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淑敏回過頭來,五官都扭曲瞭,但還是勉強一笑:“沒什麼,老胃病又犯瞭。”
“媽,胃病哪有這麼嚴重。”衛子芊上前扶住母親,將她攙到屋裡坐下,倒瞭杯熱水,拿瞭塊熱毛巾幫她擦汗,過瞭一會兒,衛淑敏蒼白的臉色才緩和瞭一些。
“子芊,沒事瞭,這是老毛病瞭,我撐得住,你去睡吧。”衛淑敏憐愛的拍瞭拍女兒的腦袋。
“媽,你不能這麼硬撐著,明天我陪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吧。”衛子芊說。
衛淑敏搖搖頭:“廠裡的事情太多瞭,等忙完這一陣再說吧。”
衛子芊急瞭:“媽,有病可拖不得,你看看你,這一年多瘦瞭十斤下去,為瞭廠子也不能這麼拼命啊。”
衛淑敏淡淡的笑瞭:“拼命……要是拼瞭這條命,能把廠子換回來也值瞭。”
“對瞭,媽,今天玄武集團的人找我瞭,讓我做說客勸你不要和他們對抗,而且開瞭很多條件。”
“哦?是玄武集團的什麼人?開瞭什麼條件?”衛淑敏的眉頭皺瞭起來。
“是尹志堅,他原來在至誠集團做副總,如果不是他的話,我根本不會和玄武集團的人接觸,他們開出的條件是,您繼續擔任紅旗鋼鐵股份有限公司的總經理,年薪五十萬,配車分房。”
聽到這裡,衛淑敏嘴角浮起譏諷的微笑:“他以為紅旗人的尊嚴,就值這個價?”
“還有!”衛子芊繼續說道,“在南泰縣工業園區的新廠房沒有落成之前,老廠區繼續生產,玄武集團作為紅旗股份的控股方,會從多方面進行支持,保證年內紅旗鋼鐵的利稅上升百分之二十。”
“繼續生產?他們打的什麼主意。”衛淑敏狐疑起來。
衛子芊冷笑:“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主意,他們既然能找上我,就能找到紅旗廠其他領導的傢屬,不得不說玄武集團的工作做的很到位,對這個廠子他們是志在必得。”
衛淑敏陷入瞭深深的沉思當中,半晌才道:“鬥爭比預想的還要嚴酷啊。”
……
第二天,一臉病容的衛淑敏走進瞭廠辦會議室,卻發現本應到場的其他七位高層領導隻來瞭五位,總工程師和一位副廠長因病請假未能到場,衛淑敏掃視剩下的五個人,發現大傢臉上也都沒瞭昨天那種慷慨激昂的憤然,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無可奈何、欲言又止的表情。
“玄武集團通過各種方式和大傢接觸過瞭吧?”衛淑敏輕輕的說道。
死一般的沉默,總會計師兼財務總經理說話瞭:“衛總,現在的情況連一天都堅持不下去瞭,財務的一套東西都被拿走瞭,銀行提不出錢來,運營陷入停頓,工人工資也發不出來,玄武集團卡住瞭我們的脖子,這樣下去,不用他們施壓,我們自己就亂瞭。”
衛淑敏說:“這樣,登報聲明財務章和發票申購簿以及發票丟失,重新刻財務章和發票章。”
總會計師苦笑道:“不可能瞭,雖然公章還在我們手裡,但是工商局已經在進行企業變更瞭,紅旗鋼鐵廠有限責任公司更名為紅旗鋼鐵股份公司,雖然隻有一字之差,但性質全變瞭,玄武集團這招狠啊,逼得我們沒有退路。”
衛淑敏沉默瞭,總會計說的是實情,玄武集團已經控制瞭紅旗鋼鐵廠的經濟命脈,銀行賬戶裡雖然有錢但是提不出來,外面一大堆的匯票也無法兌現,更可怕的是工資都發不出來,玄武集團的背後是國資委,是政府,工商局和開戶銀行都是和他們站在一起的,紅旗廠和他們對抗無異於螳臂當車。
“那你們怎麼看?”衛淑敏問道,心中已經隱隱有些不安的感覺。
“現在擺在我們面前有兩條路,一條是組織工人上訪,給高層施加壓力,堅決抵制玄武入主紅旗,還有一條就是妥協,畢竟玄武集團開出的條件還是可以接受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想這也不失為一種選擇。”總經濟師侃侃而談道,神色從容,其他領導也都不停點頭,看來玄武集團昨晚的工作做的相當到位。
“當然瞭,不管是上訪還是圍堵政府大門,都是下策中的下策,不提倡,不鼓勵,作為黨員,畢竟我們都是黨員嘛”一位副廠長說著,隨手拆瞭包香煙,很快又意識到什麼,悄悄將這包昂貴的九五至尊收瞭下去。
“我尊重大傢的選擇,但同時保留意見,我不反對重組,但堅決反對玄武集團入主紅旗廠,好吧,我們表決吧,同意重組的人舉手。” 衛淑敏說完,抬眼看著大傢。
短暫的沉默,總會計師竟然第一個舉起瞭手,但目光下意識的躲閃著,隨後是總經濟師和一位副廠長,然後又是幾位分廠廠長,最終隻有衛淑敏沒有舉手。
衛淑敏慘然笑瞭一下:“好瞭,現在反對重組的人請舉手。”
隻有她自己的一隻手高高舉起。
……
春節前夕,玄武集團終於成功入主紅旗鋼鐵廠,廠門口懸掛瞭五十年的“紅旗鋼鐵廠”五個鑄鐵大字連同中間的金屬五角星被一並取下,放置一旁,隨後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西裝革履的國資委、市政府領導和玄武集團的高管們矜持著笑著走上前來。
六個身高均在一米七二以上的禮儀小姐臉上掛著職業性的微笑,守在一塊巨大的紅綢子旁邊,相關領導講完話後,一起走到紅綢子邊,在禮儀小姐的協助下揭開瞭幕佈,頓時閃光燈一片,掌聲雷動。
紅綢子下蓋的是新的廠門標志,大理石面上,紅旗鋼鐵股份公司八個不銹鋼大字在冬日陽光下熠熠生輝,顯得格外具有現代感和力量感。
今天,江東省內主要媒體的記者都來瞭,長槍短炮圍聚在紅旗鋼鐵大門口,氣氛相當熱烈,玄武集團為瞭防止萬一,特地從省城調來一百餘名保安人員負責會場警戒,萬幸的是並沒有出現鬧事的情況,紅旗廠職工的情緒基本上還算穩定,或者說是麻木,國傢拋棄瞭他們,政府拋棄瞭他們,現在連廠領導也拋棄瞭他們,他們還有什麼可說的。
掛牌儀式之後,玄武集團的董事局主席陳汝寧發表瞭講話,他回憶過去,展望未來,對紅旗廠六十年風雨歷程和廣大幹部職工的奮鬥精神給予瞭極高的評價,並且滿懷深情的說:“紅旗鋼鐵廠的老廠牌,我們會永久保留,作為激勵下一代紅旗人的珍貴歷史文物,在這個即將迎來新春的日子,讓我們繼往開來,奮發圖強,共同創造美好的明天!”
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然後國資委李主任操著一口濃重的南泰腔上臺講道:“這次玄武集團入主紅旗鋼鐵廠,開創瞭我省盤活不良資產,實現優勢互補的又一個大好局面,我相信,在省委省政府的親切關懷下,在國資委的高度重視下,在江北市各級領導的親力親為下,我們玄武集團紅旗鋼鐵股份公司的所有員工,一定能在陳總的帶領下,實現跨越式的大發展!”
李主任以一記有力的揮手結束瞭講話,工廠大門打開,道路兩側張燈結彩,領導們在工人群眾熱烈歡迎下,邁著輕盈的步伐一路走進瞭紅旗廠的大禮堂,在這裡將會召開玄武入主以後的第一屆職工大會。
陳汝寧在主席臺上春風得意的宣佈瞭新的任命,玄武集團果然沒有食言,所有高層領導全部留任,隻不過總會計師和主管生產的副廠長因為身體原因辭去瞭職務,不得已玄武集團隻好委派瞭新的財務負責人和生產負責人。
“衛副總怎麼沒有到場?”陳玄武側身問瞭一下穆連恒。
“她辭職瞭。”穆連恒不自然的笑瞭笑,又補充道:“大概是不願意和那些屈服於金錢的同事們同流合污吧。”
陳汝寧說:“你以為他們真的是屈服於金錢麼?不是,這些在企業幹到高層的人,哪個不是人精,讓他們屈服的不是我們玄武集團給的房子、車子、票子,而是來自於更高層的權力壓迫,他們知道抵抗是徒勞的,所以才采取瞭妥協。”
穆連恒若有所思:“陳總,我理解瞭。”
“理解就好。”陳汝寧微笑著點點頭,如同看到兒子長進的慈父一樣。
……
雖然紅旗廠的高層領導基本上原封未動,但是幾個主要的位置還是被玄武集團派出的人員占據瞭,玄武本身就有鋼鐵廠,派來的也都是行傢裡手,在短短三天時間裡,中層領導基本被換瞭一遍,財務、人事、采購、等幾個重要科室的一把手,全都換成瞭玄武人。
就在玄武集團正式接管紅旗廠的第二天,發工資的日子到瞭,工人們拿著工資存折去附近的銀行取錢,卻被告知存折已經和工資脫鉤瞭,憤怒的工人找到財務科,又被告知新的工資核算系統和激勵制度還在完善之中,這個月的工資要推遲幾天才能領。
不安的氣氛漸漸開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