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誰是宿命之人

“尼摩,真的是你!”她盯著他喃喃道。我的心裡也是一驚,怎麼,婆須蜜竟然認識目蓮?尼摩,他原來叫尼摩?我的眼前出現瞭一大堆的問號。

目蓮依舊神色自若,隻是淡淡說瞭句:“是我。”

婆須蜜的臉色煞白,半晌才說出瞭一句話,“你……好嗎。”

目蓮淺淺一笑,“我很好。”

她上前瞭兩步,忽然像是發現瞭什麼,臉色更加蒼白,“你,你的眼睛怎麼瞭,你看不見瞭?”

目蓮微微側瞭下頭,沒有說話。

我呆呆的在一旁看著兩人,這兩人到底以前是什麼關系呢?

婆須羅想再上前一步,卻又猶豫瞭一下,隻是那麼一瞬,她的臉上已經恢復瞭以往的平靜:“小隱,我們該回去瞭。”

我點瞭點頭,回頭望瞭目蓮一眼,他闔眼微笑,仿佛知道我在看他,對我輕輕點瞭點頭。

回去的路上,婆須蜜什麼都沒說。

“那個,你和目蓮他認識嗎?”一直到入睡前,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瞭出來。

她看瞭我一眼,輕輕嘆瞭一口氣,道:“十年前,在曲女城提起尼摩大人有誰人不知,他出身高貴,一擲千金,終日流連於風月場中,曾經是我師父的恩客,那時,我,也是……”她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我還沒有成為加尼卡……”

她沒有把話說完,卻也令我大吃一驚,想不到那猶如蓮花一般的人以前居然是個風流公子,到底是什麼事情令他發生這麼大的改變?想到他那在風中綻放的笑容,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他和風流這個詞聯想起來。

“他現在變瞭很多,雖然容貌沒變,卻已經不再是那個我認識的尼摩大人瞭。目蓮,這個名字很適合現在的他。”她幽幽說道,沉默瞭一會。她又笑瞭起來,”好瞭,也不用在意那個人瞭,都過去那麼年瞭,我也隻是一時感慨。”

看著她變換不停的表情,我的心裡也是混亂一片,難道目蓮才是她的宿命之人?可是也不像啊,他既不是她的客人,額上也沒有什麼菱形的標記。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對瞭,小隱,那摩羅大人他……”她看起來似乎欲言又止。

“怎麼瞭?”

“那摩羅大人,他是個好人。”她忽然沒頭沒腦的說瞭這麼一句。

“你喜歡那摩羅大人嗎?”我也忽然脫口而出,看婆須蜜對待那摩羅的態度,似乎和別的客人都不一樣,好像特別不在意他,卻又好像特別在意他。

婆須蜜微微一笑,“喜歡怎樣,不喜歡又怎樣,你隻要記住,他是一位好客人就是瞭。”

“我是說,如果……”

“小隱,有些事,永遠沒有如果。”她把我想問的話堵瞭回去。

如果,有人真心喜歡你,想要帶你走,你會答應嗎?我默默的在心裡重復瞭一遍,總有一天,我會把這句話問出口。

帶著滿腹的疑問,第二天我就想去恒河邊找目蓮,問個清楚。一出門,迎面就看見瞭身穿一襲藍衣的那摩羅。

“這麼早去哪裡?”他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錯。

“去哪裡用不著你管吧。”我沒好氣的答瞭一句。

“好大的膽,竟敢對大人無禮!”他身邊的侍衛立刻兇神惡煞的吼道。

“退下。”那摩羅微微皺瞭皺眉,那侍衛立刻惶恐的往後退瞭幾步。

“聽說婆須蜜會將你的試練提前,到時你可要好好表現。”他挑瞭挑眉,揚唇淺笑。

我抬頭瞪瞭他一眼,道:“那也不關你的事,我……”當我的目光掠過他的額頭時,後半句話因為詫異而硬生生的吞瞭回去。老天,我想我沒有看錯,他的額上赫然出現瞭一個淺紅色的菱形圖案!

“你,你……”我指著他的額頭,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怎麼,你忘瞭,這可是你做的好事。”他順勢捉住瞭我的手,輕輕放在他的額上,道:“你那一下可砸的不輕啊。”

我做的好事?仔細一看,我啊的一聲脫口而出,這個果然是個疤痕,可是世事怎麼有那麼湊巧,偏偏就留下一個菱形的疤痕?難道……我的思想忽然豁然開朗,難道婆須蜜的宿命之人就是我砸出來的?那摩羅就是我要找的人?一想到這裡,我的心裡好像松瞭一大口氣,隻是笑瞇瞇的看著他,這樣說來,隻要他願意帶走婆須蜜,我就能結束這痛苦的日子,很快就能回去瞭!

“你也不用高興成這個樣子,到時也要看你的表現如何,不過也不用擔心,你會從我這裡得到更多的經驗和----樂趣。”他的話又飛快的把我從狂喜中拉瞭回來。

“什麼?”我一頭霧水的看著他,“剛剛你都說瞭什麼,我什麼也沒聽見。”

他盯著我,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我說,你就這麼高興再聽我說一遍你的試練對象就是我嗎?”

“什……什麼!”我的腦袋嗡的一聲,“胡,胡說八道,你可是我師父最歡迎的客人。”

他無謂一笑,”就是因為我是婆須蜜最歡迎的客人。”

我愣瞭愣,連忙讓自己冷靜下來,眼下當務之急是趕緊想辦法讓那摩羅帶婆須蜜走,至於試練不試練,這裡又不是巴格達,也沒有那麼多妖魔鬼怪,想占我的便宜根本是作春秋大夢。

“可是這樣的話,大人不怕婆須蜜姐姐傷心嗎。”我忽然想起瞭婆須蜜昨天含含糊糊,莫明其妙的話語,婆須蜜對他,似乎也是有好感的。

“傷心?”他仿佛聽見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般大笑起來,“婆須蜜她……也有心嗎?從成為加尼卡的第一天起,她就拋棄瞭她的心吧。”

“你不是她,你又怎麼知道她想些什麼,是,在人們眼裡,加尼卡就算擁有再多的技藝,會寫再美的詩歌,也不過是床上的玩伴,有趣的玩具。可是加尼卡就不能有自己的感情,就不能有自己喜歡的人嗎?難道在出賣身體的時候也要出賣自己的心嗎,告訴你,她不是丟瞭心,隻是不敢拿出來,當然,恐怕來這裡的男人,也包括大人您,“我上前一步,抬頭望住瞭他:“都隻對她的身體感興趣吧。至於她的心,又會有誰在意。”

他的笑容漸漸從臉上消失,盯瞭我一會兒,沒再說什麼,轉身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又有一絲新的煩惱湧上我的心頭,那摩羅究竟有多在意婆須蜜?究竟會不會如我所願帶著她離開呢?看來我還要再加把勁不可。

在恒河邊找到目蓮的時候,看著他一臉的安逸,我卻不知該怎麼問出口瞭。

他笑瞭笑,“我想她一定對你說瞭我的過去。”

“你還記得婆須蜜?”

“婆須蜜,她還是叫做這個名字,我記得那時她似乎還是個小女孩。”他淡淡道。

“那麼,為什麼,為什麼你會有這麼大的轉變?”我頓瞭頓,“當然,如果你不願意說我也不會逼你。”

“目蓮是師父給我取的名字。”雪白的沙羅花瓣輕輕飄落在他的肩上,又滑落到瞭地上。如果他不說話,這裡就好似如一幅隨意勾勒卻意境淡雅的畫卷。

“我本名叫做尼摩,父親是位高權重的婆羅門族族長,母親是他的表親,聽說為瞭爭取到這個位置,父母也犧牲瞭不少人的生命。從出生開始,我便一直被眾人呵護,長大成人後,不但一事無成,還終日流連煙花之地,在疼愛我的父母過世後,我還是照舊一擲千金,絲毫沒有收斂,直到我的師父出現,他說我父母的這一世作孽太多,死後已經墮入瞭煉獄,日日夜夜受盡折磨。”

他的語氣平淡,仿佛在說著一件事不關己的事情。

“我自然是半信半疑,師父替我開瞭天眼,讓我看到瞭父母在煉獄中受苦的情形,”他頓瞭頓,臉上閃過瞭一絲罕見的復雜神色,“身為人子,又怎麼忍心父母淪落至此,於是我便在師父的指點下潛心修習佛法,終日誦經,希望能替父母贖罪,早日轉世為人。”

“可是你的眼睛……”我猶豫著問道。

“師父說,天眼一開,再難以封住,父母受苦的情形日日在我眼前浮現,為瞭專心修習佛法,我便自毀瞭雙目。”

“什麼,你的眼睛是你自己弄瞎的!”我大驚失色。

他微微笑瞭起來,“隱,你知道嗎?有時閉著眼,其實可以看得更清楚。在這恒河邊日復一日的感受著生命的誕生和死亡,我的心裡也越來越透徹,不論是婆羅門,還是首陀羅,不論是富有還是貧窮,不論是美麗還是醜陋,喜悅還是悲傷,一切都要歸於死亡,死去之後,一切都會消失的無影無蹤。既然這樣,生存在這個世上又有什麼可爭取的呢。”

“可是,目蓮,你不就在爭取嗎?”我看著他。

他微微一愣,“爭取什麼?”

我在他的身邊坐瞭下來,笑瞭笑,“爭取你父母的下一次生命啊。”

“如果真的看得開的話,你也大可以不理你的父母,反正即便他們再輪回為人,也是要歸於死亡的,生存又有什麼意思呢。再說瞭,萬一投胎為人,又做錯瞭什麼,死後說不定又要受到懲罰,你能管他們生生世世嗎?”

他轉過頭,眉宇間彌漫瞭一層薄薄的霧靄。我愣瞭一下,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深深吸瞭一口氣,輕輕按住瞭他的肩膀,凝視著他的眼睛,輕聲道:“聽我說,花不是為瞭凋零才盛開的,星星不是為瞭消失而存在的,同樣,人的一生,也不是為瞭死亡而走這一趟的。”

他的睫毛微微一顫,柔滑的發絲隨著微風若有若無的拂過我的面頰,溫柔的仿佛是情人的撫摸,一陣極淡似無的蓮花香味在空氣中彌漫,“從沒人……對我說過這些話。”他低低說瞭一句,唇角卻勾起瞭個淺淺的弧度。

“摩訶至那國,一定是個特別的國傢吧,所以,才會有你這樣特別的人。”他笑瞭笑。

我使勁的點瞭點頭,也顧不得他有沒有看見,“當然,摩訶至那國是個十分偉大,十分特別的國傢,可惜路途太遙遠,不然你也可以去見識一下啊。不過……“我轉瞭下眼珠,”算瞭,見識瞭又怎樣,照你的說法,見識瞭再多的東西又怎樣,反正等死瞭一切都消失瞭,下一世投成個什麼東西還不知道呢。”

他啞然失笑,輕輕對我搖瞭搖頭。

“你,為什麼會和婆須蜜……”他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惑。

“因為我,很快就會成為加尼卡瞭。”

“加尼卡?”他似乎有些驚訝,“為什麼你會想要成為加尼卡?”

我放開瞭他的肩膀,站起身來,望著波光粼粼的河面,道:“我和目蓮不一樣,這個世界上有我想爭取的東西,有我想要保護的人,有我想要達成的目的,所以……”

我望瞭目蓮一眼,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坐著。我心裡一動,其實目蓮他,又何嘗不是為瞭他想要保護的人呢。

回去的時候,又是烏爾沃西傳授舞蹈的時間,那些繁雜的手勢和動作,我學瞭就忘,無奈之下隻得畫下來,照著做姿勢,烏爾沃西見瞭我也隻能搖頭。

“小隱,你要抓緊時間學瞭,因為過幾天我就會離開瞭。”她一邊和我說話,一邊仔細的翻動著腳下的一大堆竹竿。

“你要離開瞭嗎?”我對這個古怪的美女也沒有什麼感覺,似乎除瞭搜集竹竿,她再沒有別的愛好,也不愛說話,真不知她是怎麼和婆須蜜成為朋友的。

“是,我已經在這裡待的太久瞭。”她站起身來,眼眸中閃過一絲無奈與失望。

既然她這麼喜歡竹竿,那麼在她臨走之前,我也去找幾根送給她作為離別的贈禮吧。

“小隱,你見過婆須蜜小姐呢?”婆須蜜隨身的侍女達瑪匆匆的走瞭過來,一見到我,似乎臉上閃過一抹釋然的神色。

我搖瞭搖頭,道:“怎麼瞭?”

達瑪小心翼翼的低聲道:“我到處都找不到她,那摩羅大人已經等瞭她半天瞭。”

“不能讓別人先陪他嗎?”我皺瞭皺眉。

“那摩羅大人說瞭今天隻要婆須蜜小姐作陪,或者”她猶豫瞭一下,吞吞吐吐的說瞭下句道:“或者是隱小姐。”

我盯著她,半天沒說話,轉而一想也許正是拉攏他們兩個的好機會,便點瞭點頭,道:“既然這樣,我就先去頂一陣子,你趕快再去找找,一定要找到她。”

一進入婆須蜜的房間,我就聞到瞭一股醇香的酒味,是這個時代特有的蘇摩酒的芳香,那摩羅正斜倚在那張大床邊,似醉非醉的望著我。他那雙棕色眼眸因些許的醉意而浮起一層朦朧的霧氣,恍若晨間的露珠閃爍在他的眼底。

“婆須蜜呢?”他的口齒還十分清楚。

“她很快就會來的”我自顧自的在一邊坐瞭下來。

他忽然笑瞭起來,輕輕按瞭按自己的額頭,道:“你都學瞭些什麼?這就是未來的加尼卡的待客之道嗎?”

“你也說瞭是未來的加尼卡瞭,所以那摩羅大人,我還沒到接待客人的時候。不過你是我師父最為重要的客人,所以我才過來先替師父招呼你,也僅僅是招呼而已。”我微笑著說道。

“過來。”他笑瞭笑。

“什麼?”我一臉的警惕。

“過來幫我按按肩膀。”他頗為好笑的說道:“放心,我不會吃瞭你。”

我猶豫瞭一下,還是走瞭過去,輕輕把手放在瞭他的肩上,他望瞭我一眼,唇邊忽然勾起瞭一絲奇異的笑容,順勢捉住瞭我的手,一拉一拽,在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被他壓在瞭身下。

“唉……“他居然先嘆瞭一口氣。

“你嘆什麼氣!”我瞪著他,現在這個姿勢好像是我比較吃虧吧。

“看你的反應和塊木頭沒什麼區別,怎麼能讓男人有欲望。”他還搖瞭搖頭。

“如果你還不起來,這塊木頭一定會讓你有哭的欲望。”我沖著他挑瞭挑眉。

他的嘴角彎起瞭一個往上的弧度,低下頭來,俯身在我耳邊道:“這樣下去,你永遠都超越不瞭婆須蜜哦。”

“那麼,大人,您喜歡她嗎?”我連忙問道。

“那樣的美人兒,誰不喜歡。”

“那麼大人,你會連同她的心,一起喜歡嗎?”雖然現在這個姿勢很是曖昧,但我還是繼續問著我想知道的事情。

聽到我問這句話,那摩羅頓時斂瞭笑容,站起瞭身。他的目光無意的掠過我,停在瞭床邊那個繪著優缽羅花的小枕頭上。

枕頭下露出瞭半張紙,那摩羅略一思索,彎腰抽出瞭那張紙。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不是生與死的距離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我愛你

聽他輕輕的念瞭出來,我也有些驚訝,想不到婆須蜜一直記著這首詩。

“這首詩……”那摩羅的臉上似乎有些動容。

我低垂下頭,避開瞭他的目光,心裡已經做瞭一個決定,隻聽見自己低低的聲音:“應該是為瞭那摩羅大人寫的。”

那摩羅的手指輕輕一顫,順手將紙放進瞭自己的懷裡,久久沒有說話,良久,才說瞭一句,“她是個好姑娘,隻是----她是個加尼卡……”

我不由的想起瞭婆須蜜說過的話,加尼卡無論在表面上得到多少贊美,卻依舊消除不瞭人們隱藏在內心的輕視,在眾人眼裡,加尼卡再怎麼風光,也不過是床上的玩伴而已。

“就算是加尼卡,也有喜歡別人的權利,而且,”我抬起頭,牢牢的盯住他,“大人,你有能力可以讓她不再成為加尼卡。”

他的目光一斂,顯然已經明白瞭我的意思。

“隻要你願意前進一步,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就會-----消失。”

他的神情復雜難辨,看瞭我一會兒後,他轉身向門外走去,快走出門的時候,他停瞭下來,像是下瞭決心般說道:“替我告訴婆須蜜,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一定會消失的。但是,我需要一點時間。”。

我呆瞭一會兒,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面前,我才反應過來,頓時心花怒放,看來今天的收效不小,隻要那摩羅願意帶走婆須蜜,那麼一切都結束瞭!

我拍瞭拍身上的衣服,正打算離開,忽然發現枕頭下還有一張紙,心裡一動,順手將那張也抽瞭出來。

紙上沒有字,隻有一副畫,是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的眉眼容貌像極瞭目蓮,隻是比目蓮更年輕,更有朝氣,尤其是那雙神采飛揚的雙眸,讓人的心裡不自覺的愉快起來。

隻是……當我將目光聚焦在畫上的一處時,登時覺得口幹舌燥,腦袋一片空白。

那貌似目蓮的男人的額上赫然有一個菱形的圖紋!

我的心裡湧起瞭強烈的不安……莫非是我搞錯瞭什麼?

《尋找前世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