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司業是誰?”相較於姚揚宇等人的驚喜,馬上的鳳知微姿態茫然。
姚揚宇等人如被潑瞭盆冰水,立即從巨大的興奮中清醒過來,面面相覷,借著月光仔細辨認瞭陣,確定那是魏知沒錯,而且和魏大人同時失蹤的顧大人也在,正如天水之青的衣色是顧南衣標志般,顧南衣也是魏知的標志。
半晌姚揚宇若有所悟,試探的道:“魏司業,你忘記以前的事瞭?那你怎麼出現在這裡?”
鳳知微揚眉笑道:“幾位是我的熟人麼?以前的事,我忘記許多,既然有緣遇見,等下說不得要請教,不過現在有更要緊的事要做——這位是安王殿下麼?久仰久仰,幸會幸會。”
晉思羽騎上屬下牽來的馬,凝眉看著對面好整以暇的少年,戰場兇危,很少有人在這樣的場合這麼悠遊自在,他身後影影綽綽,人馬掩映在半道山壁之後,看不出有多少人,也看不出多少騎兵多少步兵。
他自姚揚宇帶兵剿匪,從姚揚宇的行軍路線中猜測出他的目標是杞縣,便立即以杞縣為誘餌,趁夜出大營堵截,為免驚動天盛大營,帶的人並不很多,連鄰近的喬縣守軍都沒驚動,算準姚揚宇年輕氣盛必將追到千斤溝,隻打算抓瞭人立即回營,不想突然冒出這麼個人來。
千斤溝地勢特別,自西向東逐漸開闊,西面多山壁阻擋,固然讓對方不能順利沖鋒,卻也讓自己無法辨明對方軍力,一旦貿然開戰,後果未知。
再看看對方氣定神閑眉宇,忽然心中便掠過一絲警兆。
對方出現的時機太奇怪瞭。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就在人質即將到手那一刻,那麼巧的出現,趁著他在姚揚宇等人自殺,防備松懈沖來那一刻,一出手就險些要瞭他的命,不僅救回瞭人,還搶走瞭他的馬。
是巧合,還是有意等到那個時機?
如果是巧合也罷瞭,如果是有意等,那這個人就太可怕——看得出姚揚宇等人和他交情很好,他竟然也能等到他們山窮水盡,被逼自殺引他出陣那一刻才出手。
晉思羽看著對面,那人笑意悠然,自己的馬卻已經不知被拉到哪裡去瞭。
他心中隱隱泛起一股焦躁,這是他臨陣斬將自任主帥以來,第一次出現這樣的情緒。
原因無它——這馬太重要瞭。
戰場上死傷戰馬都是常事,但是他所騎的卻不是普通戰馬,而是名揚天下的絕頂越馬,是連天盛都重金一求而不可得的絕世神駿,大越皇子,每人都有禦賜的一匹最好的越馬,自小精心喂養,久經訓練,培養出和主人之間強大的默契,傾註極大心力,是每個人不可替代的夥伴,可以說千金難換。
大越軍民人人都知道,這種越馬,長力耐力速度兼具,還十分有靈性,在戰場上這樣一匹馬,是用來在最危急時刻救命的,很多時候這種和主子心靈相通的馬,比百名護衛還有用。
當年他曾用一匹極品越馬,引得天盛朝皇傢父子猜忌,引得天盛皇帝的三兒子被逼兵變,死於帝京望都橋,如今十年風水輪流轉,他的馬落入他人之手,明明是巧合,也不算大事,不知怎的心底便泛起不祥的預感。
何況真要戰死也罷瞭,卻是被搶,還是在埋伏偷襲對方的時候,兩軍陣前被搶,這要傳回去,他真是顏面掃地。
更何況對方連箭都沒出……
晉思羽目光閃爍,眼底翻湧著殺機,不管如何,今日斷不能就此瞭結!
他手臂一豎,便要下令,後方忽有馬蹄聲傳來。
一個傳信兵跑得發髻披散,從後方直沖瞭過來,一邊大力打馬一邊大聲叫道:“大帥!不好瞭!東路軍大營糧……”
“嚓!”
聲音戛然而止,那百裡奔馳一心報訊的士兵瞪大眼睛,怔怔看著高踞馬上,森然看著他的晉思羽。
隨即他捂著咽喉,緩緩倒瞭下去,指間一支鮮血淋漓的甩手箭。
屍體跌落馬下,“噗通”一聲,聽來空洞而冗長,晉思羽緩緩回顧四周一眼,所有聽見剛才那句話,看見那一幕的將士們,接觸到他眼光,都白瞭白臉色,隨即漠然扭過頭去,表示自己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
對面鳳知微眼底閃動著淡淡笑意。
這位殿下,反應好快啊。
一句話沒說完,便已經知道東路軍大營糧草被燒,立即出手殺人滅口,以免動搖軍心。
火光微閃,深黑的崖壁如幢幢黑影蹲伏在側,晉思羽的半張臉掩在暗影下,看不清什麼表情,他突然抬起手中馬鞭,遙遙指向鳳知微。
手臂直如一線,馬鞭如毒蛇,盯住瞭軟甲薄袍的少年。
鳳知微笑笑,對他做瞭個“請君自便”的手勢。
晉思羽又狠狠看她一眼,霍然放下馬鞭,一踢馬腹,轉身便走。
山壁上有人影快速閃動,大越軍馬後隊變前隊,整齊有序,無聲撤下。
鳳知微瞇著眼看著對方穩定有序撤離,眼神有幾分激賞,帥才並不僅僅指行兵佈陣,在撤退時更可見為將者的功力,那種最易慌亂生變的時刻,能夠將軍隊完全約束,將之井然帶離,本身就證明瞭為將者對部屬的掌控力。
大越退兵,鳳知微身後宗宸上前來給姚揚宇三人處理傷口,姚揚宇默默看著前方戰場——他的一百親衛,全部死絕。
在屍堆裡緩緩蹣跚而行,不住將一具具死狀猙獰的屍體擺正放好,姚揚宇神色愴然,身後月光淋上荒草,草尖滿是殷然血色。
鳳知微沒有下馬,遠遠高踞馬上,靜靜看著他的背影。
餘梁和黃寶梓默默跟著姚揚宇,半晌去拉他,“揚宇……”
“他們原本可以不必死。”姚揚宇突然沙啞的開口。
餘梁以為姚揚宇是在說因為他貪功冒進導致親衛死絕,正要安慰,卻聽姚揚宇低低道:“魏大人先前就應該過來瞭,卻等到我們自殺……才出手。”
餘梁一怔,隨即便明白瞭他的意思,一瞬間汗毛倒豎,霍然扭頭去看鳳知微。
月光下山壁前,那人衣袂飄飄,註視百餘具屍體的眼神凝定如一,那樣平靜的眼神,令人懷疑姚揚宇的猜測,是不是小人之心。
“不會吧……”他猶在喃喃自語,印象中風骨獨具卻又親切隨和的魏大人,會對著百餘生命的死亡,漠然無動於衷?
姚揚宇卻已經轉過身去。
“你早就來瞭是嗎?”他聲音嘶啞,揮舞著手臂,“你從我們開始剿匪就跟著是嗎?你等著我們被大越埋伏,然後你埋伏大越,你讓我們做瞭你的餌,是嗎?”
鳳知微默然不語,月光下眼神清冽,無一絲波動。
“戰事大局為重,做瞭你的餌也沒什麼!”姚揚宇用血跡斑斑的長刀支撐著身子,仰首狠狠看著鳳知微,“可是他們可以不必死!最起碼不必全死!可你就這麼看著,看著他們被斷臂,被群攻,被大越的狼崽子亂刀分屍,頭顱滾落你腳下,臨死還閉不上眼,看著我們被逼到山窮水盡,憤而自殺,你不動,你始終不動,你好,你厲害,你狠——你要將我們這個餌,做到淋漓盡致,做到真假難辨,做到瞞過所有人,卻隻為瞭,搶回晉思羽這一匹馬?”
他將長刀狠狠一擲,擲到鳳知微馬前,吼聲悲憤:
“一百條人命,一匹馬!”
鳳知微垂首,看著那柄染滿鮮血的長刀,刀尖上有姚揚宇自己的血,更多的是敵人的血,將刀身糊得看不清原來顏色,她看著那柄刀,想起帝京初見時那浪蕩妓院的紈絝子弟,眼神裡情緒莫名湧動。
隨即她什麼話都沒說,隻輕輕一拍馬,讓開瞭幾步。
她身後宗宸和顧南衣,也無聲分開,各讓幾步。
姚揚宇驀然愣在當地。
三人身後,那些影影綽綽,竟然都不過是遮瞭草的斷樹,連一個人都沒有。
來救他們的,隻有三個人!
“我確實拿你們做瞭餌。”馬上鳳知微終於開口說話,語氣清淡,“我發現你們的時候,同時發現瞭鬼鬼祟祟的越軍,於是我讓呼卓鐵騎分兵兩路,一路去燒東路大營的糧草,一路埋伏在等下晉思羽要回大營的路上,因為呼卓步兵還沒趕到,三千鐵騎分兵兩路已經捉襟見肘,所以我隻帶瞭兩個人跟著你,我算過,斷瞭東路的糧,才有可能令晉思羽收軍回撤,而千斤溝的山壁,可掩飾我們兵力不足,晉思羽此人多疑謹慎,定然不會貿然開戰……抱歉,我不能出手太早,一旦被發現,陷入圍攻,便是絕頂高手,也抵不過晉思羽留在崖壁上的萬支羽箭。”
姚揚宇三人有點呆滯的望瞭望空落落的崖上,這才明白為什麼以顧大人的超卓武功,卻始終沒有在那麼好的機會下對晉思羽出手——一旦進入羽箭射程,隻來得及做一件事,要麼殺掉敵軍主帥,要麼救回他們,很明顯,鳳知微和顧南衣放棄瞭大好機會,選擇瞭他們。
以他們為餌,棄百餘護衛性命不顧,是無情。
放棄殺帥大功,最後關頭決然救人,是有情。
姚揚宇怔怔望著前面空蕩蕩的山谷,再看看後面堆成坡的親衛屍體,一時心亂如麻,腦中空白一片,渾然不知恩怨對錯,是非所以。
鳳知微卻已一改先前淡漠,語氣漸轉嚴厲。
“驕兵燥進者必敗!如果以前這隻是你在書中讀來的字眼,今日便用這一百餘具屍首來教會你!你若記不住,便永不配再將天盛軍民!”
她下馬,一抬手拔出姚揚宇插在她馬前的刀,啪的一聲折斷。
“再教你最後一句——命斷如刀折,永不可再續,但這刀已經殺過不下十人的頭,對得起做刀的使命!這人也一樣,為將者任何時候都應該不懼犧牲,隻要犧牲得有價值!”
斷刀落在姚揚宇腳下,他癡癡的低著頭,鳳知微早已不再回頭,轉身就走。
“魏大人!”
身後有重重跪落聲響。
鳳知微於淒冷月色下半回首,便看見那驕狂帝京二世祖,跪落塵埃血色中。
秋月霜白,少年們仰起的臉比月更白,卻沾著日光一般鮮艷的血色,用那樣痛而切的目光,深深的看著她。
“願一生追隨大人驥尾,永為驅策!”
···
長熙十四年八月中,在南海失蹤半年之久的魏知,突然出現在千斤溝,其到來,不僅將陷入埋伏險些自殺的姚揚宇等人救下,還趁機分兵兩路,燒掉瞭大越東路軍大營糧草,晉思羽匆匆回援,卻又在吉蘭山北麓鹿角原遭伏,所帶不多兵馬,被魏知派出的彪悍兇厲更勝往常的呼卓騎兵,居高臨下犄角般撞入,殺瞭個血流成河,晉思羽確實厲害,換成尋常將領小命不保,他竟不顧安危毅然轉入深山小道,又派死士作疑兵,絆住瞭追逐最兇猛的呼卓騎兵,最後回營時雖狼狽萬分,所幸帶來的兩萬軍實力基本保存。
這是大越安王任主帥以來第一次大敗,敗的不是實力,而是大越剛剛連勝數場鼓舞起來的士氣,據說當安王殿下回營時,雖然在營外重整隊列梳洗整齊,衣冠楚楚力持鎮定,然而當士兵看見他胯下那匹普通戰馬時,齊齊發出瞭驚異的嘆息。
流言風一般的傳開來,都說他們算無遺策的安王殿下在千斤溝一敗塗地,被對方一個姓魏的十七歲少年,一箭未出而奪馬,生生在眼皮底下救走三個重要人質,連追都沒敢追。
晉思羽為此斬瞭三名傳流言最厲害的士兵,隻是掉落的頭顱雖然能堵住人們的嘴,卻不能堵住頹喪情緒的蔓延,當東路糧草被燒消息傳來,人們更是陷入惶恐之中。
作戰燒對方糧草,向來是釜底抽薪好計,卻也是最不容易完成的計劃,雙方將領都知道糧草重要,在糧草運送上使盡計策,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晉思羽尤其擅長此道,天盛打他糧草主意很久,一次也沒成功過。
所以這場各為各餌的伏擊戰看似簡單,其間卻包涵瞭晉思羽和鳳知微的心思博弈,晉思羽的東路軍糧草在上一次戰役勝利之後,因為被天盛探知所在地,曾傳出從所在的東崗鎮轉移到三坡村,天盛在三坡村伏擊,卻發現轉移過來的不是糧草,而是伏兵,遭此一擊,天盛不敢再輕舉妄動,從此放棄三坡村,然而千斤溝那晚,鳳知微不動聲色,還是直撲三坡村,卻在離三坡村三裡外迅速轉向,撲向東崗鎮和三坡村之間的鳳裡谷口,果然在那裡,堵住瞭東路軍的糧草。
晉思羽十分震驚鳳知微竟然猜出,他在東崗鎮和三坡村兩地都不是虛招,卻不知鳳知微在來之前,早已研究過他的個性資料和以往所有戰役用兵習慣,知彼知己,百戰不殆,而晉思羽對她,卻全無所知。
從那日開始,鳳知微所領的呼卓騎兵,便開始在北疆大地上和晉思羽展開纏戰,鳳知微充分利用騎兵機動性強的特點,穿插於胡倫草原和格達木山脈腳下,不僅特別針對當初殺瞭呼卓因爾吉部四千戰士的東路軍,見一個殺一個,見一隊殺一隊,還打劫越軍各斥候和運糧部隊,時不時還夜襲騷擾三路大營,上來就打,殺一陣便走,你追追不上,你回去她又來,這種無賴打法擾得大越大營一日三驚,食不安寢難枕,有時候鳳知微根本不動,隻遠遠在山頭上點幾堆火,將山上的樹木沒事幹搖搖驚起飛鳥,然後她在樹上安睡,遠遠的大越士兵擔心得整晚不敢睡覺。
不過一個月,她便得瞭個“草原之狐”的稱號,大越士兵聽見魏知這個名字,就搖頭,看見兇悍更勝往常的呼卓騎兵,就腿軟。
晉思羽為此在天盛將領懸賞榜上狠狠添上瞭魏知這個名字,和主帥淳於鴻並列,黃金萬兩,求魏知人頭。
鳳知微知道,不過一笑而已,頭便在那裡,有本事便拿去。
二世祖們現在都是她手下,自願降職到她騎兵隊裡做個校尉,覺得比在大營裡做個參將要痛快得多。
她轉戰草原一個多月,天盛大營知道她的到來,卻一直沒見到她人,鳳知微打算做出成績,再挾勝而歸,所以一個多月後,才踏入天盛大營。
主帥淳於鴻得知消息十分歡喜,這位失蹤復回的當朝少年名臣,果然在軍事上也展現瞭超人的天賦,隻率呼卓騎兵,便將氣焰不可一世的大越給絆住,急忙命帳下將領會部去迎接。
那些驕將卻有些不願——再厲害,闖出再大名聲,不過是個沒有軍中身份的文臣,率的也不過是那些草原蠻子,憑什麼要他們這些高級將領去接?
軍需官朱世容更是不滿——這位魏大人人還沒到,就已經命人快馬來輜重庫,拿瞭長長的單子,要求撥付糧草弓箭皮甲盾牌等物,還指明要最好的——他算什麼東西?這麼挑三揀四的?
人們各懷心思,在大營前站成一排,遠遠看見煙塵漫天,有飛騎動地而來。
仿佛地平線上忽然起瞭一道黑雲,剎那間便連接天地,那黑雲在眼前略一招展,突然便到瞭眼前,眾人仰起頭,隻看見無數碗口大的四蹄翻飛,一路激揚著泥土毫不停息,仿佛立刻便要踩到自己頭頂,大驚之下惶然後退便要驚呼,卻聽見一聲清越哨聲。
“嚓。”
起若漫天雷雲,收卻隻是一聲,上萬騎兵齊齊勒馬,動作整齊一毫不差,馬弁撞擊鞍鞘的清越之音遠遠傳出去,竟然也隻有鏗鏘一聲。
好精絕的騎術!
淳於鴻原本對呼卓騎兵能夠橫掃草原的功績存疑,如今卻不得不信,眼前的呼卓騎兵,分明比原先戰死的那批更為彪悍精銳。
被嚇著的將領們此時才反應過來,頓時面皮發紅暗暗惱怒,正要發作兩句,忽覺眼前一亮。
一騎悠悠,上前來。
和整肅精悍,鐵般的騎兵隊不同,來者黑衣黑馬,隻簡單的套瞭青色皮甲,一條黑色錦帶殺住細細的腰,身姿細瘦而嬌健,坐在馬上的姿態明明很閑逸散漫,滿臉笑意似乎也無害,然而那雙水汽氤氳的眼睛,看向誰,誰便覺得心中一冷,像是心被剎那掏出來,浸入瞭萬年的冰川中。
這就是當初以國士之名震驚天下,最近又以絕殺之鋒名馳草原的“草原之狐”,文臣出身的魏知?
眾人目光又忍不住投向魏知身後的三個二世祖,那幾個令整個帝京都頭痛過的風流浪蕩子,現在儼然軍人形容,寸步不離跟在魏知身後,曾幾何時眉梢眼底萬人不服的驕矜之氣,都化作瞭此刻沉肅凝重拱衛神態。
淳於鴻目光一跳——殺人易,收服這幾個帝京二世祖難,這位魏知,果然非凡。
想起自己在禹州大營任職的兒子,聽說魏知回來瞭,立即遞書要求到主營任職,最好撥到呼卓騎兵營,為此也寧願自降一級,淳於鴻也忍不住苦笑瞭笑。
他滿面誠懇的迎瞭上去,鳳知微下馬上前,寒暄幾句,直接道:“下官此來,是來請大營撥付裝備的,天氣轉寒,兄弟們還穿著秋衣,軟甲也需要換瞭,還有武器,轉戰北疆,消耗極快,缺瞭哪些都不行,請大帥體諒。”
“這個應該,這個應該。”淳於鴻滿口答應,立即傳呼朱世容,半晌朱世容匆匆過來,看也不看鳳知微一眼,隻對淳於鴻滿口打包票,“大帥放心,已經準備好瞭!”
“我自己去領吧。”鳳知微帶瞭姚揚宇等人跟上去,淳於鴻派瞭一名參將隨同,一邊道:“魏兄弟這一個多月辛苦,既然來瞭大營,就先休整一陣子吧。朝廷派來的監軍大人可能也會在今晚抵達,正好一起接風。”
“再看吧。”鳳知微淡淡道,“我們沒打算宿在主營,不太方便,我們在前面有自己的宿營地。”
淳於鴻知道,上次呼卓部被出賣,族中精英死傷大半,其中也有天盛軍內部細作的作祟,如今人傢不再相信自己也正常,隻是不明白這魏知一個外來人,是如何收服名動天下的彪悍呼卓部的。
疑問在心底轉瞭轉,沒有出口,他回瞭主營,鳳知微跟著朱世容,去瞭倉庫。
倉庫門口堆瞭一堆東西,乍一看數目不少,姚揚宇上前命人裝車,突然“咦”瞭一聲。
他對著鳳知微舉起一件皮甲,就手揉瞭揉,那皮甲立即出現瞭一個洞。
是黴爛的皮甲。
鳳知微目光跳瞭跳。
姚揚宇神色已經冷瞭下來,又取出一柄長矛,輕輕一搠,矛尖掉落。
鐵制矛尖掉落在地聲音鏗然,姚揚宇緩緩轉頭,註視著朱世容。
朱世容神情有點尷尬,這裡面的東西,好壞摻半,淳於鴻雖然批瞭給騎兵營最好的皮甲武器,他卻存瞭一份私心,他的小舅子,當朝次輔胡聖山的二兒子也在禹州大營任參將,曾經拜托他為自己的前鋒營留點好東西,說好後天就來請大帥批的,所以他將部分有瑕疵的裝備混在好的裡面,指望蒙混過關,想著騎兵營有時一天轉戰數百裡,也未必有空為幾十件霎爛皮甲跑回來找自己算賬,不想二世祖清點東西這麼細心,所有皮甲,都是一件件捏過去的。
對上姚揚宇森然的眼光,他的心砰砰跳起來,卻仍然沒認為這算什麼大事,強笑辯解道:“姚兄弟,好皮甲都在這裡瞭,實在不夠數,現在各營都在要東西,我也難……”
鳳知微垂下眼皮看他,淡淡道:“好皮甲都在這裡瞭?”
她那眼光看得朱世容心中又是一跳,隨即咬咬牙,大聲道:“是!”
倉庫門非經大帥批準和自己開門,誰也進不去,他咬準好皮甲全在這裡,魏知能拿他怎麼樣?
鳳知微瞅著他,對顧少爺擺擺頭。
顧少爺衣袖一揮,寒光一閃,倉庫門上那兩人才能托起的巨鎖砰然掉落,險些砸斷瞭朱世容的腳趾。
大驚失色,朱世容大叫,“你們要做什麼!倉庫擅闖者死——”
淳於鴻派來陪同的那位副將也趕緊來攔,鳳知微笑吟吟的看著他們,道:“誰說我要闖瞭?”
兩人一愣,顧少爺已經飄瞭過去,雙手虛虛一推,兩扇厚重大門在他面前緩緩開啟,擺在最外面木架上的便是皮甲,顧少爺手一招,一件皮甲落在他手中。
這手隔空取物看得朱世容面如死灰,鳳知微在一邊閑閑的道:“我們可是沒有進門哦……”
顧少爺把手中皮甲一抖,皮質光亮,柔韌嶄新。
姚揚宇一腳將朱世容蹬翻在地!
“你們要幹什麼!”朱世容大叫,“我是軍需官,給你什麼東西我有權劃配!就你們那些汗臭滿身的草原蠻子,用得瞭什麼好皮甲——”
“就這些汗臭滿身的草原蠻子,一個多月殺瞭上萬大越士兵!”姚揚宇啪的一個巴掌打掉瞭他滿嘴的牙,“抵得上你們去年全部的戰績!”
朱世容嗚嗚的叫著,滿嘴鮮血還想叫嚷什麼,姚揚宇一把抓過那件爛洞的皮甲,惡狠狠塞在他嘴裡。
“就在前不久,東壩那裡,大越的騎兵追瞭上來,我們幹過一場!當時剛剛戰過一場,兄弟們的皮甲不夠,互相推讓,最後決定,以摔跤決定皮甲歸屬,他們每個人都搶著輸!”姚揚宇腳踩在朱世容胸膛,呸的一口吐沫吐在他臉上,“最後還是一位隊長‘弄權’,把自己的皮甲‘輸’瞭,然後,被越軍一槍穿胸,臨死未倒,還捅死瞭舉槍殺他的仇人——他媽的你們這些在後方龜縮不出的混賬,還敢撥最差的皮甲,給流血最多的草原兄弟!”
他眼底光芒閃亮,血絲層層泛出,惡狠狠盯著朱世容的眼神,像頭狼。
呼卓騎兵們眼角淚光隱隱,腮幫咬得高高鼓起。
“和他說這麼多幹嘛?”一直沉默靜聽的鳳知微突然沒有笑意的笑瞭笑,“違抗軍令,如何處置,還要我告訴你?”
姚揚宇眼睛一亮,朱世容已經魂飛魄散的叫起來,“我沒違抗軍令,我沒,我沒!你不是軍中大將,你無權殺我——”
“魏將軍!”淳於鴻派來的那位副將也急忙攔在朱世容身前,“你不能濫殺無辜!這是天盛主營,朱世容有錯,也該大帥判決,你擅殺軍需官,也是死罪!”
姚揚宇猶豫瞭一下,看向鳳知微,他不在意自己前途,卻擔心連累鳳知微。
“魏大人!”這邊的爭執已經驚動大帳,一名參將氣喘籲籲的跑來,附在鳳知微耳邊低聲道,“這位是胡大學士的女婿……是楚王殿下的……”
他一句話沒說完,突然發現身邊這人,笑瞭笑。
這一笑,浮光閃動,薄涼如天邊將起的月色,隨即他聽見這十七歲的殺將,沉緩而有力的道:“是楚王殿下派系的麼?”
參將怔怔看著鳳知微突然彎起的眼睛,隻覺得那笑容看起來有幾分發寒,有點茫然的點點頭。
“很好。”鳳知微笑得更加親切,“殿下英明,手下怎麼能有如此敗類?我們做臣子的,萬不能讓這種混賬敗壞瞭殿下千秋聲名,殿下想不到的,我們應該替他做到……揚宇!”
“到!”
“殺!”
“好!”
劍光一閃,鮮血噴瞭姚揚宇一頭一臉,朱世容嚎瞭一聲,砰然倒地,抽搐瞭兩下,不動瞭。
鮮血靜靜的流開來,四面屏息無聲。
誰也沒想到,這名馳北疆的少年,竟然真如傳說中兇厲非凡,說殺就殺,抬出大帥沒用,抬出楚王殿下,好,殺得更快。
盯著地上迤邐的鮮血,每個人都忘記思考,隻覺得那血似乎倒流進瞭自己肺腑,堵得人腦中混亂一片,說不出一句話。
鳳知微註視著流向腳下的鮮血,唇角笑意不散。
此番重回,她不再是當初那個目標不明韜光養晦的魏知,她是挾勢而來勢必要翻江倒海的魏知,她絕不僅僅滿足於殺一人或一千人,她要的是步步騰雲,直至凌駑權力之上,將她要掀翻的一切,徹底踩在腳下!
從截到的朝廷文書來看,天盛帝已經不滿過於老成持重的淳於鴻,此時自己多露鋒芒,才能得帝王青眼,更有普身之地!
正好,拿這混賬的血來淬出鞘之劍!
“好瞭,就這樣。”她隨意的拍拍手,“揚宇,按單子把我們的東西調換下,然後回營。”
“是!”
那副將看見她居然這樣便打算走,慌忙攔住,想說什麼,看著地下屍首卻又不知該說什麼,鳳知微斜睨著他,突然問,“聽說監軍大人要到瞭?”
那副將愕然看她,不知道她轉瞭話題是為什麼。
“你可以讓開瞭。”鳳知微淺笑看他,“今晚監軍大人到來,必然攜有封賞嘉獎我的旨意,如果我沒料錯的話,我最起碼會是個副將,所以,我的平級副將閣下,你請讓開。”
她淡淡的說著請字,卻連看也不屑多看對方一眼,那副將冷汗滿身的抬頭,正看見她身後兇睛怒目的呼卓騎士,齊齊手按在刀柄,殺氣騰騰的註視著他。
很明顯,如果他再攔下去,魏副將是絕對不會介意再多殺一個人的。
這位副將是知道魏知在天盛帝心中的地位的,無雙國士,少年英傑,當初南海出使的大功還記檔未封,如今強勢重來,竟然在軍事上也是一代奇傑,這對於多年來舊帥凋零青黃不接的天盛來說,又是何等的喜訊,以他的功勞和以後會發揮的作用,別說殺個朱世容,就是殺瞭自己,隻怕也未必有人含得定他的罪。
副將默然撒開手,退瞭開去,看著姚揚宇快速收拾好東西,隨著鳳知微呼嘯而去,等到主帳再派人來看,鳳知微早已出營。
她的萬騎剛自大營北口快馳而出,煙塵滾滾向西而去。一隊長長的隊伍,飄著鬥大的杏黃色“寧”字旗,迤邐自大營南口進入。
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