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晃晃的,空氣有些窒悶。
赤術走近行宮的偏門,準備離宮安排細務,不想再度撞見瞭莎琳。
身邊的近侍先一步離開,隻餘瞭背影。鄯善國的公主眉目舒展,難得的心情上佳,不無得意的斜著他。
赤術暗裡猜度,或許這位公主放棄瞭不可能實現的妄想,轉而接受瞭現實,果真如此,倒是幸事一樁。
“公主起得真早。”
“赤術殿下也是。”莎琳巧笑倩兮,明媚動人。
他略一點頭正待走開,莎琳再度開言。
“有一點小事想請教殿下。”
赤術禮貌的駐足。
“殿下可知有什麼酷刑能讓人極痛苦的死去?”
一聽即知她仍在幻想天真的復仇遊戲。他隨口敷衍,“那說起來太多瞭。”
“請殿下告訴我最可怕的一種。”
真正鮮血淋淋的殘虐手段隻怕會嚇壞生於溫室的嬌花,他笑瞭一下。不無好意的勸說。“那不是公主該瞭解的,有失身份。”
“我想知道,請殿下說一種就行。”莎琳相當堅持。
赤術想瞭想,挑瞭不怎麼嚇人的說辭。
“據我所知,當年鄯善王常用的有一種……”
聽完瞭他簡短的說明,莎琳綻出一個神秘的笑容,仿佛隱著什麼快意的樂趣秘而不宣,優美的頷首致謝。
“多謝殿下。”
這女人今天有點怪。
走出偏門,他不無疑惑。
或許是生活過於空洞,借著無謂的妄想發泄?
赤術搖瞭搖頭,把剛才的偶遇拋到腦後,策馬而出。
謝雲書一早開始忙碌,誰也看不出他徹夜未眠。
唯有借著紛雜繁復的事務才能稍停心底的鈍痛。
每一次被無情的話語刺傷,到瞭夜裡仍會去水榭,飛蛾撲火般停不瞭。總想改變什麼,盡管明知她心魂如鐵,從不回頭。
能讓那份嬌柔在掌中多停一刻也是好的。他隻能這麼想,悲哀的,無奈的,不去想灰暗而絕望的前景。
愛她的驕傲,也恨她的驕傲。
假如她稍有一點眷戀……
他不能再想下去。
強打精神與白鳳歌一起迎接絡繹不絕的來客,安排款客棲宿等事宜。傢中住不下的分散在謝傢左近的客棧,翻著客棧的名錄,瞥見夏初苑,胸口又是刺痛。
好在傳訊的弟子及時出現。
“李叔,你再說一遍,究竟是怎麼回事。”謝曲衡疑惑不解。
李叔的額上微微見汗。
“回兩位少主,今日辰時,服侍葉姑娘的婢女依例去瞭夏初苑,捧著洗漱湯盆叫瞭半天都沒有回音,想是葉姑娘仍在安歇,未敢打擾。隔瞭一個時辰再去仍舊無聲,放心不下推門進去,才發現屋裡一片狼籍,葉姑娘不見蹤影。東南角的暗哨被人放倒瞭兩個,隻怕是出瞭事。”
“她的身手怎麼可能出事,難道是……”
他知道大哥的意思,懷疑迦夜自行離開。
心中一窒,又迅速否定瞭推想,迦夜真要走何至於放倒暗哨,她根本不會驚動任何人。
“我去夏初苑看看。”他抬起眼沉聲喝令。“銀鵠碧隼,走。”
放心不下的謝曲衡還是跟來瞭。一涉及那個女孩,三弟的行為即超出瞭常規,不由得懸心。
屋裡確實很亂,謝雲書瞥瞭一眼臉就白瞭。
案上玉壇岌岌可危的懸在桌邊,短劍落在屋角,藥瓶砸得粉碎,分明是外人侵襲才可能導致的場面。
謝曲衡也在看,並不太擔心,那個女孩絕非易與之輩。
“主上的劍。”碧隼觸瞭觸,與銀鵠對視瞭一眼,俱是神色凝重。迦夜不離身的劍落在這裡,不用說也明白意味著什麼。
“碧落散有用過的痕跡,幾乎一整瓶。”銀鵠極其小心的審視著那堆破碎的瓷瓶,又拾起一旁的銀燭細察。“燭芯上有迦羅香。”
謝雲書在看凌亂得嚇人的床,手掌按著天蠶絲褥一寸一寸的摩過,又遁著一道幾乎不可察的拖痕來到瞭桌前,案上的桌巾被扯至垂地,邊緣有個極淡的指印,破裂的碎瓷邊有幾滴血,他驀然閉上瞭眼,狠狠摑瞭自己一記耳光。
“老三!”謝曲衡駭然拉開他的手,俊臉上漸漸凸出瞭指痕,他卻像完全沒感覺。“你別急,葉姑娘武功超凡,說不定是自己……”
“她被人擄走瞭。”低啞的聲音半晌才說出來,悔恨萬分,痛入肺腑。“昨夜她舊傷復發,完全沒有應對之力,是我不該離開。”
銀鵠碧隼頭一次聽說,俱是驚疑的對望,但知此刻不宜多問,默默靜聽。
“你怎知她舊傷復發。”謝曲衡約略聽二弟提過些情況,頓時察覺到嚴重。
“床上還有未幹透的汗,隻有痛到極處才……”謝雲書說不下去瞭。什麼樣的汗會幾個時辰猶未幹透。除瞭那般慘烈的發作,不復有別的可能。
探過兩名暗哨,皆是未察覺的時候被人從背後擊倒,沒看清來者。出瞭夏初苑,謝曲衡一時茫然,這般無頭緒的行事手法,該從何尋起。
多日未見的玉公子正待出行,瞥見二人,遠遠的微笑致意,即使是驚訝於對方的臉色難看,也未曾表露分毫。
李叔忽然想起。
“對瞭,這一帶的眼線曾幾次見過葉姑娘和玉公子一起,看起來卻又不熟,會不會是……”
話未說完,謝雲書已走瞭過去。
“請恕冒昧,在下想請教公子一事。”嘴裡說得客氣,眼睛極是可怕,玉公子身後的侍從已按劍在手,隨時警惕。
玉隋擺瞭擺手,仍是溫文有禮。
“三公子請講。”
“玉公子可曾見過夏初苑的葉姑娘。”
玉隋微微一怔,隨即坦承。“我與她有數面之緣,未曾深交。”
“公子入住此間即是為她而來?”
咄咄逼人的問話令身後的侍衛面露不悅,玉隋不以為意,淡淡的笑釋。“我一度以為她是一位故人,大概是弄錯,數次打擾確實唐突瞭。”
“玉公子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
玉隋想也沒想立即答出。“三日前,瘦西湖荷塘泛舟之時。”
他盯瞭很久,確定對方沒有說謊,劍拔弩張的氣息終於緩下來,卻更是心悸。
“三公子……”看他神情異常,玉隋忽然頓悟。“葉姑娘出事瞭?”
“不錯,還望玉公子見諒,舍弟一時情急無禮瞭。”謝曲衡拱手致歉。
“憑葉姑娘的身手,怎麼會……”
謝曲衡苦笑,想必所有人皆有此惑。“她昨夜身體不適,有人趁虛而入……”眼見弟弟縱身上馬奔離,他無心再說。“改日再給玉公子陪罪。”
數騎絕塵而去,盡是厲聲叱馬緊迫之極。
玉隋在原地目送。
身後的侍從上前一步。“這謝傢三公子未必太過張狂。”
“這般情急……必定不是小事。”玉一般的面龐透出深思,“我們去夏初苑看看。”
避開瞭夏初苑的守衛,破碎凌亂的房間令人心驚。
在謝雲書查過的地方又看瞭一遍,最後拾起瞭短劍。入眼劍柄上藤蛇曲致的微凸金字,再沒瞭一貫的平靜。
“真的是……寸光……怎麼可能……”
幾不可聞的自語,驚異的眼睛無意識掠過屋角,停在瞭卡在劍瓶中的蝴蝶紙鳶,多年前的記憶瞬時貫穿瞭思維,短劍從掌上滑落,鏗然墜地。
緊隨的侍從愕然看主人失去瞭從容,迅速蒼白瞭臉。
“怎麼可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