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力撲出的身形如出膛炮彈,在半空呼嘯出一條青色的線,剎那間撞到瞭寧弈身前,寧弈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看她這樣不要命的撞過來,下意識伸手去攬,道:“你聽我說——”幾個字還沒說完,鳳知微已經到瞭,人在半空手腕一振,黑光一閃,一道細而長的光影直繞向寧弈咽喉,四面空氣都因那嘶嘶作響的震動似乎在變形,勁風卷得兩側的人紛紛走避,為這不留餘地的出手都面色震驚。
此時寧弈背靠船舷,人們再一讓,便都站到瞭他對面,隻看見鳳知微背影瞬間便到,看到光影籠罩下的寧弈,目中閃過怒色,一絲猶豫之後,手一抬,弩弓暗光一閃。
利箭破空,和狂風怒卷的鳳知微不同,破空之聲尖銳,如一線利針,穿透四面的罡氣,瞬間割裂。
然而對敵之境,猶豫便是生死之事,針尖雖利,卻慢瞭一刻,破不瞭渾然之勢,光影一亮又暗,血花一濺。
“砰。”
鳳知微重重撞上寧弈。
兩人之間,一道淒艷霓虹驀然濺射,炸開在船舷上方,眾人眼簾之中。
“咔嚓。”
船舷經不住這般大力,霍然斷裂,寧弈向後一倒,落下前狠狠扯住瞭鳳知微衣袖,兩人糾纏著,翻翻滾滾落下去。
“砰。”
又一聲悶響,人體毫無回旋的撞擊在滿是淤泥的灘塗上的聲音。
一直捂胸靠船舷而立的顧南衣突然撲過來,一腳掃下瞭裝著顧知曉的那隻桶,隨即自己也跳下瞭船身。
他天水之青的衣袂在船舷邊一閃便不見,半空裡灑落幾點血滴。
悶響過後,恢復寂靜。
眾人泥塑木雕般怔在船上,為這瞬息萬變的驚心動魄而失神,從鳳知微對寧弈出手到顧南衣相隨跳船,不過幾個呼吸的瞬間,眾人卻都生出滄海桑田的茫然感,驚變一瞬,事態翻覆,像看著高樓矗立,剎那間坍塌無痕。
太震撼,反生出不真實感,人們面面相覷,都不知如何是好。
二皇子也怔在那裡,從看見寧弈鳳知微之間血花爆起的那一刻便怔住瞭,此時維持著半張著嘴的表情,直著眼看著那缺瞭口的船舷。
原想著那個辦法不過離間一下,不想這三人間果然暗潮洶湧,竟然好像心結已久,印象中魏知深沉也狠辣決斷,如今一看比想象中還狠,難怪當初白頭崖大捷,被俘大越還能回來。
他一直呆在一個很難攻擊的死角,讓人重重保護著他,身前身後足足站瞭十幾人,圍著個水泄不通,此時隻能透過人縫看那個方向,聽著底下毫無動靜,不知那兩個死敵現在怎樣瞭,不禁心癢難熬。
要一個陰謀得逞的人不去看他的成果,那是很難的。
二皇子想瞭想,揮揮手。
他前方的人散開,護著他大步過去。
船舷缺口處,有人試圖先擋在他面前,二皇子笑罵一聲:“蠢貨,這樣擋著本王怎麼看?”一手將人撥開,又道:“船高,人掉下去後這個距離,誰也夠不著傷我,你們在我身後護著,小心船上那幾個困獸猶鬥。”
“殿下放心,那幾個都呆瞭。”一個屬下笑起來,用下巴指瞭指怔在那裡還沒反應過來的寧澄,另一個屬下很小心的將一面盾牌遮在二皇子前心位置,以免底下有人沒死會對他出手。
幾個女子過來,當先的一個脫下面罩,擦瞭擦汗,露出宜嗔宜喜的嬌媚笑容,嬌聲笑道:“還是殿下好計,令敵手自相殘殺,不然我姐妹對上那個顧南衣,隻怕難免要留下命來,您看,雪兒還受傷瞭呢。”
二皇子心情很好的壞笑著,湊過頭去道:“額頭傷瞭?我給吹吹?”一邊撅著嘴唇去吹,一邊順手在那女子水蛇般的腰上捏瞭一把,引得那女子嬌嗔低笑,推他一把,卻又立即牛皮糖般的粘上來,幾個女子嬌笑著將他團團圍住,二皇子大笑著,左擁右抱,其他人識趣的帶笑退到一邊。
二皇子攬著美人,靠著殘破的船舷,探頭一看,便見底下灘塗中,鳳知微壓在寧弈身上,兩人的武器都被震開落在一邊,顧南衣落在他們稍遠的地方,桶裡爬出來的顧知曉正抱著他哇哇大哭。
二皇子看得目光發亮,手一揮,對前方葦塘外做瞭個手勢。
一直包圍著葦塘的士兵,立即將手中火把往葦塘一扔,烈火熊熊燃燒,數條火龍,自葦塘邊沿四面包抄而來。
二皇子一直手扶船舷,手一揮,手便短暫的離開瞭船舷。
便是那一瞬間。
“砰。”
他身後幾個女子,突然齊齊抬腳,踢在他屁股上!
幾個武功瞭得的人突然大力踢出,二皇子又在船舷邊緣,當即“啊”的一聲身子便倒,他驚惶中拼命去抓身側的船舷,然而那個依偎在他懷中的雪兒,冷笑著抱住瞭他的手。
擋在身前的盾牌被撞開,二皇子驚呼著落下去。
灘塗上。
一直壓著寧弈的鳳知微,突然翻身暴起!
自下而上,寒光如曳尾流星爆射而出,像地面激揚呼嘯起一條天矯的飛龍。
飛龍昂首,直奔落下的人身。
“嚓。”
長劍從前心入後背出,借著墜落的巨大沖力,將二皇子捅瞭個對心穿,一線血泉,激射三丈!
再啪的一聲灑落船身,在深黑色船身上塗抹出一片艷紅淋漓,沿著那些水浸出的皺痕緩緩瀉落,像一勇破裂的江山輿圖。
鳳知微半空冷笑抽劍,她滿面血點,看來甚是可怖,卻擦也不擦,冷笑著迎著二皇子瞪大的已將渙散的眼睛,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落下的身體重重摜在瞭灘塗上。
二皇子砰然墜落,在淤泥裡掙紮扭動,胸口血洞裡汩汩流出鮮血,眼睛卻始終瞪得很大。
鳳知微劍尖一抖,幾滴鮮血飛快的順著凹槽滑下,落在二皇子臉上,長劍明光如初,倒映她浮波浩淼眼神。
她嘴角一抹森然的笑。
“想不到我敢就這麼殺瞭你?”
蹲下身,長劍劍尖拍拍二皇子的臉,她淡淡道:“可我必須殺你——為韶寧受到的侮辱,為南衣留下的病根。”
她將劍淡定的纏回腰間,無所謂的走開去。
遠處呼嘯聲起,水面上隱隱轉出江淮水師的船隻,岸上,蹄聲驚天動地而來,原本包圍葦塘的二皇子手下的士兵惶然轉首,便看見一色紅纓如跳躍的火苗,在地平線上拉開深紅的波浪,鐵甲耀著明光,黑壓壓驚動煙塵。
二皇子躺在冰涼濕滑的灘塗上,身下葦草一色殷紅,他瞪大眼攤開四肢,用渙散的眼神看著頭頂高遠的藍天白雲,在模糊的視線裡不斷旋轉,越轉越快越轉越遠,像那些剛剛還寫在嘴角笑容裡的美好夢境。
他看見船頭上幾聲嬌笑,幾個女子決然跳下。快步行到寧弈身邊,向他躬身施禮,他努力的轉頭,卻也不知道自己轉頭到底要做什麼。
有冰涼的袍角,緩緩拂在他染血的臉頰,他呼吸急促起來,認得這衣袍是誰的。
袍角一動,他那韜光養晦心思深沉的兄弟,半蹲下身,俯下清雅絕艷的臉龐,那麼平靜的看著他,用看路邊陌生死屍一般的神情。
隨即他俯得更近瞭些,華艷清涼的氣息深冷的罩下來,用一種近乎親昵的姿勢,俯在他耳邊,語聲淡而涼。
“……你用自己做誘餌來誘我,我也可以拿自己做誘餌來誘你……若不是我單身在此讓你有恃無恐,你怎麼肯親身來此?若不是我做戲墮船,你怎麼肯走近船邊?……詐人者,人恒詐之……我的二哥。”
二皇子望著他,眼神裡滿滿絕望和後悔,絕望這人心之險爾虞我詐,後悔倒不如不玩這出甕中捉鱉把戲,便實實在在策動虎威大營反攻帝京,痛痛快快打一場,死也死得舒暢,勝於此刻設陷反被陷,臥於這冰冷泥濘之上,將一生的最後一刻,活成瞭個笑話。
“幫我向三哥問好。”寧弈漠然的走開去,“我想他一定還在地下等你,等著還你當年誣告的情分。”
二皇子無人理會的躺在濕滑的泥地上,大睜著帶血的眼眸,四面被火卷起的熱風騰騰的撲來,火光裡那些早他而去的一生宿敵,獰笑而來,他的手指無力的在泥濘上痙孿抓撓,空自抓著瞭滿手荒涼的風,卻夠不著那人的袍角,他在越飛越遠的天際之下越沉越低,在最後的失重和沉沒前,他喃喃道:
“玩弄陰謀者,必死於……陰謀……”
“寧弈……我也等著……你。”
···
含糊的語聲被帶著焦糊味道的風卷散,飄蕩在天地間,也不知走開的那人,聽沒聽見。
四面噼噼啪啪的火起,葦塘已經被燒起來,火勢極快,遠遠的有快船開來,這邊船上的二皇子的手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不敢戀戰,紛紛跳船逃生,匯合原本埋伏在水底的殺手試圖遊出去,可是這邊葦塘已經被火線封鎖,那邊又是茫茫水域,還沒遊到多遠,水師的快船開來,一陣圍捕,這些人大多都沒能跑掉。
灘塗上,一直老老實實裝死的顧南衣,老老實實等到二皇子斷氣,才打個滾爬起來,推開糊瞭他一身鼻涕眼淚的顧知曉,皺著眉撣身上的泥,順手把手指間的那枚藍汪汪的短箭給扔瞭。
顧知曉張著手,跪在泥地上,愣愣的看著他,小臉上全是污泥,被眼淚塗得一塌糊塗,配著那茫然驚愕完會反應不過的表情,讓人不覺得好笑反覺得不忍。
一直隻顧打理自己的顧少爺,在她維持那個動作足足一刻鐘後,才終於停瞭手,想瞭想,覺得似乎,也許,大概,應該給女兒一個交代。
然後他又轉頭四面看看,看見二皇子的屍體,突然想起來鳳知微說過,不要給小孩子看太多殘忍的東西,於是自認為明白瞭小丫頭的震驚由來,後知後覺的伸手,將顧知曉調轉瞭一個方向,抬手蒙住瞭她的眼睛。
原本要過去的鳳知微看見這一幕,忍不住嗆瞭一嗆,心想你現在才想起來蒙她眼睛有啥用?卻見顧知曉的僵木狀態似乎終於被她那沒心沒肺的爹給解凍,醒瞭過來,霍然拍開他爹的手,抓住瞭狠狠就是一口。
“哎喲。”強大的顧少爺至今第一次呼痛——不是痛的,是被驚的。
他怔怔的看著顧知曉,那孩子死死咬著他的手,露出森森的白牙,一雙不算大卻特別亮的眼睛惡狠狠盯著他,眼神像個狼崽子。
顧南衣皺皺眉,不曉得一向蠻乖的女兒怎麼就變成這德行,抬手就要奪回自己在狼口中的手,不想那小狼崽子用力居然極狠,牙齒深深的咬在肉裡,他倒不是奪不回,卻怕用蠻力,把那小嫩牙給拽掉下來。
好容易就長出來那麼幾顆牙,還是算瞭。
顧少爺把手一撒,給她咬,反正他也不覺得痛,他對痛感本來就很麻木。
他撒瞭手,顧知曉卻松瞭口,張著嘴愣愣看他半晌,霍地往他身上一撲,小拳頭雨點似的打下來。
“你壞!你壞!你裝死!你裝死嚇我!”
顧少爺被她那一撞,險些再撞回泥地裡去,偏頭看看不依不饒小拳頭亂飛的小丫頭一眼,覺得有那麼一點棘手,求助的回頭看鳳知微。
鳳知微本來要過來,看看少爺到底有沒有事,看見這一幕倒住瞭腳,她是知道顧傢小小姐的脾氣的,在草原長大,和華瓊赫連錚那批人混一起,耳濡目染的都是彪悍作風,又被自己栽上個勞什子的活佛,被草原百姓頂禮膜拜,不說唯我獨尊,也是個女霸王,今天被蒙在鼓裡嚇得死慘,怎肯幹休?
鳳知微對這個丫頭也有點頭痛,顧知曉有華瓊那種果敢,卻又受顧南衣的影響,不如華瓊熱情善良,個性漠然,她發起火來,鳳知微自認為不夠影響力去處理她,幹脆一個轉身,已經邁出的腳換個方向,跑掉瞭。
顧少爺愣愣看著她逃之夭夭的背影,再看看懷裡那個不住將眼淚鼻涕往他手上抹的小丫頭,突然覺得——女人都是混賬。
好脾氣或者說沒脾氣的顧少爺,生平第一次覺出瞭麻煩和不滿,慢吞吞的回頭,瞄一眼還在張牙舞爪的女兒,手一伸,拎起她領口,一把提著她回船,準備好好教育去瞭。
顧知曉圓滾滾的身子,在顧少爺手中,拳打腳踢似的搖蕩著……
目送那對父女回船,鳳知微撕下一截衣襟,對寧弈招招手。
寧弈笑看著她,慢慢遞出瞭手腕。
他手腕上一道橫切刀痕,切口頗深,鳳知微用手指用力按壓在腕脈穴道,低頭仔細的裹上佈條,三層紮緊,才道:“做戲也不用這麼賣力吧?這血飆得當時我都一驚。”
她語氣低低埋怨,遠處葦塘躍動的火光照射在她低垂的額上,整個臉部輪廓反射著一層細密的金光,越發顯得眼睫纖長鼻子高挺,而嘴唇線條溫柔,在深紅閃爍的風中,花開不敗。
深紅火光閃爍的一色焰中葦塘背影裡,她低頭的側影細膩溫存,停留在他腕脈上的手指力道輕輕。
寧弈深深看她,微笑著用手指碾去她額上沾著的一點碎泥,輕輕道:“這戲我不做,便得你來做,我看還是我來的好。”
鳳知微默然,她當時確實已經準備給自己來上一刀,寧弈動手卻比她快,借著她身子的遮擋一刀如閃電,催動真力噴得鮮血飛射,這才取信瞭二皇子。
當時那種情形,是根本來不及交流對戲的,全靠彼此的默契和反應,他這邊血出,那邊鳳知微便將他撞下去,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硬生生瞞過瞭所有人。
而顧南衣,早已在激戰中,得瞭寧弈的交代,弩箭射來,他一個翻身手指夾住,再轉身時眾人看見的便是他“胸口中毒箭”,至於顧少爺為什麼肯聽寧弈的話,因為寧弈什麼勸說的話都沒說,隻匆匆一句,“知微需要你演戲裝中箭。”
任何話隻要加上“知微需要”,顧少爺都不會有異議,於是便裝瞭,反正當初他在晉思羽的浦園已經練過演戲,技術還算純熟。
但他的演技騙得瞭別人卻騙不瞭鳳知微,他蒙著面紗別人感覺不到他痛不痛苦,鳳知微卻能從面紗輕微的波動中就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為瞭避免他露餡,幹脆沒有撲到他身邊,直接撲向寧弈,將眾人註意力轉向寧弈。
而她和寧弈,串聯演戲是不用事先對劇本的。
鳳知微的眼神,在那幾個靜靜等著寧弈的女子身上掠過,這幾個是寧弈埋伏在二皇子身邊的內應,連她一開始也沒有想到,她們對敵顧南衣的時候可謂不遺餘力,二皇子千防萬防,也沒想到最後致死自己的,竟然是自己邀請來的幫手。
她們是什麼人?如何為寧弈所用?鳳知微沒有問寧弈,卻突然想起漱玉山莊那夜,依偎在天盛帝懷中,熟門熟路去泡溫泉的慶妃,她是西涼舞娘出身,和這幾個女子來自一個地方,當初慶妃也是在常貴妃壽宴上,由二皇子獻上……隻怕二皇子一直認為慶妃是他的人,卻沒想到,掀開面紗,那美人的善睞明眸,瞧著的卻是另一個方向。
這麼久,這麼久,寧弈一直極有耐心不動聲色的,慢慢收著捕殺的網。
網中人還渾然不覺。
鳳知微慢慢將手攏進袖子裡,偏頭看遠處葦塘四面圍攏來的火焰,眼神裡有種淡淡的心驚——草灰蛇線伏延千裡,任何人城府若此,是敵是友,都難免心中凜然。
她慢慢偏頭沉思的姿態,在一色深紅灼綠的背景裡,凝定而森然,像一尊白石的像,在水湄盡頭幽幽看著世間,站在她身前的寧弈卻似乎渾然不覺,隻含笑將她微亂的發挽起。
遠處,火勢一層比一層緊,迫瞭來。
···
長熙十五年暮春,有人破釜沉舟孤註一擲,終自尋末路功虧一簣,一生裡所謂的雄心壯志,撞上那人早已設好的壁立千仞,如十裡葦塘爛漫火花,騰騰喧囂在那一刻,瞬間煙燼。
設陷者反被陷,圍人者終被圍,終伴那一塘蘆葦化為焦灰,明春葦尖抽芽,吹響蘆笛者卻已經是無知的路人。
在天盛的皇傢正史上,關於二皇子的結局,寫的卻是“長熙十五年,王暴疾,薨。”
寥寥九個字,涼薄的交代瞭天盛皇朝長皇子的死亡。
當初寧弈回宮,向天盛帝報稱,二皇子埋伏大軍於黎湖葦塘,被長纓衛和江淮水師包圍後拒不投降,最後以火把投擲於葦塘,自焚而亡,天盛帝聽瞭,默然良久,最後揮揮手,道:“罷瞭。”
一句罷瞭,皇朝親王的後事,也便這麼罷瞭。
不過是再一輪清洗,再一輪黜落,再一輪井與降,這些都被寧弈控制在不至於太驚動朝局的基礎上——二皇子逆案涉及長寧藩,和太子和五皇子都不同,是暫時需要捂著不打算全盤掀開的秘密,長寧藩雖有不軌,但反意不明,朝廷還需要準備,此時並不是撕破臉皮的好時機。
二皇子薨後,他原本暫領著的工部差事歸瞭寧弈,兵部吏部由七皇子代管,天盛帝還在玩著他的制衡把戲,把最重要的吏部和兵部交給七皇子,以制衡寧弈。
所有人都不明白,眼看著兒子一個個隕落,為什麼還不立太子,任由他們這般你死我活的爭奪,就連鳳知微也有點想不明白皇帝是到底怎麼想的。
不過她也無心猜測帝王心術,又開始瞭新一輪的忙碌——春闈一個月後,便是殿試。
六曹三省列簪裾,丹詔宣來試士初,一番忙碌,填榜傳臚,得一甲三人,狀元、榜眼和探花,賜進士及第;狀元授斡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斡林院編修;二甲三十名,賜進士出身;三甲六十六名,賜同進士出身。朝考後,分別授以庶吉士、主事、中書、推官、知州、知縣等職。
殿試後已到五月,按例該進行瓊林宴,鳳知微這兩個月十分忙碌,又要負責春闈殿試的事,又要督造皇廟,常常睡在官署,此時便想稱病推掉,不想天盛帝卻不允許,後來隱約聽內侍說,似乎韶寧公主和陛下吹瞭風,等殿試這一番事情結束,韶寧公主便要出宮,住進皇廟瞭。
鳳知微聽說瞭不過苦笑,心想你馬上就要來天天纏我瞭,就這麼宮中最後一晚,還不肯放過我?
當晚瓊林苑張燈結彩,錦石纏道,柳鎖虹橋,禮炮喧天,富貴風流,四司六局,並禮部、光祿寺、尚寶司諸般人等忙碌不休,梨園教坊也出領袖子弟助興,鳳知微到的時候,遠遠的大轎還沒停下,就聽得裡面熱鬧非凡。
瓊林苑離內閣議事的皓昀軒不遠,她過來時,遠遠看見寧弈從瓊林苑出來,帶瞭一批大臣往皓昀軒而去,看見她,寧弈微微一笑,笑容裡卻有些別的意味,跟在他身後的胡聖山瞇著眼睛打量她,突然嘻嘻一笑,快步走開。
鳳知微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不知道這些人神秘兮兮的玩的什麼把戲,卻也沒法子跟過去問,隻好先進苑,一路過去,新科學子紛紛上來見禮,鳳知微現在的身份,算是他們所有人的“老師。”,端著個架子,一路含笑點頭過去。
忽聽有人在耳邊道:“見過司業。”
聽見這稱呼,鳳知微的假笑稍微真實瞭點,回身笑道:“小錢也來瞭。”
來者正是當初在宴春宴請過鳳知微的青溟子弟錢彥,他中瞭二甲第六名,青溟這次很中瞭幾位進士,其中還有一位探花,之前這些人都以拜訪房師為名,去魏府請見過鳳知微,得到瞭鳳知微關於“盡忠報國感念君恩”之類的一本正經的教導。
此時錢彥一臉含笑看著鳳知微,眼神卻微微有點怪異,道
“大人,宴席還未開始,學生有個問題想向大人請教,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鳳知微一怔,抬眼看看四面三三兩兩的人,指瞭指一處偏僻的花廳,道:“那邊吧。”
錢彥點瞭點頭,兩人一前一後過去,鳳知微揣摩著他什麼事要在現在找自己?看那神情很有些凝重,身後錢彥步伐匆匆,似乎還有些緊張。
兩人到瞭花廳,這是個三面臨湖的軒敞建築,背後有假山,掩映些藤蘿,兩人在欄桿便裝著觀魚,鳳知微淡淡道:“什麼事,說吧。”
“大人。”錢彥道,“您知道倪文昱去哪裡瞭嗎?”
鳳知微一怔,倪文昱是景深殿那夜受人誘騙占瞭韶寧身子的那個青溟學生,這等大罪,自然不會留他活著,屍骨想必都已無聲化灰瞭。
“他不是被發配充軍瞭麼?”她瞬間恢復平靜,“我最近忙碌,沒關心過這人下落,怎麼?”
錢彥手一伸,手指間兩件東西,一件熠熠閃光,一件沉黯發黑。
熠熠閃光的是一個精致的腳鏈,細金絲串著頂級碧璽,價值連城,還栓著一個小小的金牌,刻著“玉明”二字。
沉黯發黑的卻是一個小銅牌,已經被火燒得變形,其上隱約有人的生辰八字。
鳳知微看見那腳鏈,心中一緊。
“倪文昱有位老母,前不久上京來找兒子,說是往日還寄錢給她,最近一直沒有消息,老傢活不下去,前來投奔兒子,老人傢在京城找瞭很久,也不知怎的,竟然找到瞭……京郊的皇傢化人場,也不知道她是怎麼進去的,在一堆瓷罐子裡,拿到瞭這兩件東西,這個腳鏈不知道是誰的,但是這銅牌,卻是倪文昱母親為他求的護身符兒,有他生辰八字,再不會錯……那老人傢拿瞭這東西到書院來,要找院首賠她兒子,正好我遇見……攔瞭下來……”
鳳知微註視著那腳鏈,心中暗暗叫苦——當初倪文昱貪財,貪下瞭公主的腳鏈,當時寧弈先走,她處理倪文昱的事,急著把韶寧趕緊送走,又急著顧南衣身體,心急火燎想出宮治傷,竟然疏忽瞭將這腳鏈取下,後來想起曾派人去找,化人場那邊回說焚掉的屍骨混在一起無法辨認,隔期便要深埋處理,想著不可能有人能進入那裡,還能從那麼多骨灰中找到什麼,她又事忙,便丟開瞭這事,不想倪文昱的母親竟然這麼大決心,竟然真的找到瞭兒子的骨灰,還扒出瞭這個要命東西!
金絲碧璽在錢彥手中光芒閃爍,像夜色中閃爍的眼睛,出身官宦世傢的錢彥,自然明白這東西什麼人才可以用,他手心裡也沁出汗來,低低的問鳳知微:“大人…這東西……怎麼會在倪文昱那裡?難道……他……”
鳳知微突然手掌一豎,示意他噤聲。
錢彥一驚住口,惶然的四面張望。
鳳知微轉頭,緩緩看向瞭假山後。
“什麼人!出來!”
她眼底殺機一閃。
無論誰,路過這假山背後,看見瞭這個東西,聽見瞭這些話,隻怕都免不瞭被滅口的下場。
四面一片安靜,隻有高高低低的緊張的呼吸,隱約哪裡有細碎的動靜。
鳳知微冷笑一聲,衣袖一拂,假山上藤蔓掀起,鳳知微正準備出手將人抓出來,手伸在半空,驀然頓住。
假山之後,掀起的藤蔓之間。