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圃兩側種著高大的玉蘭樹,一色的紫玉蘭花朵繁茂,幽魅月光下凝露滴紫,擎著典雅的花托,而樹間漫步而來的那人,衣袂飄飄,如玉樹之頎,如玉蘭之雅,亦如月色之清。
幾朵碩大的紫玉蘭花迎風墜落,撲入他衣襟,他漫不經心伸手接住,月下拈花抬眼淡淡看過來的姿勢,讓人瞬間屏瞭呼吸。
月光下,繁花間,寧弈漫步而來。
那小太監,已經退在十步外墻角陰影裡,恭謹而立,垂首俯身,眼光向著自己鞋尖。
寧弈隨意看瞭他一眼,目光在他腰間腰牌瞄瞭一眼,道:“是小成子?這麼晚瞭,上哪去?”
“回殿下。”那太監似乎和寧弈甚為熟悉,低聲笑道,“奴才主子今夜又睡不著,打發奴才去太醫院取點合香安神丸,您知道的,景深殿這邊有側門通太醫院,又僻靜,一路上沒什麼人盤查,奴才貪懶,便走瞭這條道。”
寧弈似乎有心事,隨意聽瞭,點點頭道,“入夜瞭不要亂走,下次傳個話出來,我派人送過去,免得麻煩,不過得等輪到我值戍的時候。”
“不就是知道今晚殿下值戍,主子才讓奴才出來的麼……”那太監低低笑道。
“那就去吧。”寧弈回頭看看太醫院方向,揮揮手。
那太監又躬一躬,照樣前行,鳳知微皺著眉——從這小太監前行的方向,看樣子還是會經過顧南衣那裡,如今他光明正大的得瞭寧弈的通過,再不會有人阻攔。
她擔心被寧弈發現,遠遠的躲在長廊背後的陰影裡,並沒有聽清兩人的對話,隻感覺到兩人似乎熟悉,而月光下寧弈回頭看的方向是太醫院方向,同時也是顧南衣所在的方向。
一個親王認識一個太監不稀奇,一個親王認識一個會武功的太監,並任這會武的太監半夜在宮中行走,就有些稀奇瞭,一個親王大半夜一個從人都不帶的和一個會武的太監在這景深殿邂逅並任他行走,更是無比稀奇。
事有反常必為妖,以鳳知微對寧弈的瞭解,就算事情沒反常,發生在他身邊的事,也十有八九有妖,隻是那妖,一般人看不出來罷瞭。
不由暗暗心急,有心要跟過去,卻又不想被寧弈看見,又想到寧弈大半夜的過來幹什麼?不會是在找自己吧?那就糟瞭——
卻見月色下花樹間,寧弈抬頭遙遙看過來,正是望著她的住處方向。
鳳知微心中一緊,正想著怎麼不動聲色再回去,寧弈望著她的宮室方向,突然握拳於口,輕輕咳嗽,越咳越緊竟然止不住,慢慢退後一步靠在樹上。
鳳知微凝眉看著他,他的臉沉在樹的陰影裡,看不清神色是否痛苦,但是一直低頭,一聲接一聲的咳著,空洞沉悶的咳嗽聲隱約傳來,鳳知微眉頭一皺,聽這咳聲,竟像是受瞭內傷。
他什麼時候受瞭傷?三司會審的時候就發覺他似乎精神不佳,但是他平日裡也常常懶洋洋的,該鋒利的時候還是鋒利,該抓住的機會一個也沒漏,她也就沒在意,如今看來,竟然傷得不輕。
她蹲在那裡,猶豫瞭一下,要不趁他正在咳嗽不註意,先回去?等他過來,正好把宗宸的藥給他一點,她那裡倒是有不少好藥。
剛要挪身子,寧弈卻突然站直瞭身,鳳知微以為他要去自己那裡,誰知道他對著那裡又望瞭望,一邊咳嗽一邊轉身走瞭。
月光下的花樹間,他雖咳嗽不止,仍背影挺直,並不回頭。
長廊後花樹動瞭動,鳳知微怔怔的自花間站起,看著寧弈離去的背影,目光復雜。
隨即她收回目光,毫不猶豫越長廊而過,既然寧弈不來,自然要繼續自己的計劃。
想瞭想,她從懷中掏出一條帕子蒙瞭臉,一路穿廊過院,也遇見幾撥守衛,都輕輕巧巧閃瞭過去。
顧南衣所住的院子一片安靜,連侍候的人都沒有,隻有一個小太監在月洞門邊打著瞌睡,鳳知微從他身邊過去時,他呼嚕正響。
鳳知微知道以顧南衣的古怪脾氣,自然不會要任何人近身侍候,放心大膽的直奔主臥室。
還沒靠近那房間,便覺得一股寒氣迫人而來,鳳知微心中一凜,加快腳步,無聲無息掠過去,抬手就去推門。
“唰。”
門開一線,晶光耀眼,數道閃耀著彩光的銳器,直插她的雙眸!
來勢極快,帶出嘶嘶猛烈風聲!
剎那間光芒繚亂如十柄小匕首,仔細看竟然是一個人養得長長的雙手十指指甲!
這人隱在門後,門開一線推門人註意力正對前方時驟然出手,出手快,下手狠,鳳知微都來不及眨眼,那彩光閃爍已經到瞭她眼前。
鳳知微猛然倒仰,一個大反彎仰下去,滿頭長發瀑佈般瀉落地面,仰倒的同時腿已經踢起,狠狠踢上那人手腕。
砰然悶響,那人手腕被踢開,卻順勢團團一轉,袍角散開如流雲,一個反身,十柄鑲寶石般的匕首指甲再次反插,這回插的竟然是鳳知微的檔。
鳳知微一霎那間又惱又羞——這人出手實在太惡毒,敢情認為她是個男人。
她並不起身,借著抬腿上踢之勢一個三百六十度大轉,風車般將自己轉瞭過來,一轉間已經避過那絕戶一插,站定的同時抬膝一頂,惡狠狠頂向那人因為俯身插檔而正對著她膝蓋的下巴。
兩人抬手剎那交手三招,各有各的機變毒辣,一個比一個出手陰損。
那人低笑一聲,贊道:“好應變!”扭頭扭腰錯步,十指飛彈,呼嘯成風,抓向她胸前。
鳳知微大怒,這絕戶爪,還真沒完沒瞭瞭!
一抬手格開絕戶爪,反手成爪,一爪也抓向對方胸前!
那人怔瞭一怔,沒想到眼前這人居然也使得出這種流氓打法,眼看鳳知微風聲虎虎狼抓而來,立即一撒手,滑步轉身,撲向屋中床上一直閉目入定的顧南衣,抬手就去劈他天靈。
鳳知微大驚,死命的追瞭過去,那人卻是個虛招,哈哈一笑,手在顧南衣頭上一晃,伸手在他腰間一摸,摸出一個金色的袋子,抓瞭就奔向後窗,一腳踢開窗戶跳瞭出去。
鳳知微本不想追,她隻關心顧南衣安全,然而那人似乎還偷走瞭顧南衣身上的某件東西,顧南衣的隨身東西不多,但既然帶在身上,必然十分重要,絕對不能落入人手,她百忙中瞥瞭顧南衣一眼,看見他端坐如前,渾身散發出氤氳寒冷白氣,很明顯正在運功驅除寒毒,無論如何不能打擾,當下咬咬牙,追出後窗。
後窗之後是一方荷池,連接著九曲長廊,那人登萍渡水而過,雖然一身太監裝束,然而風姿極其優美,有種特別的輕盈和韻律,月光下衣袂飄舞,飛掠間如舞者正於荷池上作飛天妖嬈之舞。
這種姿態看在鳳知微眼底,心中一動,隱約覺得,這種特別的身形姿態,似乎在哪看過?
隻是眼下不是思考的時辰,那人掠過荷池,掠上回廊,撲向回廊連接著的另一間用來休憩烹茶的雅室,這人對宮內一切似乎十分熟悉,舉足落步,毫不猶豫。
鳳知微卻也絲毫不慢,她很少使用武功,但不代表她不熟練,她這樣的人,本就任何時候都不會放松對自己的打磨,此刻體內熱流騰騰調動,追光躡影,抬腳就越荷池過長廊追到那人身後,劈手去抓他肩膀,喝道:“拿來!”
“砰。”那人頭也不回一腳踢開靜室門撞瞭進去,肩膀向木門一撞,木門反彈向鳳知微的臉,鳳知微單手按住門軸,另一隻手閃電抓向那人後腰,那人突然回首,對她一笑。
一笑間百媚橫生。
一笑間碧波上妖蓮綻放,一笑間漣漪中舞袖翩躚,一笑間輕紗裡海棠春睡,一笑間薰風裡嬌花生露。
春夜涼風,都似因這傾城一笑,突然悠緩曼舞。
饒是鳳知微是女子,也給這煙視媚行嬌媚入骨的笑意給炫得怔瞭一怔,一怔間那人抬手就將手中的東西擲來,正是從顧南衣腰間摸去的那個裹瞭金色佈袋的東西。
鳳知微立即去接,那人趁她去接又是一笑,反身便走。
金色佈袋飛過來。
鳳知微伸手去接。
卻有另一隻手,突兀的從她身後伸出,輕輕一招,佈袋便落入瞭那人掌心。
與此同時鳳知微後背一僵,不能動瞭。
僵在那裡,鳳知微大罵自己今晚大失水準,太過心急,怎麼就沒有提防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心要奪回顧南衣的東西,竟然沒有註意到,一直有人無聲無息追在自己身後,趁著空子奪瞭東西,還制住瞭自己。
一瞬間心急如焚,這是在皇宮,出瞭什麼事,自己死不要緊,還得連累南衣!
月光淺淺照過來,月光下那隻手潔白修長,地面上拉開的影子也是頎長的,衣袍寬大看不出身材,臉上似乎有面巾飄拂。
那人奪瞭袋子,抬手點瞭她啞穴和麻穴和睡穴,將她往靜室內一張短榻下一塞。
鳳知微臉朝下,滿臉觸著泥灰和塵土,無法抬眼看四周情境,她深深呼吸,不管吸進瞭一地塵土,先平靜下自己。
對方出手極快,為瞭讓她失去意識可謂三管齊下,可惜點到最後一個睡穴的時候好像有點真力不濟,真力沒有透穴,她又反應極快的稍微挪瞭挪身子,所以並沒有睡去。
隨即便聽見風聲一響,有落足聲響,似乎有人從後窗進來,那人落地“咦”瞭一聲,聽聲音正是先前那個笑起來妖媚無倫的小太監。
此時再聽那聲音,便聽出瞭幾分故意裝作的低沉,音色卻還是女子的,並沒有變音,果然是個女子。
那人去而復返,看見室內沒有鳳知微,卻多瞭另外一個蒙面人,不由怔瞭一怔,下意識要退,那人卻突然道:“你是不是丟瞭東西?”
這聲音有些沙啞,卻是經過真氣變音的,鳳知微隱約聽見一點東西搖晃的聲音,想起自己好容易奪回的顧南衣那個金色的袋子,正在對方手中,似乎還在輕巧的晃啊晃。
看樣子那個假太監回頭來,也是為瞭要拿回這東西。
那假太監站住,沉默瞭一瞬,似乎輕輕笑瞭一下,隨即道:“哎呀,是呀,我丟瞭東西,謝謝你等著還給我。”
兩人在這夜間偏僻宮室內,像真正的白日裡大街上失主和拾遺者一般,平淡而又詭異的對話瞭兩句,隨即鳳知微聽見那假太監比較輕盈特別的步子上前兩步,似乎要去接那個金色袋子。
“砰。”
“嘶。”
兩聲低微卻沉悶的異響,腳步聲一錯,月光下兩道人影光影一亂,隨即聽見那假太監低低的笑聲,道:“好……好……你厲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那蒙面人悠然道:“閣下經手過的東西,當然厲害。”
假太監沉默瞭一下,月光微亮,將她的影子照在對面的墻上,她似乎掠瞭掠鬢發,隨即媚然笑道:“你是誰,怎麼這麼瞭解我?怎麼知道我把這個袋子已經下瞭毒?你怎麼卻沒中毒?”
那人又是淡淡一笑,道:“既然知道你下毒,怎麼會中毒?”
鳳知微心中一震——剛才那假太監將袋子擲回來的時候,已經下瞭毒?她竟然一點都沒發現,當時追得那麼緊,那假太監還要應付她步步緊逼,抬手之間便下瞭毒,手法當真巧妙。
換句話說,蒙面人從她手中奪瞭袋子,還是救她一命?
她這裡思緒如潮,那邊對話還在繼續,隱約間頭頂上短榻一響,似乎有人坐瞭下來,隨即聽見蒙面人的笑聲響在上方,震得短榻微搖。
鳳知微心中惱火——喂你坐在我頭上瞭!
“你費盡心思接近那人,不就是為瞭要看看他那袋子裡裝的是什麼嗎?”坐在榻上的蒙面人,指瞭指已經到瞭對方手中的金色袋子,“怎麼不打開來看看。”
那假太監冷笑一聲,果然打開瞭袋子,接著便低低“咦”瞭一聲。
月光倒映出她手中之物的影子,依稀是個如意形狀。
鳳知微怔瞭怔,顧南衣那金色袋子裡是玉如意?不對吧,如果她沒記錯,應該是顧南衣隻使用過一次的武器,那個雕著血紅色寶塔的短玉劍。
很明顯,剛才蒙面人奪去袋子的一瞬間,偷天換日瞭。
隻是這個假太監是誰?為什麼對顧南衣身上的這件東西這麼感興趣?不惜冒險潛入他身邊盜取?而這蒙面人是誰,似乎對這事來龍去脈很清楚,也似乎不想給這假太監知道這來龍去脈。
鳳知微在黑暗中瞪大眼睛,隱隱約約覺得今晚自己這一番遭遇,似乎觸摸到瞭一些潛伏在暗處的隱秘,一些看起來和自己無關,其實關系千絲萬縷的隱秘。
那假太監將玉如意握在手中,似乎有點發怔,半晌低低道:“難道……我猜錯瞭……”
蒙面人沉默不語,並不說什麼。
“確實是似是而非……”假太監又低語一句,隨即一抬手,將玉如意又拋瞭回去,道,“這東西我不要,你自己收著吧。”說著轉身就走。
蒙面人端坐不動,也不攔。
那假太監走到門口,忽然回身,雙手抱臂,上上下下看瞭蒙面人一遍,蒙面人沉默著,任她看。
半晌假太監笑道:“其實你根本不必如此……我說,你何必呢……”
她最後一句語氣忽轉柔媚,輕盈飄忽婉轉誘惑,像有人在用微絨柔軟的花瓣搔著掌心,簌簌癢癢,勾人。
蒙面人舒服的向後倚瞭倚,笑道:“哦?我不懂你的意思。”
假太監沉默瞭一會,忽然又是一聲輕笑。
“冤傢……”她笑,慢悠悠走回來,此刻步態再不同先前迅捷凌厲,優雅柔曼,步步搖曳生姿,月光照著那影子,腰肢似乎也沒怎麼扭,姿態似乎也沒怎麼故意擺,衣服還是太監直統統的青綢袍,不知怎的,那行走間細微的顫動幅度,便奇異的行出無限的風情來。
真正的尤物,無需濃妝麗服,無需袒露勾引,無需搔首弄姿,一個眼神,一抹笑渦,一抬手的姿態,便是一段無可抵檔的風流香。
這還隻是月光扭曲瞭的影子,可以想見,這樣的尤物面對面走來的時候,是對男人多大的考驗。
短榻上蒙面人沉默著,似為那般麗色風情所驚。
“冤傢……”她又笑,重復瞭一句,這一句微微卷舌,從舌尖半含輕吐,帶著媚而俏皮的尾音,讓人想起夏夜月下滴露半卷蓮葉,在風中搖曳將芳香暗送的芙蕖。
她笑著,將雙手緩緩按在蒙面人肩頭,蒙面人不動,她笑著靠過去,手肘柔若無骨的撐在他肩上,嬌嗔的半偏瞭頭,有一下沒一下的吹著他耳垂。
蒙面人低低一笑,輕輕抬手,指尖拈住瞭她春蔥般的手指,尾指連挑,琺瑯鑲寶石甲套在黑暗中閃著彩光跌落,隨即他以一種珍重的姿勢,捏住瞭她的指尖。
月光照著那對男女的影子,她愛嬌的倚在他肩頭,吐氣如蘭,他半側頭,溫柔的輕拈她的手指,十指相扣,相視而笑,看起來柔情脈脈流動。
鳳知微瞪著墻上那對幾乎重合的影子,思考著如果這對狗男女就在自己頭上顛鸞倒鳳,自己是立即沖破穴道掀翻這床呢,還是忍耐著趴在床底聽活春宮?
眼看著那女子越靠越近,幾乎將整個身子壓瞭下來,墻上的影子隻看得見她起伏的身線,美妙玲瓏。
鳳知微在心中嘆瞭口氣,看來那傢夥遲早要被這美人壓倒,男人有幾個坐懷不亂的?不亂的都是不舉的,自己還是不要對這人的定力做太高期待比較好。
鳳知微開始閉目調集真氣沖穴。
突然聽見那女子嬌吟一聲,輕輕道:“你今兒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男子笑瞭笑,沒有回答。
“你這壞人……”女子嘆息著,忽然湊頭過去,狠狠咬瞭下他的耳垂,“不是要來和我做對吧?”
男子輕輕“哎喲”一聲,不像是痛倒像是笑,將她往外推瞭推。
“我不管你怎麼想。”女子身子被他推開,手卻仍舊牢牢搭在他肩上,“我為瞭你,也算什麼都不顧瞭,連自己都不像自己瞭……你答應我的事,可萬萬不能反悔。”
男子輕輕笑瞭笑,始終不說話,一副我就這樣子你且看著辦的模樣。
女子低頭看著他,月色照著她黑白分明柔媚生光的眸瞳,眼眸裡並沒有柔情似水,卻有凜然之光,掩在那紅粉溫存之後,偶爾精芒一閃,便見崢嶸。
她近乎恨恨的看著男子,突然一伸手,將他推倒在榻上,傾身而近,單膝跪在他腿上,撐身低頭望著他,冷笑道:“若是你兩面三刀,過河拆橋,利用瞭我再壞我的事……”
她微笑著,膝蓋慢慢移動,往某個重要地位遊移而去,作勢一壓,毫無笑意的笑嘻嘻道:“咔嚓!”
男子低低笑起來,笑聲震動得短榻微晃,簌簌的灰塵落瞭鳳知微一頭。
他笑道:“僅僅是這樣?”笑得漫不經心,突然一翻身,那女子低呼一聲,墻上光影一亂,短榻一陣震動,隨即聽見砰然一聲,鳳知微又落瞭一頭灰。
還是被壓著,不過已經換瞭位置。
鳳知微皺著眉,等著聽喘息或嬌吟,榻上卻死一般的寂靜,隨即那男子笑道:“我做事,你還不放心麼?”
半晌那女子短促的笑瞭一聲,曼聲道:“放心……我不放心你我還能放心誰?好人……你是要……要麼……嗯……”
半拒還迎的語氣最是旖旎誘惑,連鳳知微都聽得臉上發紅,榻上那男子輕笑聲卻還是既溫存又沉涼,低低道:“你這朵帶刺的玫瑰,我怕是沒這福氣享用……”
女子默然,隨即冷笑一聲,道:“是,你沒福氣,有人有福氣,有人一身老斑爛肉,卻有這個福氣享用!”
男子默然,床榻微動,他似乎翻身讓開。
女子坐起,一聲聲的冷笑,道:“你知道對女人最可怕的是什麼?不是沒有男人,而是有個男人,卻是你最厭惡的那種,氣息腐朽,一身衰老,衣服脫瞭一身的棺材板味兒,偏偏你還得抱住他,告訴你好喜歡!”
室內籠罩在一半黑暗一半明光裡,沉默也似乎半明半暗的讓人琢磨不透,隻有那怨毒的語氣,聽得人連心都冷瞭冷。
男子半晌才幽幽道:“委屈你瞭……”
女子卻又嬌笑起來。
“和你說著玩呢……”她親昵的伸手去撫摸男子臉頰,“我自走瞭這條路,再不後悔,不說這個,咱們難得見面,聊些別的……你似乎一直很幫那人,前幾天心急火燎的傳消息進宮,讓我費瞭那麼大的心思,安排老頭子出來……你和他,什麼交情?”
“什麼交情?”男子笑笑,“你也知道那人的名望……你說我籠絡他,為什麼?”
“總之是為瞭你的好事兒,你放心,我會助你。”女子輕輕一笑,“我的事,你也千萬放在心上,我現在這個身份,做什麼都不容易,所以那個人,你得千萬給我惦記著,一定要幫我找到他,不要一不小心,便忘瞭。”
“我忘瞭誰的事,也不敢忘你的事。”男子笑道,“我怕你——咔嚓。”
“腦袋落地,也是可以咔嚓一聲的。”那女子也笑,笑得身姿亂顫,墻上的影子如風擺妖荷。
男子也在笑,頎長的身子撐在榻上,月光下垂落的衣角飄逸,像一株半傾的玉樹。
月夜,靜室,深宮,相對溫婉而笑的男女。
互爭、敲打、試探,笑意晏晏卻暗含殺機的對話。
鳳知微在榻下黑暗裡,目光灼灼。
“不早瞭,你該回去瞭。”半晌男子柔聲道,隨即似乎遞過什麼東西,“你的藥。”
女子“嗯”瞭一聲,順從的接過來吃瞭。
她半躺在榻上,有一隻手一直垂在榻下,垂在鳳知微眼前。
突然飄過一陣粉末,迷瞭鳳知微的眼睛。
鳳知微努力的眨眼睛,才眨掉那粉末,正想兩人沒有動作,哪來的灰塵,眼光一抬,看見一點淡黃的粉末,正自女子垂在榻下的那隻手中無聲簌簌而落,散在風中。
鳳知微一瞬間恍然——她根本沒吃男子給的藥,而是也偷梁換柱瞭,吃下的是自己備好的假藥,男子給的藥,此刻正在手中悄悄捏碎。
她不知道榻下有人,正給鳳知微看個明白。
鳳知微一聲倒抽氣,響在肚子裡。
這一對外表濃情蜜意,內裡殺機暗藏爾虞我詐的男女!
這是什麼藥?
這兩人在做什麼交易?
到底誰在騙誰,誰在瞞誰?還是兩個人都在騙對方瞞對方?
一肚子疑問翻上來,頭頂上那女子卻已經收拾好瞭自己,起身笑道,“我走瞭。記住,不要讓我等太久。”
男子嗯瞭一聲,女子曼妙亭亭的在地上走瞭幾步,飛身而起,墻上影子一閃,隻剩瞭一個。
大開的窗,透進午夜的冷風。
男子似乎在榻上出瞭會神,低低咳瞭一聲,隨即低頭想從榻下拉出鳳知微。
“砰!”
短榻突然翻倒,翻在地上木屑四濺,男子猝不及防跌落,與此同時鳳知微身影一閃自掀開的騰騰煙塵裡暴起,一撲就撲上瞭他的身,頂膝、卡腰、肘撞、鎖喉一氣呵成,將他死死壓在地上,抬手就去撕他的蒙面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