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來

那一日夢一般甜。

不是握在掌心的玉,他會懷疑是真是假。

不知迦夜什麼時候下瞭迷藥,又被算計瞭一次,醒來的時候已由君王府的人送回瞭宿處,青嵐羅嗦瞭一頓,好半天才耳根清凈。

又見蝴蝶。

還是在深埋多年的酒壇裡。

單憑玉色已然無價,何況雕得如此精致,她卻毫不好奇,棄若敝屐。

銀鵠探得的情報撲朔迷離。

君隨玉的父親君若俠娶妻清樂郡主,據稱夫妻二人感情甚篤,相敬如賓。君若俠瀟灑倜儻,持身自好,鮮少有紅粉韻事沾惹,更在妻子過世不久後因病成疾,英年早逝,看不出什麼疑問。

但……揚州有他的別業,十幾年前曾住過一段時日,極是愛重那一苑風景,以致後來甚至將房屋樹木悉數移至西京,起瞭一模一樣的華苑。那般龐大細致的遷邸,花費更是天文數字,多年後仍有人感嘆傳述,成為君傢豪闊的又一例證。

迦夜住的一苑……依稀有揚州建式的影子。

偏好揚州菜……滿是珍品的傢,打碎的和闐漢玉耳杯,極盡寵愛卻讓她隱隱怨懟的父親……消失未見的盛骨玉壇……

君若俠花瞭那般大的力氣復制出一模一樣的院落,重要的究竟是那間華宅,還是宅內曾棲過的人?

無數種揣測如走馬燈閃過,隱約的答案呼之欲出,卻無從查證。

迦夜……君蹁躚……

他定定的凝視著一方碧玉,腦中縈繞的是一雙清冷黑眸,宛轉顧盼,嗔視也有情。極似一隻翩翩飛舞的彩蝶,讓人既想留住美麗,又怕傷瞭彩翼。心如千疊,飄忽不定,怎樣也把握不住。

一隻手猝然搶過瞭碧玉,他反應極快,手腕一翻轉瞬搶瞭回來。銳目過處,微黑的男子面容大刺刺的對著他,眉梢溢滿壞笑。

“九微!”

數年不見,驚喜非同小可。上去狠狠的互捶瞭幾下,俱在呲牙咧嘴中大笑起來,一時無比暢快。

“我該恭喜你做瞭教王?”他笑著調侃,上下打量好友,或許是經歷瞭激烈的權位之爭,九微多瞭一股強悍無倫的霸氣,也更自負自信。

“呸。”九微毫不客氣的抱怨。“當年你拍拍屁股拐瞭人就跑,哪管我的死活,少來假惺惺。”

他全無愧色的駁回去。“你還敢說,以為我不知道,她走瞭你不知多高興,現在倒來吐苦水。”

九微大笑起來,微蘊心照不宣的謝意。“沒錯,雖然少瞭你的臂助,但去瞭千冥一半勢力,讓我做夢都想笑。你沒看千冥那幾天臉有多臭,他還以為能一箭雙雕,結果賠瞭夫人又折兵。”

猜也猜得到。“他實在高估瞭迦夜的野心。”

“我本以為她是托詞,誰知道竟是真的毫無戀棧。”九微壞笑著戲謔。“都是被美男計所惑……哎呀呀……”

“去他的美男計。”他笑斥著回罵。“你對紫夙才是用瞭這招。”

久違的兩人再次大笑。

室內杯盤狼藉,空空的酒壺丟瞭一地。九微往嘴裡拋瞭一粒花生米,微醺的坦承從未對別人說過的心事。

“……這教王真不是人當的,每天看下面勾心鬥角,還得時時警惕,不留神一個浪打過來什麼都完瞭……費瞭多少心力血汗混來如今的地位,卻連個安穩覺都睡不好……”

“你不是已經除掉瞭千冥。”心下微憫,嘴上卻不依不饒。

“何止是千冥,我連紫夙都殺瞭。”九微苦笑瞭一下。“她野心太重,靠媚術和手段攏瞭一批人,威脅太大……”

紫夙也……他不由一怔。“天山上還沒出過女教王。”

“她倒是有這個意思。”眼中掠過一抹狠意,霸悍之色一現即隱。“可惜沒機會瞭。”

“看來你這幾年過得很是辛苦。”摸瞭半天,他揀瞭一隻尚有半滿的酒壺替對方斟瞭一杯。

“累死瞭。”九微一飲而盡,鬱悶的咂咂嘴,“說實話,我經常羨慕你能一走瞭之,可惜上瞭這個位置就不得不做到底,不然死得更慘。”

“現在無限風光,也算是值得瞭。”

九微明白他的意思,笑得復雜而無奈,“當然,比失敗還是好那麼一點。”

他暗裡惻然,嘆瞭口氣,恰好九微也嘆瞭一聲。

倆人一怔,皆笑起來,一掃陰鬱之色,九微故態復萌,又是一貫的佻達不羈。

“你和迦夜怎麼回事,我聽碧隼那小子說不太順利?”不可思議的挑瞭挑濃眉。“這麼久還沒搞定她?”

他丟過一個白眼。“你以為我是你,把人拐上……就算成瞭。”

九微驀然笑得極其曖昧,眼神閃動。“原來你得手瞭。想也是,憑你這長相還有拿不下的女人?說說看滋味如何?”

“去死。”他沒好氣的唾棄。“凈想些不幹不凈。”

“男人嘛。”九微不以為意,益加興致勃勃的湊近,頗有就此詳談的架勢。“抱起來什麼感覺?不用說你肯定是她第一個男人,身材估計差瞭點,皮膚看著不錯,摸起來應該很細……”

一枚蘋果塞住瞭滔滔不絕的嘴。

“好得不得瞭,滿意瞭吧。”他控制著不去回憶,卻禁不住漾起瞭笑。

“滿意個鬼,一點細節也沒有。”悻悻的拔下蘋果啃瞭一口,九微心知問不出所以。“笑那麼淫蕩,看來她確實讓你很銷魂。”

眼角好笑的斜睨,他隻肯說一句。“是你想像不出來的好。”

“切。”九微嗤之以鼻。“女人不都一樣,多稀罕。”

他倒也不駁,隻是笑,笑得仿佛隱瞭無限滿足,讓人恨不得把菜盤扣在他臉上。越是含糊九微越是心癢難耐,百般盤問無果,瞧著牙癢癢的,隻好沒話找話。“不說就算瞭,既然你得瞭手,怎麼會成為這副鬼樣子。”

正中心事,他再笑不出來,絲絲苦澀又泛瞭上來。

“我想娶她,她不肯。”

“她願意跟著你,卻不願嫁?”九微愕瞭一愕。

他搖瞭搖頭。“她不願和我一起,起初是因為傢世……”約略的說瞭下大概,“現在找到她,卻不明白是為什麼瞭。”

九微隱約明白瞭一些,瞭然的嘆瞭口氣。“不奇怪,要她那樣驕傲的人去低眉順眼,比殺瞭她還難受。以你的傢世也不可能容忍這樣傲氣的媳婦,她和令尊是王不見王。”

“所以我想離傢。”他心事重重的盯著某一處發呆。“這樣才能留住她,可她……藏得鬼都找不著,我費瞭四年功夫尋出來,仍然拒我於千裡之外。”

“而且搖身一變成瞭聲名赫赫的君王府中人。”九微摸不著頭腦。“她和君隨玉到底是什麼關系。”

“或許她本就出身於那裡。”盡管無法證實,卻最有可能接近現實。

君隨玉曾言及她似一位故人,怎樣的故人能令一方霸主遠赴揚州,親證身份,基至甘願動用武力吞並方傢以成其心願?他不認為君隨玉會隨意認一位義妹。

九微的目光愕瞭一瞬,不置信的幹笑起來。

“怎麼可能,那種人會到天山?”

他沒笑,慢慢說瞭此番查探的細節,迦夜無意道過的隻言片語,直至數天前的偶然得獲的碧玉。

九微打起精神尋思瞭半晌,將信將疑。

“既然有這樣的身份,她大可以名正言順的嫁給你,為什麼反而拒絕。”

“我不知道。”眉間無法抑制的浮出苦澀。“她的心思太難猜,一直要逃,我光抓住她就已心力交瘁瞭。”

望著他的神色,九微隱約同情。“或許她根本不喜歡你,我從沒發現她的頭腦裡有什麼東西能稱之為感情。”

“我不覺得,在我懷裡的時候我能確定,她不排斥甚至喜歡我的親近,可一旦離開……”他挫敗的搖頭。“永遠別想從她嘴裡聽到真心話。”

“也許你該把她綁在床上。”九微突然壞笑起來,輕浮的打趣。“女人那種時候最誠實,隻要技巧得當,想聽什麼都行。”

他也笑瞭,笑得很落寞。“其實我累死瞭,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完全不給人一點機會,無計可施。”

“誰要你愛上這麼麻煩的女人。”九微嘀咕瞭一句,轉手替他倒酒。

“能不愛就好瞭。”他唏噓不已,坦承自己的無措。“我真希望她別那麼固執,乖一點留在身邊,要什麼我都答應……可她什麼也不要,除瞭離開,什麼也不要。”

那樣漫長的追逐,他投入瞭太多感情,猶如撲火的飛蛾全無反顧,她卻隻留一個背影,永遠不變的疏離飄渺,似遠似近,猶如隱在霧中的山巒遙不可及,以致偶然的繾綣都成瞭夢一般的驚喜。

酒一點點見底,人在心事中醉去。

望著醉得失去知覺的人,九微默默的嘆息。

時隔這麼久,他仍為一個女人而沉醉,漫長的愛戀猶如炙熱的火,穿越多年不熄,迦夜迦夜,你怎麼忍心。

《夜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