笑的很坦蕩,但方霏心中卻不是滋味:“谷隊長,難道是因為麥嘉軒那件事?”
谷秀英不置可否的搖搖頭:“都過去瞭,不提瞭,不管怎麼說,還在醫療系統工作,我就滿足瞭,對瞭,你調過來瞭?”
方霏一陣黯然:“不是,我姥姥過世瞭。”
“對不起。”谷秀英拍瞭拍方霏的肩膀:“想開些,咱們在非洲的時候,生離死別經歷的多瞭,有時候死亡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對瞭,你那個男朋友還好麼?”
“還好,我們本來是要結婚的,可是姥姥這一去世,怕是又要延誤瞭。”方霏說。
“不要被這些世俗所束縛,孕育新的生命,才能延續希望。”谷秀英說瞭一句很有哲理的話,又長嘆一口氣:“好瞭,我要工作瞭,你上去吧,在這地方呆久瞭不好。”
“嗯,谷隊長,你保重。”方霏緊緊握住瞭谷秀英的手說。
……
回到病房,姥姥的遺物已經整理的差不多瞭,換洗衣服,尿盆、洗漱用品和自傢的小毛巾被之類的東西,全都要丟棄,小舅媽哭夠瞭,又回復瞭往日的神氣,丈夫被檢察院羈押,大姑姐被雙規,傢裡就屬她最大瞭,至於那位江北市當副院長的姐夫,她根本瞧也不瞧一眼。
“媽走瞭,老幹部局那邊要通知,媽媽的生前友好要通知,還有追悼會的安排,遺產的處理,都要有人操辦,其實我是不想管這些的,可是大姐和小軍都不在,我也隻能硬著頭皮上瞭。”小舅媽此時完全是一副一傢之主的派頭,其實老太太也是副廳級的離休幹部,喪禮的事情完全有組織負責,小舅媽想的不過是搶遺產的事情。
大傢都沒說話,千頭萬緒,錯綜復雜,所有人的方寸都亂瞭。
默默無言的回到傢裡,小舅媽開始坐在桌子旁打電話聯系親朋好友,方霏袁霖兩個小姐妹在姥姥房間裡收拾著遺物,隻有方副院長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呆。
門鈴響瞭,阿姨過去打開門,隻見外面站瞭幾個便裝男子,很客氣的向她出示瞭證件,阿姨不敢阻攔,放他們進瞭客廳,小舅媽跳起來喊道:“不是來搜查過瞭麼,怎麼又來?”
來人說:“我們是省紀委的,前來進行袁梓君嚴重違紀案件相關的調查取證工作,請你們配合。”說完便到處搜查起來,小舅媽氣的直抖手:“我們傢老太太屍骨未寒,你們就這樣欺負人,紀委的怎麼瞭,我要找你們領導投訴。”
“媽,別說瞭。”袁霖上前拉住瞭母親,小舅媽就坡下驢,但依舊氣鼓鼓的瞪著那幾個紀委工作人員。
他們顯然是掌握瞭確切情報才來搜查的,不到五分鐘時間就分別從保險櫃裡、地板下面起獲瞭一批外幣和有價證券、還有大量的LV、古奇、愛馬仕、普拉達、夏奈爾、卡地亞等奢侈品牌的提包、圍巾、皮鞋、手表、香水等。
小舅媽的眼睛都直瞭,平時大姑姐總是教育他們行事要低調,沒想到她自己卻這麼奢侈,有些限量版的包包連自己都不舍得買呢,大姑姐的藏品簡直可以開奢侈品博覽會瞭。
紀委的人抱著戰利品走瞭,袁傢再度陷入沉默,誰都明白那些贓物意味著什麼,僅靠袁梓君的收入,三輩子也買不起那麼多奢侈品,袁副廳長這回不但仕途全完,恐怕還要有牢獄之災,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大姐落馬瞭,袁小軍更沒有好下場,怕是起碼十年以上的徒刑等著他。
死一般的寂靜,客廳裡亂糟糟一團,保姆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悄悄走瞭,唯有墻上老太太的遺像註視著這一切,親朋好友們也沒有立刻登門拜祭,袁傢出事,他們躲都躲不贏,哪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跑來給自己添麻煩。
至於袁小軍的那些狐朋狗友,更是沒一個人露面,等到晚上,也隻有省委傢屬大院裡的幾個離退休的老幹部來看瞭看,給瞭些燒紙錢,但和袁傢一向交好的韓傢、麥傢都沒有來人,門口也隻是孤零零的擺瞭三個花圈,一個是小舅媽以丈夫和自己名義買的,另一個是方副院長用袁梓君名義買的,還有一個是方霏袁霖倆孩子買的。
“哦,最近在外地出差回不來,沒關系,您的心意到瞭就行。”小舅媽放下電話,長嘆一口氣,她已經記不清這是今天第幾次嘆氣瞭,人走茶涼這句話一點也不假,所有的社會關系好像在最短的時間內都知道瞭袁傢倒黴的事情,打瞭幾十個電話,全都是吱吱唔唔,不願意來參加追悼會的。
一直到第二天,省委老幹部局才派瞭一位科長過來吊唁,小舅媽趁機提出要求,追悼會上起碼要有一到兩位省委主要負責同志出面,要不然老人傢在九泉之下都不會瞑目的,那位科長沉吟一下,答應向上級反映,又例行公事的問瞭問傢裡需要什麼照顧,這才留下一個花圈走瞭。
門庭冷落車馬稀,衛生廳沒有人來,袁傢老爺子當年提拔起來的那些老部下也沒有人來,小舅媽終於死心,看來借著老太太的葬禮拉關系說情的機會是不會有的瞭,正當她絕望之際,一列黑色的車隊緩緩開瞭過來,全都是省城牌照的高檔轎車,車上下來一些陌生的面孔,將末尾一輛卡車上的花圈抬瞭下來,依次擺在袁傢門口,幾十個花圈一放,好歹有瞭些喪事的味道瞭。
“你們是?”小舅媽狐疑的問道,這些人的氣質可不像政府官員,車牌號也是普通的民牌,按理說應該是丈夫的朋友,但自己卻不認識他們啊,正納悶呢,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瞭,正是袁傢一直看不順眼的劉子光。
“小舅媽,節哀。”劉子光的聲音在此時竟然如此順耳,若是袁傢沒有失勢,根本輪不到劉子光上門吊唁,但是現在落架的鳳凰不如雞,一向擅長也鼻孔看人的小舅媽也隻能放下身價和劉子光握手:“謝謝,進來給老太太上一炷香吧。”
劉子光帶著眾人走進冷冷清清的客廳,對著袁傢老太太的遺像鞠瞭三個躬,又將一個白紙包交給瞭小舅媽,和方副院長、方霏、袁霖一一握手。
儀式完瞭,方副院長將劉子光拉到一邊,說:“小霏媽媽的事情你應該知道瞭吧,有什麼路子沒有?”
劉子光苦笑著搖搖頭:“這條線真沒什麼路子,牽扯到黨紀國法,花錢找人也是白費力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