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官員羨煞秋尚奇——本就是武職高官,如今又有瞭天子近臣的文職侄兒,真是美好啊……
兩人“把臂言歡”,約定常來常往,才“依依不舍”分手,鳳知微好容易從官員群裡脫身,先溜回自己院子裡休息,皇帝陛下比較開恩,給她幾天時間準備接受宅子田地,也好給時間讓吏部準備。
一進門便被淳於猛捶瞭一拳:“好小子,看不出來嘛!”
燕懷石笑容鬼兮兮:“真是一別半日,君已飛登龍門。”
鳳知微不理他們,急速道:“收拾東西,離開青溟書院,燕兄你在京城皇城附近有宅子麼?咱們先去那裡住,消息也好靈便些。。”
眾人愕然,鳳知微又看一眼淳於猛,道:“淳於傢想必沒什麼事兒,你還是聽你父親的,暫緩去長纓衛報到便是。”
“你在說些什麼?”淳於猛還不在狀態,燕懷石已經愕然道:“不是刺客已經死瞭嗎?皇帝要大動幹戈?”
鳳知微默然不語,心想隻怕想要大動幹戈的另有其人,還有今日,眾皇子攻擊寧弈時,皇帝臉上的表情也很是精彩啊,有些事,未必如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呢。
“別問,相信我就離開。”鳳知微答得簡單,一轉身,看見顧少爺已經抱好瞭他的寶貝枕頭。
……
是夜,禦駕離開青溟書院之後,帝京亂生。
因為時當庚寅年,史稱“庚寅之變”。
此亂初時不顯,當局者渾然不知,直至多年之後,有心人慢慢回溯推演,才換得恍然大悟“哦”一聲。
先是天盛帝召太子進宮,父子密談,太子出宮後,神情惶惶不安。
當夜,楚王在被軟禁的行宮遇刺,宮女試圖在飲食中下毒,被禦林衛發現。
天盛帝一日之內再次急召太子,不知為何發生齟齬,據說殿外宮人,聽見清晰的盤盞碎裂之聲。
次日皇帝命由五皇子暫領長纓衛總管職務。
長纓衛一直負責東宮守衛,當日五皇子以皇宮守衛力量不足,長纓衛不得擅離職守為名,將長纓衛調離東宮,改由自己麾下禦林軍守衛。
太子一怒親自尋五皇子問罪,五皇子態度恭敬滿嘴規矩,卻不肯調回長纓衛,並稱長纓與禦林同為皇傢守軍,太子為何執意取長纓而棄禦林,莫非心中有私?太子怒極,以茶盞擲傷五皇子。
此時太子已覺眾叛親離,青溟書院自稱待罪自省,驅逐太子姻親門下學生,楚王總管的九城衙門陰奉陽違,朝中眾臣心寒太子涼薄,雖面上恭迎如故,辦起事來卻諸多阻礙推脫。
隻剩下一個十皇子,以往因年幼不被太子看重,如今失去寧弈助力的太子,忍不住便向幼弟訴苦,十皇子勸太子不必忍讓,拿出儲君威儀,也讓那些無視君上者見見顏色,太子遂強力接管九城衙門,在九城衙門巡查司,查得五皇子私下結交邊軍將領,私圈良田,設陷暗害當年開國老臣等隱秘證據若幹。
順藤摸瓜,此事隱約七皇子也有份,太子如獲至寶欣喜若狂,又怕稟報皇帝之後此事會壓下,當下故意玩瞭點心眼,一方面使人趁宮門下鑰時辰故意延遲入宮緩報消息,另一方面當夜就搜集人證,以太子寶印將一批涉事官員停職待勘。
太子害怕五皇子七皇子事急咬人,不聽東宮幕僚勸阻,以手諭調動京外戍衛營試圖圍住兩座王府,五皇子意圖覲見天盛帝,被戍衛營屢次攔下,一怒之下意圖調動禦林軍闖宮,若不是七皇子及時趕來阻止,一場流血事件在所難免。
七皇子服軟,太子滿意,至此覺得塵埃落定,十分歡喜,私下設宴於東宮,席間道:“父皇總說我性子綿軟,如今也讓老頭子見見我雷厲風行!”
一語未畢,有人冷笑接道:“未必!”
隨即屏風後轉出一人,面容冷沉目光森涼,正是天盛帝。
種種傳說到瞭此時戛然而止,後面發生瞭什麼,已經再沒有人能夠完整述說,短短十數日幾起幾落風雲變幻,太子剛剛抓著老五老七把柄氣焰高熾,轉眼間局勢突變,隨即太子寶印再次被停,五皇子和七皇子那一派朝臣順勢反攻,彈劾太子黨任用私人幹涉刑獄結黨營私株連無辜,互相攀咬攻擊,朝政亂成一團。
這些事兒,有些是大傢都知道的,有些是鳳知微通過燕傢門客的四處刺探,整理收集補充得到的,別人還在懵懂和猜測之中,鳳知微卻已清楚,太子已經一步步陷入泥潭瞭。
原來從一開始,寧弈的目標,就是太子。
還有那些勢力不小如狼似虎的兄弟們。
夏季和風麗日,碧紗窗清風送爽,鳳知微半卷紗簾坐在屋內,用純金小夾鉗敲胡桃,敲一個,笑一聲。
“好心計!好個連環局!”
顧南衣坐在她對面,敲一個,吃一個。
“這是太子。”鳳知微一肚子鬱悶,拿瞭胡桃開始擺龍門陣,抓瞭一個大的,隨即在一側放瞭個小的,“這是寧弈,朝廷公認的忠心耿耿的太子黨。”
顧南衣立刻拿起那隻寧弈,飛快的吃掉。
鳳知微愕然,隨即抓起一隻帶殼胡桃扮演寧弈,沒用,顧少爺還是飛快吃掉,一邊吃一邊十分精準的吐出所有的殼。
……鳳知微最後抓瞭隻毛筆扮演楚王殿下,終於逃過被吞之災。
“因為他是公認的太子黨,所以在脫離太子黨身份之前,他絕不能對太子下手,否則出任何事,他都有連坐之罪。”
鳳知微唰唰唰擺出一堆胡桃,咻咻咻彈向太子和寧弈那一堆,“就算他動瞭太子之後沒事,眾虎視眈眈皇子狼撲而上,誰都比他得天盛帝歡心,誰都比他有地位,到頭來也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上位的,絕不會是他。”
“那麼應該怎麼做呢?”鳳知微笑意微微,把太子胡桃彈向皇子們那一堆,胡桃們互相碰撞四處彈射,“先脫開自身幹系,再借力打力,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唯獨自己獨善其身。”
她用寧弈毛筆敲著太子胡桃,“那個刺客,是第一計,根本就不是為瞭刺駕,而是為瞭使他自己‘蒙冤被禁’。”
“刺客是他故意介紹給太子,故意給眾兄弟無意中看見,他摸透瞭太子自私脾性,知道他臨事一定會把責任推給自己。”鳳知微仰頭沉吟,“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個刺客的來龍去脈,他已經用特別的方式透露給皇帝,就算他不透露,以天盛帝手段,對兒子們的事,當真一點都沒有數?所以當太子將責任推給寧弈,眾皇子落井下石時,天盛帝臉色才會那麼難看。”
“他‘背瞭黑鍋’,卻顧全大局隱忍不發,眾皇子明知有假,卻不顧親情睜眼說瞎話,天盛帝看在眼底,難怪臉色那麼精彩。”
鳳知微抓住太子胡桃,慢慢的用毛筆那一端掏果肉吃,一邊順便分給顧南衣一半,“老皇帝果然不是簡單角色,裝作不知,將寧弈軟禁來試探眾人心思,可笑那批皇傢兄弟們,還以為終於整倒一個,卻沒想過,考驗才剛剛開始。”
“後面的事,還是寧弈的局,隻是他此時已經不能算是太子黨,而且‘別宮軟禁,重傷臥床’,怎麼算,也算不到他頭上,於是綿糖炒胡桃——”鳳知微瞇著眼睛笑,“下點毒啦,調調軍啦,翻弄諸般證據啦……等到太子和眾兄弟兩敗俱傷咬得一嘴毛,他老人傢傷也好瞭,冤枉也澄清瞭,正好出來粉墨登場。”
“當當當當。”鳳知微鼓掌,將太子胡桃和皇子胡桃推給等瞭很久,完全沒有聽她在說什麼的顧南衣,顧少爺不耐煩的趕緊吃掉。
“啪啪。”有人在窗外鼓掌,笑嘻嘻探進頭來,“好一番政局推演,楚王若得知全盤計劃盡在你心,不知道會不會想拆瞭你?”
“在下骨頭雖軟,但也不是那麼好拆的。”鳳知微一笑,單手一擲,毛筆精準投入筆筒中。
“告訴你個最新消息。”燕懷石坐在窗欞上,望著皇城方向,“皇帝今日已經拒絕太子覲見,並宣三大學士進宮。
鳳知微一笑,心想太子休矣。
當日夜,太子再三求見天盛帝不成,又知三大學士在禦書房一夜未出,絕望之下,調集東宮侍衛和京郊戍衛營,以清君側為名闖宮。
天盛帝卻在他揮兵入宮之前,便已離開皇宮,住到京郊虎威軍大營。
隨即連發詔旨,撤換戍衛營長官,調動虎威軍反包圍亂黨。
鳳知微也在伴駕侍臣之列——天盛帝其實是看中她身邊的顧少爺。
虎威大營離軟禁寧弈的玉泉行宮極近,楚王得知消息後,星夜驅馳,隻帶十餘護衛前往大營,求見天盛帝。
當夜父子促膝長談,具體說瞭什麼,世上永無人得知,許是父慈子孝剖心以對,許是兵不厭詐你來我往。
是夜牛皮帳篷內沉香細細,淡白繚繞的霧氣,遮住瞭所有晦暗深沉的眼神。
天明時露珠染亮帳篷邊碧草,寧弈恭謹的退出,晨光下眼圈微紅,望著京城方向的目光,卻涼如霜雪。
亂風終起,誰禦風而上?且算從頭。
他突有感應的回過頭去。
便見凝露草尖之上,漫天朝霞之下,那少年打扮的女子,衣衫獵獵,負手帳前,遙遙註視著他。
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